第三十八章 它算岳父吗

    战争的余烬尚未平息, 弥漫到广袤的宇宙里。远处是虚渺的星光，一架机甲安静地望着那星光，道：“我们逃出来了。”

    在说这话时, 机甲半身破碎, 冷硬的棱角弹痕斑斑, 就连最坚硬的驾驶舱也凹陷下一块, 渗出森然血迹。

    驾驶舱里, 一个男人阖着眼, 鲜血染红他的军装，缓缓蔓延而开。

    精神力网轻轻包裹住男人, 饕餮低声道：“抱歉，药物储备已经用尽，我无法为您治疗了。”

    男人咳嗽一声, 鲜血从他苍白指缝间漏出, 他摆摆手，示意不要紧。

    “没关系，死前能看到这样的景色也很不错。”星光从舷窗洒落，落在顾恒脸上, 他的瞳孔微微涣散, 却是带着笑意的, “只是不知道我那两个孩子现在在干什么, 也许要哭鼻子了。”

    饕餮道：“我带您回去。”

    “你的能源也用尽了吧, 说这话只是想让我开心罢了。”顾恒道, “再过不久, 枭的人会追过来，如果他们抓住我们，大概会把我们带回去研究。”

    “不可能，”饕餮沉声道，“我不会让他们碰到您。”

    顾恒微微一笑，道：“那还是我自杀更实际一点。”

    饕餮：“……”

    “不要太难过，往好处想想，”顾恒道，“我死之后，枭将永远得不到我，也许多年以后，我的孩子还会为我复仇。”

    他话音未落便又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鲜血红黑交加，将掌心染成触目惊心的颜色。

    饕餮几乎要失声：“主人！”

    顾恒说了句“没事”，又断断续续道：“就算我自爆了，尸骸无存，他们也能抓到你……饕餮，你是联盟的S级机甲，绝不能落入他们手中。”

    饕餮：“我会追随您死去。”

    “不，”顾恒道，“我要你封印机甲内核，这是逃脱他们搜寻的唯一办法。”

    “不行！我不同意！”

    “这是我的最高命令，不得违抗。”

    饕餮：“……”

    “封印机甲内核之后，你会降级成为3A级机甲，失去自我意识，漂浮在宇宙之中……要是运气好，也许哪天就被人当成太空垃圾捡回去了。”顾恒道，“这一次我希望你能自己选择主人，如果真的遇到了那种你愿意为他而死，他也愿意为你付出生命的人，那你就解开封印，为他重生吧。”

    饕餮低声道：“不会再有您这样的主人了。”

    顾恒笑道：“未必呢，毕竟未来总是有很多惊喜的。”

    饕餮的探测仪上出现了数个红点，那是逐渐逼近的星盗。虽然离他们尚且有段距离，但也那意味着星盗已经发现他们的踪迹了。

    顾瑾：“好了，脱离驾驶舱吧，我会选择自爆，你去太空流浪。多年后如果你能遇到我的孩子，麻烦代我向他们说一声——我爱他们，从生到死，永远不变。”

    “……”

    片刻后，无声的烟火在太空中绽放，那是血与火的自毁，只有星星在安静地见证。

    与此同时，一架已经沉睡的机甲漂浮在渺茫的宇宙中，它无声无息，破烂得如一堆废铁。因为机甲内核自我封印，就连星盗也无法搜寻到它的存在……“饕餮”已经与顾恒元帅葬在星光里，而它将在多年后的未来，获得新生。

    ——

    手环坠入岩浆之中，一朵小小的泡泡鼓起，又很快破碎。

    顾瑾看着破碎的泡沫融入岩浆海中，全身的力气仿佛被一瞬间抽空，跪倒在了地上。

    直到这时他才察觉到了脖颈上的伤口，原来鲜血涌出是那么疼，疼到他几乎无法呼吸。

    “放心，”黑袍人轻笑道，“等你注入龙血，力量会比3A级机甲还强大，到那个时候，你根本不需要这种废物了。”

    顾瑾：“……”

    顾瑾捂住自己脖颈，指尖染上无法止尽的鲜血。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血管已经被割开，可能要死在这里了。

    死亡如此明晰，但那一刻，他却没有一点恐惧。

    “白泽不是废物，”顾瑾嗓音嘶哑，一字一句艰难却又坚定，“你也不会如愿。”

    黑袍人道：“是吗，可是你怎么阻止我呢？你的生命正在衰弱，在你濒死之前我就会给你喂下龙血，到那时，你还有力气拒绝吗？”

    顾瑾看着他，染血的手指支撑着自己站起，身影修长而挺直。

    “多年前，我的父亲为了不让自己落入枭手中，选择了自尽。”顾瑾道，“你觉得我没有那个胆量吗？”

    黑袍人忽然厉声道：“德兰科，抓住他！”

    但这句话说出时已经晚了，顾瑾站直身体，身后是烈烈火光，他苍白的脸庞倒映在火光中，嘴角浮起一丝嘲讽的弧度。

    ——他的鞋跟轻轻踩上虚空，坠入了那一片岩浆火海之中。

    面具底下，黑袍人的脸色骤变。

    生与死的界限在那一瞬被混淆，岩浆滚烫的气流涌动，热烈又张扬的红将顾瑾包裹。他阖上眼，忽然想到了凌霆。

    如果凌霆再次得知他的死讯……会难过吗？

    他还会有重生的机会吗？

    如果下一世再遇到凌霆，再遇到白泽，那他……

    从滚烫的岩浆之中忽然绽放出炽烈的白光，无数精神网纤柔地将顾瑾托住，与此同时，顾瑾听见耳边响起一道温和的男声：“小主人，我回来了。”

    顾瑾：“……”

    银白机甲身披流火，从岩浆火海中一步步踏出，如涅槃重生的神明，周身笼着熠熠银光。

    白泽：“医疗储备充足，小主人放心，这一次我可以为您全力治疗了。”

    “……”

    “割喉很疼吧？其实我刚刚有看到，都是因为我小主人您才会变成这样的，太感人了，呜呜呜。”

    “……”

    “小主人，小主人？您不说话吗？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您高兴傻了？”

    “……”

    脖颈上的伤口在医疗设备的全力治疗下飞快愈合，疼痛消失，顾瑾坐在驾驶舱中，直到精神纤维戳了他好几下，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你TM没死？”

    白泽：“……”糟糕，气到说脏话了。

    顾瑾：“你刚才说看见我被割喉，也就是说，你那时还有意识？”

    白泽：“没有没有！只是隐约感觉到了——您别扯我精神网！我错了呜呜呜！其实我那个时候只是能看到您，但是不能说话也动不了！我也想回应您的！”

    顾瑾：“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你死不了？”

    白泽：“不知道不知道！要是知道我早就告诉您了！我是看见您跳下岩浆后才冲破了封印重组的，记忆都还没恢复全呢QAQ。”

    顾瑾与眼前疯狂扭动的精神纤维对视，隔了一会，忽然狠狠揪了它一把。

    “下不为例，”他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能用你的生命做代价。”

    白泽：“嘤嘤嘤。”

    精神纤维织成网，轻柔地将顾瑾包裹了起来。

    黑袍人望着半空中那架机甲，刚才一切激动的情绪都已消失，又平静了下来。

    “S级机甲，真是奇怪。”他道，“德兰科，去试试吧。”

    德兰科吼了一声，扑向白泽——被一道坚不可摧的防御盾挡住了。

    这是顾瑾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精神力毫无阻碍地释放了出来，如海浪击碎礁石，浩荡而不可阻拦。

    顾瑾：“你变成了S级？”

    “是的，”白泽道，“您可以夸夸我。”

    顾瑾“哦”了一声：“真厉害。”

    他没有去问白泽为什么能够重组，又为什么会变成S级，因为现在显然不是白泽为他解释的时候。

    黑袍人口中能挡下A级机甲全力一击的“新人类”的确很厉害，德兰科的实力应该与顾瑾之前遇到的变异兽不相上下，但在现在的白泽面前，他也只能落败。

    长剑击碎德兰科厚重的麟甲，这一次刺穿的不再是电流交加的线路，而是真实的血肉。

    德兰科从高空摔下，重重坠落在地。黑袍人瞥了他一眼，袍袖挥起，半空中吸收岩浆的巨球猛的膨胀，勃勃跳动。

    白泽立在岩浆之上，再次化剑为弓，长弓如满月清晖，电光从箭锋贯穿至箭身，铺天盖地的雷霆汇聚，光芒炽烈而张扬。

    黑袍人嗤笑：“没有用的，就靠这一箭，根本终止不了古龙复生。”

    顾瑾：“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的精神力瞬间拔高，一箭射出——却并不是瞄准那颗包裹着古龙残骸的巨球。

    长箭射向天空，箭尾连缀着猎猎电光，如一道开天辟地的雷霆，将苍穹一分为二！

    也就是在这一刻，军舰炮火齐发，强大的冲击与那惊天动地一箭同时击在笼罩整颗霍里星的屏障之上……一条缝隙被硬生生撕裂而开！

    那道缝隙并不大，而且很快就有合拢趋势。白泽迅速飞向裂缝想要阻止它合拢，但在那之前已有一架机甲双手扣住裂缝，以一己之力，将裂缝豁然扩大为一道容人通过的入口。

    那是谛听，顾瑾见到它便在空中停了下来。想了想，对白泽低声道：“不要把刚才我跳下岩浆的事告诉他。”

    白泽道：“好的。”

    隔了一会，它又想起什么，道：“对了，我爱你。”

    顾瑾：“？？？”

    “这是您父亲托我为您带的话，”白泽温柔道，“时隔这么久，终于能说出来了。”

    顾瑾沉默几秒，道：“你是饕餮？”

    “是啊！”白泽高高兴兴道，“您认出我来啦，您小时候我还抱过您呢！”

    与此同时，一手撕开屏障，以己身撑开入口的谛听：“……”

    凌霆：“怎么了，很意外？”

    刚才那两句并不是悄悄话，所以他们也听见了。

    “不，”谛听难过道，“只是突然发现本来应该和我同级的我主人omega的机甲，现在变成我爸爸了。”

    凌霆：“没关系，他应该也不想你这么喊他的机甲。”

    如果要在S级机甲中排辈分，饕餮还真当得起谛听这一声“爸爸”。

    “虽然顾恒元帅去世了，可机甲还在。”谛听丝毫没有被安慰到，继续难过道，“那它是不是能算您的岳父？我主人和自己omega亲亲热热的时候身边还有个岳父在看着，这么一想似乎更难过了。”

    凌霆：“……”

    他冷冷道：“你可以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