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肉人

    听说最近丰臣秀赖想给父亲丰臣秀吉立一座铜钟, 天海和尚不知道想到什么, 匆忙离开寺院, 找德川家康商议事情去了。

    黑川拿着他珍视的棕木烟斗坐在树下乘凉, 鸟叫蝉鸣, 淅淅沥沥的光斑掉在地上，黑川想了想，拿了一个硕大的斗笠盖在脑袋上, 等会要是有鸟屎落在头上可不好了。

    不远处刮过来一阵乌云, 不像是下雨的样子，近了一看却是浩浩荡荡的妖气结成云雾而来，看方向是要往京都去。

    黑川一挥烟斗，白色的烟气伸出手脚，又化出铠甲，密密麻麻，乍一看竟然有十万天兵天将这么多——其实是一种3d立体的视觉效果。

    这十万天兵天将飞到天上，浩浩荡荡的云雾散开, 包围了半壁天空，倾天欲颓之势，怒斥一声：“尔等从何而来, 又要往何处去！”

    对面的乌云散开。

    黑川打眼一看, 呼，竟然有那么多妖怪。

    算了，当没见看好了。

    他翻了个身朝向树干，开始假寐。

    一个头发特别非主流的妖怪走出来, “我是奴良滑瓢，要往京都去。”

    乌云上众妖蠢蠢欲动，说什么：“大将，容我杀了他们。”

    奴良滑瓢挥手，声音立停。

    他面色郑重：“不知阁下可有什么吩咐。”

    3d立体效果制造出来的十万天兵天将询问：“可是要去京都祸害苍生！”

    一时间锣鼓齐声，电闪雷鸣之音在天际回想——这是云雾摩擦制造出来的动静。

    “并非如此。”

    “那可敢与我立誓！”

    “有何不敢。”

    “大将！”

    听到奴良滑瓢要和眼前的天兵天将立誓，众妖纷纷出声。

    “我光明磊落，没有任何违心之言，有什么好怕的。”

    奴良滑瓢此话一出，在没有反驳的声音，只看大将和眼前的兵将互相对天发誓，而后对方化成云雾消弭空中。

    那如神罚的浩瀚场面，也如镜花水月般消散。

    “这是哪里的神？”

    有人问到。

    “恐怕是京都的大阵吧，南朱雀北玄武，左右各有青龙白虎，想必我们遇见的正是镇守东方专精兵戈杀伐之术的白虎。”

    树下的黑川想给他们鼓掌，给一个结果，无论是人还是妖怪都能自动找出理由。

    “哎！”

    “京都应该就在前面吧，想必平安时代百鬼夜行的风貌也能重新显现了。”

    “不如去问问那个僧人，喏，就在树下的那个。”

    哪个？

    “禅师——”

    刚刚那个于烟雾立约的妖怪飞下来，“京都可就是在前方。”

    黑川假装刚刚睡醒，“你是前往京都的……”他看了一下奴良滑瓢的发行和衣着，“……马戏团吗？”

    他到是想说“商人”，但实在说不出口。

    “如果是戏弄天下苍生的戏团，在下或许当此一任。”

    奴良滑瓢一笑，倒也不脑。

    黑川也烟斗敲了敲脑袋，“那您这是要往哪里去？”

    “京都？可否指个方位？”

    “这个啊。”

    黑川环顾一周，他隐约觉得京都就在那里，于是烟斗朝那里一点，“该是这个方向。”

    奴良滑瓢一声道谢，这个和尚还挺好的，他当着和尚的面飞上天空，也存了让那和尚吓一吓的心态，转头看见和尚拿起烟斗，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细细的烟雾腾起，几分熟悉。

    没吓到吗？

    和尚心性不错。

    奴良滑瓢没有纠结，径直往京都去了。

    黑川目送他们离开，一下一下的抽烟斗，没指错路吧。

    ……京都在西边，正在太阳落下的位置，嗯，没指错。

    过了五分钟，那道乌云折返回来，首位的男子飞下来，“法师，你可把我们带到东海去了——”

    果然，指错了。

    ……

    奴良滑瓢把黑川当成了一心守护京都的奉献类型和尚。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

    “禅师自谦了。”

    黑川问：“你要去哪儿？”

    奴良滑瓢回答：“自然是重现百鬼夜行的风貌。”

    “室町幕府下，阴阳师，法师，各类奇人异士活跃，纷纷以斩杀妖怪为己任。”

    黑川点了点头，他也是他也是。

    “我等自然为壮大妖怪名声，以显妖怪并非任人宰割之辈。”

    不错不错，有梦想。

    “禅师可有什么要吩咐。”

    吩咐吗？

    黑川疑问：“注意安全？”

    奴良滑瓢大笑：“禅师果然非凡，对吾等妖类也一视同仁。”

    大家都差不多啦。

    “那我就此别过禅师，以后山高水远，他日再会。”

    天海回到寺院之后察觉到妖气：“有妖怪过来了吗？”

    “路过而已。”

    天海不多做询问，只是说对大阪城的攻势要开始了。

    丰臣秀赖想给他爹修一座铜钟，但是寺院的主持出来指着铜钟上面的几个字说这些冒犯了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这边雷霆出击，立刻要求大阪城做出赔偿，并要求淀姬和丰臣秀赖迁出大阪城，前往江户做人质。

    对方当然不同意。

    大阪城之战就此开始。

    德川这边和丰臣秀吉的大老婆北政所宁宁搭上线，说服宁宁劝降淀姬和丰臣秀赖。

    但是淀姬似乎在指望着怀孕生出一个神仙，一直不肯听从，北政所宁宁说服了自己的外甥小早川，小早川是丰臣一系掌握军权的实权人物。

    在宁宁的说服下，小早川向德川靠拢。

    而后大阪城里面的异动越来越多。

    “不知道从哪里冒出许多妖怪。”

    天海说道。

    “好像是近些年来一直藏在大阪城里面。”

    再有一天，大阪城被攻破了，淀姬和儿子丰臣秀赖***，那一晚的火光明亮，煌煌如白日。

    大阪城里面发生了一场争斗，黑川还是去见花开院秀元的时候才知道那晚发生了什么，好像是淀姬为了生出安倍晴明，一直不断服用年轻女子的心脏。

    “果然是妖怪啊。”

    黑川说道。

    “御门院怎么会认为，妖怪的肚子可以生出安倍晴明呢？”

    “这个缘由嘛，他们倒是没有说，只是说在祖辈的手记里面有描述，关于神的权柄什么的。”

    黑川想了想，告诉花开院秀元：“你们阴阳师的祖宗，一个比一个能坑孙子。”

    “谁说不是呢？”

    “不过因为涉足羽衣狐的事情。花开院家被诅咒子孙有难。”

    “什么样的诅咒？”

    花开院秀元思索一会儿：“就是生不出孩子。”

    “嗯……”

    为什么妖怪都喜欢诅咒人类生不出孩子？

    东海林宽太似乎也是如此。

    花开院秀元摊开扇子：“与其诅咒子孙后代，还是诅咒本人更让人痛苦一点，不是吗？”

    大阪城攻破的第二年德川家康也去世了。

    天海在多种讨论下给德川敲定了“权现”的称号，并且开始着手日光东照宫的建立。

    作为一个跟在德川家康身边二十多年的老干部，他现在越来越位高权重了。

    并且二代将军的妻子，是他当初救下来的万福丸的姐姐阿江，万福丸最后看破红尘当和尚去了，但是阿江还是非常感谢天海救了她的兄弟。

    与此同时阿江还是三代将军德川家光的母亲，虽然阿江偏向小儿子，并且母子之间还产生了争位的弊端。

    但天海是依靠他高超的能力在家臣中间出道的，喜欢任用能人的德川家光依旧重视他。

    二代将军的时候为了控制寺院势力，命令京都和江户的特定寺院掌管身份度牒，不准随意批准人成为僧人。

    幸好黑川这边挂靠在天海的麾下，转换身份还是比较方便。

    不过天下平定已久，不像战乱的时候随便换个身份就能招摇撞骗，黑川有时候会住在江户，有时候又往其它的地方去，过了几年等人们已经将他忘得差不多，才有折身走回去。

    他有时候会当唱门师，大部门时候还是在戏团里面挂号，随着戏团走南闯北，偶尔替班主赚几分钱，接着蹭一口饭吃，倒也闹出不少趣闻。

    因为走南闯北的缘故，戏团里面也听说过不少各地的传闻，还有些文人专门喜欢在这里打听故事好写到话本里。

    有一次黑川在骏和的偏僻乡下遇见一个戏团，在晚上烧火的时候，听见他们说：“你们知道公方大人吧，可是千百年来只出了一个的威风人物。”

    公方是这个时代对幕府将军的简称，这个时代的幕府不叫幕府，而是公仪，京都里面的天皇又称为“禁里大人”或者天子大人，死后则会被灌注一个佛教称呼，xx院。

    那人又说：“要我说，像这样英武的人物，在执掌天下之前就有了预兆。”

    “什么预兆？”

    那人回答：“想必诸位也知道，在大事发生之前必有凶吉之兆，譬如天降红光，祥瑞现世。”

    “公方大人能从诸位战国英豪手中接过天下糕，是靠的什么，靠的长寿和福气。”

    “所以啊，出现在公方大人领地里面的，自然也是和这相关的吉兆。”

    那人掐着手指算时间。

    “那是……关原合战前一年吧。”

    “你们知道公方大人的后院里面出现了什么？”

    “什么？”

    众人惊疑。

    “肉人！”

    “这是什么东西！”

    “嘿！这就是你们没有见识了。所谓肉人，自然就是那和肉灵芝一样的宝物，食之长生。”

    “这……”

    一个同为马戏团的人思量了几句：“可是……也没听说过有谁长生啊。”

    “是那位大人吃了吗？”

    “哈哈哈。”

    说这个消息的人干笑几声，“我也是刚刚才听闻的小道消息吗，传到我耳里自然变换了几分真假，但是想必真相是不会错的。”

    “那肉人去哪儿了？”

    那人挠挠头：“这个倒不知道，听说是被人扔到后山去了。”

    “您说的这个消息可没有一点真实性。”

    旁人不断摇头，“吃又没吃，偏偏说那什么东西是肉人，吃了可以长生，这不是玩笑话吗？”

    那人急了：“您这可是空口污蔑我，我这个消息的来源啊，就在这座富士山脚下的城池里面。”

    “不过知道这些消息的都是老一辈的人了，年轻几个都是听得小道传闻。”

    “但无论怎么说，确实有这种事情。”

    黑川捧着热乎乎的汤碗走到火堆前，看见这群人争论的面红耳赤，“你们在做什么？”

    “大爷，您过来了。”

    旁边一个耍把戏的中年男子殷勤的起身，拿袖子扫扫旁边的石头，“我们在说骏和的奇闻呢。”

    黑川现在是这个戏团里面的顶梁柱，被班主当个金玉疙瘩似的捧在手心里。

    “是肉人的传闻。”

    旁边的人七嘴八舌的打岔，左一句右一句把事情讲了出来。

    黑川掐指一算时间，那时候天海和尚奉命，正在骏河查不死药的事情。

    ……这个肉人，该不会是说虚吧。

    肉人是否存在？

    德川家康为什么要把肉人扔到后山。

    一个火堆旁边吃饭的杂技演员们始终没有吵出一个结果, 他们转而说起其它大大小小的怪谈。

    黑川吃完饭找了一个空闲地方合衣睡下, 他算算距离, 现在离阿紫居住的城池已经很近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只是粗粗吩咐一个人帮他给班主传信说：“我要走了。”

    就挥袖离开。

    他顺着记忆中的痕迹进了城下町, 而后找到阿紫丈夫的府邸, 瞧一瞧门，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探出一个脑袋，“你找谁？”

    “我找阿紫。”

    “阿紫是谁？”

    “你们中年级最大的那一个？”

    “哦……”小女孩长长一声, “你要找曾祖母吗？曾祖母出门啦, 她和人约好要去米店拿米，早上就离开屋子了。”

    这样啊。

    想必过了这么多年，阿紫也早该到了她该去的地方了。

    “你还要找谁吗？”

    小女孩又问。

    “想必是我认错了住户，冒昧打扰了。”

    黑川向小女孩微微一施礼，“在下这就告辞。”

    “没事啦没事啦。”小女孩挥挥手，“如果你要找谁的话，我可以问问哥哥和母亲。”

    小女孩叹了一口气：“如果父亲没去江户的话，我也可以问问他。”

    江户幕府初建立的时候, 三代将军建立参觐交代制度，要求所有大名在江户城里面安置妻女，自己则是一年住在江户, 一年住在领地, 轮番交替。

    在前往江户的时候，大名可以把自己喜爱的家臣带上，想必小女孩的父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前往江户去了。

    黑川离开的时候想了想，从袖子里面掏出几枚宽永通宝, 这是他在戏团里面获得的打赏，他递给小女孩：“谢谢啦，你可帮了我大忙。”

    “哎！”

    小女孩一个挺身，“武士家的女孩子当然要有武士家的风范。”

    她颇有大人气的挥挥手：“钱就不用啦。”

    黑川没有多说，微微一笑离开了这个府邸。

    他看向院墙上攀爬的紫藤萝花架，细小的花瓣微微振翅，娇妍的紫色映着清光，可惜了，只是花依旧在而已。

    离开城池的时候走的是大道，自然看见了旁边的米铺，在帘子旁边摆了一个米桶，上面插着竹签，写着“来自某某地的大米多少文”的字样。

    一群穿着和服的女子从里面出来，各种年龄的都有，身体都很健康，发出的笑声也很明亮。

    她们好像在说什么，一个老年女子突然转过头向后看去。

    “你在看什么？喜子？”身旁的嫂子问她。

    虽然出家到别家以后，但是喜子还是和父家维持着良好的关系，尤其是哥哥死了以后，喜子常常和嫂子一起结伴外出。

    喜子说：“我好像看见一个人。”

    嫂子顺着她的话外看，“熟悉的人吗……除了一个年轻人以外，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吧。”

    那个年轻人生的打眼，一眼就能瞧到。

    “是啊。”

    喜子低声道：“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怎么可能有人的容貌一直不变呢。

    喜子和嫂子一起回到父家，七八岁的爱子走过来，仰着脑袋告诉嫂子说：“曾祖母，刚刚有人找你？”

    嫂子神色疑惑，“找我吗？是因为什么缘故？”

    爱子摇摇头：“这到没有说，那人一来，开口就是‘我找你们中间年龄最大的’。”

    “除了曾祖母，他还能找谁呢？”

    嫂子想了想，实在不记得自己认识过什么人需要专门来拜访她，于是摇摇头，正巧看见旁边的喜子。

    “喜子？”

    嫂子晃了晃喜子，“你想什么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