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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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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也神情有几分迷茫。

    致音拧着发红的脸,一手扶着额头,巴巴地望着他,“周也,我好冷。好难受。”

    周也思索片刻,放下吉他。

    他三步并作两步,直接转身去了外面。

    致音难以置信,眼睛蓦地一瞪,看着空荡荡的门口:“……”

    走了?就这么走了?

    他是嫌她吵,还是嫌她缠人,至于就这么扔下她么?

    致音这回是真的想哭了。

    周也没一会又回来了。他抱着一床蓝白条纹的高档蝉丝被,像模像样地掸了掸上面的灰尘,要给致音盖上。

    致音心情一下子从地狱又被抛回高空。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带几分别扭的口气,爱生气不生气地问:“你从哪儿来的被子。”看上去还挺贵的。

    周也淡淡地:“外面捡回来的。”

    !!!

    她刚来的时候,的确见租房外堆着一坨东西,大概就是这床被子了。

    致音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拒绝那床被子,声嘶力竭,据理抗争,道:“……我不要!”

    周也恍若未闻,他挑了挑眉,动作十分僵硬、生疏地把被子往致音身上扔。

    没错,是扔。

    致音要哭了:“……我不要这个脏被子!”

    周也看她一眼,难得地跟人解释,“不脏。我昨晚才刚扔掉的。”

    致音:“……………………”

    跟周也说话真的是一个智力加体力活。

    致音感觉自己脑子烧得更难受了,怏怏地靠在沙发上,半个字也没力气吐出来了。

    周也把被子给致音“扔”好,发现致音的双脚还是露出来的。他把被子往下拉了拉,结果致音胸口的被子就没了。

    周也:“这被子有点短。”

    致音:“…………………………”

    屁!

    明明是被子被你折了一折所以它才短的好嘛!

    周也“安置”好致音,去浴室冲了个澡。他似乎很累,都没等头发干,就躺上床,打算睡觉了。

    致音昏昏沉沉的脑子,慢慢把周也的事理出一条清晰的线条来:他和自己的朋友吵架,他的工作也出了问题,他的练习室还被烧了。

    这么多事等他去解决,他应该也很累吧。

    也是。

    大多数的男孩子,到他这个年纪,无不都是待在校园里过享乐恣意的生活。没有一个会像他一样。当然,也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他。

    致音这么一想,忽地就发声:“周也?”

    “……”

    “睡了?”

    “嗯?”他声如薄酒。

    致音吸了吸鼻子,音色带鼻音,“是宋泽成放的火吗?练习室的火。”

    周也似乎不太想讨论这个话题,不轻不重地哼了声。

    致音脑子烧得发疼,但沙哑着声音,说:“你别打他了。不管你跟他有多少过节,你老是带人去打他,这事就是你做的不对。”

    周也呼吸散散慢慢,也不知在听没听。

    致音:“周也。”

    过了许久,久到致音以为周也已经睡着了,他却忽地发声:“什么是对的?”

    口气单薄,轻飘,就像踩在云间,找不到边儿似的。

    “……”不知怎的,致音竟答不出来了。女人天生的预感告诉她,周也的这问题背后有故事。

    “你不知道。”周也轻嘲她。

    “周也……”她想说什么,可又说不上个所以然来。

    周也翻了个身,平躺,枕着微潮的头发。

    他问:“一个杀人犯,杀了人,然后他被法律判刑了。这是对的?”

    致音想说“对”,可这“对”字在嘴边徘徊多时,最后没能说出口。

    “杀人犯杀了人只要坐几年牢。面对法官审判,还能笑得出来。心里没一点愧怍忏悔的意思。他可能唯一后悔的,是他为什么出了错,为什么会被抓到。这就是对的?”

    致音嘴巴动了动,又动了动。

    她感觉到,周也这短短几句话里,其中可能是一段血泪深重的过往。

    她蹒跚地从位置上卧起来,下巴垫在沙发背上,借着月光打量他。

    他依旧是那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好像刚刚他说的一切,都跟他完全无关似的。

    他今天也是那个她深爱的如玉少年。那个哪怕在昏黑浑浊的夜里,也能散出如玉清光的少年。

    那些痛苦的过去成就了他。无望的黑暗也成就了他。

    难以想象,他失去了这些沉重的负累之后,还能不能成为眼前如玉的少年。

    千言万语都成了莫须有,最终从舌尖出来的,只凝成两个字。

    她低声呼唤他,“周也……”

    周也盯着天花板,目光恍惚又坚定。

    他问,“如果法律不能让杀人犯受到该有的心灵上对等受害者的惩罚,那该由谁去实施惩罚?”

    致音鼻子酸了。

    不是因为发烧身体难受,而是心里替周也难过。

    她重心不稳地站起身,抱着那床“脏”被子,光着脚,艰难地挪到周也的床边。

    她浑身没力,只能把被子随意让床上一扔,然后人像一只讨欢的猫儿似的,往周也的床上钻。

    钻上去的时候,她还在想,哪怕周也掐着她的脖子把她轰下床,她也不会下去的。

    她舍不得。

    她舍不得此时此刻这样的周也,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她发了烧,他温度低。

    他们刚刚好,完全互补。

    周也的床不大不小,躺上两个人,也不算拥挤。

    致音等待着周也多种反应,把她轰下床,或者冷冷地说滚,或者先扔了“脏被子”再轰她下床。致音等了好会,却等到周也开口。

    他说:“法律看不起暴力。可是暴力很好用。它很简单,就像摇滚一样,很简单。”

    致音得寸进尺,往周也身上挤了挤。周也浑身慵懒,毫不动弹。

    致音舔了舔发烫的下嘴唇,说,“周也,让我亲亲你,好不好?”

    她话落,也不等他同意,她阖上沉重滚烫的眼皮,恍若亲吻她虔诚信奉的信仰一般,亲了亲他的额头。

    她嗓音嘶哑,似哭非哭,灼热的气息喷打在他额前,凝声许下了誓言:“周也。相信我。你所有无人问津的美丽,我都会为你保驾护航。”

    本雅明说:认识一个人唯一的方式就是不抱希望地去爱一个人。

    也许在今天之前,她还做不到不抱希望去爱周也,但今晚过后,她将毫无指望、不抱期待地一直爱周也。从天荒到地老的时间里,去完完全全地认识他,然后战战兢兢地守护他。

    哪怕他不爱她也无所谓,她只求他能好。

    好一点,再好一点。

    致音的吻仿佛一个封印,周也不再说话,他闭上了眼睛。

    周也闭上眼睛的时候,感觉全世界都沉睡。

    致音在他身侧,虽然头痛难忍,但也有了绵长的睡意。

    致音睡到半夜的时候,活活被烧醒了。

    她咽了口口水,喉咙一阵疼,她按按自己的喉咙,猜扁桃体也发炎了。致音拿手背碰碰额头,额头温度烫得她呼了一声。

    “嗯?”周也的声音,清清冷冷的,同外头的月光一样。

    致音身子一抖,她扭过头看他,刚好撞上周也清明得不像是睡醒的视线。

    “我吵醒你了?”致音问。

    “不。我没睡。”

    致音双唇发干发痛,她用力捏了捏自己发胀的鼻子,声音嘶哑,夹带几分哀求的哭音,“周也,我好难受。”

    这句话周也隐约觉得自己听了好多遍,他打量了她半天,最后,他问:

    “怎么办?”

    致音:“……………………”

    她思忖了一小会,觉得周也很有可能不太懂她这种易生病体质需要去医院看病的必要性,于是拧着声音说,“我想去医院。”

    周也:“……现在医院有医生?”

    致音开始在脑子里发弹幕——

    这个没生活常识的白痴低能儿!

    亏他刚刚口口声声什么法律啊暴力啊,弄得像个博学多才体察民生的三好少年似的,唬得她一愣一愣的,到头来连个医院有急诊都不知道。

    致音咬咬牙,换了个思维想想,又觉得这样反而说明周也从来没有过生病生得严重到晚上去看病这样的程度过。这么一想,致音又打心眼里替周也高兴。

    他好,就好。

    致音哼了哼,轻轻说:“医院晚上也有医生的。”

    周也拨了拨刘海,感觉这事新鲜。

    致音觉得跟周也交流有时候那叫一个费劲,她索性把话说得更明白了点,“那你能不能送我去医院?我真的难受。”

    又是难受。

    周也愣了两秒,从床上起来。

    致音看着周也起来的背影,她扯着发痛的嘴唇,傻不拉几地笑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

    “上回——”

    “……”

    “江坤拿冲天辫女孩威胁你的时候,你往前走两步,其实是打算挨打了,对不对?”

    “……不记得了。”周也在穿鞋子,没理她。

    “……”

    致音一边下床,眼角偷偷看周也。

    他记到脑子里去的东西好像真的很少。自己做的好事也不会记得。

    不过他的好,她替他记得就好。

    她喜欢的人啊。

    比很多人想象中,还要好的多得多。

    致音虚弱地抱着被子,光着脚走去沙发边穿上鞋。她穿好鞋,就见周也拿着车钥匙,靠在门口,闲闲得看着她。

    致音裹了裹被子:“周也。”

    “……”

    “等会能不能开慢点。”她顿了下,带点小小的祈求,“我怕冷。”

    周也:“……嗯。”

    嗯个屁,谁知道他意识里的慢是多慢。说不定于她而言还是跟在飞一样。

    致音裹紧被子,说:“我能裹着你被子么?”

    周也:“随便。反正是要扔的。”

    致音:“…………………………”

    她现在好想立马变身一个语文老师,给周也补上两堂语文课。

    丰富丰富他说话的词汇,提升提升他沟通的能力。

    致音没接话,让周也觉得有点奇怪,他骑上摩托,歪过头看致音:“你怎么了?”

    致音因为生病,人很丑,表情也很丑。倒真成了需要被问“怎么了”的样子。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鼓着腮帮子:“……我难受还不行嘛!”

    致音吼完,立时给自己一顿深刻反省。

    她这公主病,矫情命,谈何守护周也?得治。

    致音磨蹭了一会,晃到周也的摩托上,艰难地爬上他的摩托后座,调整好了姿势,然后说:“我好了。”

    周也不知道从哪弄来的一顶安全帽,越过他的肩膀,递给致音。

    致音受宠若惊,愣了两秒,接过来。

    “谢谢。”

    周也:“不客气。”

    正经八百礼貌的三个字,从周也嘴里出来,总更有一番滋味。

    致音不再像第一次上他摩托那般的扭捏,戴上安全帽,裹紧被子,大大方方地抱住他的腰,“走啦。”

    周也的车速一如既往开得快。

    呼呼呼地,一望无际的黑里,不断划过一阵阵风。

    致音庆幸自己带了床被子,不然能被摩托车上的风吹出眼泪水来。她思绪轻飘飘的,不经意想到了个很严肃的问题,忽地使劲拍打周也的肩膀,“停车!周也,停车!”

    周也“听话”停车。

    致音喘了口气,陈述的口气问他:“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去医院怎么开……”

    周也不以为意:“……”

    末了,他难得给面子,回头看她一眼,说:“总能到医院的。”

    开着开着,乱开一通,反正总能找到家医院的。

    致音欲哭无泪。她刚刚为什么要去周也出租房求安慰,还不如直接给梁昕玥打电话让她来带自己去医院……

    致音刚想问周也要他手机,给周也弄个导航,但立马想起周也的手机压根没导航地图的APP。她没忍住,还是气呼呼地瞪了他背影一眼,摸出自己的手机,给周也导航了最近的医院。

    她将手机递给周也:“按照它说的开。”

    周也不解地看的手机。

    致音:“拿着。”

    致音的手机吊着一个链子,能直接挂在脖子上。致音见周也不情不愿,就直接把手机挂在了周也的脖子上。

    致音认真地给他解说高科技:“你开着,它会告诉你在哪里转弯哪里直行。”

    周也把弄着她的手机:“……”

    摩托车再次上路了,一直保持直行状态,手机里的导航姐姐说:“前方五十米,左转进入小合台路。”

    五十米走完,导航姐姐温柔提示:“前方左转,进入小合台路。”

    周也没左转,还在直行。

    致音:“……”

    致音拍拍周也的肩膀,“停车!周也,停车!”

    周也“听话”地停了车。

    致音指着左方向的小合台路,“它刚刚不是说左转了吗?”

    周也侧着半张脸,拧了拧眉,似有不悦,说:“……它好吵。”

    致音:“……………………”

    致音:“手机给我。”

    周也把手机给她。

    致音关了手机语音,说:“我说转弯,你就转弯。我说直行,你就直行。”

    周也:“……嗯。”

    “小合台路上没路灯,你开慢点。”

    “……嗯。”

    车子第三次启动。

    不管怎么说,周也的速度倒是真的慢了点。

    致音被风吹得两眼发热,只能额头贴在周也的背脊,借着他的背挡风。她吃力地盯着手机导航,每到一个十字路口,就提醒周也,要么左转,要么直行。

    其实致音说的也就跟导航一样的内容,不知道为什么周也就是不乐意听手机里出来的声音。反而致音蚊蚋般的声音倒是听进去了。

    最后一段直路的时候,致音已经虚弱地提不上话。

    她嘱咐:“一直直走,尽头就到了。”

    话落,她紧紧抱着周也,低声说:“周也。我真的好难受啊。头痛。眼睛痛,鼻子痛,喉咙也痛。”

    致音说完,自己先愣了愣。

    她以前不会是一个把痛、把眼泪轻易示人的人。她常常在人前有意识地去藏住自己的情绪,自己的痛苦。

    可面对周也的时候,她似乎总有千句万句的话想同他说,这也想告诉他,那也想告诉他。

    恨不得自己能像花一样,完完全全绽放开来,把芬芳给他,把美好也给他。让他看见她的每根茎每片叶,让他看见她的虔诚,她的衷心,也看清她任何好和坏。

    ……

    摩托车又行驶了七八分钟后,终于到了医院门口。

    周也等了会,也不见后座的人动静,他刚要转身,贴在他背脊上滚烫的温度就摇摇欲坠。周也迅速伸手去接住她往下掉的脑袋。

    他转头的动作幅度变小了些,看向致音。

    她两颊泛着变态的嫣红,双眼紧闭,眉头皱的很深,仿佛在受着巨大的痛苦。

    她这是睡着了?

    周也眨了两下眼睛。

    她叫什么来着?ZY?

    想了想,他喊她,“喂——”

    致音没反应。

    “喂。到了。”

    致音鲜红的唇瓣动了两下,嘤咛一声,打开眼皮,疑惑地望进周也的视线,“……到了?”

    “嗯。”

    致音从周也掌心里抬起头。

    她踉踉跄跄地下了摩托车,甫一下车,她就拖着周也的被子蹲在地上,等着周也把车停好。

    她蹲着的位置,对面就是医院的玻璃窗,从窗里,她隐隐看见自己蓬乱的头发,憔悴的脸蛋,还很不合时宜地裹着一床被子。

    好丑。

    致音看了眼远处停了车往她方向走的周也,心里涌上来一阵谁不上的滋味。

    致音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眼前瞬间袭上来一片黑暗。

    病成这副模样,还计较什么漂亮不漂亮。明明这么想的,可看清眼前的周也,致音还是忍不住问,“我现在丑吗?”

    问出口致音就后悔了。

    不管她生没生病,丑不丑,都没周也好看。问个毛线啊问。

    周也:“……”

    致音:“……”

    周也:“还行吧。”

    气氛莫名尴尬了一会。

    致音先往医院里踉踉跄跄地走,周也跟上去。

    致音脚步轻的跟找不着地似的,一步一步走得格外慢。

    周也腿长,脚程大,没一会就走到她前面去了。

    致音:“……”

    两人先后走进急诊大厅,周也对看病似乎一窍不通。他神情透着几分孩子性情的迷茫,站在角落的位置等致音。

    致音也顾不得形象了,一个人裹着被子,排队挂号。索性因为夜深了,医院病人才偶尔有几个。没两分钟功夫,她拿着单子往科室里去。

    周也也不说话,跟着她去。

    医生正在桌上打盹,致音食指弯曲,刚想敲门,却听周也在她身后,伸长手,已经帮她敲响了门。

    那声音,就好像是在说:排队挂号我不会,敲门我还是会的。

    致音回头看周也,周也回她一眼,神情很淡,没什么表情。

    医生迷糊地睁开眼,看向两人。

    致音很虚弱地礼貌一笑,“打扰了,医生。”

    致音得是就是寻常的感冒发烧,不过她从小感冒生病多,大病小病不断,所以免疫力极差。稍微一点吹风受冷,就能烧起来。而且每次发烧,那架势都跟会她半条命一样。

    医院已经不能用抗生素打点滴,医生只给致音开了退烧药和消炎药,然后就嘱咐致音回去好好休息。

    退烧药的药效慢,致音一想到自己还要再受感冒的折磨,就反复问那医生,“不能直接打点滴吗?我真的很难受。”

    医生斩钉截铁地摇头,末了,他嘱咐致音:“小姑娘,像你这个年纪的,抵抗力都应该很好的。你这身体素质不应该啊。回去多喝热水,多增强增强锻炼。别整天窝着不动。”

    致音委屈巴巴:“……”

    反倒是一边倚靠在墙壁上,一直安安静静站着的周也,突然笑了一声。

    医生打量周也,啧了声,调侃:“你这个男朋友做的不称职啊。女朋友身体这么差,你也不带在身边多锻炼锻炼她。”

    周也面无表情:“……”

    致音面露尴尬:“……”

    医生:“好了。去买药,早点回家吧。”

    致音起身:“谢谢医生。”

    两人一前一后出医生办公室。周也整个人因为犯困,越发的懒散,走的时候,还落在了后面。

    临出门,医生忽然喊住周也。

    “诶,你怎么让你女朋友拖着被子一个人走?不应该啊。”

    周也的表情很古怪,他反射弧绕了地球三圈半,然后问:“……那怎么办?”

    周也出医生办公室的时候,致音已经从这一个长廊里走出去了。

    周也:“……”

    他不知道回急诊大厅是医生左转出去,还是右转出去了。

    致音去窗口付完款,拿了药,周也还没出现。

    致音叹口气,想着周也估摸又是迷路了。她实在没力气再去找他,就坐在饮水机边倒了杯水,按照分量吃完药,然后靠在椅背上等周也来。

    不知道为何,她总觉得周也肯定会来找她的。哪怕把整个医院都乱走走遍,他最终也会乱走走到她跟前的。

    致音再醒时,是在周也坚实而有力的背脊上。

    她迷蒙地睁开眼,仔细看了看眼前。四周都随着周也的脚步在有序地往后退,只有她和周也,在一同前进。

    这神奇的相对运动。真实得像是假的一样。

    周也感觉到动静,扭头盯她一眼。

    致音恍惚地跟他对视。

    周也:“……”

    四目相对,心理活动已经来了八百场的致音主动缴械投降:“我自己走吧。”

    周也坦荡荡:“医生让我背你。”

    默了默。

    致音小声问,“医生什么时候说的?”她怎么没听到。

    “后来说的。”

    “……哦。”

    哪怕很久很久之后,致音都忘不了。

    忘不了这一夜,他们回程的路上,秋风飒飒,长路也远,星光烂漫。她吃过药舒服不少,靠在他的背脊上,双手环着他的腰。

    她给他念导航,他按照她的指示乖巧开车。

    他们什么也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透了。

    ……

    第二天是周六。不用上课。

    致音七点多醒了一次,又睡过去了,到九点多才完全醒过来。

    她搓了搓眼睛,适应窗户进来的强烈日光。

    她转了身背对太阳,眼前突地就出现了周也长手长脚却中规中矩平躺在床上的模样。

    少年长的是真的好看。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眉目分明如画。

    直教人移不开眼。

    致音愣了两秒,昨天夜里的回忆一股脑儿潮水似的涌上来,她傻乎乎地盯着他看,然后启唇轻笑。

    嘿嘿嘿。

    嘿嘿嘿。

    就在致音傻怔这会,周也出租房外传来一阵机车的呼啸声,没两秒钟,房门猛地被踹开,彭禹生大摇大摆地走进来。

    还伴着一声粗嗓门的“也哥”。

    致音裹进被子,鼓着眼睛讷讷地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客人。

    彭禹生盯着蓬头垢面的致音,也是呆了两秒,才冷笑两声。

    致音:“……”

    她心想,算了,反正解释不清楚的。

    周也揉了揉眼眶,因为累,两只眼睛布着红血丝。

    他看看彭禹生,再瞧了眼近在眼前的致音,眉端瞬间高高皱起。

    致音喉咙堵了一下,说:“我先回去了。”

    说着,她像根毛毛虫似的从被子里钻出来,踏上鞋,都来不及把脚后跟塞进鞋子里,就抓过沙发上扔着的药,逃也似的,跑远了。

    周也翻了个身,打算接着睡。

    彭禹生走两步,到他桌子边,两臂一撑,人坐到了桌子上,挡住了窗户外照进来的大部分太阳光。

    彭禹生:“周也。”

    周也没发声。

    “那女的什么情况啊?也没见你留女的过过夜啊。”

    周也要醒不醒,不轻不重地哼了哼。

    “你大概是不记得了。上回警局,我们四被说打了宋泽成,就是她指认的。”

    除了宋泽成三个字让周也的脑子有了几分清明,其余的,周也听过就过,依旧无所谓的态度。

    彭禹生抠了抠下巴,从口袋里摸出根烟,点上,默默抽起烟来。

    他静了好一会,才开口,“那姑娘看上去就是那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公主,脑袋瓜子好使,心思活络,你少和那种女的招关系。”

    周也:“……”

    彭禹生朝窗外弹了弹烟灰,赶巧就看见对面阁楼开着窗,从周也房里出去的小姑娘眨眼就去到那里端着杯子吃药。

    这娘们套路倒是深。穷山僻壤里也敢一个人住过来。

    彭禹生:“你就听我两句。聪明点的女人,可比漂亮的女人麻烦多了。你少招惹。”

    周也翻身,一手抬起,搁在自己额头上,掀了掀眼皮,声音有点变质,问:“还有烟没?”

    彭禹生没给,觑他一眼,说:“少抽点。你不要你嗓子了?”

    “……”

    “酒也少喝点。嗓子是你自己的。到时候真哪天嗓子坏了的时候,你就连唱歌都没了。”

    周也捏了捏眉心,掌心一撑,背靠上墙壁,坐了起来。

    “来根烟。”他声音沉倦,说道。

    彭禹生把一整包烟跟打火机都扔了过去,一边扔一边冷嘲,“我说的,都当废话呐。”

    周也咬着烟头,打火机点上烟,眯着眼娴熟地抽了一口。

    “来找我什么事?”

    彭禹生这才想起来找周也的目的,“我给辛祁打电话,联系不上,就来问问你,你昨天和辛祁白日里喝了一天了,谈拢了没?”

    周也呼了口烟。不吭声。

    彭禹生:“阿祁这人,现实了点,但你也不能怪他。他不像你,孜然一人的,不需要养家。他那女朋友开销大,他总得靠唱歌挣点钱。他一开始肯跟你,也是欣赏你。”

    周也闷着头,“别说了。”

    彭禹生心里清楚,周也这人生得薄情寡义的样,其实却比一般人都重情重义,周也这表情,看着就是舍不得辛祁离开乐队的。于是他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努把力,找其他街的酒吧唱,或找那姓王的低个头,还是和涂青霞打个招呼,让她帮忙。”

    周也:“……”

    “虽然荆摇路上这么多羡慕你相貌好的,不过我看你这相貌,给你带来的麻烦真的比好处好多。那姓王的,还有涂青霞,哪个不是图你这张脸?”

    周也抓了两把头发,明显的烦躁。

    彭禹生点到为止,不再在这话题上多说什么。

    “对了。还有练习室被放火的事,我跟何建良昨天在警局里待了快一整天。警察那边说,宋泽成大概往南边逃了,不过要抓他难度不大。”

    周也冷哼,眼神轻蔑。

    “我托人问了问,宋泽成这回纵火,咱们的练习室一整个都烧没了,还顺带牵连了好几个乐队的练习室,有的练习室里有成员被烧伤了。宋泽成这回少说也能被判个三年。”

    周也一头的眉高挑,笑意逐冷,“才三年?”

    彭禹生眼角一冷,说:“管他几年,你别给我乱来。”

    周也没打算乱来。

    他只是好笑这个世上传闻中最公平公正的“法律”。

    宋泽成母亲方倩当年作为周家的保姆,在周家偷鸡摸狗,常常顺走钱、金器银器玉器之类的贵重物品。最后为了掩盖恶行,一把火烧死了周也还在午睡的父母。

    那天从学校回来的周也,看见了自己的家一天之内从一栋洋楼小别墅变成了一堆黑漆漆的废墟残骸。

    方倩庭审那时,周也八岁。

    方倩在法庭上,周也在法庭下。

    方倩的律师替方倩争辩,说方倩的父母从小虐待方倩,没有给方倩提供一个物质丰沛的童年,才导致了方倩长大后有了不良的偷盗习惯。那个律师将方倩的童年经历讲得人泪如雨下,好像在逼着别人承认方倩偷东西、方倩防火杀人都不是方倩的错,是方倩童年的错,是方倩父母教育的错。

    年幼的周也,面无表情地坐在家属席的位置,不哭不闹,冷冷看着方倩丝毫没有一点悔意的脸。法律没能让方倩受到该受的惩罚,法律只是给了方倩一个惩罚的形式,判了她八年。

    方倩身体不好,在监狱里待了六年,就得癌症死了。

    方倩烧死他父母,十二年以后,她儿子宋泽成烧他的练习室。

    法律依旧会给宋泽成判刑,但还是不会让宋泽成感到后悔,感到害怕,感到愧疚。

    所谓正义是什么,所谓公平是什么。

    说到底,法律惩罚的只是人的不守社会规矩,而不是人内在邪恶的灵魂。

    手里的烟将燃尽,周也三两步下床,将长长一截烟灰拍打到地上。

    “呵——”

    彭禹生从桌子上下来,“这两天闲着也闲着,你就好好休息一阵。少折腾会也好。我先和建良到荆摇路隔壁街上逛逛,看看有没有其他能去唱的地。宋泽成那事,你自己别瞎掺和,肯定会有他受的的。”

    周也懒洋洋地咬着烟头,“……”

    彭禹生踹他右腿,“听见没!”

    周也条件反射,抽回自己的右腿。在抽回之后,还盯着自己小腿发了会怔。

    他啥时候来的这么敏捷的条件反射能力?

    彭禹生倒是乐了,“难得啊。你也能反应这么快。”

    周也:“……”

    彭禹生起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回头说道,“还是那几句话。我多说两遍,你总能听点进去。聪明的娘们少惹,还要嗓子的话烟酒少碰点。别成天整的跟个死人似的,一脸阳痿的逼样,你总该给自己合计合计,人生再短,你都还有几十年得过。”

    周也掐了烟,抬头看他,“……喂。”

    “咋啊?”

    周也的脸在白烟里表情模糊,说,“我没招她,是她自己……”是她自己冲上来的。

    大火里他想跑进火场的时候,是她冲过来的;

    那天宾馆,也是她自己走到他房门口的。

    还有她生病了,也是她冲到他房子里来的。

    在他保存的有关她的那些记忆里,还有他所不记得的那场他被打之后,她从出租车里冲过去跟着他一路的记忆里,都是她在主动冲到他的地盘里来。

    她冲了过来,但是她永远都拿捏分寸。

    她不会特别吵,吵得让你心烦意乱,也不会特别得寸进尺,让你忍不住心生厌恶。

    她和那些人比起来,没那么让人讨厌。

    彭禹生瞟了两眼窗子出去的那个阁楼,冷酷道,“她自己凑你身上来了,那你呢?你干嘛让她扒着你不放。”

    周也咬着烟头的牙齿泛了酸。

    彭禹生虽也才二十,而且比周也还小两个月,但明显比周也更知世故。他语重心长道,“周也,你从来不懂拒绝。”他顿了下,“也许不是你不懂,可能只是你无所谓。但是刚那女的,不是你无所谓了,你就真的能无所谓的。”

    周也摘了烟头,砸到地板上。他往对面那不知何时已经关上的窗户看了眼。

    他闷闷地说:“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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