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贵族气质
    “王经理,王经理……”
    在清池县的县衙西边,有七八个院子,都连在了一起,有好些皂隶在县衙和这地界的顺丰号两头跑。皂隶民声不咋样,进项又少,更何况州治所又在清池,平白被刺史府的人拿住,全家饿死都不稀奇。
    有些河南过来的做些帮闲,专门帮外来大户跑腿,衙门里的批条总归是要用上的。做买卖认地头,这不是必须的么。
    顺丰号是大户中的大户,有些个没后台的,就干脆把县衙四六不靠的差事辞了。好些书吏那都是没编制的,是县令自己掏的腰包,养起来打下手的。
    县衙混了几年,人脉有了,人情有了,到顺丰号做事,反而得心应手起来。加上商号里给的钱也是丰厚,年底若是得了大活,塞给自家族人,又是一笔进项。
    顺丰号的经理,便是最底层的一级管理人员,全称是顺丰号经办对私诸事署理,简称经理reads;。
    死工资不高,一个月七百文实打实的开元通宝,可以挂账,年终一起提取。年终一起提取,多给二百文。
    但提成高啊,因为浮水三州木料仓二期扩建完成,屈突诠自打来了这儿厮混,就没打算在回京城那泥沼一样的地界儿。
    好些个吐谷浑鲜卑种,一想伏允还没死,怎么轮也轮不到他们回吐谷浑做大王。索性就跟着慕容诺曷钵,一起出了长安讨生活。鸿胪寺那边还攒了一些例钱当本钱,在河北道像样一点的州治所跑运输。
    不过沧州这边治所清池县,却是新的外来户掌了局面。也不是什么没名气的,操着雍州口音,报的家门却是琅邪王氏。门路走的是安平公主,保他们上位的,则是梁丰县男张德张操之。
    “咦。崔世兄。”
    “可担不起世兄,王经理。老朽前来问候一声。”
    堆着笑,便是也不好冷眼冷语的。
    再说了,能让王氏的人称呼一声崔世兄,那必然也不是什么没家底的。眼前的这个崔姓中年男子,祖上是清崔清阳房的。前几年,决计是看不到清崔的人出来厮混。但清崔又不都是耕读传家,总归会有败落的。
    败落之后还想维持体面,一代人两代人还则罢了。这要是三四代都这么下去,这不是神经病么?
    贞观三四年的时候,清崔在贝州哪怕是赶着牲口出去发卖,也能做个富家翁。这贞观四年过完年,整个河北道的行情,就变了样。
    就说种地吧,原本河北道良田大部分都在清崔博崔范卢这些望族手中。结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虽然不少县衙的丁口田亩数都是账面增加,可是很明显泥腿子们好些日子没来大户这里卖粮食买种子,甚至连借贷都少了。
    更要命的是。贞观六年开始,清崔在贝州以外的农田,出现了不少泥腿子出逃。这出逃不是说真的是逃跑。而是不种清崔的地,反而是去什么华润农庄做工。
    让清崔许多账房管事莫名其妙的是,那个什么华润农庄就像是傻子,居然给泥腿子工钱,实打实的开元通宝。
    但这也不算什么,问题还是出在丁口田亩数上。永业田自然不好多说,但露田基本都被租了下来。有些胆子大的农户,甚至直接把永业田也拿出去给人种,自己就是收租子。只是红白双契是没了,只有白契。
    华润农庄直接把田亩联合在一起广种。八牛犁效率极高,又开沟挖渠。配合水利设施,加上贾氏农学家的掺和,光粮食产量,一年就压倒了五姓七望中最强的清河崔氏。
    有些命硬的农户,几十年动荡都保了男丁传了下来,祖坟都在田地之间,华润农庄要规模种植,遇上这种就麻烦了。可也不是没办法,华润农庄就能从京城请来有名的道士做法,道士不行还有和尚,和尚不行还有景教的西域和尚,这要是还不行,还有天竺的和尚,你要是这些个都不信,巫婆神汉都有,而且都是铁杖庙里拿铜钱的。
    于是河北道自贞观五年开始,就莫名其妙多了不少风水宝地,这些风水宝地,全特么在鸟不拉屎的山窟窿里头。扎堆民间祖坟都往那儿迁,遇上有些不信风水道法的,那就没办法的,得看大唐的老皇帝面子够不够大了。
    太皇的脸面是什么?开元通宝。
    一般来说,大唐的百姓都挺给太皇面子的,动迁工作就是这么的好做。
    农业规模化虽然在贞观年并没有什么特别犀利的飞跃,但它有一个人力迁移的效应。虽然不能够放在表面上让官方承认,但人力资源向经济中心集中,这是结果reads;。
    农户付出了人头户口田亩,收到租金的同时,还能够通过“乡贤”作保,去清池、南皮、盐山做工。而且为了让这些青壮安心,做工也主要是围绕着浮水流域来做文章,大头就是将物料通过浮水运送出去。
    河北道中央州县的粮食,要通过浮水,但一般的小船运力有限,船工也不是那么好培养的。于是很多时候,纤夫、脚力、车夫就又派上了用场。
    加上顺着浮水大堤,板轨工程一直没有停止修建,清池要一直修到浮水码头的板轨轨道,起码还要一两个月才能彻底完工,虽说已经用了几个月。
    保守点估计,力工、脚力、车夫、船工、纤夫这种重体力劳力缺口,沧州一地就得二十万保底。然而华润号坑蒙拐骗都用上了,五万出头吧,这都是见得了光的。
    见不得光的那就多了,不过多是契丹、突厥、奚人甚至还有扶余人。
    华润号的折腾,在清崔这种级别的高层,可能还不觉得什么,权贵们又有几个在意物价变化菜市场锱铢必较的?
    可是对清崔底层人来说,就麻烦了。以前日子好过,优越感还能维持着。但是伴随着泥腿子居然也能拿工钱买白绢给婆娘做个纱衣包巾,这就尴尬了。过年的时候,居然还能弄两条腊肉几只咸鸡,甚至还有说不上是不是牛肉的玩意儿。
    名气如果不能变现,那对谋生的人来说,那就是个屁。
    就算大家都是种地泥腿子,被人羡慕清崔的名气,可羡慕的时候,吃穿用度比清崔的家生子还要好,这是两种体会。
    贞观六年其实还好,等到贞观七年薛大鼎修无棣河,再到修浮水河堤,然后是黄河大堤,几个大工程下来,老张也是借着修桥铺路的路数,把闲散农户一股脑儿全攥在了自己手中。
    然后贞观七年的华润农庄的职业农民,生活水平,已经超越了清崔等大族家生子田舍郎。
    等到河北道各地都在传朝廷要打高句丽的时候,清崔那些底层人物,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和华润体系的人接触。
    而这光景,想要占个好差事,就不容易了。清池县的顺丰号这边做运输的经理,就是琅邪王氏的一个小支同宗。李芷儿肯定是不认识的,但因为琅邪王氏的抬举,跑来沧州攥了个经理位置,一天签发的马车单子,就有百几十张。
    其余州治所,远不如沧州治所这般繁盛,对清崔的人来说,吃饭也得在个像样的槽口才行。
    因此也就有了清崔底层的种田老汉,跑来跟琅邪王氏的小支同宗讨甚么祖上的交情,世家的风范。
    这等可笑的事情,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清池县县衙的隔壁发生了。然而这光景,谁也不会去提甚么五姓七望的荣耀,甚么江左第一世家的传承。
    你阿谀我,我奉承你,一如别家小老百姓,总计是没有区别的。
    “王经理,你看老朽前日问询的事体……”
    老汉堆着笑,很是谦卑。
    “崔世兄放心便是,四轮标准车,有的,有的。世兄挑个便当的日子,就来签个文书就是,红白双契,包了这车子,不会亏的,不会亏的……”
    “择日不如撞日,老朽今日就叨唠一番王经理了。”
    “好说好说,快请快请,里边请……”
    贞观七年某日,沧州清池县,多了个赶大车的把式,姓崔。
    第七十几张 把李董吓尿的大新闻
    “长安的米价又跌了!”
    郑穗本跑来弓高,跟薛大鼎碰了头,见面就愁眉苦脸。全国粮价看京城,这是这么一个行情。长安斗米五钱的时候,已经快要让种地的庄稼汉寻死了。就这么个价钱,缴税之后还剩个屁。
    从河南运粮进京,损耗几乎就是照着一比一来的。
    关洛自然是盛世的场面,就算不是盛世,当地的老百姓吹捧一声大治,那肯定是妥妥的没问题。千古一帝天可汗,能给皇帝老儿加上的都给他加上,爱咋咋,反正这日子舒坦。
    然而天下大的很,江南道的泥腿子难道天生活该穷死?淮南道的天生就是命贱?没错,出了京畿,矮穷矬都是天意!谁叫你不投个好胎的?
    老张当然知道,放一千五百年后,这肯定是政治不正确外加道德低下,要批判到祖宗三代为止。
    然而这是贞观年,京畿就是牛逼,就是狂霸酷拽,就是有资格鄙视京畿之外的下等人民。
    而且没有政治不正确,因为首善之地嘛,应该的。
    大唐是个大公司,董事长每天办公,看到的也只是总部大楼里的员工生态。员工们精神面貌好,给李董的感觉就是,公司蒸蒸日上,给力啊。
    就算有偏远地区的部门打了个报告过来,说俺们这里苦逼啊纠结啊残破啊,员工天天跟奥特曼似的,不但要和獠人怪兽打,还要拯救世界啊,董事长快点来点福利激励一下员工啊。
    像李董这种千古一帝的大人物,也难免看到偏远地区报告并无感同身受的内心波动reads;。
    距离产生美,距离也产生陌生,这是人性使然。跟秦皇汉武都没干系。
    “如何还能跌?!”
    “如何不能跌!贾敦颐那里的冀州农户,运粮进京的,都有寻死的!”
    郑穗本恨恨然地看着薛大鼎。“华润的那个农庄,一次运多少粮食你知道么?”
    幺蛾子出这儿?
    薛书记一脸的懵逼。因为这两年都忙着大建,农事一向稳定就成,而且各县的县库税收也是蒸蒸日上,没什么大问题,所以薛书记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然也有像王中的这种求上进的同志,提到民间暗租田亩的事情比较热烈,但因为还没有什么恶果,所以想问问看薛书记的看法。是不是要观望一下。
    然而薛书记表示这特么也叫事儿?粮食越多越好!
    “京中碾米行,如何都在程家尉迟家手中,华润号在河北道的粮食,运入京中,就交由两家发卖。去年还未曾如何,今年快年底了,斗米四文!”
    郑穗本竖起四根手指头,按这个粮价,河南道的收粮大户都可以去死了,反正赚不到钱。如果要赚钱。那必须压低收购价啊。而且运粮的损耗,华润号有标准铁皮车厢,海运转道江南再从荆襄北上。都比洛阳运到长安的损耗低。
    原本产量大户是河南道和淮南道,江南道都不够看的,这光景,江南开发慢的要死,大块大块的生地,唯一让人羡慕的,也只有生丝。可河北道突然爆发出来的粮食,直接冲垮了两道粮商的心理价位,面对农户。也只能压价。
    斗米一文钱的来去,放大到长安洛阳这种百万级数的大都市上来说。那真不是小门小户能够争的。
    挺不下去就是死,就这么简单。
    而且一开始程知节默许家里人降价出粮的时候。还专门跑李世民那里亮了个相。
    天空一声巨响,老子闪亮登场。跟李董谈一谈戎马生涯,然后再跟李董谈一谈人民群众的物质需求还很强烈,粮价再低一点,京城的老百姓肯定念你的好,你看……
    距离产生美,距离还产生陌生。
    李董脑子一热,还白龙鱼服了一把,结果东西两市老百姓交口称赞,说这日子真特么好啊,粮价这么低,可劲了吃,不怕挨饿,比武德年那是强多了!
    然后李董还跟程咬金开玩笑,说你这做善事,粮食少了朕可不答应。
    程知节是个好人,当然这个好人是自封的,所以他拍着胸脯跟李董说了:“陛下勿虑,臣自当以己之力,慷他人之慨!”
    “卿有粮几何?”
    “不多,但必让陛下知晓臣之忠心。”
    然后李董当时忘了,尉迟日天的好基友,他叫程操地。
    粮食嘛,地里长出来的。
    所以程操地就弄了三百万石粮食,往关洛市场砸!
    当场搞死包括五姓七望在内的所有高门大户粮商,老百姓懵逼了,官僚们懵逼了,贵族懵逼了,平康坊唱“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官妓也懵逼了,最重要的是,李董他也懵逼了。
    三百万石粮食,就算加工成米折损一半吧,一百五十万石米。一个成年男子,算你一天吃两斤米reads;!全国人民吃个把月没问题!
    当然了,这些粮食不是实货往关洛塞,大部分都是和大户们签的购粮契约。也有臭不要脸的毁约,这些跟华润号关系不大,顶着“为君办事”和“为民让利”两大光环的程操地自然会教他们做人。
    闹到最后,大朝会上几乎是在尉迟日天不在场的情况下,发生了重臣勋贵互殴事件。
    然而李董不可能搞程操地,所以自己装的逼,含泪也要继续装下去。朝廷自己的官仓收购了三成左右的量,大户们则是默默地流泪,谁特么知道程咬金居然玩的这么疯狂,而且完全没给皇帝面子。
    也不是不给皇帝面子,实在是程咬金就算跟皇帝说“要不咱们就算了吧”,皇帝也不可能答应。
    官府接盘的后果,就是要调查这件事情,然后李董就黑着脸知道了一件事情,某条江南来的土鳖,手里头不知道什么时候,攒了六百万石粮食。
    这差不多就是大唐全年赋税粮的四分之一,李董当场吓的嘴角一抽,第一个念头就是飞骑东行,把梁丰县男的脑袋给剁了!
    太尼玛恐怖了!
    一个男人,手里有人,有粮,还有钱,还有钢铁厂,他凭啥不造反?他凭啥?!别说李董了,李董手下的所有忠犬,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有这样的资源,这尼玛不造反等着被日么?
    不过好在老张的马甲多的是,华润农庄是他一个人的事情吗?洛阳白氏这种地方土豪就不说了,光杜如晦房玄龄长孙无忌这三条大牛,足够让李董脸黑了又白白了又黑。
    长孙冲、杜构、杜荷、房俊,京城四少之有了三个,还捎带了杜二郎的大哥。
    “科学就是第一生产力啊。”
    老张还在沧州装逼的时候,李董在长安黑着脸,死死地盯着程知节。程操地咧嘴一笑:“陛下,唤臣前来,可有旨意?”
    朕想你去死!
    然而这只能在心中想想过过瘾,毕竟程操地作为金牌打手,没给李董丢过人。最重要的一点,老程够聪明,虽然难免有点偷鸡摸狗的嫌疑,但他只站对不站队。为啥操地?因为操地才能成为不倒翁。
    比起尉迟老魔头,程知节才是真正的智慧型勋贵。
    而且京城四少中的一个,正是程知节的儿子,虎父无犬子啊。
    “尔等,欲谋反耶?”
    这话放平时,基本上就是恐吓看表态,然后双规,接着就被判入狱多少多少年,或者流放多少多少里……
    但这光景,程知节却是一脸正色:“陛下,容微臣细细道来。”
    然后想了想,程操地直视着李董的眼神:“五姓七望,陛下之所图也。今河北贫瘠之地,亦能重创老大贵族,倘若河南道淮南道因循此法,实乃绝其根基也!”
    皇帝当然不傻了,这光景吓都快吓尿了,朕的天下,你们这帮王八蛋轻轻松松弄个六百万石粮食出来搞大新闻,眼里还有我这个皇帝?操尼玛!
    “焉知非绝朕之根基!”
    “陛下之根基,在臣等勋贵,在陛下赫赫武功,煌煌文治,在百姓富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老大贵族之巢,王土耶?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清崔博崔之俊才,王臣耶?今日之法,残酷之法,两虎相争,必有一死,必有一伤!”
    程知节目光森然,“臣等愿以伤换死!”
    第七十几章 他不能死
    皇帝听说自己的忠犬跟着一江南土鳖搞大新闻,然后还说这是忠心耿耿,皇帝的第一个念头是剁了这条狗,第二个念头是剁了另外几条狗,第三个念头是把那只江南土鳖千刀万剐。
    长安很安静,一直很安静。
    而长孙冲被他爸爸禁足,同时长孙无忌想去看妹妹没看成,于是他想静静。
    总之,事情有点大条,看上去要死很多人。
    “小儿愚昧!”
    陆德明暴怒狂吼,什么风度什么气质,死去。然而虞世南很淡定,不仅仅虞世南很淡定,连唐俭也很淡定,甚至连李勣也很淡定。
    “茂约,缘何这般看老夫?”
    看上去不是老死可能是被牵连流放致死的吴县男爵,一看跟谁都谈笑风生过的唐俭很是古井不波,顿时心头浮现出古怪的念头来。
    “嘿。”
    老唐嘬了一口热茶,很是滑稽的光景,羊皮袄子有个宽袖,双手交叉在里面,整个人在摇摇椅上晃晃悠悠,深秋初冬,这辰时的太阳也不怎么温暖。
    “联络重臣,意图谋反!此乃大罪!大罪——”
    陆元朗爆吼的同时,有些战栗,不管怎么说,张德的老师,他是担定了的。他想撇清是那么好撇清的吗?梁丰县男的授业恩师,那必须就是吴县县男!
    “少说了点吧?怎么没把窥视神器收买人心都算上?”唐俭很是无所谓地看着陆老头儿,“又不是李建成死而复生,再大还能大过白马会盟?”
    “蒙蔽人主,这等居心叵测之举,难道皇帝会放过他?!唐茂约,有什么想说的。都说出来!”
    “关心则乱……”
    见陆老头儿动了真火,唐俭安抚了一下他,然后盯着陆元朗:“谁告诉你蒙蔽人主了?”
    陆德明眉头皱了起来:“程公面圣。陛下茫然无知,如何不是蒙蔽人主?”
    “面圣的是程知节。不是长孙无忌!”
    唐俭深吸一口气,“若此事乃是圣人家事,又当如何?”
    “圣人家事,便是国事!”
    “噢?那唐某倒是要恭候陆公,将那皇银内帑划归民部的好。”
    讥讽地看了一眼陆元朗,吴县男爵顿时一个激灵:“这和皇银内帑又有何干系?”
    “皇帝召操之进京,所谓何事?”
    “民部革新,须……”
    唐俭笑而不语。
    陆元朗顿时反应过来:“是了。皇帝初衷,非是为民部财政税赋整理,实为累积颇丰之内帑。年初宫人鼓吹皇银,便是探一探外朝的口风,彼时就有召张德入京的计较,只是藏的略深,略深啊……”
    “内侍省当下之人,皆不足为皇室腹心,故而史大忠亲往河北。这等差事,乃是皇后盯着。长孙伯舒不过是借了个东风,这才升了上来。当真以为没了爪牙的长孙辅机,又有何等通天的本领?”
    言罢。唐俭才压低了声音,看了看周围,“皇后德才兼备,亦可称圣人也。”
    “此等事体,皇后愿意承担?”
    “皇后是否德才兼备?”
    “是。”
    “太子二王,可称贤德?”
    “可。”
    “干政否?”
    “未曾。”
    “那担了这等事体,皇帝会废后?”
    “不能。”
    陆元朗眉头稍微舒展,然后还是奇怪:“然则此事,必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不会有人死。”
    唐俭给陆德明倒了一杯茶。浅浅的一杯,都是长乐公主所属工坊出的彩瓷茶杯。精致非凡。
    “这从何说起?”
    “今高句丽、百济、扶桑联手覆灭新罗,新罗者。属国也,若是用兵,兵贵神速,谁为前锋行军总管?谁来调度粮秣?从哪里打,打多久?”
    想要天可汗的名头,属国新罗起码也要复国一次,最不济,也要给新罗报仇,打服高句丽。除了名头,弄死高句丽本身就是既定国策,这是送上门的借口。但是,这光景要动手,行军总管可以挑选李靖或者侯君集这种。但是,总不能大军调动凉州之地的精锐,跑去辽东厮杀把?
    粮秣调拨转运,莫非还要千里迢迢,把关洛的粮食,运送去河北乃至东瀚海都督府?
    张公谨是绕不过去的,琅琊公主是绕不过去的。
    “陆公,此事若为皇后承担,其心意若是为皇银运作,陛下纵然心中蹊跷,乃至疑虑丛生,亦不会大动肝火。”
    作为一个跟两代皇帝打了不知道多少交道的老江湖,唐俭送出去的把柄多的已经自己都快记不住了,尽管玄武门之后也被当草纸随抽随用,但在朝堂之中,说他唐茂约是一棵万年不老松,那还是当得起的。
    “茂约,汝之所言,乃是利害。然则皇后利害何在?”
    “皇后利害在长孙氏。”
    唐俭敬了一杯陆德明,“当年杜克明几欲病故,不料峰回路转,竟然再起风云。若杜克明不在中枢,长孙辅机尚有机会。皇帝不也写了《威凤赋》嘛,可是如今,戴玄胤以民部尚书一职拜相,长孙辅机毫无成算,再入朝堂,遥遥无期啊。”
    当年下去,是要避嫌,同时还要保护做皇后的妹妹,这是长孙无忌的无奈。同时作为舅舅,太子是谁不重要,但一定要是长孙氏所出,所以他下去之后,凭借原先的影响力,可以毫无顾忌地为储君摇旗助威,但以宰辅之位,却不能做出这等有立场的事情。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下去,竟然起复遥遥无期,甚至有坐吃山空立地吃陷的危机。
    按照常理,只要皇后还是长孙氏,只要太子还是叫自己舅舅,那么长孙家还是立于不败之地。可惜的是,皇帝本身对暖男李承乾有成见,更加看好李泰,这让长孙无忌有一种呜呼哀哉的抑郁。
    后来太子大放光彩,这本来是应该高兴的事情,但背后的细节,却是更加可惜,因为现在东宫第一打手马周马宾王,是张德引荐的。储君被农人称颂歌德,那些微末技巧,皆出自张操之之手,而马周做了锦绣文章来鼓吹,一直到马周被人称作魏征20。
    这种不可控的局面,让长孙无忌乃至长孙皇后很清楚,就算将来太子接班,难道太子十年二十年事业上升期中,会一直眷顾自己的舅舅?政治生物怎么可能讲什么亲情道义!
    “小儿大胆之极……”
    陆德明半晌才回过味来,如果是皇后来背锅,一切都能解释,甚至皇帝再怎么憋屈不爽,也要捏着鼻子认账。而且按照唐俭所言,陆德明琢磨出一条脉络来,皇帝需要解决内帑丰富的问题,所以要组建皇银,而皇银如何操作,是有内侍省操办,但却是皇后盯着的。而皇后在六百万石粮食这个大新闻背后,目的很简单,让长孙无忌可以迂回上位……
    在陆德明看来,也就是说皇后只要担下六百万石粮食的责任,皇帝在认账的同时,皇后也会拿出一个章程,这个章程的负责人,或许就不再是她,而是她的兄长,一直在那里看各路权贵唱戏的长孙无忌。
    章程只要能够让皇银流通增值,那么皇帝一定会同意这个决定,并且顺利让长孙无忌迂回上位,或许不是宰辅,但必定不会比宰辅能量小。
    六百万石粮食,日产万斤铁料,这等能量,房谋杜断加起来都不过尔尔。
    “他不是大胆,而是自保。”
    唐俭浅饮一口浓茶,“三拒皇帝征召,非是为成全皇帝‘求贤若渴’的千古美谈,实在是当时他若是回京,一员飞骑,即可让其人头落地。”
    “如今局面,又有何不同?”
    陆元朗问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傻的问题,不过唐俭这才没有嘲讽,而是道:“虽说冒险了一些,不过却好在皇帝之智堪比隋文,略加权衡,便要力保张德人头落地。兴许是刻意之为,兴许是上天保佑,操之所属之工坊技艺,遍布各地。寻常商贾,自不明其利害,然则你我这等久在京中之辈,如何不知?若有余孽借力,嘿……”
    “那竖子若在,倒是能调度如使臂。倘若不在,只怕瞬间分崩离析,各自为政。更遑论只华润号一家,便有勋贵数以百计,若有勃勃野心者,后果难料。”
    “是啊,后果难料,故而,他不能死。”
    唐俭说罢,淡然一笑。
    第七十几章 从无畏惧
    关于某只江南土鳖的狗头是不是被剁了,京城某些大佬们很激动。小说当然激动的不是剁狗头这件事情本身,而是狗头的含金量如何。
    六百万石粮食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消化下去,皇帝也不会天真的以为,这特么就是一条江南土狗的戏法。伟大光明正确的天可汗陛下,做了一点点小调整,大朝会上原本有机会前往辽东走一遭的李勣,被摁在了陇右道。
    采访使的差遣还是有的,但监门将军被调走了,王珪自己起的诏书,温彦博还黑了一把左骁卫和右骁卫。
    总之,皇帝有点忌惮,但发现事情还在控制范围内嘛。
    然而远在沧州的工科狗,完全不在意帝国皇帝是要玩什么左右制衡还是什么狗屁不通的异论相搅。关于工业革命前夕的变化,整个唐朝人都是弱智。
    别说是唐朝人,就是在老张当年的历史课本上,工业革命前夕从上到下的大英帝国,都是弱智丛生,更遑论单枪匹狗的贞观年。
    “大郎,你这般年少,恶了二兄,只怕是性命之忧。”
    安平预产期快到了,这光景的事情传过来,多少还是知道的。琅邪王氏的余孽们已经开始跳脚骂娘,不过陡然几个月风头一过,屁事儿没有,顿时觉得神奇无比。
    “怕个屁。”
    淡定的工科狗已经浑然无惧,“为夫绝无性命之忧,反而此次进京,你二兄的飞骑忠犬,为夫用之如臂膀,信也不信?”
    工科狗他骄傲。
    那妥妥的骄傲啊,李董的武力值先不提,其智力值是可以跟隋文帝比一比的,聪明人权衡了厉害后,会选择妥协。当然了,皇帝肯定很想宰了自己,但自己怕皇帝吗?完全不怕。
    逼急了打一场好了,只要开打,京城的没良心炮就能送李董上西天。这种小伎俩是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没意思,但效仿玄武门又算得了什么?按照实力计算,在体制内,有“谋反”嫌疑的权贵们,是仅次于李董,远强于五姓七望的有活力团体。
    而石城钢铁厂在哪儿?天下运力最强之所在哪儿?最废物的煤钢工业体动员能力,都比最强大的农耕帝国强十倍百倍千倍。
    六百万石粮食,不过是作为一条工科狗呲牙咧嘴的一个亮相,同时让权贵们可以跟皇帝讨价还价,哪怕这个皇帝杀哥宰弟且为乐,顺便软禁亲爸爸。
    对五姓七望以及新贵们而言,新到手的权利很爽,那么如果皇帝要为“家天下”肆无忌惮,既得利益者们虽说不一定会送天可汗陛下上断头台,但起码“某年某月……乃共和”还是玩得起的。
    “大郎,大郎所求……”
    李芷儿有些忧愁,总觉得退票已经晚了,以前看这个小郎君能力强长的帅年少多金,可谁知道玩的比谁都疯啊。
    女怕嫁错郎啊。然而比女怕嫁错郎更糟糕的是,女怕上错床啊。
    作为一个公主,又不能随随便便说就当被狗给那啥了。
    唉……李芷儿内心一叹。
    老张当然没想到自己婆娘挺个大肚子还怎么思想复杂,不过见她眼神落寞,还是笑道:“芷娘莫不是以为为夫欲做田氏代齐亦或是王莽?”
    李芷儿歪着脑袋上扬看着工科狗。
    张德一看老婆居然是这表情,顿时嘴角一抽:“吾虽非圣人,亦非愚人,岂能做这等无稽之事?”
    “那大郎所为……”
    小霸王学习机啊!
    当然不能这么说,这么说老婆难产怎么办?
    于是老张绞尽脑汁,脑汁不够用了,就绞尽乳汁,终于眼睛一亮,用略带深沉并且庄重的语调,看着北地冷风卷动的烟雨:“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小霸王其乐无穷啊!
    “……”
    安平呆若木鸡地看着张德,然后问道:“大郎,这是何方大贤之言?当真振聋发聩。”
    “……”
    张德深吸一口气,然后温柔道:“芷娘,这是为夫闲暇之余的感悟……”
    好一会儿,李芷儿终于收起了看傻逼的眼神,然后才柔声道:“大郎既非醉心仕途,然则牵连甚广,只怕到时身不由己。大郎常说二兄雄才大略,乃是罕见的雄主,却又屡屡行事引其侧目……这是在玩火啊,大郎。”
    唉,为什么就不相信老夫可以为往圣继绝学呢?洛伦兹不是往圣?麦克斯韦不是往圣?法拉第欧姆安培不是往圣?
    “芷娘,勿要担心为夫功高震主。要死也是李勣程知节尉迟恭长孙无忌他们先死,就算排队腰斩弃市,还有叔父婶娘他们在前面……为夫,不过是小虾米罢了。至少你二兄看来,是小虾米。”
    李芷儿听了他的话,更是郁闷了。
    作为自己的兄长,李芷儿不能说全盘了解,但肯定是了解一些的。自家二兄是一个会跟你讲证据的人吗?当然了,自家二兄也不是杀人狂魔,现在严防死守的除了李建成余孽之外,就只有爸爸李渊的那点老兄弟。
    像张德这种到处都是捕风捉影但是没证据的情况,要不是六百万石粮食实在是太惊世骇俗,恐怕屁都不会当一回事。
    不过按照李皇帝的看法,虽然朕很想杀了江南土狗,但江南土狗的狗群不都大,全国的猎狗又都是自己的忠犬,怕啥?
    在李皇帝看来,军队还是自己的,那就没问题。
    也是基于这个观点,天可汗陛下在处理六百万石粮食的后续,主要就是军方在调动一下,然后左右骁卫敲打一下。而且关于六百万石粮食,背锅的是自己老婆,李董也只能捏着鼻子认账。
    最重要的一点,李董也的确需要长孙氏的助力,至少这时候,爹亲娘亲不如老婆亲。自己老婆总不能夺自己的位子吧?外戚干政啥的没市场,政治势力需要多元化,自己才能够做主裁。
    再一个,长孙无忌跟自己是久经考验的革命情谊,已经超越了大舅哥的亲戚关系。长孙皇后的亲眷,能够入仕作为金牌政治打手来替自己咬人,才是比较合适的。
    至于组建皇银,这是皇帝为以后的李皇帝做保险,当朝廷有玩脱的状况下,私人的个人的强大力量,关键时候就是翻盘翻本的机会。
    按照长孙皇后给李董的解释,六百万石粮食,就是皇银的投资,回报率百分之八,还算可观。操盘主力是长孙无忌,副手是程知节李勣还有房谋杜断……
    尼玛!操!入娘!
    一想到这个,李董还是恨,恨那些狗不听话。
    但老婆就是老婆,隋炀帝老婆还跟他一条心呢,更何况是长孙皇后?自己老婆毕竟是老婆,不是母狗……
    “呼……”
    沧州的江南土狗,和帝国的统治者,都是长长地吐了口气,然后搂着自己的老婆,柔声道:“朕(吾)岂是狭隘愚人,勿要多虑。”
    贞观七年的关洛粮食市场震荡,就像是一只特别硕大的蝴蝶,翅膀一扇,扇的五姓七望都在琢磨:这些泥腿子为啥不继续愚昧愚蠢愚钝下去呢?好好地给吾辈做牛做马到死不好吗?
    然而为了保证家族的兴旺发达,产业多元化也是无奈的选择。作为老牌的贵族,五姓七望能够一直坚挺到现在,靠的就是不断地学习。
    所以,贞观七年快要结束的时候,看着自家地盘上往来发卖的羊毛制品,虽然粗制滥造很是不堪,但胜在价格便宜,所以卖的也算红火。于是,五姓七望的某些优雅得体智慧的上等人,捏着鼻子,让族中顽劣之徒,跑去沧州购买了机器,请来了织工,操持了贱业,沾染了铜臭。
    “我就喜欢看这些文化人咬牙切齿又不得不捞钱的样子……”
    某条工科狗十分恶趣味地对老婆说着笑话,然后柔声道,“一定会母女平安的。”
    “母子!”
    安平痛的满头大汗,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恶狠狠地瞪着工科狗。
    “好好好,母子,母子……”
    “妾想听诗……唱、唱……”
    “锄禾日当午……”
    “换!”
    “春桥欲醉攀花别,野路闲吟触雨行……”
    “春桥,好,好……小名就叫……”
    “不行!”
    工科狗大叫一声,“你叫三峰、翠山、无忌都可以,我答应了!”
    贞观七年的腊月底,比预产期早了几天,安平就开始了阵痛,老张头一回产生了由内而外的惊慌失措。哪怕是见到传说中的皇帝,他也从未有过这种情绪……
    第七十几章 生命
    正旦,天冷无风,晴空万里。庄子散出去的护院多了一两百号,张青山裹着棉大衣,里面衬了羊毛,脚上的马靴里头,也是缝了一层绒布。
    “大胆!尔等竟敢拦我?!”
    口水几欲喷在张青山的脸上,不过只是迎来张青山满脸的不屑和嘲笑:“便只听你狂吠,乃公不还是拦着?”
    “放肆!”
    一柄横刀刚刚出鞘,另外一柄横刀斩了过来,叮的一声脆响,将作监的上等官造,被张青山手中不起眼的粗放横刀,斩称了两截。
    “废物。”
    张青山冷眼扫过锦袍披甲的武士,越过那武士,目光落在另外几人身上,便眯着眼睛道:“琅邪王氏也出这等败类?”
    话音刚落,就见二三十个庄丁骑着黄鬃马,拎着些微带着弧度的马刀,收了一下缰绳,老远就问道:“山哥,郎君说了,拿下。”
    “吾晓得了。”
    张青山目光顿时残酷起来,咧嘴一笑,“诸位,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请!”
    “你……你……大胆!”
    锦袍披甲的武士如何都想不到,这庄户头子竟然这般的大胆,顿时叫道,“吾乃左屯营的……”
    噗!
    只见一个身影上前,垫步压着手腕,尖刀向上就是一桶,从肋间扎入,对穿背脊,血水喷出三五尺远。滋滋作响,嗤嗤发声。
    周围顿时一静,旋即立刻人仰马翻躁动不已。
    “贼寇猖狂!贼寇……”
    噗噗噗!
    只见飞凫箭不等那人声马嘶爆发起来,就已经将那些张大嘴巴的射翻在地,然后十几张大网飞了出来,将人马全部罩在其中,又是一声呼喝,拖翻在地。
    “来人,把死了的拖出去烧了。”
    “是,山哥。”
    丢了性命的京城武士,不明不白死在了这里。
    而此时拿了海州一个微末小官的王弘直,听闻族中有了些许变故,问询之后,脸色大变。
    “大人!”
    王弘直脸色发白,只觉得天也要塌了下来。而王鼒却是眉头微皱,沉声道:“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山东小房的无智蛲虫,自取灭亡!”
    “大人,若是被长安知道,公主殿下和梁……”
    “住口!”
    王鼒目光森然,“此事,老夫不知,汝亦不知!”
    “可是大人,我等自雍州迁出,有了这等变故,纵然长安放过那人,可王氏还有复兴的指望吗?这……”
    王弘直满头大汗,正要继续说话,却听外面来了人,赶紧闭嘴。
    “家翁,郎君,沧州来了人。”
    “快叫进来!”
    不多时,来了一个中年汉子,留着两撇胡子,眼窝深凹,显然是受了长途跋涉的罪过。进来后,不等王鼒说话,先毫无气度地将桌上的凉茶抄起来灌了一气:“兄长,大郎,无事,无事了。”
    “仲叔,快快说来!”
    中年汉子喘了口气:“山东小房自作聪明,想拿殿下做进身之阶,岂料巴结的左屯营等人,都被杀了个干净。如今小房的十几个男丁,都在沧州。张梁丰让我过来问问,这些人,怎么办……”
    “大人,该如何决断?”
    王弘直擦着额头上的汗,他在郁洲做个津令,微末小官,但这几个月适应后才知道,这微末小官,比之下州刺史,只怕还要干系重大。
    只河北道不走大运河走海路的那些粮船,在他这里补给中转,一日之间,百几十艘大船都是等闲。
    “决断?决断个甚?”
    王鼒冷笑一声,“天赐良机,合该王氏交由我雍州一脉一言而决之!”
    依然是正旦,午夜未到,不过张德在院落中,点着火盆,鲸油调了一些豆油,加了一些松脂,烧起来气味难闻。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张德,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十几个王氏男丁,然后拿起一把弓,随手搭了一支箭:“在下箭术一向奇差,今日……今夜,就献丑了。”
    嘭!
    噗!
    一箭射中一人左肩,箭羽还在颤巍巍,那人顿时倒地哭号起来:“张公!张公!都是王益之,都是王益之啊!张公饶命!张公饶命——”
    张德面无表情,又拿起一支箭:“刚刚瞄的就是王益之,居然射中的是十四郎,唉,箭术丑陋,羞于见人,羞于见人啊……”
    嘭!
    噗!
    这一箭,直接将一人头颅射穿,那极为尖锐的精钢箭头,带着红白血肉,在空气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站在张德身旁的张青山嘴角一抽,脸皮极为不自然地想要抽搐,正要张嘴说话,却被坦叔拉了一下。
    张青山硬生生把要说的话,憋了回去,而坦叔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岿然不动地站在那里,看着张德再次拿起一支箭。
    “又是想射王益之,结果射死了八郎。可惜了,八郎是个好男儿,一手好书法,还能画牛,又治春秋,还擅剑术,是个文武双全的人儿。可惜了啊,可惜了。”
    箭又搭在了弓弦上,这时候终于没有王氏子弟再摆什么江左望族的气度,什么气节什么临危不惧,都忘到了脑后。
    “张公!张公饶命啊!”
    “是王益之狗胆包天,是王益之想要谋进身之阶啊!张公,我等皆是被此獠裹挟,并非欲同张公作对,张公……”
    几人突然收声,因为张德把弓箭收了起来,让他们顿时露出了希冀的眼神,然而张德却从坦叔那里,拿了一柄横刀,刀身有点长,能拖在地上。
    刀尖跟石砖摩擦出刺耳的沙沙声,到了几个被反绑双手,跪在地上求饶的王氏子弟跟前,张德露出了一个微笑:“愚人,吾非恶人,当然只诛首恶了。”
    “谢张公,谢……”
    噗!
    一刀扎死了那求饶之人,张德目光森然:“然后再诛接下来的首恶。”
    “张德——”
    “无耻之徒!言而无信!你不得好……”
    噗!
    又是一刀扎死,张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水,“只诛首恶,在下一向诚信做人,有口皆碑。”
    甩了甩刀锋上的血肉,张德扫了一眼剩下那些面无人色已经彻底精神崩溃的王氏子弟,感慨道:“接下来,谁是首恶?”
    正旦,午时,伴随着一声婴儿初啼声,张德从最后一具王氏子弟尸体上抽出横刀,然后道:“来人,更衣。”
    “是,郎君。”
    午时刚过,张青山这个见惯厮杀的莽汉,扶着廊柱在那里狂吐。他亲手剁了不知道多少脑袋,什么血肉横飞的场面都见过,可今夜,不,昨夜,他的魂灵都要出窍也似。
    坦叔面无表情,喊来几人道:“来人,把尸首拖出去烧了。”
    “是。”
    一向自负胆气的张青山,追上坦叔:“郎君吓到我了,只在那时,我便觉得死的是我,不是那些王氏杂种。吓到我了,吓到我了……”
    “好了,做事去吧,再睡上几个时辰,自然无事。”
    坦叔瞥了他一眼,正了正撲头,朝着庄内走去,到了一个院子跟前,守在了门外。
    不多时,就有喜庆的声音传来,什么“母子平安”,什么“老天保佑”……
    坦叔听到后,笑了笑,然后唤道:“来人,给产婆封一份金银。”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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