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耽美小说网 > 穿越重生 > 楚襄有梦 > 第25章 (3)

第25章 (3)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在说什么?”

    翟思静直视他的眼睛:“你想要我的身子,我给你!你想要我的心,不能够。”

    叱罗杜文气得简直想掐死她。

    她的颈脖此刻仰起来,最脆弱的咽喉就呈现在他面前,他却生恐自己克制不住,真的掐死了她。他满心的愤懑,只能选择用力把她推到床上,一下撕开裙带,然后俯向她逼问道:“我这是‘妄念’?”

    她的后脑撞在软绵绵的榻上,头发披散开,撕碎的红裙下若隐若现的白皙双腿,旖旎得惊人。

    她却缓缓地摇头,像个阿姊一般指点着他:“杜文,我抗不过你,但你改不了我的心意。不错,这就是妄念。人心所向,并不在于强权。即便你撕碎我的皮囊,叫我血流如注,叫我魂飞魄散,叫我死,我这颗心,还是不归属于你。”

    “你就这么爱我的阿干乌翰?!”

    他的眼睛变得赤红,像是烧沸腾了,逼问的姿态,高亢的声音,但尾音颤抖,内里的虚弱她都能感觉出。

    翟思静突然又有些怜悯他,伸手把他鬓边一缕发在他耳后纳好,叹口气说:“我不爱强权,你和他,我都不爱。你们没一个,把我当人。”

    她身体突然一轻,少年跨起身,到一旁的盆架边撩着冷水洗他的脸,头发都撩湿了。

    翟思静悄悄扯过一边她的中单披上,看他“呼哧呼哧”边喘着粗气,边用冷水往脸上泼的模样。

    俄而,他再次抬起脸,脸上一颗颗水珠晶莹宛然,在他浅蜜色的皮肤上挂着,他刀削似的下颌绷得紧紧的,说话毫不客气,带着少年人的意气:“你不爱强权,不喜欢霸道,不愿意被逼迫,我懂了,我不逼你,我等你自己愿意。”

    起身收拾他丢在地上的弯刀与鞭子,一脸气哼哼的。

    翟思静直起身子,看他袍襟顶得高高的地方尚未平复,穿靴子的手指还在打颤儿,脸上的红晕还没有退却。

    她反而戳心一样说:“要是我一辈子不愿意呢?”

    他顿下手中动作,目中怒气渐炽,炽热到翟思静都有些为自己的口不择言后悔了。

    接着,叱罗杜文甩开穿了一半的靴子,几步又逼近到她面前,右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鞭子垂下来,鞭梢荡在她的胸前。

    小狼一样的男人俯身狠狠地亲吻她,在她的嘴唇里掠夺,起始凶暴,但渐渐又像被迷住了似的轻柔起来。

    翟思静被他的热吻吻得有些懵然,开始还用指爪划拉他的脖子,但慢慢放弃了挣扎和反抗,任凭他索取与盘桓,舌尖偶尔触碰到一处,身体里勃发出遏制不住的情.欲与爱意,便交缠勾连。

    “停下来!停下来!”翟思静用仅剩的理智告诉自己,决不能沉溺下去了!

    可是身体的本能停不下来。

    她只能寻着一个机会用力一咬叱罗杜文的舌尖,一股血腥味顿时在她口腔里蔓延开来,男人也吃痛停下了动作,分开嘴唇后不由用手指沾了一下舌尖。他看着指尖的血,却笑了:“呵,好一个记忆深刻的印记!”

    他仿佛满足了一般,勾着唇角得意地笑,最后揉着她的后颈,额头贴着她的额头,低声说:“你的人,你的心,我都要!”

    “休想。”

    叱罗杜文笑道:“你但看好了!”

    转身到氍毹毯边穿靴子,临了又邪邪一笑看着她,志在必得一样。

    窗棂被轻轻敲击了两声,这是外头传给他的信号。

    杜文回头看了她一眼,说:“我现在必须走了,他的援兵大约已经到了城门口,而我的人,大部分还在郭外。思静,今日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了。”露出洁白的牙齿,对她粲然一笑。

    翟思静刚刚低头系好裙带,此刻又抬头看他,突然说:“你带我走吧。”

    杜文:“啊?”

    第 34 章

    “怎么, 不愿意?”翟思静问。

    杜文看着她亮闪闪的双眼, 就只会点头了:“愿意, 当然愿意。”

    翟思静微微露出一点笑意,杜文只觉得满心的甜蜜漾起来:她的人, 她的心,一并得到,想来不是什么难事了。

    他一拉翟思静的手,说:“你跟好我,当心外面有埋伏。不过就算是有埋伏你也别怕,我死也要保护你的,只要我在……”

    翟思静说:“什么时候了,啰哩巴嗦的?”

    “嗳!”他答应了一声, 立刻闭上了嘴,心满意足地把她的小手握在自己手心里。

    门口,他突地止住步子, 小心探出脑袋, 警惕地四下望着外头。翟思静到底不懂男人家行军时这些门道, 收步不及,一下子撞到他背上。

    杜文被她软软身子一撞, 一个趔趄, 心旌荡漾;听见她还低声“唉哟”叫了一下,不由回身摸了摸她的脑袋, 笑不懂事小孩子一样笑道:“嘘,要是外头有人埋伏, 咱们就暴露了。”

    怕她担忧,他又说:“不过这会儿没事,外头应该干净了。”

    他突然想起翟思静身边应该还有些宫女,本来他是想亲自处置掉的,但是后来一激动,就忘了……

    翟思静见他回头又向里头望了一眼,脸上好像有些杀气,不由推推他说:“不走吗?”

    他轻轻“嗯”了一声,皱着眉头,好像在考虑要不要进去斩草除根。

    翟思静说:“我都跟你走了,后面藏着的小宫女又能坏你什么事儿?就是告状也告晚了呀!”

    杜文这才点点头:“好吧,不多事儿了。算她们命大。”挽着翟思静的手出了门。

    翟思静偷眼瞟他,他正意满踌躇,昂首阔步。

    万幸,她暗想着,这头狼今日总算心情不坏,杀戮不多。

    还没想完,脚下踩了什么湿腻腻的东西,差点滑一跤,低头只见月色里地上一滩黑乎乎的。

    杜文及时扶住了她,说:“这里鲜血都漫出来了,小心别滑倒,别弄脏了你漂亮的鞋子。”

    说得深情款款,好像那些被杀的人还不如一双鞋底似的。

    然而翟思静还是抖起来,血腥味仿佛也是这一瞬间充盈到她的鼻子里。月光下,青砖石地有浅灰色的反光,而血迹是黑乎乎的——这里一滩,那里一滩,总觉得不管怎么走,都避不开了。

    她有点作起来,皱着眉不肯往前走。

    杜文手下的亲兵过来说:“大王,外头有马蹄声了,大汗的前队很快会围过来的!”

    顺势还好奇地打量了翟思静一眼,特别是坏掉垂在那里的一片片裙子。

    杜文没好气地说:“再看把你眼珠子抠出来!”

    然后瞥了被他拉着手,但身子拚命往后挣脱的翟思静。“唉!”他似若无奈地叹口气,说,“真是麻烦啊,不就是血嘛?”然后也不问她愿意不愿意,一把打横抱起来,顿时有种软玉温香满怀的快意,看着她问:“盔甲有没有冰着你?”

    会疼人时真会疼人。

    但翟思静才不会被这小恩惠就欺骗住,撇头看着外头,说:“快走吧。”

    杜文把她抱上战马,又关心地说:“我会比较快,如果不舒服了就告诉我,害怕了就抓我的胳膊。”

    翟思静好像连话也懒得说,目视前方,那里隐约有些灯火明灭。她心有些悬,不知改变了轨迹的命运,能否保佑他们及时离开,和郭外的援军会合。

    杜文举头看了看天色,又问出来时更漏显示的时间,然后笃定地一拎马缰,道一声:“坐稳咯!”突然腿夹马腹,驰驱着战马奔驰起来。

    郊外风大,出了北苑就是一路笔直大道。杜文瞧瞧身后那些笔直而来的火光,还都只有萤虫大小,便放心了,行到郭门,那里已经严阵以待,守郭的士兵燃着无数火把,张弓搭箭,死死地盯着大道。

    杜文勒住了马。

    翟思静脸煞白:上一世知道杜文离开了北苑,然后以多位兄长藩王的大军胁迫皇帝罢削藩诏。但是这一世会不会不同啊?

    杜文察觉了她又在颤抖,心里笑话女人家就是胆小!但是低头道:“你别怕。”

    他有心卖弄,圈马转了几圈,转得翟思静稳不住身子,只能抓住了他的手腕。他这才得意洋洋大声对外头喊:“翟量!看看谁来了?”

    黑暗的丛林里“呼”地冒出了一大群人。杜文要了一支松明火把,挥动了两下——是指挥的语言。顿时,丛林里听见“刷刷”地开弓搭箭的动静,然后火镰飞速地打着火绒,涂着松脂的干柴火把顿时燃烧起来,远望去只觉得星星点点无数的光亮,便是萤虫也连缀起了一片明光。

    火把还不止这个作用,它在箭镞上一晃,箭镞上裹着浸了油的绢布,一下子就燃烧起来。

    然后,漫天如火红流星雨划过一般,纷纷落到木栅栏的郭墙上,连同下面那些弯弓搭箭的守兵,猝不及防就被后头的火攻给击败了。

    人肉的焦臭味很快传来。杜文又回头看了看大道上的灯火,隐隐已经可以看见马的影子了,他又一挥手中的火把,他的人从外头上前,刀枪剑戟,向郭前还没死的守兵身上扎过去,惨叫声此起彼伏,血腥味也在瞬间弥散开来,空气里全是!

    杜文吻了吻怀里人的头发,柔声说:“别怕。”

    翟思静是真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强忍着不适,故作坚毅地说:“我不怕。”

    然后就听见喉头一声“啯”的一声作呕。

    杜文的手探到前面,帮她抚胸顺气。那软滑温腻的手感,他恨不得多帮着顺一会儿。

    紧接着是毫不客气的“啪”的一声。

    他亲卫的目光偷偷瞥过来。

    杜文无所谓地说:“哦,这季节就有蚊子了?”揉了揉手背,重新抓到缰绳上,喊了声“走!”

    他的腿轻轻一击马腹,马儿“灰灰”嘶鸣,然后绝尘而去。

    翟思静不耐这样的颠簸和速度,要不是怕丢脸,已经要尖叫出声了,此刻咬牙还没咬住,杜文倒低头在她耳边凶巴巴说:“敢打我?回去收拾你!”

    才脱虎口,又入狼窝。

    翟思静扁了扁嘴,心道自己真是劫难重重。等回到他的地方,他肆无忌惮了,只怕前世的悲运还是逃不掉的。

    郭门已经被打开了,杜文放马直接冲出了门外。迎接他的是一头臭汗和黑烟印子的翟量,还有贺兰部的那些人。

    杜文回头看了看来路,说:“赶紧布铁蒺藜,咱们退三里,放火绒箭,让前来增援的人瞧见。”

    他指挥起来真不像个少年,声音稳笃,态度冷静,挥斥方遒时洒脱而细致。翟思静跟着队伍后撤,耳朵里听到追兵的马匹绊在铁蒺藜时凄惨的呼声,眼睛看到前方突然也亮起无数火光,与杜文这里的军队遥相呼应。

    他面对这样一个危机重重的陷阱,却早已布好了局,所有的用兵环环相扣,毫无破绽。上一世她还想着用翟家的部曲,扯先帝独存的儿子的旗号,来对抗他这位暴君。现在看来,果然是以卵击石!

    晚上看兵马是数火把。

    平城派出的追兵大约发现了外郭已经停驻了无数人马,而城郭已破,烧得一片焦黑。

    他们的大汗陛下设伏不成,反而中了杜文的埋伏,再追下去血本无归,只怕还要殃及平城。

    追兵人马慢慢回去了,杜文忽哨一声,对怀里人儿,也是对自己的人马说:“回去吧。驻营地里休息,明儿还要与几位阿干藩王们商量攻打平城的事。”

    又对翟量夸:“你看,你果然能行吧?指挥这么一支贺兰氏的军伍,妥妥的!将来,你老老实实跟着我,我看你堂妹的面子,给你好身份地位,管叫比你那些所谓的嫡系、嫡兄弟,地位都高,叫人家也眼馋眼馋你。”

    翟量算是翟思静远房的堂兄,年节里见过堂妹,此刻却还懵懵的,“啊?”了一声腿脚继续软着,走路都走得跌跌撞撞。

    回到了他们所环围的一座壁垒,杜文骑着马再次巡视全营,然后才下马回自己营帐,自然不忘牢牢地牵着他的心上人。

    进了营帐,他迫不及待把门反锁,里头烛光还亮着,他大孩子似的伸出手背给翟思静看:“喏,你把我的手都打红了!”

    他的皮肤容易留印子,手背上真的粉红了一片。此刻他噘着嘴,从上而下睥睨着,好像小孩子打完架要讨个说法似的。

    翟思静抬眼看看他:“谁叫你先轻薄我?”

    “我是好心,怕你不舒服!”他满脸的不服气,“但是,除了我阿爷和阿娘,从来没有人打过我!”

    其实还有一个下令打过他的,但那个仇他是要那个人用命来偿还的,和今天、和他阿爷阿娘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翟思静知道他这个时候在等她低头说好话,顺毛撸他。但是她偏不想让他满意,于是伸出手说:“那你打回来吧。”

    杜文低头看看她的手:又小,又白,又纤细,手指头春葱似的水灵——给他打一下,只怕要打断掉了。

    他气没地方发,恶狠狠说:“我不打女人!”

    翟思静嗤之以鼻。

    杜文对她的嗤之以鼻有些疑惑:他确实还没有打过女人——这辈子。

    刚才的骑马,翟思静现在还感觉腿脚里紧张得发紧难受,于是自顾自找了个小胡床(凳子)坐下来,说:“那我没办法了。你要气不过,就杀了我吧。”

    一下子两个人的高度落差太大,杜文觉得不太容易好好说话,于是蹲在她面前,继续恶狠狠说:“你想死,可须得我的同意。你的堂兄翟量、你的侍女寒琼,可都在我手里,要是我知道你有拙念,我发现一次苗头,就杀他们一个!”

    “好好说话。”翟思静比蹲着的他还略高些,伸手一按他的肩膀,“能不能不要动不动就威胁我?若是我动不动跟你说:‘杜文,你若不听我的,我就死给你看’,你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想不想听?”

    杜文眨着眼睛,半晌没有回神。

    他的母妃闾氏,打小儿就教导他:为君王者,要能察觉他人的欲望与弱点。欲望可以拿出来诱惑,弱点可以拿出来威胁。他试过,果然是百试不爽、百战不殆。他对付翟三郎,对付翟量,对付其他很多人,都是用这个法子,也都成功了。今天,她居然教导他说:不要威胁?!

    他脑子转了一会儿,到底是个学得快的聪明人,决定试一试她的话是否奏效,他横目说:“那么多人面前,你打我的手,不觉得我很没面子么?!”

    “觉得了。”翟思静微微带着笑意看着他,“对不住了。”

    “‘对不住’就够了吗?”他刻意板着脸,仿佛还很生气。

    翟思静突然觉得这小家伙还挺有意思的,跟她上一世爱在骨子里,恨在骨子里的狼主叱罗杜文并不完全一样。

    她的手指轻轻刮过他的脸颊,柔声说:“你要什么补偿呢?说说看。”

    杜文的心里像春风吹过似的,被她的指尖刮过的皮肤暖得发烫,熨得心窝里都热乎乎的。他试探着说:“那么,你亲我一下。”

    翟思静眨巴着眼睛,睫毛乱闪。

    还没想好答应不答应,突然听见地榻被撞了两下,上头一团被子里传出压抑的“唔唔”声。

    第 35 章

    被子里的动静, 翟思静不知道怎么回事, 杜文知道啊, 只是今天太过兴奋,居然忘掉了临走前还处理了这么一个人。

    他有些败兴, 没好气到那地榻边揭开被子。被捆着的贺兰温宿热得头发都汗湿了,脸红扑扑的,眼睛直直地瞪视着他,好像要说话,但说不出来只能眨着眼睛,泪水很快一道一道流了出来。

    杜文笑道:“都忘了你还在这儿。我活着回来了,你不用给我陪葬了。这是你命好,也不用谢谢我。”

    女人的腿脚踢腾了几下, 但因为捆着,根本踢不到他。

    杜文继续笑道:“干嘛?怪我把你捆疼了?好,我给你解开, 不过你别大声嚷嚷, 我和我的亲卫说了, 无论何时,若是有对我不利的事儿, 都可以先斩后奏, 不用问我的意见。”

    还是习惯性地威胁。

    威胁完了。他先松开她的双腿,又松开双手, 最后解开勒住嘴的布条,把破幔帐掏出来, 嫌弃地用手指拈着没沾到口水的一角丢到了火盆里。

    温宿的双腿双手已经麻了,乍一松开如万蚁啮咬一般,她咬着牙,忍着泪,恨恨的目光却瞥向坐在那里的翟思静。

    翟思静也才知道杜文帐篷里还藏着别人,虽然是被捆着的,但刹那间心里也是不舒服的。

    温宿她当然认得。上一世这是可敦皇后,是杜文在藩地的时候被迫迎娶的正室妻子,后来在他攻陷平城的时候,这位贺兰家的女孩儿算是“大义灭亲”,一心一意跟着他,没有为娘家姊姊反叛他,所以杜文也是知恩图报的姿态,登基后就册立她为皇后。

    翟思静从来没想过和温宿争,她上一世在杜文后宫的时候,是含垢忍耻的状态,恨不得杜文忘记她,不要理会她,人家羡慕她万千宠爱于一身,她只恨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这二嫁和被污的耻辱。

    那时候,皇后温宿对她不算坏,时不时还劝她放宽心,对她这位贵妃的尊重不啻于自己的妹妹。只是后来她资助长子长越的消息被泄露给杜文,以及故意由中式皇甫道婵来告诉她长越的惨死,以激发她和杜文的决裂等等,这一世想来,这位看似温善的皇后,只怕起到的作用绝不是一点两点——毕竟这样的大事或机要,岂是一般的低等嫔妃能够知晓的?

    翟思静说:“殿下夫妻团聚,妾不打扰了。”

    杜文一个还没处置完,眼见另一个转身要走的模样,心里切齿:女人真他妈难缠!冲上去把翟思静拉住,拖到里头,斥道:“你往哪儿去?我有给你安排帐篷么?”

    不速之客,初来乍到,当然没有地方住。外头是蔼蔼春夜,晚上还是有寒意的,露宿当然不合适。翟思静踌躇了一下,说:“我找一堆火,凑合坐一夜。”

    杜文只觉得她怎么脑子突然转不过弯儿来了?他回头对温宿说:“你不是有自己的帐篷吗?”

    这是要赶她走?

    温宿气得眼泪汪汪的:把她利用完,捆着几个时辰还没打一声招呼,现在又要赶她走?

    但她是有城府的人,揉了揉捆得青紫的手腕,低头说:“好。大王和新人早些安置吧。”

    杜文看了看她,目光闪了闪,伸手推开门:“温宿,我送你回去。”

    当是不放心。

    翟思静听见他在门外吩咐:“警醒些照顾,里头要茶要水的不许疏忽,怠慢的小心挨军棍。”

    这是在旁敲侧击提醒她:外头有看管的人,你别使么蛾子。

    杜文跟着温宿到了她的帐篷前。

    温宿冷着脸回头说:“押解到地方了,可以放心了?”

    杜文看着她,笑笑说:“怎么说‘押解’呢?我是有话对你说。”

    温宿心里想:来了!男人骗人的伎俩都差不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罢了。看你怎么解释,怎么哄我。

    但心里还是有那么点期待的,哪怕是鬼话,他说出来情意绵绵的,她也愿意信的啊!

    杜文收了笑,打开她的帐门进去,然后把侍女们都赶出去,坐在温宿的对面说:“我这个人重情,明日大概和平城有一场战斗,平城的北门,是贺兰氏的人把守的,想必你也不愿意贺兰部的人马相争,两败俱伤。”

    他看着她,说:“你要做个抉择了,有点难,但必须要做。是帮你阿姊和姊夫,还是帮我。帮他们,你自然活不成,我也许也活不成;帮我,将来我平定平城宫,也放不过你的阿姊和姊夫,但是我保你和贺兰部其他人无虞。”

    温宿嘴唇颤抖着。

    这话说得倒完全不骗人,但直白得更可怕。

    “要我怎么帮?”她终于问。

    杜文微微笑笑,说:“少说话,听我的话,就这么容易。其实我也可以把你捆上,塞上嘴。”他打个哈哈:“不过看你刚刚这么痛苦,现在有些不忍心了。”

    温宿看着他,眼泪扑簌簌地落,她终于鼓足勇气,伸手握住他两手的手指,虔诚地望着他说:“杜文,我都愿意为你死。可是你……”她的嘴唇又颤抖起来,特别想问他:“你愿意为我做什么?”只是终究没有问出来。

    杜文定定地望了她一会儿,然后说:“我给你名分。”

    她扑在他怀里,感觉他身子有些僵硬,但肌肉结实,怀抱滚热,这僵硬大概只是错觉吧?“呜呜”地哭了一会儿,她点点头说:“我晓得了。你放心。”

    杜文悄然出了一口气,到外间叫了一个侍女:“寒琼,今日你给贺兰女郎值夜。”他眸光深邃,盯了寒琼一眼:“还有,你自家主子来了,你好好伺候好今天,明日我让你见你家主子。”

    互相监督,彼此利用。为君之诡道。

    寒琼纵使还懵懂,温宿总是明白的。等杜文离开了,她在空落落的帐篷里怔怔地发呆,俄而捂着脸自己哭了起来,哭得寒琼汗毛都竖了起来,不熟悉的主子,她不知该不该去安慰,也不知道说什么来安慰,最后只能拧了一把热手巾过去。

    “谢谢你。”温宿说,扭脸望着寒琼,眼皮红肿,犹自努力微笑着,“你是叫……寒琼?你家主子是……”

    寒琼只知道这位也是贵族家的女郎,听她和蔼地发问,诚惶诚恐答道:“我原是翟家的丫鬟。”

    温宿当然听姐姐提起过陇西翟家,也知道翟家嫁了女儿给大汗却一直不得大汗喜爱的事儿。只没想到这位翟家女郎今日竟被杜文带了回来,竟似劲敌一般,抢尽了风头。她愈发蔼然地看着寒琼:“哦,翟女郎,真是美极了!我和翟女郎日后便都是扶风王后府的姊妹了,却还不晓得她的性情、爱好,长夜无聊,你和我说说吧。”

    …………

    杜文出了门,赶紧掏出手绢把自己的手指擦了又擦,还放鼻子前闻了闻,实在厌恶那浓烈的香味。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衣裳,胸口两团泪痕,气得他要跺脚:“真是麻烦!好好的衣服!”

    回到自己的营帐里,在门外征询地望了他的亲卫一眼,那亲卫摇摇头,示意里面没动静,也没么蛾子。

    他倒也好奇翟思静在里面会干什么,进门后看到她正一片一片地理自己被撕碎的紫红色缎子长裙,噘着嘴好像不高兴的样子。

    杜文说:“哦,明儿我叫温宿给你拿条新裙子——她带了衣箱呢。”

    翟思静不说话,横了他一眼。

    杜文挠挠头又说:“等进平城了,我就给你买!市肆里什么新样儿,什么好料子,你只管挑!等进了平城宫,库房里更是随你拣去,好不好?”

    翟思静冷笑一声:“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个绣花枕头,为条裙子斤斤计较的。”

    “我知道你不是。”杜文到她身边,顿感一股妙龄女郎特有的清香,不由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越捱蹭越近,近到翟思静侧身让了让,才停下来说,“只是裙子是我撕坏的,总该我补偿你。”

    “你弄坏我的东西,倒知道要补偿;那你伤了人心,又该如何补偿?”她问。

    旋即心里一酸,想起上一世的零零总总,虽然似乎淡一点了,但只要提及就戳心;又觉得这一世他还未曾那样伤他,现在就责怪他似乎是他无辜背黑锅了。

    杜文当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紧张地想了想,终于“明白”了,于是笑道:“我知道你生气贺兰氏在我被子里。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是贺兰家的女儿,可敦的妹妹,送到我身边来,就是有意图的。今晚上我故意去北苑赴约,其实设了埋伏——你也看到了——若是让她坏了事儿,咱们俩都回不来了。为了怕人看见,只能捆我被子里,不知情的只以为……嘿嘿……”

    他在翟思静面前居然有些不好意思,捏了捏自己的耳垂,笑得羞赧:“我跟她,什么都没有。真的!”

    “你不用解释。”翟思静一如既往冰山美人一般,冷冷地说,“你只要不来打扰我,随你跟谁有什么,我都不在乎的。也是真的。”

    男人听来,这话却有点小作的意思,见她扭身仿佛要再躲远点,他一把把她往怀里一带,用力揽住。

    果然她开始扭动挣扎。

    杜文说:“怕啥呀?我动作肯定能比乌翰温柔,管叫你心满意足的。”

    翟思静顿时怒了,扬起手要抽他。

    练武的人本能地有反应,一把就把她的手捏住了,而后觉得不对了,笑眯眯握着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亲,接着放开说:“你打,你打,我随你打好不好?不过最好不要打脸,我这皮肤容易留印子,明儿还要指挥我那些阿干们共同合围平城,若是脸上一片巴掌红印,太丢脸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闭着眼睛示意她打。

    脸皮厚得翟思静无语。

    她只能正色道:“你也知道明早上要带兵攻城?今儿就急色成这样?我看我跟了你,是跟错人了!”

    男人的眼睛蓦然睁开,她端庄太过的时候是有点没意思,但是他也不得不正色来面对:“怎么跟错人了?你明儿看我……”

    翟思静趁机一扭,从他怀里站起身来,到一旁案桌上倒了一杯水给自己,喝水的时间里,心思平复下来。于是,又给他倒了一杯,亲自递过去:“我今儿个不愿意。当然,我说了不算,看你有几分真心对我。或者说,你还是那种皮肤滥淫的蠢物。”

    她的激将之法应对杜文极好,小狼崽子顿时就憋住了一口气,气哼哼说:“我又没逼你!”抢过茶盏,一口气灌下去。

    翟思静适时软下来:“你今儿奔波了一天,一直绷得紧紧的,我看你眉间都要生皱纹了。”伸手抚了抚他的眉心,目光和他一碰,顿时胸腔里一酸软,愈发柔声:“我给你按按头颈,放松睡个好觉,明儿个旗开得胜了,我们才有来日可盼。”

    杜文看了她一会儿,放下茶杯,解衣四仰八叉躺倒在地榻上。

    翟思静帮他把乱糟糟的被子拾掇好,解开他的头发,伸手揉了揉他的额头。

    他与生俱来的警惕,眼睛没闭上,眼皮子还跳了一下,脖子上的肌肉仍是绷得紧紧的。

    但随着翟思静的双手柔和地按着他的头颈各处,他逐渐放松了下来,绷得紧紧的下颌骨放松了,绷得紧紧的脖子放松了,肌肉跃动的双臂放松了,然后衣襟下方顶起的地方也放松了。

    翟思静不意自己竟往那里看,不由骂了自己一声“该死”……然后便听见他轻轻的鼾声,又过了一会儿,他梦呓着:“阿娘……我给你带回一个好漂亮的媳妇儿……”

    第 36 章

    翟思静醒过来时, 是因为觉得颊上痒痒的。

    睁眼一看, 杜文铠甲都穿齐楚了, 小心地双手撑住被子,跪在她身边, 正俯身在亲她的脸蛋儿。

    “我怎么睡着了?”她本能地撑着地榻往后退了些,警惕地又检查自己的衣衫:还都穿着,一件没少,身上搭着薄薄的丝绵被子。

    杜文不高兴地说:“我是个说话算话的人!”又说:“累了就睡了呗。难道你晚上不用睡觉的?”

    “那你为什么偷偷亲我?!”

    “我没偷偷亲你。”他理直气壮地,“我大大方方亲你。要不要我开帐篷门让大家瞧瞧我怎么大大方方亲的?”

    “呸!”居然说不过他,翟思静只能剜他一眼,然后不理他。

    杜文笑道:“一会儿叫寒琼前来陪你。早膳简单些:麦粥、乳饼、汤饼,还有特意为你准备的拌菜和牛肉。”

    她不领情的样子, 淡淡从鼻子里“嗯”了一声。

    杜文又说:“我要去点数军队了,今日早晨,各处的探马报过来, 我各位做藩王的叔伯和兄长都到了。一会儿会集中我这里商量用兵的策略, 今天不能陪你了。”

    翟思静只差说“谁要你陪!”但是想着他今天要打一场人生的逆犄之战, 若是他输了……她听着外头的动静,乱军之中, 她逃走的机会未必大。

    再看看他一脸等着赞美的笑容, 终是不忍心叫他带着失落走。翟思静说:“没事。你自己小心吧。”

    这美人什么都好,就是难得一笑。

    杜文也有些失落, 只能自己笑了笑说:“我已经和翟量说了,若是前方局势不利, 他还可以指挥得动翟家的部曲,就保护你往陇西去。”

    翟思静倒不能不动容,看了他好一会儿方道:“谢谢你!”

    他跟贺兰温宿说叫“陪葬”,跟她说要尽力护着她回家。上一世他毕竟是那样一个人,突然好像改写了性子似的,她还真不习惯。

    “可不可以……”他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又噘着嘴“唔”了一声,明显是在索吻。

    翟思静敷衍地在他嘴唇上碰了一下。

    他好像不满足,但听见外头的军号声,还是笑嘻嘻起身说:“有这一个纪念儿,死也无憾了。”

    然后捏着她的下巴说:“说,你会等着我凯旋。”

    对着他热烈的眸子,仿佛这一刻他还是个单纯的孩子。翟思静无法计较他控制欲发作时不自觉的失礼,对他说:“不要贪功冒进,我……我等你。”

    杜文心满意足去和他叔伯兄长们谈事儿去了。

    翟思静耐心地自己洗漱,然后寒琼敲门进来,放下食案说:“女郎,我来给你梳妆!”

    隔了这么久不见,想着那些往事,小丫头一句话说完,就已经泪流满面。

    翟思静见她走路还有些不利索,到底心疼她,问:“你身上还好吗?”

    “还好。”寒琼抽噎着,“其实不疼了,就是走路好像有根筋吊着,总是不顺,现在想想,瘸了就瘸了吧,总还有条命在。”

    接过翟思静的梳子,慢慢帮她通头发,还絮絮叨叨说:“女郎的头发没有以前那么亮了,是不是睡不好?还是吃不好?您可千万保重身子,这兵荒马乱的年头……”

    翟思静从镜子里打量她,终于笑道:“别哭了,你看,重逢虽然不容易,我们到底重逢了。日后咱们还是一体的,兵荒马乱不容易,还是老家陇西日子安稳些。”

    她压低声音:“早膳吃完,你把盘盏带出去洗的时候,顺道看看四处的人马在干什么,然后看看能不能找到堂房的翟二郎——就是叫翟量的那个——他如今也在军营里,似乎在管陇西来的部曲。我要见见他。”

    “怎么回得去啊!”寒琼哀叹一声,“昨夜我都困死了,那贺兰氏还拉着我说话儿,问了好多陇西、翟氏和女郎的事儿,我有一句没一句说了,最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倒在地上了,今儿起来像是肩膀进了寒气,阴阴的疼呢!……”

    翟思静面容严肃了一些:贺兰温宿当然不是等闲之辈,憨厚的模样,手段确实暗地里翻云覆雨的。她问:“你告诉了贺兰氏什么呢?——你别怕,我不是怪你,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寒琼其实还没闹明白这一阵发生的事:她的主子不是嫁到宫里了吗?怎么又到了杜文的军营里?杜文不是好好地做藩王去了吗?怎么又带兵到了平城下头了?

    她昨天问了贺兰氏,只觉得她说的有一搭没一搭的,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她笨拙,分辨不清人世的善恶混杂,只能一股脑都告诉了翟思静。

    翟思静的脸色越听越开始苍白:杜文命寒琼看着温宿,那么可以推断,她这里也是有人看着的——他算无遗策,想必早有伏笔。若是她现在就鼓噪着翟量带翟家部曲送她回家,只怕一下子就被杜文瓮中捉鳖了。

    她说:“吃早膳吧。”

    边一勺勺吃着麦粥,边紧张地思忖着逃离狼窝的办法。

    等吃完了,寒琼伸手接过食案,说:“我去找二郎君去?”

    “不!不急。”翟思静摇摇头,“你见到他,就说我在扶风王的军营里,再跟他说……”她一字一句地斟酌:“说‘二虎相争’‘殃及池鱼’。”

    寒琼陪着女郎读过书,记两个成语难不倒她,所以很是自豪地说:“奴记住了!”

    “别大声。”翟思静警告她,“你和梅蕊一样,嘴巴不大管得住。你尤甚!请你以后每次想说话,先想想屁股上挨的那顿板子,想想那痛,再想想是不是什么话都能乱说。这里刀枪剑戟到处都是,若是那句话说错了,不是挨板子痛一下就过去的事了,能要你的命!”

    寒琼顿时给吓到了,嚅嗫着说:“是……”

    “不是敷衍我。”翟思静说,“咱们同船合命,生死是一体的。父母生我们出来,不是为了我们一个不小心把命送了的。”

    死毕竟还是可怕的。

    翟思静轻轻叹息了一声:“也不用畏手畏脚的,前头有路,走就是了。”

    杜文这日格外精神,与叔伯兄弟们商议攻城商议得头头是道。

    “我们现在有三十万,平城禁军只有二十万——不错,他有一座高墙,但是我有姓贺兰的人!”他挑唇角一笑,“我打算拿贺兰氏的人为先驱,赶他们先登城墙。到时候,就看城楼上那些也姓贺兰的人下不下得去手了!”

    他目光一扫四周:“不过,要驰驱他们,我手上没人不行。你们想想,谁心甘情愿送死呢?只能叫他们进亦忧,退亦忧,仿佛南边前朝的步兵作战那样,伍长盯着小兵,什长盯着伍长,有后退者斩。”

    “我总得有些在后头拿刀的人吧?”他摊摊手,“或者,你们谁能耐足,你们来指挥?”

    大家相互看看:好嘛,开口就是要兵马。但是说得也不错啊,给他杜文一些人,他才可以骗得他手上的贺兰氏军队与城头的贺兰氏军队自相残杀。无论城楼上的贺兰氏们是舍得杀还是不舍得杀,后面的人都有机可乘。

    于是,纷纷交出调拨小支军队的虎符或令旗。

    杜文盘弄着这些东西,拱拱手说:“谢了!把无道昏君拉下御座,咱们这些可怜巴巴的藩王日后才有口饭吃!”

    军队里,讲究的是听命,虎符或令旗在谁手里,一般就听谁指挥——越简单听命,越能攻无不克。

    所以,也是杜文弄权的机会,空手再次套些白狼,对付了最顽固的贺兰氏禁军,他还有他的后手。

    大军开拔出击前,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特别是杜文要指挥这样东拼西凑的队伍,更是要步步筹谋。他倒也是做大事的性子,虽然美人在营帐里,但是到了重要关头亦能做到完全不想,全副心思都在主帅待的中军大营里外——外头筹谋计划,里头暗自思忖,累极了就伴着沙盘与军帖共眠,睡几个时辰清醒了又起身洗把脸继续盯着平城的沙盘动脑子。

    几天下来,人都瘦了,但是目光炯炯,丝毫没有倦意。

    “大王,有人要见你!”

    杜文正在沙盘上摆完一些棋子,听闻传报,正好让脑子休整一下,所以捏着睛明穴说:“什么人?”

    “不知道,但有件东西。”

    “拿进来。”杜文说,“人也查验好,周身不许带进来一片铁皮儿。”

    东西送进来,是个小封,杜文素来谨慎,示意他的亲兵打开小封,但看看里面,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只是薄薄一片花钿。

    花钿是北朝从南朝引进来的新鲜东西,用呵胶贴在颊边、额头,起到装饰的效果。杜文见那不太常见的翠绿的颜色,便笑道:“原来是我阿娘的人。请进来。”

    来人也很谨慎,进帐后和杜文问了安,两只眼睛就“唆唆”地转。

    杜文知道他的意思,把两旁的亲兵都遣下去了,方说:“翠钿为信物,想必我阿娘是极信赖你的,我这里也苦于得不到平城里头的消息呢!”

    来人说:“是。平城十二门,皇宫十二门,大半是大汗亲信的人把守,城门北、东六门,皆是诸贺兰,西北门近山——”他停了停。

    杜文思考了一下,说:“所以,西北门是乌翰逃离的最好路线。”

    “是。”来人说,“但是,太妃说,不要逼得狗急跳墙。”

    这话也很容易明白:闾太妃毕竟还在乌翰手上,若是逼得他无路可走了,他可能就不惮于拿杜文的母亲来做要挟。

    人的软肋,确实是太方便用来威胁。

    杜文有些落寞,点点头说:“我明白了。这次前锋让我七阿干来,中军帐中,则奉我六叔为尊。我不会显山露水。若是我拿小贺兰氏来换我阿娘,宫里可敦可能促进一下?”

    来人摇摇头:“那位大汗的性子,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保命要紧,谁都顾不得的。太妃说,大王会动脑子,再是千钧一发,只要布置好了,也能够转危为安。入主宫城要紧要紧,不能轻易假手于人。”

    杜文沉沉地点了点头,说:“叫我阿娘放心,我一定尽力保她平安。”

    他这里来人匆匆又走了,他越发紧张而细致地在沙盘上挪动着一颗颗代表军力的棋子,想着既能胜利,又能保全母亲的万全之策。

    而却浑然不知,他这几天心思转移,翟思静了解了他的行踪之后,悄然召见了她的族兄翟量。

    第 37 章

    忙碌了数日, 按照既定的计划, 第二天就要联合众部, 攻打平城宫。男人家就这点奇怪,越是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候, 越是有勃勃的欲望。

    晚上再次检点好一切,杜文推开面前一摊军报,瞥了一眼沙盘,起身边疏散腿脚边说:“今天回去睡,叫人准备洗澡水。”

    累是真的很累了,所以当他看见自己营帐里暖黄色的灯光时,心里特别柔软,仿佛就像小时候陪父汗出猎, 累了一天后终于回到母亲宫里,母亲那里也有柔和的烛光,也有清雅的淡香, 也有温和的抚慰, 叫人一下子就全然放松了下来, 又舒服又自在。

    其实所谓争夺之心,某些时候也是叫人怅惘的, 不得已而为之吧。

    帐篷里也送来了暖暖的洗澡水, 隔着一座轻便的屏风,看得见里头水雾氤氲, 还听见翟思静无聊时轻哼的小曲儿:

    “松上萝,愿君如行云, 时时见经过。

    夜相思,风吹窗帘动,言是所欢来。

    长鸣鸡,谁知侬念汝,独向空中啼。

    腹中如乱丝,愦愦适得去,愁毒已复来。”

    杜文转过屏风那边笑道:“不想你还会唱歌!真好听!”

    翟思静面上一僵,不由浮上两朵红云,嗔怪道:“怎么突然往里头闯?”

    她一直冷冷淡淡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敢于在他面前脱衣裳那次,真是把杜文都给惊着了。今天她倒好似有了点寻常小家碧玉的真实感:会害羞,会嗔怪,会顾左右而言他。

    杜文笑道:“欸,你别搞反了。这是我住的地方。”

    然后笑嘻嘻说:“不过,欢迎你反客为主。”

    上前把她手腕一握,腰里一控,熟门熟路地寻着嘴唇亲了一顿。

    自然面对的是挣扎,还挣扎得挺厉害,最后用力踩了他一脚才脱开身,立时用手背抹嘴角的津液。

    杜文笑得打跌,摸摸自己的脚趾头说:“翟家出烈女么?”

    翟思静白了他一眼:“谁跟你嬉皮笑脸的!”

    “看我把你惯得!”他伸手摸摸她的秀发,格外喜欢披散在那里的样子,于是伸手捞起一大绺,看着它们流水似的从指间泻掉。

    玩够了她的头发,更漏里的小箭已经指向了二更。他指指身上的衣衫:“来,帮帮忙,我要沐浴。”

    欲待不理他,怕他纠缠得更甚,翟思静只能骨嘟着嘴,帮他把衣带一根一根松开。

    杜文低头看她,肌肤的纹理,睫毛的曲度都一一在目,他凑近她亲亲额角,悄声说:“今晚在一起吧,好不好?”

    她的手一顿,然后睫毛都没有抬,说:“你不给我安排帐篷,我不等于已经跟你在一起了?”

    “你装傻。”他又摸她的头发,连头发的质感都叫他心动,于是俯在她耳边的声音更低了:“我说的是那个‘在一起’,愿意不愿意?”

    “不愿意。”回答得很干脆。

    失望当然是失望的,但是水磨工夫,他还是舍得下的。等翟思静帮他解开了外袍,解开了中单,露出他白皙而紧实的胸肌时,他握住她的手,又一次腻歪地问:“愿意不愿意嘛?”

    翟思静抬头看他一眼,这次没直接拒绝,而是说:“先沐浴吧。”

    杜文顿时又自惭形秽起来:难道是几天睡在中军营里没有好好洗浴,身上有难闻的气味了?他赶紧三下五除二把下身的褰裳都剥干净了,跨到热乎乎、香喷喷的浴水里。

    翟思静眼角余光瞥到了,心里只想着这到底是少年的身体,结实漂亮,但还是偏于纤长。反正又不是没见过,倒也完全没有其他想法。见他自己在洗澡,她便取了本书,坐在屏风外头看。

    所以里面开始使么蛾子了,听得水声“扑通扑通”地乱响,然后他在喊:“背上搓不到。”

    翟思静说:“我到外头叫你的亲兵进来给你搓。”

    里头顿了顿,老实道:“我才不要他们搓。你别走。”

    一会儿,“咦”了一声:“思静,你来看看,浴盆里掉的是不是你的东西?”

    翟思静直觉他是在使坏,但不知怎么就是好奇加心软,叹口气放下书,绕到屏风里头看。

    朦胧的水汽间,看到他举着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再凑近点看,是一块如意玉佩,洁白温润如凝固的羊脂油一样,还带着一颗颗水珠。她摇摇头:“这不是我的东西。”

    想离开,袖子被扯住了,果然上了他的当。

    杜文笑嘻嘻说:“哦,不是你的,是我的东西。出生时父汗送给我的洗三礼物,我贴身佩戴了十六年了,以后归你了。”

    “我不要。”扯着袖子想离开。

    杜文从水里站起来,一把就把她抱在双臂间,威胁道:“那就陪我一起洗澡。”作势要把她丢进水里。

    身体果然往下一沉,翟思静本能的反应是叫了一声,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避免自己真的掉进水里去。

    杜文笑得开心,再一次凑过去问:“选哪个呢?”

    他这控制人心的坏毛病真是难改!

    翟思静咬牙切齿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屈从眼前:“你放我下来,我谢谢你的赏赐!”

    杜文把她放了下来,然后跨出浴盆,浑身滴滴答答地站在氍毹毯上,抬下巴示意她去取搭在屏风上的澡巾。

    为这样的小事再触忤了他,似乎对自己的计划不利。翟思静忍气吞声,踮起脚拿了澡巾为他把身上的水渍擦干。

    最后,她被抱住了,直接贴在杜文滚烫的身体上,隔着她的几件衣衫还能被熨得浑身热起来。他身上散发着澡水里的香气,以及蓬勃的少年郎的清新味道。

    翟思静突如其来被这样的温暖和这样的气息包裹住了,心跳仿佛漏掉了半拍,迷迷濛濛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一世又爱上了这位小狼主,而且没有上一世那么多不堪的过往,仿佛是可以坦坦荡荡、好好地去爱的。

    她在自己内心挣扎了一会儿,他“怦怦”的心跳,她“怦怦”的心跳,开始彼此错落起伏,但慢慢却又奇迹般的变得合拍。

    杜文在她耳边轻轻说:“求你了……”

    她觉得自己忘记了的仇、生出来的爱太下贱,突然捂着脸哭了起来。

    杜文慌了,松开抱着她腰肢的手,笨拙地帮她擦眼泪,做错了事似的说:“别哭……别哭。我不勉强你,我等你自己愿意。”

    他今天应该早点睡。但是在隔着屏风的两张地榻上,翟思静听见他辗转反侧,翻烧饼一样就是睡不着。

    她忍着不去问,但是弄得自己也睡不着起来。

    杜文终于说:“明儿要和平城开战了。”

    “哦。”翟思静从枕头上侧过去,对着屏风那面的那个他,“把握大不大?”

    “完全没谱。”他好像特别想和她说话,也不顾这是军情里的最不宜为人所知的部分,“我打算先对付东、北六门,那里都是贺兰氏的人把守,我也驱我手上贺兰氏的人去同室操戈。我娘舅那里,也会有呼应。一旦有了缝隙,就可以打开城门,攻入城中。”

    “你不要告诉我这个!”翟思静说。军机重事,若是出现什么问题,她吃不了兜着走。知道不如不知道。

    杜文在那头顿了顿,然后是笑声音:“好。不让你为我担心。不过我今天好像是有点兴奋过度,到现在都睡不着。”

    “那怎么办呢?”

    他老老实实说:“你能不能再过来帮我按摩按摩?”

    “那你不准动手动脚的。”她先警告着。

    杜文答应了,然后看着她穿着软薄的寝衣,从屏风那里赤足过来,斜坐在他的枕边,温柔的手轻轻揉他的头顶。

    揉了没多会儿,他握着她的手,恳求道:“其实不是头里难过。”努努嘴向着自己的小腹下面:“男人的‘毛病’,到这会儿还没平复下来。我不勉强你,但你……能不能去抚慰抚慰‘它’?……”

    他有些不好意思,最后越说越慢,但是说完了又皮厚起来,握着她的手摇:“好不好嘛?我不弄脏你的手。我熬得很难受了呢!”

    男人骨子里有兽性,满足不了,就心心念念总想着,非闹出么蛾子不可。翟思静只能去帮他,折腾了半天,当然最后结果是一手黏腻,倒是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等她洗手回来,杜文又撒娇说:“再来亲亲嘛!”

    大概心里有对不起他的事,怀有愧疚,翟思静今天总是不忍拒绝他,俯身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他一把揽住她的腰抱在怀里,不依不饶凑过来继续。

    白天看起来,这头小狼崽子的嘴唇长得有棱有角的,也不厚,瞧着刚硬;但是黑头里亲起来倒是又软又滑,彼此含吮了一会儿,他首先出击,舌尖撬开她的嘴唇,又攻克她的牙关。

    翟思静略略一抵抗,心又软了,让开一些说:“你倒没完了?”

    禁不住他哼哼唧唧的恳请,又俯身与他相凑。

    他们都在最美好的时候,蓬勃的身体,柔软的皮肤,富有弹性的肌肉,还有势均力敌的你来我往。女儿家一旦不在乎了,就毫不矜持,唇舌与他缠绵悱恻,吻得是“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仿佛是星汉初会的牛郎织女,以此刻的唇齿为鹊桥,搭建着爱意的狂欢。

    直到呼吸都难以为继了,才默契地分开,都是微微地喘着气,胸口的两颗心脏都“怦怦”地乱跳。

    杜文爱抚地摩挲着翟思静的鬓角,轻啄她的脸蛋与脖子,又厮磨了好一会儿,爱惜地把她抱在怀里说:“不管我赢我输,你都别怕。我已经和翟量说了万一平城消息不好,送你逃出去的路径。你放心好了。”

    黑暗里,翟思静顿住了没有说话。她狠狠地压制自己心里涌上来的爱意,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是机会!这是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

    她俯首在他胸前,柔柔地说:“你要小心。”听着他“彭通彭通”有力的心跳,感觉他的手抚着她的腰,正在认真地点了点头。然后他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起,杜文已经走了,他最爱惜的铠甲与斗篷也穿走了。外头吹角连营,金鼓阵阵,马蹄纷乱而人声嘈杂。

    翟思静有些坐立不安,几次揭开帐门看一看外头,还没找到他的身影,又自我责怪地把帐门撂下,怪自己关心则乱。

    他有能耐,上一世就是如此,不光涉险的几仗有惊无险,而且与当时最强劲的南楚杨大将军的对峙也能胜负参半,全身而退。今日他考虑那么周全,平城里的局势又远比上一世来得要好,他胜利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所以……

    翟思静想着,亦是安慰自己:他有战胜登基这样的大喜事在即,就算遇到一点小挫折、小可惜、小不足,也应该能够抵消了吧?

    正想着,门帘掀起来,光涌进来,她差点惊喜地叫出来,但定睛一看只是寒琼送早膳来了,顿时又失望起来。

    寒琼笑道:“怎么回事?先还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转眼看到是我,就一脸沮丧——我至于那么丑陋么?叫女郎一看就觉得恶心?”

    翟思静跟着一笑,敷衍道:“早晨吃什么?”

    寒琼絮絮叨叨地把食案摆开。翟思静半天一句话都没听进去,筷子胡乱捡着案上的东西吃,也吃不出滋味。但是心慢慢地安定了。

    吃完,她对寒琼说:“你还兼着管贺兰氏那里的庶务么?”

    寒琼摇摇头:“不管呢,她有自己带去的丫鬟。”

    翟思静说:“做主的男人都去打仗了,你能不能请贺兰氏到我这儿来坐一坐?”

    第 38 章

    贺兰温宿不是善茬儿, 翟思静当然知道;贺兰温宿的敌意现在就已经不小, 翟思静也深深明白。只不过, 她知晓这位贺兰部的贵女,那位贵女却不知道她的心思。

    寒琼把人一请就到。

    贺兰温宿见人时总是一副温和敦厚的面貌, 进营帐就是敛衽福了一福,满口叫着“阿姊”。

    翟思静比她大两岁,毫不愧疚地受了她的尊重,然后对寒琼说:“我新学了做奶茶的法子,你去取茶砖和牛乳来。”

    温宿心里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也对自己的侍女说:“对了,先给翟女郎准备的礼物居然忘了带来,你去我那里, 在靠墙边的箱子里取两匹最好的丝料来。”

    帐篷里只剩了她们俩,虚与委蛇的时间太短,翟思静决定直入主题:“听说, 大汗和可敦为扶风王和妹妹亲自拴婚, 我在这里, 身份突兀,真是叫人笑话。”

    温宿抬眼偷偷瞟了她一眼:不错, 身份是突兀。翟思静是大汗纳娶的人, 但阿姊又告诉了她翟思静被大汗拿出来使美人计的事儿,论理, 这个美人儿怎么着都是一招废棋。只是,她这些日子从杜文的表现中已经开始有了危机感, 她心心念念要嫁的夫君,确实喜欢的是这位翟家的女郎。

    这些日子,她也辗转反侧,夙夜难寐。早晨起床都不得不用热水手巾敷红肿的眼睛。

    最坏的可能,她被姊姊、姊夫牵连,一下子就从人间掉到地狱;最好的可能,也不过是和翟思静分享杜文——很明显的,所谓的“分享”,她几乎没有受宠的可能,只能捡捡边角料,企望着杜文偶尔的临幸。

    她还真是有些后悔了,早知道,一门心思帮杜文干嘛呀?

    可是,她是可敦贺兰氏的棋子,她也没的选啊!

    翟思静见对面人儿的眼圈儿都有些红了,叹了口气,低声说:“我知道你的心。我有个法子,咱们俩可以两全其美,但现在,需得互相帮助。”

    温宿当然并不信赖她。

    翟思静也明白,没有足够的理由,她凭什么信呢?

    这时候,寒琼送来了砖茶和牛乳,温宿的侍女送来了两段绸料子。翟思静赞了料子,又亲自斫茶砖煮茶,奉给温宿。和和美.美地喝了茶,侍女们收拾了东西出去了。

    彼此冷静了这么久,想必温宿已经理清了各种利害。翟思静垂着头,眼睛斜看着一旁香炉里袅袅的篆香,闲闲说:“我心里另外有人,所以不愿意跟着扶风王。只是这不能让他知道,不然,他这脾气,只怕我活不下去。你若肯帮我走,这次攻打平城再帮他一把,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日后不会负你。”

    说完,抬头看着温宿:“有些风险,但都在我头上。你只要肯装不知道就行。”

    温宿目光闪动了一下。

    翟思静心里便也明白:寒琼懵懵懂懂的,但是温宿以为是在监视她;而杜文一定真正安排了温宿那里的人在自己这头监视着——贴身的侍奉,总不方便是那些大老粗的士兵。

    像一场泼天大赌,赌温宿心里的妒忌和算计。

    帐篷里异常寂静了好一会儿,温宿终于抬脸笑道:“翟姊姊,妹妹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翟思静也笑道:“没关系。我的裙子呢被扶风王撕坏了,妹妹那里有没有灵巧的侍女,能帮我补一补裙子?”

    “有的。”温宿爽朗地说,“委屈阿姊先穿我的裤褶——新做没上过身的。裙子补好了我叫人送过来给阿姊。”

    她起身又屈膝行了礼,说:“那么可要我派些贺兰部的人马送一送阿姊?”

    “不用。”翟思静笑道,“知道的人越少,妹妹越好推脱。”

    温宿喉咙动了动:不错,杜文喜欢这位翟家女郎,自己不冒一冒险把她弄走,将来后宅后宫里势必是要被她碾压的;要冒险的话,也得尽量不把自己牵扯进去,不然杜文这迁怒起来,谁都吃不消他那野狼脾气。

    她不再多话,郑重地点了点头。

    傍晚的时候,原本熙熙攘攘的营地已经拔营大半,壁垒辕门犹在,到处就觉得空落落的。

    翟量叫了一个军医到了扶风王所在的营帐,过了一会儿他匆匆地出门,像嚷嚷一般的大声:“要药材没有!要针砭没有!除了一张嘴,你什么都没有!”

    军医委屈地嘟囔:“卑职看的是军中男儿的伤病,对妇道人家的方药本就不大熟悉;再说,兵荒马乱的,除了伤药,谁还带着药橱上路呢?……”

    翟量再次进去把军医拖出来:“行行行,您是神仙,咱家妹妹巴望不上!平城打仗,外头还有些村镇,我先带妹妹去瞧病,若是耽误了,咱们谁都活不成!”

    他气呼呼地叫侍女去贺兰氏那里取进出的腰牌。稍倾就拿到了,其他侍女大眼瞪小眼的,看着翟量和寒琼把头戴幂篱、身上裹牢了斗篷的翟思静扶上了马车。

    马车辚辚的,带着十来个人,沿着朝西的路离开了平城的郊外。

    天黑了,过了一个驿站,还没有停下来。

    “怎么回事啊?”寒琼揭开车帘望望外头漫天的星子,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女郎突然哪里不舒服啊?”

    翟思静已经摘了幂篱,裹着斗篷也揭开了一角车帘,山路之间,听见狼嚎,听见鸱鸮的尖叫,车辆颠簸得厉害,平城的高墙几乎已经看不见了,前路重峦叠嶂,不知道面临的是什么。远远地回头,是一片黑黢黢的;远远地往前看,也是一片黑黢黢的。

    她心里有些酸楚的失落,脑海中一时是昨晚的旖旎,一时又是上一世痛楚的一幕幕,踏上归途了,反倒有些说不出的悔意,但是人生哪有后悔药呢?抉择了这条路,也只有尽力走下去。

    她回答寒琼说:“扶风王做的是造反的事,而我夹在他们兄弟间,总归是难以善终的。所以现在唯有回去,才可能活命。”

    “啊?”寒琼说,“那为什么离开北苑啊?现在又为什么离开军营啊?我觉得扶风王对女郎挺好的……”

    翟思静反问道:“那请你告诉我,大汗和扶风王这场仗,谁输谁赢?”

    寒琼抓抓头:“这……我哪里知道?女郎知道?”

    “我当然也不知道。所以你不知道才是正常的,现在唯有老天知道。”翟思静伸手指指指车顶篷,“但是我们不能被动等死。我和翟二郎君也谈过了,他也深知这位扶风王的手段,宁愿离他远远的,不卷入是非,活命的机会才大一些。”

    还没讲清楚,车马停了下来。

    然后翟量在外头下了马,对翟思静说:“思静妹妹,到村子里了,住户事先已经安排好了,赶紧吃点东西睡一觉,明天大早要赶路。”

    上一回召见翟量,就叫他把路段和时间都设计妥善——杜文用兵,环环相扣,她确实学到了不少。

    夜色已经很深了。山间小小的一座村落,只有几户人家。翟量带的是翟家部曲里忠心耿耿的一拨,拿着刀弓,横眉怒目的模样,村落里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人家,战战兢兢不敢招惹,拿了人家的定钱,现在纵使不愿意,也只能小心收拾出正屋和通铺,让这一群人横七竖八地躺下。

    地方是挤得要死。十数个部曲占了两间,躺在大炕上很快就累睡着了。正屋只得一间,只好用土屏风隔开,大炕上睡翟思静和寒琼,沿窗的条炕上睡她的本家兄弟翟量——事急从权,也没办法多避讳了。

    寒琼亦呼呼地睡着了。

    只有满怀心事的两个人睡不着。

    翟量在不熟悉的条炕上翻了半天烧饼,终于问:“妹妹,不管大汗和扶风王谁赢,咱们又能逃到哪里去?翟家还有那么多人在陇西呢!”

    翟思静默然了一会儿说:“前朝四王战乱时,五胡乱我中原,那个时候咱们翟家就应该南渡了。现在战战兢兢在人家的领土上,还自以为有着以前世族门楣的荣耀,想着彼此通婚姻,掌实权,胡汉共治,本就是妄想。我们宁可多吃点苦,回去后回报家中尊长:陇西虽是故土,但已经待不得了,还是南渡迁回汉人的地界去吧,好歹可以安安生生过日子。”

    “能安安生生么?”翟量反问。

    翟思静想着她多活的那十年,的确,天下何曾有一片乐土?南边南楚易南秦,西边西凉内讧不断,北边柔然汗位更替更是血腥一片,独独杜文治国手段狠辣,国中尚算平靖,但与周遭三国也是战事不断,白骨露于野,百姓不聊生,士大夫比小民活得好些,但其实又何尝不是苦乐尝遍?南方寄情于玄学,北方摩顶皈佛祖,哪个不是苦谛当头而在虚空中寻求些宽慰?

    她苦笑道:“没办法,把眼下先过下去。总不能看着是坑,还拚命往里头跳。”

    “唉!”换之同样的长叹。

    翟思静说:“别愁了。扶风王现在也只有一往无前攻下平城才有活路,这不是三五天的事,所以以他的性子,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咱们就趁这个空隙,早早把家事安排好吧。接素宁妹妹的人马安排了吗?”

    “安排了。”翟量说,“只怕她要哭出一缸眼泪来。”

    翟思静想了想自己,又是一阵茫然,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着不再想杜文的模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