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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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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矶觉得他正面临着穿越以来最大的危机。

    “什、什么?让我走?”陆矶目瞪口呆地看着沈知微。

    沈知微面无表情,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偏过头看着别处。

    “王爷本该就藩,在此地本就是个意外,如今既然醒了,自然没有不回去的道理,王爷放心,下官定会派人护送,保证王爷的安全。”

    陆矶僵着脸:“其实……我……那个……本王觉得……”

    沈知微抬眼看他,一副等着他继续说的模样。

    陆矶迎着他的视线,半晌还是心虚地低下了头,磕磕绊绊道:“都、都听沈大人安排。”

    沈知微垂下眼,嗯了一声,没再多说,转身走出营帐。

    他一走,陆矶立刻抓着头发,满营帐地乱转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啊啊啊——”

    忽然,一群人呼啦啦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陆矶回头,只见都是沈知微手下的银甲兵。

    “王爷。”为首一人面无表情地冲陆矶点了点头。

    陆矶还在发愣,那人一挥手,众人便在营帐里四散开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陆矶一懵。

    营帐里,搬箱子的搬箱子,翻东西的翻东西,一片忙乱嘈杂。

    那名银甲卫一板一眼:“将军说王爷要回藩地,让我们来收拾王爷的东西。”

    陆矶呆若木鸡地看着他。

    银甲卫和他四目相对。

    陆矶猛地醒过神,忙不迭地冲四周大喊:“等等,你们先等等!”

    “王爷,”那名银甲卫道,“这是将军的命令。”

    随后一摆手,示意停下的众人继续。

    “不、不是,我说,不用这么急!能不能再商量一下啊!”

    然而那些人就像没听到,手下收拾东西的动作依旧不停。

    陆矶心急火燎,手脚都不知该往哪放,眼看着他们要把东西收拾了个干净,终于一咬牙,打开帘帐冲了出去。

    “晴波!”

    陆矶绕了一圈,终于找到了正和乌兰朵围在马厩前不知道在做什么的越晴波。

    “哥你来啦!你看这匹小马驹,乌兰朵接生的呢,刚落地,是不是很可爱……”

    陆矶气不打一处来地把她拽到旁边,低声道:“你就知道看马!它还有住的地方,你哥我指不定今天晚上就要露宿大草原了!等明天你就是骑着马可能都见不到我了!”

    越晴波瞪大眼:“为什么?”

    陆矶把情况一说,越晴波更惊:“不会吧,沈哥哥这么狠心?”

    陆矶像是哑巴吞黄连,越发觉得这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跳,现在当真是骑虎难下了。

    越晴波挠了挠头:“要不哥哥你就去直接和沈哥哥认个错,他对你这么好,肯定舍不得和你生气的……”

    “那可说不定。”

    陆矶和越晴波齐齐一怔,转过头。

    乌兰朵她把扎成麻花的长辫子甩到身后,起身擦了擦手,而后解下腰间的刀鞘,拔刀在手。

    她翻转刀身打量片刻,提着刀走了过来。

    越晴波一惊,下意识迈步挡在陆矶身前:“乌兰朵……”

    乌兰朵挑了挑眉:“怕什么,我又不是要砍了他。”

    她把越晴波推开,横刀于陆矶身前:“知道这把刀是什么吗?”

    陆矶不明所以,摇头。

    “沈知微当年给我的定情信物。”

    越晴波和陆矶面色顿时十分古怪。

    一阵静默之后,乌兰朵扑哧笑开:“看你的样子,骗你的,沈知微怎么会给我这种东西。”

    陆矶心想给不给和他有什么关系。

    然而乌兰朵继续开口时,仍旧下意识竖起了耳朵。

    “这虽然不是定情信物,但也确实是他给我的。”乌兰朵利落地挽了个刀花,指尖划过刀背,“其实这本来是他的刀。”

    陆矶盯着那把刀,哦了一声,淡淡道:“刀不错。”

    乌兰朵嗤地一笑:“你没发现它断过?”

    陆矶一怔,越晴波也凑上前睁大眼,仔细地看。

    “好像真的断过。”她伸手摸了摸刀脊处,“这里有许多道裂纹。”

    乌兰朵还刀入鞘,用陈述的语气道:“是他断的。”

    她抱起双臂,看着陆矶:“那一年我很喜欢他,他却只把我当朋友。但我要他的刀,他就给了我。靺鞨与大雍交战前,我以朋友的名义把他叫去了营帐,本来吧,想把他迷晕,然后生米煮成熟饭,还怕他不跟我走么?”

    越晴波突然猛咳,一个劲儿偷偷瞧陆矶。

    陆矶冷冷道:“你怎么没成?”

    乌兰朵一脸无辜:“他敏锐的很,自然发现了,一怒之下就断了这把刀。”

    陆矶揣着袖子,一脸平淡如水:“那真是可惜了。”

    乌兰朵眼波流转,似笑非笑:“我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沈知微平生最厌被人欺骗,最无法原谅的就是背叛,从一开始你就不该这样试探他,他明明给过你保证,是你不愿意相信。如今又用另一个谎言来试探他,你觉得他真的不会生气么?”

    她每说一句,陆矶的心就越沉一分。

    说到最后,他脸色已然毫无血色。

    越晴波有些无措,看看乌兰朵,又看看陆矶。

    忽然,陆矶一言不发转身大步离开。

    “哥哥!”越晴波咬了咬唇,有些埋怨地看着乌兰朵,“为什么要和哥哥说这些?”

    乌兰朵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着陆矶远去的方向,眼神似乎带了丝哀伤。

    她向马厩走去。

    “为他好罢了。”

    ……

    陆矶拖着步子往前挪,不知过了多久,再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走回了营帐。

    帘子被人用绳子挂起,时不时还有士兵进进出出,每个人手里都搬着大小的行李,正往一辆马车上装。

    陆矶一愣,忙走上前拽住一人:“你们在干什么?”

    那名银甲卫一见是他,面无表情地行了个礼:“将军吩咐,王爷身份特殊,不宜在此逗留太久,还是连夜启程为好,王爷回来的正好,可要现在动身?”

    陆矶抓着他的手渐渐收紧,心头一阵窒闷,呼吸重了许多。

    那个银甲兵又问了一句:“王爷,动身……”

    “我看谁敢动!”陆矶终于忍无可忍地直接吼了出来,忽然抢过一个正要往马车上搬的箱子,直接摔在了地上。

    “都给我停下。”他气喘吁吁看了一圈周围的人。

    银甲兵不为所动,仍旧道:“王爷,这是将军——”

    “他、在、哪?”陆矶揪住他的领子,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银甲兵一怔,抬手指了指:“将军、将军去乌素海了……”

    陆矶立刻推开他,扯过拴在营帐前的马翻身而上,二话不说打马而去。

    一众银甲卫齐齐僵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才忽然动了起来。

    “快快快,放回去放回去!”

    “唉,将军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害得我们也要跟着挨骂。”

    “别说了,我这个箱子都来回搬了五趟了……”

    ……

    陆矶一路疾驰,赶到乌素海的时候,最后一抹天光消逝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之下。

    他忽然勒住马缰,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召,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乌素海名叫海,其实不过是一片湖泊。

    “那为什么叫海?”

    去见伊屠的那一天,陆矶在路上这样问过沈知微。

    “因为星星。”沈知微回答。

    此时此刻,陆矶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因为星星。

    薄暮的余辉也被雪山掩藏,黑色降临的刹那,整个夜空却在瞬间被点亮了。

    数以万计的星辰刹那间来到你的眼前,浩淼的银河如一道虹,横贯夜空,雪山化作黑色的脊线,深紫色的云悬在上头。

    乌素海平滑如镜,极目处水天相接,万丈星汉倒映其中,浩瀚如海,难辨尽头。

    这是来自洪荒和宇宙的馈赠,置身其中,难辨尽头,不知其我。

    陆矶屏住呼吸,怔然于眼前的一切。

    不知多久,风迎面吹来,带来叹息般的勋声,也吹乱发丝,遮蔽了视线。

    陆矶忍不住闭上眼,立刻伸手拨开了挡眼的头发。

    再次睁眼时,远处的湖边就像凭空出现一个人影。

    他背对着坐在乌素海边,白衣浮动,披散的长发也随风而起,一簇篝火静静燃烧在他身边。

    他置身于广袤无垠的星空之下,像一颗无不足道的星星,却又最夺目。

    如有所感,那人忽然停下吹埙的动作,转过了身,对上陆矶的眼睛。

    一瞬间,陆矶竟然有些紧张。

    “王爷来这里有事?”沈知微的惊讶只有一瞬,转而又恢复了淡然。

    陆矶冷着脸,翻身下马,走到他身边坐下。

    沈知微面色不动,起身往旁边挪了挪。

    陆矶站起身,又坐到他身边。

    沈知微再起身,陆矶忍无可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

    “你想去哪?”

    一碰才感到他的衣袖微潮,不知已经坐了多久。

    沈知微眉梢都毫无波动:“下官和王爷并不熟。”

    陆矶冷笑一声,不由分说掰过他的脸,让他直视自己。

    “我不是小王爷,我骗你的,都是假的,我就是想看看你什么反应!明白了?”

    他作出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其实根本外强中干。被沈知微这样看着,心里早已开始打起退堂鼓。

    “总之,你如果真的生气,我也——”

    话没说完,沈知微忽然短促一笑。

    陆矶一呆,随即,像是再也忍不住一般,沈知微抬手抱住他,埋首在他颈窝里,闷声笑起来,肩膀都在颤抖。

    “……沈知微?”陆矶莫名其妙。

    “你怎么这么可爱?”沈知微低低一笑,抬起头,眼睛弯弯地看着他。

    陆矶愣神片刻,忽然想到什么,顿时瞪大眼:“你早就知道——”

    沈知微又忍不住笑起来,揽着他的后颈,与他额头相抵,轻轻蹭了蹭他的鼻尖,声音低沉含笑。

    “第一眼我就看出来了,你的演技太差了。”

    陆矶被羞耻与愤怒冲昏了头脑,一时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些什么,将人扑到在地,居高临下地质问。

    “你看出来了,为什么不说?看我装模作样很好笑吗?”

    他喘着粗气,一瞬不瞬地盯着沈知微。一想到沈知微早就知道他是假扮的,却只是在一旁干看着,就觉得万分羞耻。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滑稽?”他闷闷道。

    沈知微被他压在草地上,只好举起双手,认真为自己辩解:“没有,虽然不是很像,但是真的挺可爱的。”

    陆矶还是有些郁闷:“就这么不像吗?”

    沈知微闻言,神色微顿。

    两人一上一下地对视着,许久,沈知微抬起手,捋了捋他而后的头发,低声道:“人总是会变的,我和曾经也很不一样了。”

    陆矶想了一下,似乎沈知微和初见时的确有那么一点点的不同。

    这点不同要怎么形容?

    他曾经觉得沈知微像冬日暖阁外覆了满地的温柔落雪,像深寂却藏了漫天星子的夜,虽然他时常话少而沉默,却让人觉得温柔。

    尽管后来沈知微变得话多了些,偶尔还透出些深藏已久的顽劣,但陆矶总觉得,他是有心事的。

    它不那么明显,却无处不在。

    在他笑过后转瞬即逝的默然,在他垂眸间一闪而过的思虑,他像是背负了很多沉重的过去。为此,他的温柔也总带着一丝忧郁。

    但现在却有哪里不一样了。他明显能感觉到有什么一直压在他身上的重负消失了,他就像从暖阁外温柔的落雪,变成了暖阁里静静燃烧的炭火。

    陆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确实,以前没见你像刚才那么笑过。”

    沈知微闻言,捏了捏他的耳朵,轻轻一笑:“那你要先习惯了,日后我也许经常会这样。”

    话音落下,一时间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乌素海边安静如常,鹭鸟时不时掠过水面,裸鲤跃出,搅动着发出细碎的水声。

    星光铺洒在湖面上,潺动的水纹晃出斑驳的银影,仿佛一层剔透的鲛绡覆在二人身上。

    陆矶再回神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趴在了沈知微怀里。耳边传来的心跳声沉稳有力,听着听着,却渐渐加快起来,分不清是谁在紧张。

    沈知微忽然揽着他坐起身,声音微哑道:“回去吧……”

    起身时,似乎有什么东西掉出了衣袖,滑进了水里,星光下映出一点银芒。

    陆矶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捞。

    幸好靠近岸边的湖水不深,竟当真让他捞了起来。

    “这不是那个耳环么?”他奇道。

    这个耳环样式十分简单,就是一个金色的细环,若不是可以拉开,他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个可以套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沈知微本要起身,看见它却忽然一怔。

    “我一直想问,你弟弟给我这个干什么?”陆矶拿在手里打量,头也不抬地问道。

    半晌,却没有听到沈知微回答,奇怪地抬起头。

    沈知微看着他,眼神幽深,忽然勾了勾唇角:“你想知道?”

    陆矶点点头,他是很好奇。

    “真想?”

    沈知微却又确认了一遍。

    陆矶古怪地看着他:“真想。你有必要问两遍吗,难道这个耳环有什么非同寻常的来历……”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知微忽然抓着他往自己怀里一拽——

    水花四起,剔透晶莹,且冰凉。

    陆矶咳嗽了两声,抹了把脸上的水。

    他含怒瞪向身上的沈知微:“你又发什么疯?”

    沈知微刚才忽然拽着他翻身压倒,他本来就在湖水边,这样一来,半个身子都浸在了水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沈知微把那枚耳环举到他眼前:“是你说想知道的,那我当然要告诉你……”

    他俯身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压低了声音。

    “在北疆,这样的耳环,是给新妇的……”

    陆矶愣了两秒,忽然反应过来,顿时血液上涌,通红了脸。

    “胡闹!”他憋了半天,忿忿骂了一句沈知微那天说过的一样的话。

    沈知微忍俊不禁:“这还算好的,按理说,这个耳环应该是一对,或许他……见你特殊,才给你一只。”

    陆矶恼羞成怒:“一只也不行!我不要!”

    沈知微收紧手臂,嗓音微哑:“真不要?”

    陆矶正要拒绝,对上沈知微深邃的眼睛,却忽然一窒。

    沈知微低下头,鼻尖蹭了蹭他的脸颊,语气竟似含了一丝撒娇般的意味,仔细听起来,分明还是蛊惑更多。

    “为我戴,好不好?”

    好不好?

    当然是不好。

    陆矶这样想着,在寂静的星空和乌素海畔,却像被下了咒,说不出一句话。

    沈知微不厌其烦,问了一遍又一遍。

    陆矶置身冰冷的湖水里,却丝毫不觉得冷。

    半晌,他昏头昏脑地说了一句:“我没耳洞……”

    沈知微一顿,低笑道:“我给你打啊……”

    “不行,我怕疼……”

    沈知微倾身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句什么。

    陆矶忽然惊醒,起身想要逃开,却被沈知微按了回去,低骂也变得模糊……

    湖水微漪,水波浮动,浪花轻响。

    星空依旧,乌素海边却不再宁静。

    ……

    陆矶第二天是在营帐里醒来的。

    他躺在榻上呆滞了很久,觉得耳垂有点异样,抬手一摸,顿时黑了脸。

    想要把耳环扯下来,手放在上面许久,却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半晌,陆矶忿忿地把头蒙进了被子里,把枕头想象成某个至今不见踪影的人一顿猛捶。

    走出营帐时,陆矶特意没有扎头发。

    他鬼鬼祟祟地探了探头,确认今天营帐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人都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才松了口气。

    然而一步才迈出,肩膀立刻被人拍了一下。

    “找沈知微?”

    陆矶惊悚回头,只见乌兰朵站在身后,狐疑地看着他。

    “你怎么没束发?你们汉人不是很讲究这个?”她眯了眯眼,“真好我今天有空,我来帮你吧。”

    说着就伸手来撩陆矶的头发,陆矶吓了一跳,立刻后退,却仍被带起的劲风掀起了发丝,露出了右耳上戴的金色耳环。

    长发垂落,陆矶下意识捂住了耳朵,心头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尴尬得快要冒烟,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乌兰朵的手顿在半空,神色也是怔愣的。许久,她收回手,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挑了挑眉:“我就猜到……”

    又上下打量他,意味深长道:“你居然还下的来,沈知微很克制啊……”

    陆矶捂住耳朵,一副拒绝听下去的模样,暴躁道:“闭嘴闭嘴闭嘴——”

    乌兰朵扑哧一笑,忽然扯住他的袖子:“我带你去见他。”

    陆矶整个人依旧很不自在,象征性地扯了两下,当然没扯开。

    乌兰朵将他领到一处大帐外,沈见川却正从里面出来,见到二人先是一怔,既而看着陆矶,神色有些复杂。

    “小将军,你哥还没出来吗?”

    沈见川摇摇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营帐里,看着陆矶欲言又止。

    乌兰朵耸了耸肩,示意沈见川和陆矶说,便转身离开了。

    沈见川顿了顿,悄声道:“跟我来。”

    陆矶莫名其妙,却也被他和乌兰朵神秘兮兮的举措感染,无端多了些紧张。

    沈见川才带他到僻静处站定,陆矶已经迫不及待开口:“到底怎么了?沈知微呢?”

    沈见川却看了看陆矶的耳朵,傻兮兮一乐:“嘿嘿,我就说会用上的,果然……咳。”

    接触到陆矶危险的眼神,沈见川挠了挠头,明智地转移了话题。

    “也没啥,就是,我哥他去和我娘说你的事了,我娘大发雷霆,罚我哥跪……”

    “什么?!”陆矶一听,当即呆不住了,立刻就要转身,沈见川眼疾手快拉住他。

    “现在谁去都是火上浇油,你去更是!我刚才都被赶出来了,嫂子你冷静!”

    陆矶心急如焚地拽着袖子:“冷静他大爷!这事儿又不是他自己的错!要跪也得我和他一起……”

    沈嫣救了他一命,又是沈知微的姑妈,他不能怎么样,但至少不能让沈知微自己挨罚啊!

    沈见川苦着脸,一口气急速道:“这其实不是最关键我娘不是这么不开明的人其实另有原因!我哥说他知道我娘为什么讨厌他我娘才生气的——”

    陆矶一顿,回头看他,蹙眉道:“什么事?”

    沈见川神色也有些恍惚,喃喃道:“这事儿我也不清楚,我从来没见过我舅娘,我哥却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他和我娘说,我娘之所以讨厌他,是因为,他是匈奴女人的儿子……”

    陆矶愣住了。

    ……

    夜幕时分,沈知微终于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他神色略有些疲惫,脚步却很轻快,看到等在外面的陆矶,微微一怔,继而笑开。

    “不冷吗?”他解下披风,想给陆矶披上。

    陆矶没有动,只是看着他:“她就因为这个一直讨厌你?”

    沈知微握住他的手在掌心暖了暖,闻言微讶:“见川告诉你了?”

    “这件事和你关系不大,你不要觉得有负担。”沈知微语气平常,“她只是没想到,我居然敢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像是挑衅罢了。”

    “我娘是匈奴人,且身份特殊……这件事本来没有几人知道,但不知为何,先帝却是知晓的。姑姑厌恶我,不单是因为我娘是匈奴人,更因她一直觉得,如果不是我身世有异,我爹不会受到那么多猜忌。”

    陆矶一头雾水,茫然地问:“你以前就知道?”

    沈知微一顿,摇了摇头。

    “那现在怎么知道的?”

    沈知微顿了顿,意味深长地一笑。

    “梦里。”

    ……

    京城八月,暑气难消。

    吏部侍郎府的书房里,气氛却凛如寒冬。

    何远如同一头困兽,在书房中来回踱步,额上青筋隐隐,不停地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父亲,何事惊慌唤儿?”年轻人方踏入书房,何远立刻颓然一声长叹,坐倒在太师椅中。

    “大势已去,如今该如何是好啊!”

    年轻人惶惶然上前给他捶腿:“父亲多保重身子要紧……”

    何远面露疲色:“你可知,程斐已被撤了主将一职,如今沈知微又领大将军衔,北疆又成了他的天下,温景瑜竟还全力支持他与匈奴决战,岂不知朝中齐王党虎视眈眈!大势已去啊!”

    年轻人不解:“父亲不都是按照穆恒的旧计安排的吗,怎么会出错……”

    何远眼神阴鸷,用力一拍扶手,暴怒道:“都怪程斐那个蠢货!”

    “靺鞨国那个公主,不知如何说动了拓跋烈归顺大雍,你应当知晓,前日温景瑜还接见了其国来使……靺鞨人在匈奴王庭有密探,事先知道了休凃单于要袭营一事,暗中报知给程斐,谁料那程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反扑途中路遇风沙,几万大军竟就迷了路!不仅误了合围匈奴的时辰,还将沈知微旧部留在原处,让沈嫣那女魔头和靺鞨人揽去了驰援的功劳!”

    他越说越气,抬袖拂掉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怒不可遏地喘着气:“温景瑜他顾念旧情,沈知微与齐王许对他手下留情,但我们何家,谁来顾及!”

    年轻人垂首,神色挣扎,半晌一咬牙:“爹,她靺鞨人能重新投诚,难道我们不能吗?”

    何远浑浊的眼珠转向他,年轻人继续道:“等沈知微得胜归朝,我们只需要杀了温景瑜,齐王就算对我们何家心有芥蒂,也不会赶尽杀绝……”

    何远一顿,片刻后摇头不止:“不妥……温景瑜如今势大,杀他谈何容易。”

    年轻人眼神幽深:“爹,你想想,他是为何能做得右相,不还是靠那场洪水博来的名望?但我听说……”他压低声音,“先帝的死,有蹊跷……这里头,温景瑜肯定掺了一手,我们多方打听,不信找不出蛛丝马迹。”

    “只要能找出证据,只这一点,他就能死无葬身之地!”

    年轻人看着自己的父亲,两个人默默对视,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太阳渐渐落下,书房里没有掌灯,一片漆黑。

    终于,何远站起了身,哑声道:“便依你所言,暗中查探罢,若是查到了……”

    “只等北疆的消息一起,便是他身首分离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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