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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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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呢?”

    “……”

    翟思静说:“令姊是先头废帝的可敦,他们夫妻鹣鲽情深,也算是佳话了。”

    贺兰温宿顿时变色,“呼”地起身,手里绞着衣襟,面容愤恨好像要打人一般。

    梅蕊和寒琼赶紧护住了自家主子。

    然翟思静幽幽道:“大汗仁慈,并未因为姻亲的缘故责难贺兰部族,贺兰昭仪仍然虔心供奉大汗,我心里也甚为感佩。”

    她起身道:“是有点冷,我先走了。”

    贺兰温宿在她背后,好一会儿突然迸出一句问题:“我阿姊……怎么死的?”

    翟思静顿了一会儿,回首斜了她一眼:“人在做,天在看。废帝乌翰,伤天害理的事太多了,大汗没有屠兄,但上苍收了乌翰夫妻,他们躲在群狼出没的山坳里,不敢面见大汗谢罪。后来,你应该懂的——这是天命!”

    她缓缓地继续顺着甬道往回走。

    回头时,恰恰看见梅蕊在默默饮泣,捂着嘴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翟思静心里颤了一下,对寒琼说:“你到蒹葭宫看一看,焚的篆香有没有熄灭,估计大汗会过来坐坐,他讲究这些东西,别弄得不好让他生气。”

    等寒琼离开了,她才又对梅蕊道:“他毕竟……和你有夫妻之缘,难过么,也正常的。你不必担忧,在我面前,想哭就哭吧。”

    梅蕊松开捂嘴的手,抽噎着说:“我一直觉得我好恨他。之前知道他死了,也没觉得特别,今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有些悲从中来。”

    因为她少女最美好的心啊,错付给了这个尊贵而猥琐的男人。

    错付过的,恨也一辈子,记也一辈子。

    一如翟思静上一世。

    翟思静掏出手绢给梅蕊擦了泪,缓缓踱了几步劝解她。不觉已经到了蒹葭宫的门口。

    杜文今日来得格外早,他穿着一身挺拔精致的银灰色袍服,郁青色氅衣,宽袍博带,缁冠玉簪,雅如文士。此刻正抬头拨弄着桃树上的花苞,凝注的样子别具一种可爱。

    他听见门口的动静,自然而然地转头一笑,顿时叫人宛若春风拂面,钩子一般的眸光中闪动着自信的光华。

    第 96 章

    杜文看着翟思静回来了, 笑眯眯说:“从太后那里回来?”

    “嗯。”翟思静道, “顺道去后苑散了一会儿步。大汗今日不忙?”

    “忙也不能时时刻刻呆在朝堂上, 我可不想‘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杜文笑道, “我想你烹的茶了,顺带叫午膳开在蒹葭宫里。”

    “要团茶,不要奶茶。饭后再烹茶,先陪我用膳。”他接着补充道。

    春季的平城物产丰富,加上皇帝想要特意讨好翟思静,食材又丰富,又新鲜,还有不少异国贸易来的东西。席面上除了各种蔬菜, 最吸引人的莫过于中间白瓷盘中摆的一条大鱼。

    杜文用筷子指了指鱼说:“听说‘伊洛鲂鲤,天下最美;洛口黄鱼,天下不如。’今天只弄到了大鲂鲤, 洛阳水边打上来就拿黄河水养着, 一直送到平城, 到御厨房时还是活的呢。你尝尝看。”

    且不论鱼,这份心意就难得。翟思静举箸吃了一些, 突然思乡之情如潮涌一般, 眼睛里雾濛濛一片。

    杜文一直关注着她的表情,见此吓了一跳, 小心问道:“怎么,不好吃?鱼不新鲜?还是做砸了?”

    “不是。”翟思静摇摇头, 带着笑对他说,“就是因为好吃,想着小时候在陇西也是吃这样风味的东西,突然就念起了家乡。”

    杜文没有说话。他把她的父母家人安置在北方遥远而寒冷的瑙云城里,让他们一大家子遥遥相盼,不得相见。好像确实不太合情。

    但是,必须再等等。他暗暗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不能犯错。

    正想着,翟思静说:“这鱼真是美味极了,虽然只用葱姜清蒸,但是原本肥甘鲜美全数没有流失。你尝尝。”

    杜文从小吃肉长大,鱼吃得极少。尝了一口,倒没有他想像中的土腥味,细嫩鲜美,确如她所说,于是又吃了第二筷,边吃边笑着说:“我小时候跟父汗、母妃到辽河巡幸,舅舅家也做老大的辽河鲟鳇鱼给我吃,那鱼可大了——”

    一句话没说完,他瞪着眼睛停住了——到底吃鱼吃得少,再加上吃饭说话走了神,一根细刺没发觉,戳在咽喉里,顿时难受得无语。

    看他鲠住了,翟思静也慌了,到门外叫:“梅蕊,快叫御医去!”

    梅蕊慌慌张张赶过来:“怎么了?怎么了?叫主妇科的御医么?”

    翟思静也不知道什么科的御医管鱼刺卡喉咙的事儿,比比划划说:“我也不知道,你去御医院问询,说大汗吃鱼刺儿卡了,看谁擅长这种。”

    梅蕊听说是皇帝被鱼刺卡了,也慌乱无比,只顾着瞎点头。

    翟思静还没比划完,杜文在背后说:“慌张啥呀!我刚刚吞了一口米饭,刺儿已经下去了。屁大点事还叫御医!我都觉得丢人呢!”

    梅蕊舒了口气,被杜文打发走之后,两个人犹自听见梅蕊在那里驱赶外头张望的宦官:“大汗没事,真没事。你们散了吧,有什么我会告诉你们的。”

    翟思静低声责怪道:“万一是那种三.棱.刺,再吞口饭下去会戳破喉咙,会要命的!”

    杜文笑道:“我又不傻,大刺小刺我还分不清么?没事的。”

    话是这么说,到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接下来一顿饭时光,再也没碰那鲜美无比的“伊洛鲂鲤”。

    吃完饭,喝完翟思静烹的茶,午后和风拂过窗棂,外头的海棠树发出沙沙的轻声。杜文适意地说:“这两天看各部的奏折,裁定封赏,真真累坏了——比打仗还累呢!我也打个午觉,就在你这里,你这里舒服。”

    翟思静无法拒绝他,只能铺床摊被,伺候他歇午晌。

    他还不止于此,一拉翟思静的手,腻乎乎说:“你陪我嘛!”

    “我中午还打算裁一件孩子的襁褓。”

    杜文夸张地摆手说:“哎呀,我这里又不是寒窑,得靠你十根手指头换家用。孩子的襁褓,不拘宫里掖庭的谁做,谁敢不尽一百分的心?不怕朕的鞭子板子打死她?”

    翟思静说:“那样做出来的襁褓,满满的都是怨气,我才不要!我的孩子,东西我亲自做!”

    还是道学读多了之过!杜文气呼呼、娇滴滴说:“襁褓之类的你什么时候不能做?我今儿喉咙疼,你都不来陪我!真是薄情寡义,叫人心寒呢!”

    惯会倒打一耙!翟思静气得顶了他一指头:“我正经叫御医来伺候你,你又不要,这会儿跟我诉什么苦?”

    杜文趁势把她拉到怀里裹着:“那些老菜帮来伺候我?看着膈应!你伺候得比他们好——我又不要你治病……”

    裹挟到榻上,拥被卷上,便开始亲吻不止,间隙里还说:“还是这样最止疼。”

    这种百出的花样,翟思静不习惯也得习惯了,再说孕中无聊,和他在一起也只能这样子聊解相思。

    虽然已经在一起挺久了,但是对彼此始终没有腻味,就是这样的亲吻,每次也有新颖之处,他的手,先还拉着她的,然后就慢慢摸索到她的脑后,爱怜地抚顺她的青丝,再托着后颈使两个人更贴近一些。

    而近到无法再近了,又出新的么蛾子,那手顺着她的肩胛一路往下,又是来回摩挲,又是画着圈儿抚弄,忽而又从她衣襟里钻进去,贴着肌肤轻轻捻着,忽而又到了她腰上的痒痒肉那里,搔一搔、逗一逗,弄得她“咯咯”大笑,蜷缩在他胸怀里扭动。

    “别呀,杜文。”她娇娇柔柔和他求饶,柔荑小手撑在他胸口,指尖搔一搔,腰肢扭一扭,他胸腹里就炸一回,一会儿就满身滚热,肌肉不自觉地跳动起来。

    “阿姊……”他腻歪时就喜欢放低身姿,叫她“阿姊”,手把着她的腰骶贴着自己的小腹,“已经四个月了吧?”

    翟思静已经暖和得要流汗了,却觉得他的腹部更是火烫火烫的。这男人欲望起来的模样她已经很熟悉了,不由有些紧张:“不……不要吧。毕竟还有孩子。”

    他喘着气:“我小心一些……草原上的妇人,怀着孕也那个,很常见的,除非本身胎儿不稳,不然没听说有事儿的。”

    翟思静从来不是孱弱的身格儿,静下来能坐一天不动弹,但打秋千时玩上一个时辰也没有问题,那腰身腿脚或许不如天天骑马的草原女郎,但也不算是娇滴滴不能碰的那种了。

    别说给他缠着,就是她自己心窝里,此刻也春日青草茸茸生长般的痒。

    她含羞不动,但是没有峻拒。

    杜文心里擂鼓似的狂喜,轻轻在她耳边说:“侧躺着,从后面,压不到肚子。”

    轻轻把她翻过来,解褪衣衫。孕中的少妇,皮肤变得格外光滑细腻,天天给他好饭好菜喂着,也较原来略丰腴了点,于是前面双手所抱之处,后面肚腹所蹭之处,无不是软滑腴艳,搭着边儿就激越得浑身战栗。

    他完全不敢使劲,但只手抚着,身子蹭着,已经飘然欲仙了。再进一步,便是武陵渔夫重窥桃花源,随着飘满粉红花瓣的流水,寻着豁然开朗的一片洞天福地。他小心地抱着她,不敢造次,慢慢地随水波而入。

    春光明媚,好像是第一朵海棠花,刹那在窗棂内外绽放开来。

    杜文接下来睡了好酣实的一个午觉,翟思静蜷在他的拥抱里,也睡得很香。

    直到门外头传来梅蕊带着些着急的低声询问:“女郎,女郎,大汗可醒着?”

    翟思静睡眠轻,已经醒转来,问道:“怎么了?”

    梅蕊声音依然是急急的:“若是大汗醒了,叫他起身吧。若是没醒……”她大概是咬了咬牙:“能不能叫醒啊?”

    杜文也醒过来,欠伸一下问:“外头怎么了?有军报?”

    他有些诧异:柔然春季素不作战,西凉应该没那个胆子作战,他的叔伯兄弟是分封各地的藩王,理论上他没惹到谁,他们也不应该有那胆子突然叛乱。难道是南楚竟然敢进犯?

    不过仍是一骨碌坐起来,把散落在床榻上、脚踏上、地面上各处的衣物捡起来穿上。见翟思静也要起来服侍他一般,他低头吻了她脸颊一下,轻轻按按她肩膀:“你别起来,好好休息,如果哪儿不舒服、不对劲,立刻传御医来。”

    他穿戴齐整,跟着等在门口的宦官出门了。

    翟思静旷了这几个月,倒不是疲倦,反而神清气爽似的,只是衣服给他丢得到处都是,她怕弯腰够东西不便,还是叫梅蕊进来:“你叫外头打点温水进来,再从藤箱里给我重新取一套亵衣。”

    梅蕊利索地做好了事儿,帮翟思静穿戴好,含着笑意说:“女郎胆子也不小呢。”

    翟思静含嗔带笑地轻轻搡她一下,又问:“是内侍省的人找大汗?”

    “不是。”梅蕊说,“是个宦官,好像是太后那里的。”

    翟思静眨了眨眼,慵致的笑意也褪了。

    果然,杜文到了门外,见那宦官的面,心里就“咯登”一下,然后不舒服了起来。他不愿意在蒹葭宫留什么话下来——免得细心谨慎的翟思静知道了不舒服——直到外头甬道,他才停下步子,问那前面带路的宦官:“你是太后那儿的,朕记得。太后找朕什么事?还巴巴地非这会儿找?!”

    那宦官自然也不敢触这位铁血大汗的霉头,弯腰曲背,陪着笑说:“大汗问奴,奴还真答不上来。只是太后说有急事找大汗,吩咐奴过来。否则,打死奴也不敢搅扰大汗午休呀。”

    都走到甬道里了,再不去反而遭闾太后猜忌。杜文忖了忖,忍着气说:“好,先去惠慈宫。若是你们哪个嘴碎的在太后面前搬弄是非,朕从来可不怜惜奴才!”

    气鼓鼓到了惠慈宫外,杜文倒又换了一副表情,笑得和风朗月,提了提袍角,进了太后起坐的那座偏殿。

    “阿娘有事找我?”他说话间依然是那个孝顺听话,又有些童稚气的儿子。

    闾太后正在品着茶水,也是南方的团茶,散发着清冽的香气。

    见儿子来了,她抬眼看他着一身银灰色袍服,郁青色氅衣,宽袍博带,缁冠玉簪,竟是汉人文士的打扮,她不由怒发冲冠,顿时觉得一盏汉人喝的团茶也苦涩难喝,一下子就砸在了地上,溅开老大一朵水花,没滤尽的团茶末,随着水花泼在地上。

    杜文心惊之余未免有些不快,不知母亲这无名之火对他发什么。

    忍着气,他提袍给太后请了安,问道:“阿娘生气了?哪个惹你生气,儿子一定为您出气。”

    太后冷笑道:“我的好儿子惹我生气,我却找谁出气去?”

    杜文道:“儿子惶恐,只还不知道那儿惹阿娘生气?若确实有过,儿子改就是了。”

    太后冷笑道:“杜文,你也老大不小的了,手铸金人的事我同意暂缓,但是你一碗水不能端平,这可不是后宫之福。”

    杜文脸也冷下来,好在是跪地埋头,太后看不见他的脸色。他好一会儿才说:“是不是因为我去了蒹葭宫?翟昭仪有孕,想一些家乡菜吃,儿子想着她肚子里是我的孩子,当然要多照顾她几分。”

    “所以喉咙里卡了鱼刺,也唯恐招来御医会留存病档,叫人知道你在蒹葭宫里竟受了伤?”太后说,“所以冒险自己解决了算了?”

    “这等的小事!”杜文抬头,起身,拍拍膝盖上几乎看不见的灰,昂然道,“阿娘是问罪我呢,还是问罪翟昭仪?小题大做了吧?”

    太后被他顶撞,未及接话。

    杜文眯了眯眼睛又说:“朝中倒是有件大些的事。外都大人中有一个是我某位舅氏,贪赃枉法的事刚刚被我压下了。但我心里气不平呢!我刚刚颁布谕令,强调国法重于泰山,恩赏、刑名都需自上而下,不得僭越。他却遭人弹了一本,要硬压下去简直是落人口实!阿娘,您也常说国为重,如今大事缠身,小事微末,就不要迁罪他人了吧?”

    这是明提着“不要迁罪”,不要叫他心烦,暗布着威胁。

    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他从小耳濡目染的做人法则。

    闾太后好一会儿才“咯咯”笑起来:“你是皇帝,你的舅舅,你要办就办,要杀就杀。”

    杜文沉默不语。

    闾太后接着声音尖锐起来:“我知道你宁可用翟家人,也不愿用闾家人。儿子,你糊涂油蒙了心吧?”

    杜文泠然道:“翟量是什么东西?庶孽之子,无法翻起风浪的偏俾小子而已。翟家大部分,还蹲在瑙云城的角落里,‘享’着流徒千里的‘福’呢!”

    他在闾太后挑眉发愣的间隙里,重新提袍角跪下,却是对两边的人说:“做儿子的惹怒阿娘,罪过该责。你们去取荆条来。”

    第 97 章

    两旁的人谁敢动弹!但见皇帝那横横的脸色, 连开口劝都不敢!

    太后在上座, 死死地盯着自己儿子。

    杜文高喝道:“朕的话谁听不懂?!取来!!”

    眸子一转, 看着身边一个宦官,杀气腾腾的。那宦官身子一矮, 欲哭无泪,只能低低地称了声“是”,退到外头去取荆杖了。

    磨叽了一会儿,荆杖取过来,四尺长的杖子,看着不粗,但可以一下打出一道血印子来。杜文面无表情,任那宦官捧着, 伸手自己解开腰带,小心地放在一旁的矮几上,又解衣带, 把外头袍子脱掉了。

    “阿娘是亲自动手教训儿子, 还是监刑?”他一边解中衣, 一边问。

    闾太后终于拿帕子掩着嘴哽咽道:“我如今还管得了你?”

    杜文做戏就是要全套的,手指把那杖子弹了两下, 对捧杖的宦官说:“别叫太后劳力了, 你来动手。打不出血,我唯你是问。”语气淡淡, 而其意凌凌。目光再一次瞥过去时,捧杖的宦官几乎要吓哭了, 跪倒道:“大汗,奴不敢……”浑身筛糠似的。

    闾太后也不发话,抹了好一会儿眼泪,才抬头冷笑道:“你不用了。我不过是好心关心你,若是你不理解呢,我也没办法。如今你是大汗,是这天下之主,不必做张做智地在我这里演什么‘孝顺恩亲’的戏码。如今何人还敢动你一指头?你阿娘我,也不敢了!”

    最后扭头道:“你走吧。我这里庙小,容不下你。”

    杜文眼中柔光一闪,但旋即想到什么,那丝柔光就不见了。他肃穆地给母亲跪倒,说:“阿娘,儿子并未忘怀您的教导,今日顶撞,实属不该。谢阿娘不责之恩。”

    闾太后闭着眼睛不理睬他。

    而杜文亦无愧疚之色,坦然地起身振衣,穿上外头袍子和氅衣,爱惜地系上腰带,大步离开了。

    他走在太后惠慈宫外的甬道上,面上阴悒越来越重,宛如这二月的春风天,突然又倒春寒要下雪了。服侍他的宦官也身子越来越矮,大气都不敢出,唯恐呼吸重了会惹怒他。

    突然,杜文猛地停下步子,转身对身后两个人盯视了两眼,看他们额角汗出了,才说:“午膳时发生的事,不过一个多时辰就传到太后的耳朵里。呵呵,说朕身边一个个都嘴紧,朕都不信!先给你们俩交代的机会:谁今儿个嘴碎了,现在招供,不过一顿板子;要敢瞒着让朕自己发现了,那就是活剥了皮慢慢死给大家看!”

    两个宦官脸都白了,傻了片刻才纷纷摇头:“奴在大汗身边多年,岂有不知道大汗的规矩的?大汗去哪里,见了谁,哪怕再寻常,都一个字不能泄露。赏奴们天大的胆子,也绝不敢犯戒。请大汗明察!”

    杜文眯了眯眼,信了,也不会露在脸上,目光在两个人脸上扫了扫去,扫得两人都快晕厥了,才说:“好,若是有谎话,是自己找死。你们悄悄给朕查,横竖就在今儿朕身边这群人里头,查出来,悄悄报与朕知晓。办事办不牢靠,自己了断,别叫朕虐杀你!”

    两个宦官虽然背上汗出如浆,但好歹眼前一劫过了,要紧谢恩、应答下来。

    他严酷训练出来的人,哪怕是宦官之微,都有自己的能耐。

    翟思静在屋子里为肚子里的孩子裁剪襁褓的时候,突然听见外头一阵压抑的哭声。她对身边的寒琼说:“看看去,怎么了?”

    一会儿,寒琼脸色惶惑地进来了,期期艾艾说:“是大汗身边的人,捉了咱们宫里新分来的两个宫女、两个宦官,都是捂着嘴不叫发声儿,正在往外拖——大概哭叫得凶,还是有些声音漏进来了。”

    翟思静手里的剪刀顿了顿,又对寒琼说:“你出去,叫大汗那里为首的人进来,说我要问话。”

    半晌,寒琼又进来,一脸为难:“他们说,娘娘放心在宫里就是,绝不干娘娘的事,但也请娘娘不要多问。少的四个人,今儿下晚前一定给娘娘补齐了,不会叫娘娘这里人手不够使唤。”

    翟思静放下剪刀,故意声音放高了讲:“荒唐!大汗没有手谕下来,凭谁想带我的人走,岂是一句‘不要多问’就可以罢了的?我这里就该任于宰割,龟缩不语了?他们不肯说,我现在就亲自问大汗去!”

    把剪刀“乓”往案桌上一扔,好像发了很大的火一般。

    寒琼不意主子脾气也见涨,倒也吓了一跳,抬眼偷觑,她又不是那种怒火冲天的样子。

    翟思静威严的声音又说:“再去问!他们若不肯说,我也没法强着,横竖不过跪候到大汗殿外,找机会和大汗亲自问一问也就罢了。”

    寒琼小碎步飞快到外头问话了,这次,进来一个宦官,翟思静在杜文来的时候见过,先放了三分心下来,接着又问道:“中贵人,这是大汗的命令?”

    那人也是机簧灵动的,知道面前这位宠妃在大汗面前的地位、说话的份量,躬身道:“昭仪娘娘,实在对不住,奴奉的是大汗的命令,奴这张脸您也是认识的。大汗晚间也要过来,娘娘那时候再亲自问大汗可好?这会子您若闯大汗那里去了,彼此尴尬,奴也吃不了兜着走。娘娘是和善人,想必也是不忍心的。”

    “他们有什么事,要这么急急忙忙地被抓走?”翟思静问,“大汗有他的道理不错,但是突然到我这里抓人,我自然也忐忑——以后谁都能顶着大汗的名声,连张手谕都没有就把我这里捉空了,我倒是找谁喊冤去?!”

    她有恃宠而骄的资本,说话也不无理取闹,甚至这里头的关防,确实存在着漏洞,难怪她要抗声发言。

    那宦官想了想不敢得罪她,把腰弓得更低了:“是是,昭仪娘娘说得对。奴这就和大汗请示去。不过您可别忙着找大汗,不然……不然……”

    这些奴才都对杜文畏之如虎,翟思静不是心狠的人,人家退了一步,她也肯退一步的,于是放缓声气儿说:“嗯,这是在理的。我等大汗手谕便是了。刚刚语气急了,中贵人见恕。”

    “不敢,不敢!”那宦官受宠若惊一般,急忙稽首退出。

    翟思静也无心裁剪襁褓了,垂腿坐在一旁的高椅上闭目养神。

    以杜文的性子,无缘无由不至于突然和自己翻脸,就是翻脸要挟她,也断不会拿几个才分来不久的宫女宦官。想必不过是宫里长久以来的那些暗室之谋,又叫他发现了什么。

    不错,他威之以刑,剪除的是对他的威胁。而现在她与他是一体的——五位昭仪并存的后宫,意味着什么翟思静也很清楚。

    不多会儿,皇帝的手谕到了。翟思静打开一看,不由会心笑了。

    手谕用花笺,里面是杜文亲笔的一首诗:

    “新芽察未形,

    小苞知春临。

    轻熏异香满,

    以为己相迎。

    暮雨除言宴,

    不减旧游情。

    万木布叶繁,

    谁逐新春行。”

    “察知异己,除旧布新”,他隐隐晦晦说,她心里也明镜儿似的。他有他的手段,她也不拖后腿。就和翟量的表字一样——万事在于“衡权”。

    太华殿后头,支了一口大锅,下头熊熊燃着火,锅里的水已经滚沸了,热腾腾的水汽腾了半天高,从正殿的青瓦上越过去,散布到蓝悠悠的天空,宛如濛濛的云雾似的。

    四个人已经绳捆索绑跪在大锅前方,全部是脸上失色,若不是互相靠着,只怕全要瘫倒了。

    杜文银灰色袍子外头换了一件肃杀的玄黑色斗篷,文士的清雅在转化了神色之后,立时又变得鹰视狼顾,凶悍无情。他笑意勾在唇角,问几个人:“朕身边的事,是你们传出去的?”

    几个人早吓得说不出话来。审已经审过一轮了,根本就不敢撒谎。但是现在陡然面对沸腾的大锅,也是心胆俱裂。好半天,为首的一个宦官连连顿首,哭着说:“奴该死……原只以为太后关心大汗,所以要奴们递送大汗的消息,虽无钜细……也毕竟是一家人……”

    杜文冷笑一声。

    他传来宫中各处不少宫人跪视,为的就是杀鸡儆猴。但是和母亲的关系还不宜扯破。于是他喑声吩咐:“一派胡言!朕与太后的关系要你瞎揣测?!打!”

    他身边近侍的鞭子,立时就抽上去,而先开口的果然倒霉,脸上瞬间两道血痕,眼睛都肿得看不见了。

    杜文手指着一旁的一个宫女:“你说。”

    那宫女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杜文皱眉道:“这是哑巴么?还要舌头何用?”正打算吩咐人把她的舌头割了,突然他眼角余光瞟见蒹葭宫的梅蕊战战兢兢地站在众人之后,欲言又止,好像有话要传递,但是被吓得不敢说的样子。他虐人的心思顿时停住了,点点手对梅蕊道:“林宫人有什么事?”

    梅蕊左右看看,才确定是叫自己。她不敢直视这位狼主,快步上前,垂头跪倒,双手把一张花笺捧到高处:“请大汗观览。”

    也是一首诗,不过短些,起首写着“五言奉和陛下”。

    这种把戏,杜文当然一下子就懂了,刚刚的肃杀顿时被他眉宇间舒展的模样替代了。

    “修德刑四冥,

    淮源之水清。

    咏德以濡翰,

    圣朝法至性。”

    不论藏不藏字句,这都是在劝谏,但是不迂腐,也不矫情。

    杜文捏着花笺,沉吟了一下,道:“朕晓得了。你先回去。”

    “刑之以法”。

    不是不立威,不是不惩戒,不是不杀鸡儆猴。但是不可以虐杀——国法里有的,而不是他作为君王的一己之威,才是立德、立法的长久。

    杜文把笺纸捏着折好,藏在自己的衣袖中。

    然后对着那四个犯事的宫人说:“内言不出,外言不入。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今日拿你们四个做个榜样,日后还有再犯的,只怕不会那么便宜了。”

    他微微一笑:“给你们留个全尸,好入轮回。”

    而后声音毫无温度:“杖毙。”

    煮沸的水还在“噗嘟噗嘟”翻滚着,不过原本准备将活人慢慢放进去烹死的酷刑,总算临了因一言之善而废止了。

    杖杀也谈不上仁政,但是是刑罚中所有,不属于“非分酷刑”。

    四个人如俎上鱼肉,只因夹在皇帝与太后微妙的罅隙中。皇帝要防微杜渐,自然要拿他们的性命作筏子,收回自己在宫禁的权力。

    少顷,粗大竹杖击肉的声音,痛不可当的哀鸣,周围人害怕的抽泣都渐渐响了起来。

    再接着,哀鸣变作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击肉的脆响变成击打破烂水袋的“噗噗”声,周围一片寂静,倒是血珠子飞溅又落地的动静清晰起来。

    杜文并不怵这种场景,但此刻不知怎么有些恻隐,对身边的一个亲信宦官道:“就颈椎和腰椎下杖,快些吧。”

    第 98 章

    四个宫人被杖毙的消息很快传遍平城宫, 虽然皇帝上谕只说宫人管不住嘴, 随意泄露皇帝的行止、言语, 他要防微杜渐,避免宫中出现以往那些阴微倾轧的事。

    然而有心人还是从前后事件的联系中, 感觉到皇帝和太后之间微妙的罅隙。这样的暗涌也使得许多人悄然观望着事态的变化。

    杜文素来任性,甚至有些时候敢于驱羊入狼群,以观后效。所以,他高调地处置了四个宫人,高调地发布了诏书,好像完全不顾忌人们暗地里的揣测。

    四日后,他到了蒹葭宫,进门就脱衣裳跷脚躺在坐榻上, 喊着:“思静,我要喝你烹的奶茶,还要吃你这里的点心和蜜饯——”

    翟思静消停了几天, 清静了几天, 俟他一来, 顿时有一种又来伺候“儿子”的感觉。

    她肚子不很大,做事也还利索, 从梅蕊、寒琼手里接过一个个盘子, 一个个杯盏,点心蜜饯摆得花朵儿似的, 奶茶则是现烹,煮得浓浓的茶水, 冲到撒着盐巴的炒米上,再拌上温热的牛乳和固态的酥油,顿时激荡出香味儿。

    她亲手把奶茶送到他面前,笑道:“至于馋成这德性?在其他宫里没有奶茶喝?”

    杜文拉她坐在身边,趁梅蕊、寒琼背身时,快快地偷了一香,等她们俩又转回来侍立,他又是跷足正经的样子,而后举杯说:“三千弱水,只取一瓢。奶茶这东西,看起来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制作法子,可里头滋味千差万别,还只有你这里的正宗。”

    翟思静嗤之以鼻,伸手把微湿的嘴唇一抹,然后说:“‘正宗’二字妾愧不敢当。闾昭仪和郁久昭仪,都是草原上的姑娘,要说正宗,肯定都比我做的正宗呀。”

    杜文笑道:“未必。那两个娇滴滴的,只怕在家里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

    “所以我该当是伺候人的?”

    杜文不作答,扭头对梅蕊和寒琼说:“对了,我叫晚来的御膳开在这里,今日有南来的鲊食,只怕御厨也不会做,你们俩跟着女郎到平城,应该知道正宗的鲊食该怎么处置,趁东西还没糟蹋掉,赶紧上御厨瞧瞧去。”

    这两个并不是伺候厨下的婢女,其实也不懂做菜。寒琼还在发愣,梅蕊已经伸手拉了她一把,使个眼色就都退下去了。

    翟思静起身道:“要说烹饪,妾倒是小时候就跟着嬷嬷入厨,虽然亲手调制羹汤的机会也不多,不过知道各种食材怎么做才好吃。还是妾去御厨看看吧。”

    杜文一伸手拉住她:“胡闹呢,大着个肚子,往哪里去?仔细烫着我的儿子!”

    梅蕊、寒琼早带着揶揄的笑退出去了。杜文这才凑在翟思静耳边说:“我知道你心里都明白着呢!想跑哪儿去?!”

    翟思静对他似冷似热地眼睛一翻:“我一个没脚蟹,关在这里能跑哪儿去?哪里像你想上哪里上哪里!”

    杜文得意地说:“我就知道你吃醋了。”

    “哪个吃你的醋!”

    “怎么没吃醋?”他搓揉了她一把,伸出手指一根根掰了给她数,“我四日没来,一日在贺兰温宿宫里,一日在艾古盖宫里,一日在李迦梨宫里,一日在郁久宝珠宫里……”

    他敏锐地观察着翟思静的神色,她极力地面无表情,甚至表现出一点不屑听的样子,但是嘴角微微地一抽,睫毛微微地一扇,他心里就自得起来,抱紧了她说:“还说没吃醋?”

    翟思静推了推他,说:“大汗雨露均沾,我有什么醋好吃?再说,现在也伺候不了,大汗总要多生些子嗣,才五个昭仪本来就太少了。听说选来的椒房、世妇和中式*还有不少,赶明儿打造个羊车,后宫掖庭的甬道里拉了随便跑,羊儿停在哪儿,你就临幸谁。”

    (*沿用的北魏后宫嫔妃名号。)

    话说得冠冕堂皇,然而拉了个脸。

    杜文喜欢她这口不应心的样子,笑着说:“我的好阿姊,别和我讲道学了。我实话告诉你,四天来,我一个都没碰。”

    “谁信!”翟思静说了两个字,感觉上了他的套儿,于是又说,“何况谁不让你碰的呢?真是!”

    杜文这阵子格外喜欢她胸脯的手感,小心翼翼揉抚着说:“贺兰温宿么,长得不好看;艾古盖么太小了,下不了手;李迦梨虽然漂亮,但是傻乎乎的;郁久宝珠脸拉得比你还长,好像我欠了她多少钱似的,实在睡不到一起去。”

    他当然也是各种挑剔,但实质的还是一个“痴”字作祟,他已经有了最好的、最喜欢的,其他的自然看不上眼。前三个月光棍儿似的都熬过来了,这会儿又不是不能,当然想着和她在一起。

    “所以吧,”他其词若憾,“虽然四日没来,但其实等于当了四天鳏夫。你说,你怎么补偿我?”

    翟思静已经给他逗笑了,主动抬头说:“给你亲亲?”

    那是当仁不让的。杜文低下头,就吻了个足意。她的嘴唇,一片晶莹柔腻的水光,他分开些压低声音威胁她:“敢再伸手擦!”

    她并没有去擦,一双美目好像也像嘴唇似的,晶莹柔腻,含情脉脉。

    杜文看得心里一阵柔软,只觉得这么美好的人儿在他怀里,其他哪个及得上?!

    他蜻蜓点水似的在她脸颊、耳垂、脖子、头发各处又吻了一遍,接着又无赖兮兮地说:“我好像还不够呀。”

    翟思静被他揉得轻颤,叹息一口说:“我真是要被你架在火盆上了……”

    不觉间衣衫尽落,她确实被他架在火盆上,他的动作虽然轻柔,可是浑身都暖得发烫,慢而坚定地,每一下动作间都会含情脉脉地看着她的脸,抚弄着她的秀发,让她不仅是身体,心灵也舒泰万分。

    完事儿后,尚是红霞漫天的时候,外头的人大概也都在装不知道,没有一个过来拿晚膳之类事情打扰的。

    杜文在她身侧支颐含笑:“‘火盆’上滋味儿如何?”

    翟思静不甘示弱:“知道大汗架得住我,不操心,就享福了。”

    杜文笑道:“我自然架得住你,但日后你操心的时候也多着呢——别想躲懒。咱们俩,同进退,一起享受这天下。”

    “瞎三话四,哪有女人家……”

    杜文很认真地对着她的眼睛说:“女人家怎么了?我才没瞎说。也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野心勃勃的女子,所以我信你,现在、将来,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们的孩子。”

    他伸手摸摸她凸起的、紧绷绷的肚子,四个月的孩子会在母亲肚子里游动,做母亲的能感觉到,但是做父亲的还无法探知,他也是深有遗憾的。

    “思静,为政之道,我慢慢教你。”他说,“我知道你从小念的书里都讲女人该相夫教子,在后宅里打理——但是你的夫君是皇帝,你要‘相夫’,必须做我的内相;将来咱们的儿子你要教他,也必须懂得为政的进退之道。”

    他看翟思静有些惶惑的样子,笑着吻了她一下说:“你别担心,咱们还有时间慢慢来。再说,前几日你发作我身边内侍总管的几句话,实在是漂亮极了!这是你天赐的能力,你别辜负了它。”

    翟思静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他是个狐疑性子,要他信任一个人很不容易,是要经过多少观察、多少考量、多少戒备后才成的。他对她说这话,说得诚挚,她都有点不敢信。但是有一点是对的,她现在有了孩子,如果是男孩,按着鲜卑皇室“长子为尊”的习惯,她确实要学着为孩子铺路,而不能一味地避世了。

    得到她迟疑的答应,杜文已经很开心了,抱着她说:“以后我借口批折子,带到你这儿来,有些东西慢慢教你,也慢慢帮你树立威望。”

    他当然也有考量,母亲闾太后虽然是亲娘,但他现在对她的担心比信任多,尤其担心母亲背后庞大的闾氏部族,会在朝堂上架空他——自打读了汉代的历史,外戚的故事就不能不警觉,一旦出个王莽,那王政君在世也无用了。

    而翟家是汉室大族,却在以军功立脚的鲜卑北燕无甚地位,现在翟家长房被诛,余下的悉数安置在偏远的瑙云,对他基本没有威胁。权衡算来,宠翟思静不仅是感情的寄托,也是在国政上毫无疑虑的。

    还在想着自己的计划,翟思静枕着他前胸问道:“你是不是和太后有些矛盾呀?”

    “还好吧。”杜文揽着她的肩膀说,“你别听旁人瞎传。亲母子还有隔夜仇?只是我阿娘闲不住,见我把她一味地供养着,心里寂寞吧。”

    闭上眼却又盘算:宫里十二门,倒有六座是姓闾的执掌的,现在他们是不想、也不敢翻天,但要是哪天敢翻天了呢?辽河闾氏以彪悍著称,目中又不大有法纪,将来这根刺还是要想法子拔.掉的。

    翟思静在他胸前劝他:“你这个人啊脾气大,喜欢把人往死胡同里逼,有时候自己还不觉得。人们有这话传出来,总是空穴不来风,无风不起浪。你自己多注意着些,别闹僵了。”

    他们母子闹僵了,只怕多少人要被迁怒呢。

    突然,听见杜文的肚子里“咕噜”响了一声,她不由问:“哎呀,都好晚了,你饿了吧?”

    杜文摸摸肚子,老老实实点点头:“是饿了。你怎么不饿呀?”

    翟思静说:“我没事就在吃,已经长了不少肉了。”

    “没有呀!”杜文贪恋地在她变得愈发饱胀的胸脯上又揉了几把,才一骨碌起身道,“不行了,我容易饿,我要吃饭了——晚上还有鲊食,我还好奇想尝尝呢。”

    外面晚膳早就准备好了,只没人敢催皇帝起床罢了。

    见两个人的影子从榻上起来,外头赶紧做好了准备,伺候皇帝用膳。

    杜文是真饿了,看看外头天色,又看看里头更漏,笑道:“好家伙,这会儿宜上烤羊肉!”撕扯着吃爽快。

    但他也好奇这南来的鲊是什么玩意儿,伸头一看,原来是鱼,鱼切大块,然后用糁(熟米饭)加茱萸、橘皮、酒腌制而成,有糟醪的香气,盖住了鱼的腥味。

    但他想到鲠住他的鱼刺,顿时就不敢吃了。看着翟思静吃了两口万分满足的样子,他的筷子逡巡了一圈,还是夹起了胡炮肉,羊肉的鲜美和油脂的醇厚顿时让他心满意足。

    “尝一口。”

    突然对面的筷子伸在他面前,筷子前段是一块莹白的鱼肉。

    杜文迟疑了一下:“腥的……”

    “那就捏着鼻子尝尝。”翟思静少有的调皮,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又说:“我已经把刺儿都去了,闭着眼吃都没事。放心。”

    杜文鼻子不能透气,只好张开嘴,软滑香糯的鱼肉到了唇齿间,他只能抿住,小心地尝了尝。

    鱼鲊滋味酸香,软嫩细腻,一点腥味都没有,他刚吃了一大块炮炙的羊肉,此刻觉得特别解腻。

    咂巴咂巴嘴,杜文说:“还要。”

    翟思静笑着夹起又一块鲊,慢慢地挑刺,凝注的样子特别好看。而刺拣干净了,她筷子伸过来,亮汪汪的眸子看过来,杜文忙闭着眼睛张开嘴,表示对她的信任。

    软滑细腻的感觉过来,却是甜的。

    杜文心知肚明,没有睁眼,但是像刚刚吃鱼鲊一样,慢慢含吮,轻轻啮咬。

    等睁开眼,他笑着问:“我的鱼鲊呢?”

    翟思静摸了摸嘴唇上的牙印儿,也含笑道:“你吃了我,我吃了它。”

    第 99 章

    蒹葭宫伺候的宫人都得有耐心——这里头两位主子性好腻歪:洗个澡能洗半天, 吃个饭也能吃半天, 都不知在里头腻歪个什么劲儿!

    眼看月亮都升上海棠树梢头了, 照着一朵朵刚开放的海棠花儿,里头才终于唤人收拾东西。

    宫人们忙碌, 那两个人也自有消遣的法子:人前不宜腻歪,所以不是一起读书,就是对著书本或堪舆聊天。

    这日是杜文铺开一张堪舆图,像讲图画儿似的给翟思静讲:“喏,这是平城,桑干河水由西向东,最后入海。这是汾河,贯穿晋地, 也是主脉。这是阴山,这是燕然山,这是你的故土陇西。”

    他的手指一路划到瑙云, 然后不说话。

    翟思静并无避忌, 只是看了他一眼, 说:“燕然山已下,酒泉不敌, 阴山也在控制中, 瑙云挺安全吧?”

    杜文点点头,手指像无意识一样, 在堪舆图上瑙云城的附近打转转儿。

    过了一会儿指了指一旁的一片:“这块地方,是咱们鲜卑贺兰部族游牧的地方。”

    等宫女收拾干净退出去了, 他才又说:“贺兰部占着西北,也是地方大、民风剽悍的。大贺兰氏死了,小贺兰氏在我宫里,贺兰部族来人请罪,我说:姻戚不罪。”

    手指继续在这片画圈圈,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汉室大族有豢养部曲的习惯,翟家好像在陇西一直偏于孱弱,但是否有人懂这些?”

    翟思静有些诧异,望过去时杜文正好也望过来。她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二伯以前就好交朋友,喜欢学些拳脚,曾有些门客。不过先帝去世后,门客渐渐稀疏了;自打全家徙居到酒泉后,人也散得差不多了;现在几近于流放的姿态,还有部曲敢来投?”

    杜文点点头说:“我晓得了。放不放权,只在我手里。北边,我是要慢慢设立军镇的。不过藩镇风险太大,极易闹得南边四王之乱那样;部族又势力庞大,尾大不掉;军镇之初创,要肯吃苦的人才行。”

    他顿了顿又说:“你们翟家一心要使汉人也有一席之地,有在大燕朝堂说上话的机会,我可以给这个机会——一定比乌翰允诺的要好。但是,我也不会养虎为患,人选我要慢慢挑。”

    翟思静这时候反倒垂头,并不因为他对她家族的施恩而感恩戴德。过了一会儿,她才说:“制约贺兰氏看来并不容易。你又不愿用宗室,又不愿用闾氏……”

    所以冒险任用汉人。

    杜文毫不掩饰他的想法,撇撇嘴点头说:“不错,宗室或闾氏,任意谁吃下贺兰部,都会做大,我都不愿意。再说,也是你说的,‘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不是兴旺之相。叱罗宗室或辽河闾氏,都是无端蹑高位的人哪。”

    他最后问:“那你愿不愿意你的族人,还有你自己,跟我共同开创、治理这片江山?”

    翟思静抬头看着他,明亮而美丽的眼睛在烛光里闪动的温暖的光彩。最后笑了笑说:“步子太大,叫太后生疑——你们毕竟还是母子。”

    因着翟思静这句话,杜文第二天下朝之后,首先去母亲那里侍奉问安。

    闾太后身边环绕着莺莺燕燕,但她本人的脸色却不怎么好,昏倦要睡的模样,对皇帝在一旁的插科打诨、逗弄各位昭仪的模样好像也提不起劲儿。

    杜文是见机的性格,当即说:“看来太后乏了,你们那么吵吵,确实挺烦人的。还是各自回各自宫里吧。”

    他对翟思静的注目只多了一瞬,目光刻意多在西凉公主李迦梨的脸上停了一会儿。

    李迦梨大概是除了翟思静之外最漂亮的一个,尖尖的瓜子脸,妩媚的大眼睛,薄唇涂着玫瑰色的口脂,打扮得也俏丽华贵,符合她公主的身份。她见杜文在看她,有些羞臊地低头,但目光还是飞快地在他脸上一绕。

    “诶,今儿轮到谁了?”他在五个人退下前突然问道。

    “你这临幸还是轮班的呀?”闾太后不由嗔怪地问。

    杜文笑道:“阿娘的教导,雨露均沾,一碗水端平。”

    闾太后又好气又好笑,竟不知说什么才好,于是也对五个昭仪问道:“那么今天轮到谁了?”

    李迦梨羞臊不肯说,贺兰温宿笑道:“李昭仪今日轮到侍奉大汗呢。”

    杜文冲她抬抬下巴一笑:“你先回去等我吧。”

    其他人神态各异地看着李迦梨,然后躬身行礼退出了。

    闾太后看看没有走的意思的杜文,问:“你怎么不走呀?”

    杜文回头笑道:“这么早就走啊?去西凉公主那里听她讲敦煌的画窟?”又撒娇说:“阿娘赶我走,是不是这段日子都不愿看见我呀?”

    “是呢!谁要看你这坏崽子!”闾太后翻了个白眼。

    杜文腻到她身边,贴身坐下,笑着说:“莫非是我这阵子国事操劳,疲倦得丑了,所以阿娘都不想看我这张脸了?”

    这到底是从小带大的亲儿子,闾太后天大的气到此只剩了一半,捶了他一拳头道:“你就害在这张脸上!一点正形都没有!叫我哪只眼看你这位大汗?!”

    又说:“杀鸡给猴看,做得够好了;现在又搞什么‘雨露均沾’的么蛾子。你的心思和功夫能不能不要用在后宫里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防着你的亲娘!”

    她钩子般的目光瞥了瞥儿子,欲擒故纵,不过对儿子说话也不藏着掖着:“我听说你把贺兰氏的人调到三省之中,怎么,还要抬举他们?”

    杜文收敛了小儿子的神色,慎重地点点头说:“阿娘,贺兰部在大燕西北,盘踞着好大一块草场。咱们好容易得来的燕然山和阴山,若是贺兰氏叛变,勾结了柔然,因此把咱们的大好地界给弄丢了,那时候纵使把贺兰温宿千刀万剐出气,估计贺兰氏的其他人也不会在乎。”

    闾太后沉吟了一会儿,说:“加恩也是可以的,不过……”

    杜文笑道:“今日有几分奏折提及要推恩京邑之外的大部族,闾氏当是为首,余外贺兰、独孤、宇文四部,亦不能离心。所以儿子想仿着东汉‘尚书八座’的官制,也设置八部大人,均从四部推举。在皇城四方四维,面置一人,二人合作,参拟四部事务。当然,要以闾氏为首,总领全局。”

    这听起来不错。闾太后面色舒展了一些,问道:“名号置了,却是做什么?”

    杜文说:“畿内之田地如此广阔,土壤又格外肥沃,与其荒生野草放牧牛羊,不如清查人口,均田到户,劝课农耕,量较收入。阿娘在柔然也比较过,到底是他们那样逐水草而居好,还是我们这些年学汉制半耕半牧的,国库丰盈,国力强盛好?”

    “但是你依样儿学南边……”太后迟疑着。

    杜文笑道:“哪会依样儿呢!南边虽然富庶,但那种靡靡的劲儿,我才不要学呢。平城是皇城,四部我要各设行台,每岁轮番巡幸,把四部牢牢控制在手心里。阿娘,您别怪我前几日打杀了几个奴才,有时候立制度就是要立个榜样出来。这次以辽河闾氏为榜样,推行农耕给其他各部瞧瞧,我还想请阿娘劝着各位舅舅多配合我呢!”

    皇帝杖毙四个宫人,虽有敲山震虎之嫌,但打杀的是他自己的奴才,太后也不好责怪什么。而且闾太后是个讲实际的人,皇帝这一举动,推行均田农耕,不光前期的扶持,而且后期的赋税收缴,闾氏都是能够大占好处的;再说她被俘到柔然王庭,看到纵然是王室也得各处游走,召集士兵必得俟秋冬两季不用操心家里的牛羊马的时候,确实比较被动,杜文的所想也是对的。

    既然对自己儿子、自己娘家都有利处,她跟儿子较什么劲?

    她只是冷哼哼一笑:“你想得不错。拿你阿娘作筏子,更是不错。”

    杜文本是贴着她坐着的,听这一说——知子莫若母——顿时就笑嘻嘻贴膝跪下:“阿娘,我知错了。我知道阿娘疼我,上次的杖子厉害,你舍不得打我。喏——”

    他手长,从旁边的胆瓶里够了一把羊毛掸子,笑嘻嘻捧起高举过头顶:“我小时候没少挨阿娘的掸子,疼死了还打不坏。儿子这是又负荆请罪来了。”

    闾太后心里早给这坏坏的家伙搓揉软乎了,夺过掸子见他还耸了肩膀好像要避的样子,凑手用了三五分力在他臀腿上打了两下,骂道:“小兔崽子别以为这样就把我哄了!”

    丢开掸子后,她又说:“其他我不管了,但你表妹那里你尽尽心。她还小,你别嫌东嫌西的,她这坯子放在这儿,长开了必然是个美人呢。小姑娘巴巴地也喜欢你这张脸,你别跟个人渣似的撩拨得人家春心甫动,然后再翻脚就跑了!”

    杜文揉了揉屁股,垂眸沉吟了片刻,就笑嘻嘻点了头。

    陪母亲吃了午饭,太后日日都要午睡,他也像模像样地铺床摊被,闾太后笑道:“我才看不惯汉人的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你要孝顺我,好好听话就是,铺个被子就孝顺啦?”

    杜文帮闾太后掖了掖被角,还像个孩子似的鼻尖在她脸颊上蹭了蹭,惹她拍了一巴掌,才说:“阿娘还嫌我不听话,我真是要冤死了。”

    闾太后想着他千里迢迢到柔然救她,其实心里也是软和的,嘴上说:“你要听话,就别这样黏黏糊糊的,你那什么‘尚书八座’的事儿安排好了,四大部族安分守己了,我看西凉在海西郡那块的草场不错,南楚在雍州那块的农地也不错,慢慢想法子取了来,国土大了,你的万世之功也建成了,为娘的才为你欣慰,为你骄傲呢。”

    当一个开创之君,当然也是杜文心里所念,当即眼睛里都冒光:“可不是。这几年先把国库充盈起来,把军镇建起来,把府兵训练起来,把马养起来,日后随他多么大的天下,也是任我驰骋呢!”

    他出了太后所居的惠慈宫,哼着小曲一路顺着甬道往后宫方向走。

    跟着他的宦官觑着方向不对,好言提醒道:“大汗,李昭仪的行露宫,从这条道走更近呢。”

    杜文被打断了歌声,没好气地说:“废话!就你认得路!这么早——”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正是打午觉的好时候呢!

    接着说:“谁去和那个西凉小娘们呆着大眼瞪小眼的?”

    顺着甬道一转,前面是蒹葭宫。

    侍宦当场就懂了。

    杜文还不忘回头要挟了一声:“前头杖毙的血印子还没洗干净呢。谁敢泄露朕的行踪,也就真是个人才了。”眉梢一挑,鹰隼的一样的目光扫了一圈儿,带着冷冰冰的笑意,顿时让身后的人都脊梁骨发寒。

    第 100 章

    杜文人未到, 歌声已到。

    翟思静在蒹葭宫里诧异地侧耳倾听, 终于相信确实是他时, 那人已经大踏步进来了,冲她坏坏邪邪一笑, 换她顿时翻了翻眼睛。

    她原本在赏花,现在花也不赏了,也不理他,拔脚就进到屋子里,拿起给肚子里的孩子做的针线活计继续做起来。

    杜文亦步亦趋跟上来,顺手关上门,手里捏着一串刚扯下来的海棠花儿,上前淘气地插在她鬓边。外头的人知趣, 都顿时离得远远的。

    他又夺过她手里的绣花绷子,手举高,脖子却低下来, 笑眯眯凑着:“咦, 我今天哪里惹到你了?干嘛对我翻白眼?”

    “今儿又不是我轮班。”翟思静伸手要抢回自己的绣花绷子, 够了两够,到底不及他手长, 干脆在坐榻上翻身侧躺, 把鬓边的花儿一扯扔在一边,留个后背给他。

    “原来是吃醋呀!”他越发来劲了, 在她说“哪个吃你醋”之前,把她的话堵在亲吻里。

    他跪撑在她身侧, 一点都压不到她的肚子,也能吻得她意醉神迷。

    翟思静朦朦胧胧间想:为什么要吃他的醋呢?他是皇帝,三宫六院是正常的,他去别人的宫里也是正常的,她不是自小就受到教导:女子要宽容不妒吗?今天心里突然酸酸的是为什么呢?

    可是他的唇离开时,她心里又酸酸的难受起来,想着他“轮班”又要宿到别人那里,不知道是不是也这样撩拨地去亲吻别人?她曾经无比地想赶他离开,现在明明该做出“不妒”的贤良模样,却偏偏做不出来。

    他也一骨碌翻身侧躺在她对面,撑着头对她融融地笑,然后一伸手把她揽过来,在腰间不停地抚,哄着说:“我不是来了嘛,不是来了嘛……”

    翟思静想着他晚间还是要去李迦梨那里,不知为什么,莫名地对李迦梨有种特别的担心——大概是李迦梨太美了,女人本能地对这样又娇又媚的对手感觉到危机。翟思静不愿意说自己心里发酸,于是伸手掐他,嘟嘟囔囔地说:“你来做什么?原本我好好的……你来做什么?你不该来这儿,给我增加罪过……”

    杜文任她掐着,任她责难,笑眯眯只蜻蜓点水似的吻她的脸颊,但她始终没能心安。

    突然,他皱眉“哎呦”了一声。

    翟思静不由就停了手,征询地看他。而他一如既往的坏样儿,又攒眉咧嘴很痛似的,又挤眉弄眼使坏似的。

    翟思静把手挪上来拧他的腮帮子,知道他皮肤容易发红,不敢用大劲儿,恨恨地说:“你又装!”

    “我没装。”他龇牙咧嘴地伸手自己揉了腿两把,委屈兮兮说,“不信你看看。”

    翟思静现在也放得开,松他的衣带和汗巾检视。果然那结实修长的腿上有长长一道肿痕,横贯在他蜜色的肌肤上,再给她重叠着掐了月牙形的一对指印,都有点泛紫。

    她也心疼起来,埋怨道:“你怎么不早说?”

    “怎么早说呀?”他像有口难言一样埋怨,“逢人就讲我又被揍了?”

    翟思静叹口气帮他揉揉。他却得寸进尺地抵过来:“你看我裤子都给你脱了……”

    她啐了一口,却给他搅闹得面红耳热。

    “我再给你穿上。”

    他不依不饶:“哪那么便宜?我的裤子是说脱就脱,说穿就穿的么?你也太把我这大汗当儿戏了……”

    身体也不依不饶凑近了,伸手解她的裙带,嘴里又道:“其实也挺好呀,我在你这儿把‘赋税’缴了,你也不用担心我还有‘余粮’贴补了别人。”

    摸摸她的胸口笑道:“这里就不感觉酸溜溜的了。”

    匪夷所思的比喻,她却拒绝不得了,身体相凑时只来得及说:“你难道是只一次的能耐?”

    他不敢太用力,慢慢地体验她的滋味,说话依然无赖:“没事,听你的,你讲缴几次‘赋税’,我就尽力缴满了,不剩给别人……”

    午觉的时候来这么一场,身体和头脑都很快在绚烂绽放之后疲倦了,翟思静气喘吁吁地窝在他怀里睡了。杜文摸着她的肚子,慢慢也睡着了。

    她醒过来时,黄昏的斜照从窗棂射进来,上头蒙着的烟霞色的薄纱再罩着霞光,映得他们起卧的坐榻一片金红色。她身上微微的汗水已经干了,浑身暖融融的;杜文早就醒了,可因为她的脖子枕在他胳膊上,所以一动都没动,他的脸落在霞光里,眼睫和嘴唇也勾着金红色的边儿。他身上依然散发着好闻的气息,让人心里安宁。

    见翟思静睁眼,杜文笑道:“我感觉我可以再缴一回。”

    翟思静笑着讨饶道:“我‘粮仓’已经满了。谢谢你了!”又低声说:“刚刚被孩子踢了一脚醒了,咱们还是小心些吧。”

    杜文的手一直没离开她的肚皮,笑着说:“我也感觉到了一些动静。真是奇妙呢!”

    第一次做父亲,第一次感受孕育孩子这样奇妙的事,他心里是说不出的欣喜和跃动。他也不知道自己上一世是个对儿女极其冷酷的父亲,这会儿却迫不及待想和翟思静分享自己的情绪:“刚刚我觉得你肚皮弹了弹,像个小气泡‘噗’——迸开在我手心里……我将来要好好疼这个孩子,他太可爱了!”

    翟思静被他说得冁颜,笑道:“但愿你说到做到。”

    接着又劝:“不早了,你别耽搁太晚了。人家还在行露宫里等你呢,不知怎么望眼欲穿。”

    “让她望眼欲穿好了。”杜文无所谓地说,“她是侍寝,又不是侍膳。我要在这里开晚膳。”

    任性起来就是不讲道理,非在翟思静那里折腾到打了头更,翟思静都困倦想睡了,杜文才起身离去。

    晚上的春风和煦,带来不知哪里的花香,他神清气爽地慢慢散着步往行露宫方向而去。

    行露宫里自然还是灯火通明。

    等得心焦的李迦梨终于盼来了她的夫君:五日轮一回,之前却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她虽然是害羞的处子,但是心里也急坏了,偏生又无处诉说。

    “大汗来了。”李迦梨在宫门口向他请安,偷眼瞟着这位君王,见他动作散漫,别透着一股撩人的味道,少女的心不由“怦怦”跳动。

    杜文笑融融叫她起身,然后熟不拘礼地进来宫室里。

    里头燃着西域的香,弥漫着一股幽微诱惑的气息。杜文皱了皱眉,说:“香能不能撤掉?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李迦梨有些踌躇——毕竟这是嬷嬷特意给她点上的、具有催情效果的香料,但皇帝都发话了,虽说客客气气,不听话也不好,只能赶紧使个眼色叫宫人收了,然后提着精神笑问道:“不知道大汗喜欢什么样的香呢?”

    杜文看她一眼,说:“大春天的,到处都是花木清香,自自然然的倒不好?”

    等宫人换掉了香,他伸了个懒腰:“今天国事忙死了,傍晚时还处置了好些加急的奏折。”

    李迦梨体贴地说:“可要妾给大汗捏捏肩?”

    杜文又看她一眼,放松地坐在一张高脚椅上,点点头:“好的。”

    李迦梨到他背后,一双小手捏在他肩上,轻轻地揉捏着——和亲前当然有嬷嬷悄悄教了她男女之间的事儿,但是理论是理论,听着还怪怕人的,反倒是真正贴近了他,闻到他衣领里的沉香和属于男儿蓬勃好闻的气味,触碰到他富有弹性的肌肉,从后头看着他浅蜜色、线条流畅有力的颈脖和下颌线条——小女儿的心真正怦然而动。

    她柔得双手近乎于抚弄,杜文却不知趣,像吩咐伺候他的宦官似的指着肩膀某处吩咐着:“这么轻没用的,用点力气,把肌肉绷得结块的地方捏开,不然肩膀脖子还是会痛的。”

    李迦梨手一僵,心想:我好歹也是一国的公主,又不是伺候你按摩的女奴……

    转念又想:男人么,总要伺候舒服了才能成事儿,成事儿了才有宠爱。宫里已经有了五个昭仪,不是相貌出众,就是家世出众;而自己是城下之盟送来的“礼物”,西凉国力又不强,只能仰北燕鼻息,自己肩头重担和一生命运,都寄托于这个男人身上,怎么敢不听话、不好好伺候?

    于是,她用了吃奶的力气,手指用力给他按揉肩膀,终于得到了一句夸赞:“嗯,不错,就是这个力道。”

    李迦梨在西凉宫里也是个娇滴滴的小公主,一刻钟按下来,额角鼻尖全是细细碎碎的汗珠,手酸得不行了,委屈兮兮说:“大汗舒服些了吗?”

    杜文转转肩膀,点头对她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能耐,真舒服呢!”

    小姑娘期待地看着他,他盯着李迦梨一双手看。

    李迦梨趁势伸出手撒娇道:“大汗你看我这双手,都酸了!”

    杜文顺势拿起她的一只小手摊在掌心端详,看得李迦梨耳热心跳。

    他却很煞风景地说:“怪不得有几次感觉被掐到了肉,原来你的指甲那么长!”

    李迦梨妩媚的表情顿时一僵,看着自己精心保养、修剪、洇染的指甲,又看看杜文打着哈欠的模样,咬咬牙说:“那妾去修短指甲。”请示之后,才得以从外面的宦官那里要了一把小巧的剪刀。

    她养了好几个月的指甲,锉成修长漂亮的椭圆形,还用花泥染成了桃红色,现在一剪刀下去就变成了秃噜的样子,连那桃红色都显得奇怪了,对比强烈,她心里顿时酸楚。

    等剪完抬起头,杜文已经趴在榻上闭着眼了。

    李迦梨把剪刀又还给了外头的宦官,悄悄爬上榻,小心跪坐在杜文身边,对他压在枕上那张脸看了又看。不敢喊他,只能在脱衣服的时候尽力弄出动静来,期待把他惊醒。

    杜文果然张了张眼,看李迦梨中衣衣带都解开了,露出抱腹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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