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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宝相花(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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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说溱洧与孟惊寒,断玉琀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提出这样无礼的要求,可又确实是内心所想。

    他们凭什么能干干净净地离开,江湖人唾弃他卖辱求荣鄙夷他是傀儡阁主时,他们在游山玩水、举案齐眉,他们甚至诞下孩子,可他却一无所有,偌大的宝相阁无人陪他。

    他自己都没发现,自三人恩断义绝的那刻起仇恨的种子已埋下,于此夜疯狂滋蔓生芽,肆虐成灾。

    溱洧二人定然不会同意这个无礼要求,阿洧更是暴怒,招招陵劲淬砺,剑光里一双眸子怒得发亮:“断玉琀,你这厮——”

    声音戛然而止,毒粉中露出断玉琀眸底一点狠毒精光。

    孟惊寒再也无法坐视不管,纯钧召来斗上断玉琀,狭小的院子再度风起云涌。

    “别打了!”阿溱抬起哭泣的头颅,幽怨无奈地直视断玉琀,“你不就是想让我们践行诺言吗?当年是我们负你。”

    “溱夫人……”孟惊寒怔怔地望着这个女子。

    “是我们负你,此生不怨。如今我履行约定,把你该得的赔给你。”

    断玉琀警惕地盯着她:“你能用什么赔?”下一刻,讥讽的笑容凝固,长剑落在冰冷的沙地上。

    ——命。

    ——她赔的是命。

    他们许诺相互扶持一辈子,永远做他的左膀右臂,如今违约,能赔的唯有一命尔。

    长久的寂静。

    这是谁都万万没有想到的,断玉琀后退两步。

    孟惊寒的剑早蓄势待发,等候割下这个作奸犯科、逼死手足的恶人的人头,削断这条疯狗的利爪。

    “这就是你想要的答案。”他毫不掩饰地流露鄙夷与厌恶之色。

    像冷冰的水里伸进滚烫的烙铁,那些炽热的恨意冷凝成铁,伴随嘈杂喧嚣的滋啦声,青烟直冒。良久,断玉琀用沙哑的声音否认道:“我只是想让他们回去而已。”

    “为了一个而已,你害死手足。”

    他的话像最后一道宣判轰然炸开,断玉琀瞪得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他为了一句诺言,废了一只手,害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是他的玩伴,是他的搭档,曾几何时会温柔地替他上药,替他留晚饭,会烤一手好鱼。

    自私之尤,残暴之尤。

    他瞥过尸体,像孩子去看被自己毁坏的宝物吗,蓦然一搐。这不是他的目的,他要的不是这个!

    断玉琀难以置信,不停地说不是这样的,踉跄着逃离现场。

    “溱妹,孩子……”

    母亲已经长眠,孩子已经酣睡,手紧紧攥着母亲的手指。

    等阿洧醒来后,看到的便是这个场景。

    他搂住妻子,捂上她的颈子,但已经没有血可以流出来了,血都已经没了,只有冷冰冰的尸体镀满无上凄清的月色。他抱紧婴孩,无声地呜咽。孟惊寒背负三尺青锋,在旁沉默地望着伤心的挚友。

    夜风凛凛,星子冷淡,遥远的军营传来胡笳的乐声,用粗犷的嗓子唱悲戚的歌:“秋风萧兮雪满关,关兮月兮我心惶惶,惶兮悲兮,安有魂铃兮送我归乡?”

    孟惊寒带着孩子躲去无名山,阿洧留在玩月城。他用一个月来接受妻子死去的事实,埋葬好妻子,启程去无名山。

    二人在山脚辞别,孟惊寒递还孩子。

    阿洧形容憔悴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丝毫不见往日风采,小心翼翼地接过阿溱留下的唯一骨肉。食指蓦然被一双小手截住,低头,小东西冲他笑。

    小东西似乎明白这就是他的阿爹,他唯一的亲人。小东西像极了他美丽的阿娘。他甚至都没见过母亲一面,他的阿娘留下一句“溱与洧”,带着畴昔诺言撒手人寰。

    孟惊寒问他接下来的打算。

    “断玉琀彻底成了疯狗,阿溱之……之事,对他打击不小。”他望着青山上无尽的碧云,“他没脸见我,但理智已崩,保不齐之后还会下毒手。”

    为了阿溱留下的孩子,阿洧辞别孟惊寒,四处辗转,最后于姑苏一处深林山村定居,改名周珍,做起猎户。那孩子也如阿溱所说取“涣”为名。溱与洧,方涣涣兮。可溱洧没有溱。

    断玉琀从故人死去的轸念中抽身,更加用力排查父子下落,几年后终于查出踪迹,一张脸半边是欣喜半边是狂怒,派遣死士前去刺杀。

    山风清爽,孟惊寒踏上步步暗色石阶,林雾在竹间萦绕。

    二人在凉亭中秉风手谈。竹影飒飒,涣儿承欢膝下,他年纪太小,不太认识孟惊寒,只觉得他长得凶巴巴的,不敢靠近。孟惊寒用纯钧剑削了只竹蚂蚱,他立马喜笑颜开,在一堆玩具里叽里咕噜说小孩话。

    孟惊寒瞥了眼小背影:“他说的什么?”

    “鸟语。叽里咕噜的,听得懂我们说话,偶尔也会喊爹什么的,还问我什么是苛捐杂税、穷兵黩武,但更多时候操着这口鸟语。前几年我还以为是傻的,但抱给村里先生看,先生说是个机灵孩子,让我不要担心。丢去小崽子堆里,就他一个人叽里咕噜滔滔不绝,那些小崽子听得眼睛都直了。”

    周珍露出认真的神色,“你说——让他长大当个说书的怎么样,嘴皮子利索,而且傻不愣登的,就是说烂了被听客扔瓜子皮扔板凳什么的都不在乎,或许还能贫几句。”

    孟惊寒面无表情:“你也懂得说笑了。溱夫人走后,你性子愈发开朗。”

    周珍叹了口气,落下黑子:“她走得早,我自然要用后半生替她说完那些不曾说完的话,以前她还在的时候……”

    再叹了口气,却是不说话了。以前她还在时,这些俏皮话都是她来说的。物是人非,人走茶凉。

    这步棋甚稳,白子形势险峻,孟惊寒思索下一步该怎么走。

    周珍絮叨道:“他长得像他阿娘,模样像,性格也像,逢人便笑,也时而对着角落笑,嘴里念念有词,有时候我在想,他叽叽咕咕说那些,兴许就是在跟他的阿娘对话呢?”

    孟惊寒安慰:“溱夫人就在你们身边。”

    小东西不一会儿叫起来,抱着孟惊寒的腿,人还没膝盖高,胖乎乎的手指头指着小池塘,意思是刚才的竹蚂蚱跳进去了。

    孟惊寒放下白子,召来纯钧剑,石砖上细碎竹影一错,眸光闪过万点寒,运承着灵力的纯钧剑直指向上,两三片竹叶落下来,死士落地。

    彼时孟惊寒已是名动天下的雁阵惊寒,这等死士岂能难道他,几招剑华,死士悉数倒地,只剩下一个新来的跪地求饶。

    孟惊寒些许动容,宝相阁的死士大多是孤儿与迫于生计的穷人,面前的年轻死士比他小不了多少,恻隐之下,放过了他。

    ……

    “却不知放虎归山。”

    现实里,大雨滂沱,电闪雷鸣下孟惊寒的声音虚脱而无力,讲述这个长久又遥远的故事。

    路上早有也想取阿洧人头的仇家,威逼利诱,那个死士道出了踪迹。

    那天大雨滂沱,阿洧倒在喧嚣的雨声里,唱那首未完的歌。

    不堪回首的旧痕重见天日,断玉琀如脱缰疯狗,刀光剑影,风雨尤盛,吹得周遭的树弯腰。

    “孟惊寒,是本阁小看了你。”雨水沿着断眉而下,断玉琀挤出明俊的笑容,“那死士后来回来,我帮阿洧报仇,给他杀了。后来那村子,就是脚下这村子起了场瘟疫,本阁也以为那孩子死于瘟疫,没想到被你收为徒弟养大至今,亏本阁为给融魂煞费苦心。”

    他的表情说不上是喜是怒。十多年的苦心成了无用功,原来他想找的人还活着。

    原来,霍家村的瘟疫,韦大夫的受骗,都是为了当年那个婴孩,为了当年的诺言,既然承诺了,就该用一辈子履行。他不会善罢甘休,阿溱死了,阿洧死了,还有他们的孩子,即便逆天改命他也要用融魂请他们的灵魂回来。

    孟惊寒沉声训斥:“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不可执也。融魂乃逆天之举,你还要执迷不悟到几时?”

    断玉琀阴恻恻地问:“我不过求个‘父债子偿’罢了,是他们负我在先,我难道连个说法都讨不得?”

    孟惊寒怒斥:“若他们泉下有知……”人语掩在一片狰狞剑鸣中,却是白鹿争鸣。

    那张与溱洧几分相似的脸,掩在雨幕之后,让断玉琀失神,恍惚回到几十多年前三人在满是梅花桩的院子里打闹的时光。

    周涣的出现是老谋深算的断玉琀没有预料的,白鹿斜斜插进肋骨,断玉琀难以置信地盯着他,怔道:“他们负我,你也负我……”

    “我爹娘几曾负过你!”白鹿带出一串血花,被雨点要挟坠落白石祭坛,染红法阵,随即被暴雨冲成浅淡的红色。

    金童玉女大喝一声,扶住断玉琀,愤恨地提剑而上。周涣唰唰唰打下三张灵符,紫色灵火中亮着一双眼睛,道:“你们叫阿真阿伪?不错,真真伪伪,是是非非,我爹娘不在,便要让别人顶着他们的名字继续折腰为你服务。”

    他就这么放不得他们。他点着头,手指抚过白鹿润和的剑刃:“不错,不错……可你们不配。”

    剑锋划过金童玉女的脖颈,一道极细的缝隙,流着鲜红的血。

    金童玉女咬牙携断玉琀逃离现场,祭坛下的杀手死士伺机而动,尖刃挥向他们,却又一一被白鹿刺伤。

    在此之前白鹿从没饮过血,就是淮城那夜也不过削了几人的裤子,再吟诗一首“南村群恶欺贫道老无力,轮流让贫道削裤子”。

    白鹿一偏,避开要害,淅沥大雨里一双水青色眼睛冷得泛起雾:“留你们几条狗命,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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