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节
重要艺人,您不能、不能就这么……”
“我是沈先生的秘书,有事可以联系我。”
周秘书面无波澜地打断,单手递出名片。
他的意思好像是,所谓圈子里位居二线的经纪公司,随便由他这个秘书足以打发,完全没必要打扰沈先生的雅兴,更轮不到她说话。
经纪人咬唇,只要想到林小雨有巴上高枝、洗清债务的可能性……
她忍住接下名片的念头,格外清高地偏过头去,“身为经纪人我有义务对她负责。不管您今天说什么,我绝对不会让林小雨离开的!”
周秘书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吴莉莉,二十七岁,北通人。南江传媒学校毕业,单身未婚,目前合租在南江花苑16栋403室,另外三位室友分别是——”
“你调查我?!”
吴莉莉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手指不禁松开些许。
没想到沈音之逮住机会便一骨碌钻上车,唰一下关上车门,在她手臂外侧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疤痕。
“林小雨!!”
吴莉莉恶声咆哮,忽然被里头一双眼睛扫过。
仿若蛇滑过皮肤的错觉,浑身寒毛骤然颤栗。她抱着手,眼看着身旁男人收回名片、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彻底的动弹不得。
直到汽车发动,那双眼的边角悠悠然挪开。
吴莉莉额角冷汗落下,像熬过一场诅咒,双腿发软的同时还被呛了满鼻子的汽车尾气。
她拍着胸脯大口大口呼吸,只见车身擦过面前的刹那,林小雨那死丫头探出半个脑袋,笑盈盈地挥手:“我走啦,再见吴莉莉!吴莉莉再见,下次我再找你。”
下次找你打架。
最后的两个字只做了口型而已。
小婊//子得意什么!!
吴莉莉气到原地跺脚。
车辆在夜色中稳稳得开,后车座一派寂静。
明灭的微光落在眉眼处,称得皮肤薄而冷白。
沈琛垂着左手,右手指尖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串,再没有滚烫的温度袭来,仿佛之前的烧灼感仅仅是一场自作多情的错觉。
但这小孩不是错觉。
他瞥见她真真切切地窝在角落里,骨架小而纤细。不知道什么时候甩了低跟鞋,两只脚半藏于裙摆之下,嫩生生的脚趾头动来动去没个安分。
她本来专心致志看着窗外,似乎敏感他的注视,倏忽转过头来,往这边挪了两三厘米。
他不动。
一身压迫劲儿地坐着,看着沉郁。
她又温吞吞挪近点,再挪近点。
让人联想到奶酪陷阱附近徘徊的小仓鼠,步步走得谨慎。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瞅着他,好像他稍有动作,便要飞速缩回角落里装死。
沈琛假装没看到她。
下秒钟她软绵绵地来一声:“我头好疼啊。”
绝非面对陌生人的语气。
沈音之亲亲热热地拱过脑袋瓜子来,抬手指着自己的额头,似撒娇似抱怨:“刚才那人拉我的头发,还打我。你看,我的头现在都肿起来了。”
沈琛看她两眼,微微眯起眼。
恶人告状这档子事沈音之做多了,业务熟练仿佛生来的技能。
以前但凡有谁老在她面前搬弄口舌,她不高兴了,转过身便啪嗒啪嗒跑上二楼推开书房的门,委屈巴巴扑腾到七爷怀里,指这个说那个讲她坏话,往往添油加醋。
正常情况下他会笑,凌厉的线条和缓柔软。闲散地抱着她处理公事,随口问问他们为什么说坏话,又是里面什么坏话让她生气;
少有心情不好的日子,他抬眼,她只消远远看到便晓得今个儿不能告状。很有眼力见儿地收起性子,乖顺地粘在他身边端茶倒水。
但眯眼是什么意思呢?
沈音之只见过他用枪的时候、杀人的时候眯眼,谈笑间子弹穿过凡胎肉//体,人间的沈七爷便为地底的阎王爷送去好多条性命。
说来沈先生总是温柔又残忍,犹如两个灵魂在一个身体里交替出现。他喜怒太淡,干净得几乎没有杂欲,以至于沈音之没见过他饶有兴趣的眯眼,误以为他这回真的动了杀意。
所以她机敏地停下动作,适可而止。
反倒沈琛眼角微弯,温声问:“认识我么?”
没有人比她更认识他了。
沈音之开始疑心沈七爷傻了,还是他把她当作无可救药的傻子戏弄,故意撇清关系罚她?
她抿着嘴巴,在他的注视里又小心翼翼地蜷缩回去。窸窸窣窣的衣物动静之后 ,仅剩下两只澄澄的眼睛偷偷评估他的表情与心情。
过会儿他又说:“不是头疼么?过来我看看。”
沈音之不动,也不说话。
沈琛颇有耐心的陪她僵持良久,似是而非的熟悉感纷乱闪过,然而对方不给任何反应。
他兴致渐渐没了,笑容转淡,便如天际泯灭的月亮,进入无光的深夜。
秘书挑着时候问:“沈先生,今晚去哪住?”
车已进入市区,热闹的街道似乎吸走了小孩所有的注意力。她攀在窗户上津津有味地观赏,沈琛收回视线,吐出三个字:“蝴蝶湾。”
周秘书应声,眼角下意识扫过沈音之,两秒钟之后才后知后觉:自家这位老板名下房产多多,然而蝴蝶湾与众不同。
那是一片离海很近的别墅区,偏僻但寂静。
2015年开发,因为交通不方便的关系,当初开发便不被房产商赏眼。15年末它在上市前月改成沈琛名下,圈子里纷纷观望且猜测:沈先生是否终于准备涉及房地产了?
结果它至今没上市,全凭眼缘住着寥寥几人。
那片蝴蝶湾里还有栋风景最好的别墅。
临海,落地窗,装着紫红色的丝绒窗帘,房间里摆设白纱包围的公主床,而且除了卫生间之外,处处装着摄像头,定期检修且更新系统。
这些家具装修通通由沈琛过的手,之后他再没踏进去过。
剩下七零八碎的后续工作排列在周秘书的记事本之上,他曾不经意想过,那房子或许仅仅是座牢笼。关住太多朦胧诡秘的梦,以及在清醒与梦境中徘徊的沈先生。
然而现在看来——
它大约要被用来关一个十九岁的小孩。
这样说好像有犯法嫌疑?
周秘书木着脸搜索大脑,一本正经地纠正:藏小孩而已,成语字典里金屋藏娇的藏。
半个小时后抵达目的地,周秘书打开车门。
沈音之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踢踏着鞋子下了车,转转脑袋动动鼻子,仿佛在全方面识别这个新的西洋笼子。
周秘书绕圈去另外那边开车门,只见沈琛靠在车垫上闭目养神,丝毫没有下车的意思。
他便转身带路:“林小姐,跟我来。”
“他呢?”
沈琛听到她连声问:“他为什么不进去,是不是又在生气,他现在不想理我对不对?”
多么热络的语气,理所当然的孩子气。
不知周秘书扯了什么话去敷衍,他们脚步声远去,片刻后周遭回归安静,徒留海水拍打礁石的声音在天地间回荡。
沈琛落下眼皮,忽然摘掉手腕上那串、陪伴多年不曾离身小紫叶檀手串。
他将它丢到角落,紧接着合眼。
悠长的梦境拉开序幕,这次并非废墟中痛彻心扉的死亡,而是一家霓虹闪烁的歌舞厅里。
他坐在二楼包厢,眼皮子底下有台子,有个年岁很小的丫头猛然被推上台,差点摔倒。
那时她还不大。
豆芽菜般的身板藏匿在一件黑绸小袄之下。初次登台便不老实,偷偷摸摸地扯衣服挠脸蛋,还大咧咧仰起脑袋去看二楼包厢。
而他低头,准准看清楚那张巴掌大的脸蛋。
——俏生生、白嫩嫩,单薄精致得就像男人掌心上的小玩物,迟早长成倾倒众生的清媚妖精。
是她。
他想:就是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键的前世记忆(梦)只在关键时候出现。
明天再说为什么。
这样显得我比较高冷。
4.新梦
民国二十年,百花门内歌舞升平。
昏暗的二楼包厢里,半老徐娘倚在门边,笑吟吟推出身前的小丫头,“沈先生您瞧,这便是阿音,白香门未来的台柱子呢。”
未来的台柱子么。
她近看更小了。
天生一副娇俏灵媚的长相,黑发红唇衬得皮肤如雪,独独双眼泛着清澈细碎的光、稚嫩。
要说天底下的男人要女人,无非红白玫瑰,无非在清纯妩媚里择捡。那么这小孩便是又红又白,又清又欲,两厢平衡生得妙极了,只可惜被外来的浓妆艳抹坏了底,生生落成艳俗。
沈先生低下头去抿茶,忽然开口道:“年纪还小,不该往脸上抹这么多胭脂水粉。”
语气谈不上说笑,又不太像不悦。红姨拿不准他的心思,只管胡乱附和:“是、是,沈先生说得对。”
好在大人物无意为难她,抬起眼皮望向小丫头,温温然问:“你今年多大?”
她给他比划个数字:十四。
“刚才在台上唱的什么?”
“上海滩呀,你没听过?”
一脸‘你连这个都不晓得,真真没见识’的表情,被红姨低低斥责之后才不情不愿地收回去。
原来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又问:“你家还有人么?”
“没了。”
“怎么没的?”
沈音之心不在焉:“她们都说我爸妈嫌我太傻就卖掉了。所以我没有家,家里肯定没有人的。”
再问:“哪个她们?”
她不吱声了。
脚丫子在布鞋里动,目光锁定小圆桌。
沈琛循着视线看过去,瞧见那碟绿豆糕。这回终于提了个好问题:“你饿了?”
沈音之坦荡荡地点头,眼看着他指尖推来小碟子,顿时眸光灿亮。
她伸出五根青葱似的手指,一把抓住糕点往嘴里塞。动作迅速而粗鲁,恐怕大街上的小毛贼都做不到这份敏捷,用来毁尸灭迹绰绰有余。
“慢慢吃,这里还有。”
精致的碟子接二连三挪进眼皮子底下,沈音之高高兴兴地说谢谢。全然不顾红姨在后头青红交加的脸色,她只管自个儿填饱肚子。
一连下口五六块糕点,打了个小小的饱嗝犹不满足,竟然还掏出个布袋子,试图将油腻腻的饼往里头塞,留到夜里做宵夜继续吃。
天杀的死丫头!
千叮咛万嘱咐讲规矩,这样小家子气!
红姨气得翻眼睛,面上陪笑:“万万对不住啊沈先生,小丫头头天上台犯紧张,这么没礼貌,实在是我没教养好……”
她想上手掐,却被沈琛拦住。
沈音之抽空扫来试探的眼神,发现所谓沈先生很默许她的行为,便得寸进尺将桌上美食统统扫荡干净,最后甜甜软软地夸:“你真好。”
“有多好?”
“这么这么好!”
她抱住一团大大的空气,脸边沾着碎末。两只手更是脏乱,反手便要抹在衣服上……
结果被他瞬间扣住。
干什么?
沈音之警惕抽手,但用尽力气依旧抽不出来。只听这位沈先生说:“手抹衣服未免脏了些,女孩子应该讲究干净,是不是?”
男人眉目间凝着化不掉的锋芒,音调手指皆是冷而有力。沈音之定定看着他,依稀窥见日后数年漂亮干净的日子。
又好像没有,他眼里什么都没有。
她小声说:“我不抹衣服了。”
沈琛没有立即放开手,而是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方漆黑的手帕,细细擦拭过手指手心,恍如冰的鱼、滑腻腻的鳞片贴着皮肤滑动。
沈音之乖乖地不动,他慢条斯理地擦两遍、第三遍,猝不及防开口:“红姨,这未来的小台柱子,你收多少钱才肯放?”
红姨几乎惊掉下巴,进而瞠目结舌:“沈、沈先生,您这是怎么意思,阿音她……”
“我要带她走。”
他耐心十足地重复了一次:“多少钱?”
“这、这……”
红姨眼神闪烁,精于算计的脑子立刻转起来。
这样那样衡量老半天,最终掐着手心道:“沈先生呀,阿音是我花大价钱买来的,足足教养四年才舍得放上台面。您不信的话,可以随便找个人问问,她们都晓得我在百花门做红姨这么二十年,从没有这么手把手带过别的人。”
“这丫头是个好苗子,再过三五年,以她的嗓子身段必定能撑起整个百香门。所以谈不上钱不钱,这事儿实在是有点——”
“看来是我太好讲话了。”
沈琛笑:“我问问题不喜欢重复好几遍,已经很多年没人敢让我说上三次,你想试试?”
红姨骤然失声,如惊弓之鸟般瑟缩。
以为这事再没回旋之地,不料他半道改口:“中华民国解放思想,现在不流行卖身契了。要是红姨真不舍得,不如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那……好的呀。”
一股子威胁劲儿缠绕在脖颈,红姨作出欣然答应的模样。借口小丫头人傻反应慢,要求同她她私下说几句体己话,两分钟就好。
沈琛答应了。
下秒钟女人扯着女孩出门去,没有走很远,压低的声音混杂在音乐中,瞒不过他的耳朵。
内容没什么新奇,大致就讲他年少时心狠手辣的发家事迹。接着谈及上海滩的帮派之争,生动形象地描述他如何踩着其他六位兄弟的尸体往上爬,成为如今声名赫赫的沈七爷。
身旁周笙满眼利光,做个抹脖子的动作。
他摇头。
周笙面无表情,“弄个傻子来应付沈子安,会不会太冒险了?我认为挑个端庄聪明点的良家小姐,更符合您的身份和口味。”
沈琛望着场下影影绰绰的交缠人形,有些散漫:“你觉得她不聪明?”
“……有点。”
“那说明你还不如她聪明。”
周笙不再说话。
两分钟后两个女子回到包厢,红姨红光满面,仿佛胸有成竹。沈先生则是镇定自若地放下茶杯,眼也不抬:“阿音,你想好了么?”
沈音之点点头,又摇摇头,忽而兴致勃勃地说:“我喜欢点心,你能不能给我好多点心?”
“你听话就给。”
她追问:“天天给?”
沈琛笑容不变:“天天给。”
“阿音!”
红姨快把她后背那点肉拧烂了,到底被她从手心里溜走。
万千如意算盘功亏一篑,小小的丫头麻利躲去沈先生背后,只露出半个脑袋,眉眼明艳艳地放话:“红姨,我要陪沈先生吃点心去啦。”
这事儿发生在1931年9月9日。
“几点了?”
醒来的时刻,全世界寂静。
沈琛滚了滚喉结,再度戴上小紫叶檀手串。
多少像那走火入魔的邪教分子,自己掏出封印符咒往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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