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夫、夫人……”
小姑娘一身雪蓝的小振袖,生的也是个粉雕玉琢,只是眼下脸色比纸白,如果仔细看还能发现她身体的一丝丝颤抖。
金发金眼的女人持一柄绢面团扇,轻轻地摇晃,桌子上的香炉里生起袅袅青烟。
她闭着眼睛,卷翘的睫毛颤抖一瞬。
“知错了吗,小雪。”
她用陈述的语句,喜怒不形于色。
“是、是!知道错了。”如雪一样的孩子大声说,又朝着那边拜了拜。
只是她想要得到宽恕的声音并不被领情,女人被这声音震得撇起眉毛,才厌烦地睁开眼睛,团扇忽然停下:“小点声,声音太大了,说罢,错哪了?”
“错在、错在!错在不该叫大小姐出去。”
女孩子诚惶诚恐,对方却轻轻笑了:“谁说是这个的?”
女人的笑更叫这个叫做‘雪’的孩子颤抖:“!!!”
果不其然,笑容最后像是夏天的雪,一下子化得干干净净:“你错在!没及时告诉我,大小姐听了你的话,就出去了!现在连不死川先生到了那屋子里,我才知道,你说这是谁的过错!”
“求、求求您,饶过我吧!我不会再犯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留下眼泪来,花子小姐见了说:“每个人都这么跟我说呢,啧啧,真是我见犹怜,人间白雪,小小年纪……美月,你说‘雪’该怎样呢?”
“母亲说如何,就如何。”
长得像雪一样的孩子猝然抬头,撞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坐在那边的女孩子,那个孩子黑发黑眼,生的也是极其漂亮,只是比小姐差上一点。
小雪记得这个少女,她是下一任的花魁候选,是振袖新造,但是对方没有按照惯例跟在花魁的身边,而是跟在了东家的身边。
被叫做美月的少女就像个人偶。
花子小姐淡淡瞅了少女一眼,没有露出任何高兴的神情:“是吗……免得夜夜再吵我,你这小妮子就继续去她身边伺候着罢,要是再出现这次的情况,可就连跪在这的资格也没有了,懂么?”
面容寡淡的女人将团扇轻轻拍在几案上,她态度柔和地说起‘夜夜’的名字,竟然叫一旁如同人偶一样的少女偷偷攥紧了手心,轻轻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抓起布料。
等小雪退出去,花子小姐眼也不抬,提醒道:“衣服皱了。”
少女瞳孔微缩,恍然大梦初醒,骤然松开手,只是布料上的褶子却怎么也消不下去。
半晌,她只能点头致歉,也想退出去。
“等一下……”
“是,母亲。”
“你去告诉夜夜,丢掉的‘东西’,可别再捡起来了。”花子小姐说起这事儿,竟然露出一丝笑。
她并非不知道之前万隐迦夜为了不牵扯别的人进来,跟那个叫不死川实弥的孩子造了假,只是这事也不妨碍自己的事情,也懒得管。
毕竟重头戏,从来不是在一个夜夜根本不在意的人身上。
花子小姐对于万隐迦夜,总是这样,她控制她,也溺爱她,万隐迦夜对此也并不是一无所知。
可现在,万隐迦夜倒是没觉得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会叫花子小姐插手,现在她被三年间抽条长大的高个青年按在地上,对方用脚踩着她的胳膊,膝盖按着她的手心,压着。
他正咬着牙垂眸盯她。
冰凉的刀横在她的脖子上,贴近肉皮儿,似乎只要用力,就能斩断。
万隐迦夜闻见呼吸里的酒味,想也明白,从扬屋过来的男客,不喝酒也不太可能。
她把对方的胡言乱语归为酒精的错误。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她冷着脸,打算给对方最后一次机会。
女人被压在地上,神色温怒,不知道为什么,不死川实弥见万隐迦夜终于不那么假惺惺地笑了以后,仿佛一直被堵着的胸口才畅快起来。
他轻轻勾起嘴角,黑亮的眼仁像有游鱼:“啊~知道。”
连带着语气都有些漂浮,对方不再紧绷的眉眼显出几分笑意来。
“我警告过你,这次,你被我吃掉也毫无怨言了吧?”
万隐迦夜看他这样,攥起被踩着的手臂的手,肌肉鼓起,发力的瞬间就好像能把对方掀翻。
可是也是好像而已。
青年丝毫未动,他的呼吸骤然改变,血液加快流动,涌进血管,他的肌肉暴起,只为了压住这个女人。
“你大可以试试,不是很想【吃】吗?”他确实有点入不敷出了。
“……你的呼吸变了,这是鬼杀队的特技呢~”万隐迦夜没掀动,又见对方步步紧逼,非要把自己送进她嘴里才罢休,于是意图左言他顾。
毕竟说这些话就是吓吓他,以后别再进入她母亲的视线而已。
可是不死川却不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知道万隐小姐对自己母亲的恐惧。
这个青年人见她显出弱势,便乘胜追击,终于稍稍露出点对鬼的残忍,他撩开自己的的袖子,日轮刀离开万隐迦夜的脖子,逼向自己的手臂。
“呀!万隐迦夜哟!想吃就吃吧,这可是稀血,对于【鬼】来说,可是大补,对吧!!”他把手臂放在她的嘴里,隔着的就是一层皮肉。
那属于稀血的独特味道钻进万隐小姐的每一个细胞,被支配的屈辱叫万隐迦夜忽而想起昨夜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是对上这血根本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那是本能。
那是她极力反抗的本能,胃部的深处传来一丝恶嚎,她看着贴着自己牙齿的手臂,不死川实弥的气息包围着她。
有那么一瞬,万隐小姐的心里竟然慌了,不知道是叫她明明白白表现出自己狼狈的一面让她害怕,还是因为真的会控制不住自己直接手撕对方,更让她难以接受——她明明已经这么努力地在忍耐了。
“喂!!”金发女人竭力地想要挣脱男人的束缚:“我说这一次!!你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哈哈!怎么了,鬼,这不是你想要的吗?稀血可比你过去三年吃的‘人’都更有营养啊!”
青年额上的一缕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摇摇晃晃,就像她恍恍惚惚见看见点心屋的格栏上看见的一翘一翘的发间,像是调皮的小刺猬。
那是三年前,混着搁了砂糖与黄油的生乳的记忆。
她盯着男人白皙的皮肤,嘴巴里的牙齿慢慢长长,本能的叫嚣让她的眼睛都冒着绿光,仿佛这人已经唾手可得。
忽而一股无力涌上来——仅存的理智告诉她,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
“……”金发红衣的女人松了力气,肌肉一下子松懈下来,任由自己嘴里的牙齿跟手上的指甲伸长,额顶也有点痒。
不死川实弥察觉到以后一愣,心下暗道果然,“喂,鬼,怎么不挣扎了?”
“我叫万隐迦夜,汉字的写法是万众来朝的‘万’,大隐隐于世的‘隐’;迦罗之地的‘迦’,夜夜漫长的‘夜’。”
她盯着他,说出这样一番解释来:“我不叫‘鬼’,也不叫‘喂’。”
不死川觉得有点出戏,明明下面的对话该是他逼着她承认,万隐迦夜故意的伪装。
他本来是入了对方的套子,就在昨夜他心里还暗自认为这是个已经堕落的鬼。
可是当万隐迦夜口蜜腹剑说出那些句句戳自己痛脚的话以后,他才想起来这是个相当恶劣的女人——按照常理,这可不是个好姑娘。
她说谎话不脸红,锱铢必较,睚眦必报,心眼还小。
这种人,要是真的不跟平日里刻意摆出来的姿态保持一致的话,真的很叫他信以为真——万隐迦夜吃了人,成了鬼。
可是当这女孩子扯下她脸上的面具的时候,不死川实弥才想起来那些被真正遗忘的东西。
那种东西怎么能轻易忘记呢?
‘听说你已经杀掉了下弦……成为鬼吧……那位大人……器重你’。
‘成为鬼吧’。
不死川实弥在这边离开之前,再次看见的万隐小姐,跟自己接吻的女孩子,抱着自己哭的女孩子,身体冰凉的女孩子……那个时候恐怕已经成为【鬼】了。
说的也是,一个人类被贯穿胸口,无论如何也不能活得下去了——唯有变成鬼,才有一线生机,才能鲜活地被养在花楼的顶层。
她早就成了【鬼】,而且在成为鬼以后,还……不死川实弥想起浓烈的红色跟脖子上的东西。
轻轻地,小心翼翼的。
恐怕也是害怕会因为咬破皮肤,而彻底将他交代在那。
越是这样想,不死川实弥越是对她战战兢兢在这花楼里感到心疼,她总是这样温柔,却要偏偏做这些事。
“呐,你在发什么呆?割呀,割了我就吃了你!你不是横吗!!”
不死川的耳边一响,将他扯回现实,女孩子扯着嗓子故意激怒他,她竖起眉毛的样子跟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也别无两样。
张牙舞爪,像一只小兔子的心脏,砰砰砰地跳着,明明她都已经这样大了,现在还说这种破罐子破摔的话,真是个小姑娘。
青年忍不住微微眯了眼睛,“啧,迦夜小姐你这恶劣的性子,变成鬼以后,还真tm的是变本加厉。”
“……等、你说??”女人有些不可置信,那么乖的男孩子,对于喜欢的姑娘只敢轻轻亲脸的人刚才说了什么???
“我说,你没吃过人吧?”他还是觉得,虽然迦夜小姐一如既往的有意思,还是把话逼出来比较好。
“当然吃过!你说什么胡话!”
“啊~是吗?什么味儿?”男人狞笑。
“……你变态了吗?”
“……”不死川没说话,或许是觉得说下去没有意思,也或许察觉到了对方想利用谈话来拖延时间,直接划破了自己的胳膊。
那口子不大不小,刚刚够能凝聚成血珠串成线流进她的嘴里。
“你!你还真敢!”万隐小姐闻见这味道,眼睛都直了:“老娘根本扛不住稀血的诱惑,你想死吗!!!”
可是说是这样说,万隐迦夜几乎是把血舔进嘴里的瞬间,就把男人踹飞出去,不死川实弥被踹进壁橱里,那橱子里存放着万隐迦夜的小首饰。
前一阵被别人送过来的,极其漂亮的小铃铛手串就放在里面。
稀里哗啦的,那串小铃铛从盒子里滚了出来,万隐迦夜颤抖着自己的手,努力不去靠近那个胡来的不死川实弥。
也许是昨天稍稍解了馋,这次,万隐小姐罕见地保持住理智,只是眼神跟夜里的狼一样,绿油油直勾勾。
她手里铃铛手串都因为力道没拿捏好,被捏成小铜片。
“哈哈哈哈哈……”男人笑起来,也丝毫不在意自己是怎样的情况:
“吃掉不就好了?反正鬼也没有感情了吧?我于迦夜小姐你来说,只是更好吃一点的食物——”
这个男人说的轻而易举,像是轻易地将万隐迦夜所有的忍耐、努力与善意全都一笔勾销。
‘啪——’
一巴掌落在青年的脸上,顿时红了一片。
生着尖牙的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被扇的脑子嗡鸣的不死川实弥有点视线模糊——
想也是,一只鬼在不控制自己的力道的情况下,能直接轰掉一个人类的脑袋,现在只是区区糊了眼睛已经算轻的。
“不死川实弥,你要是真的不惜命,我现在就杀了你——
老娘辛辛苦苦当年好不容易发善心,救下来的怎么就是你个糟心玩意儿?!”
美月乖乖听话,领了命令去朝她名义上的‘姐姐’的房间走去。
还没接近,就听见里面传来男人跟女人的说话声,突然一声门响,她听着像是什么东西散落了。
她脚下的步子快起来,可是急匆匆一推门,刚听见万隐迦夜指着男人骂什么话,就看见了一地狼藉。
“……姐姐、大人?”
少女颤巍巍地唤那个横眉竖目的女人,万隐迦夜喘了一口粗气。
“找人把这儿修好,损坏的东西也报给我!”
万隐迦夜见来了管事的,便压着气将事情吩咐下去。
她又看了一眼好整以暇,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个碍事儿的不死川,才继续道:“美月,去找药箱来!”
“哈哈……哈哈哈哈!”
青年捂着自己红肿的侧脸,无端地笑起来,他这一副坦荡无措的表现,更叫万隐迦夜捏紧了手心。
“你笑什么。”她憋着一股劲。
不死川把刀塞进刀鞘里,也不顾及这里还有外人在,慢吞吞地从凹进去的墙里出来:“笑你蠢~嘶,还真疼啊,比三年前那一下可狠多了!”
“……你自找的!还怨起我来——”万隐迦夜不想看他,甩开袖子把手里的小铃铛手串摔在地上,径直出了门。
门边站的正是刚才去找人拿来药箱的少女,她泼墨的黑发垂在身后,刺进万隐迦夜的眼里,随即道:“你!给他上药,然后轰出去,去!”
穿着红衣的女人敛起衣领,只留下一个背影,被命令了的人偶少女拎着药箱的姿态一时间有些难堪。
她站在门口,轻轻撇起眉毛凝望着里面那个像刀一样刺眼的男人,两手攥着药箱的把手,一咬牙就走了进去,然后跪坐在不死川实弥的对面。
不死川实弥的目光从万隐小姐的后背离开,美月看着他,这视线,是或许对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黏着。
那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迷恋。
美月在这种地方见过不少,这种属于人间最温柔的目光叫她不小心露出过于僵硬的神情。
不死川实弥上下打量了一下她,误会了对方的表情,以为这是不乐意做这些杂事,他也不在意:“我自己来,不用你!”
女孩听见青年跟自己说话的声音,那跟对万隐迦夜的语气一点也不一样。
“妾身美月。”
突然,她顺势,小心翼翼地打量了男人一眼,并且自我介绍。
可是不死川懒得说这个,只‘哦’了一句,然后自己动手从药箱子里找止血的药。
箱子里的瓷瓶叮叮当当被对方拨开,美月暗自看了一眼对方,语气跟神色都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她眼前好像闪过‘姐姐’厌烦又不喜的眉梢,心里越加坚决:“不死川先生,姐姐大人说了,请让我来吧!”
小姑娘两手握住青年的手,她那手带着一点点温暖与柔软,这样年幼的手就跟他记忆里的关于万隐迦夜的一样。
他牵着她穿过市集与人群,她低眉浅笑的样子叫他心脏骤停。
“……”不死川顿了一下,抽出自己的手,无所谓道:“是吗,那你来吧。”
年幼少女的手指蜷缩起来,低眉顺眼地点头,又轻轻笑着:“可能会有一点疼,请忍耐一下吧,不死川先生。”
不死川不说话。
美月也不觉得尴尬,就轻轻用酒精擦去对方小臂上的血,蘸出一点止血的膏药擦在女孩子的小指指腹上,轻轻地在男人的伤口上推开。
不死川实弥看着自己的手臂,脸上没什么表情,最后等着美月把止血的绷带缠在手臂上,他才说:“沾了血的都烧掉,小心有疫病。”
那话里话外贬低的是自己,可却叫美月听出了一丝警告之意。
“不死川大人名字是‘实弥’吗?”美月开始收拾这里,闲谈。
“啊”,不死川捂着自己的侧脸,看着别处。
“我常听姐姐大人说起您呢。”她说。
青年眼波微颤:“说什么了?”
“是您与姐姐大人的故事。”
“我们能有什么故事……”
他告白失败?还是为了自己这条命让她变成那种吃人的【鬼】?
不死川的眼光暗淡下来,也动手帮着这个叫‘美月’的小姑娘收拾。
“啊,谢谢您了”少女惊喜又感激地说,“您不是带姐姐大人去东面那里的山上赏樱花了吗?”
美月嘴里不停,扯了扯男人的袖子,伸手朝着窗户的东面指去:“是那里吧?前几个月今年底樱花才刚落完。”
“……”不死川实弥这一次没有把她的手甩下去,而是看了被出来的地方,确实跟他记忆里相似:“哦……那是很久之前了。”
“不过妾身一直很好奇,但是又不敢问姐姐大人……”
不死川的态度有些许的好转,这一次也肯分了一点点视线给她:“?”
“这三年,您怎么一直都没有来看看姐姐大人呢……”
“……她,受委屈了?”青年有些心虚。
在花子小姐跟前乖得跟个人偶娃娃一样的花魁候选扣上药箱的盖子,指甲磕在盒子上,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指甲在木料上留下浅浅的印儿。
她极力压制着自己,故作难处:“这、不好说,姐姐大人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就麻将叫她有点兴趣……今天跟您说这些,也是因为我听母亲说,不死川先生应该是姐姐大人‘宁愿变成鬼也不想死去’的理由……”
她说了这句话,就足够了,是至于他怎么想她说这话的意图都无所谓。
不过她清楚地看见了他微微亮起来的眼。
“你是她什么人。”他问。
“美月是姐姐大人的义妹,两年前被母亲收养了。”
“那好——你听着美月,那是……”不死川听停了一下:“那是假话,你姐姐跟我,现在什么都不可能有。”
青年说完,也就走了。
美月脸上的表情在确认对方不可能翻过身来找自己以后,脸上温柔靓丽的笑就消失了。
其实她哪里知道那种话的真假,她不过就是想把这水搅得更混一点才好,浑浊到谁也没办法逃出去。
就连她哄骗不死川实弥的话,那都是听见花子小姐跟万隐迦夜吵嘴的时候道听途说来的,是真是假又干她什么事?
要是做得到,就把这个男人从万隐迦夜那里抢过来;要是做不到,干脆让这个男人死掉也就算了——
凭借刚才万隐迦夜对这个男人的在意程度,她就不信这样剜不走亲爱的姐姐大人的一块心头肉来。
美月,这个连姓氏都忘记的女孩子看了一眼自己微微泛黄的发尾,手上青筋暴起。
作者有话要说:
哦~好甜?
信息量好像比较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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