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昏暗的安全通道中,盛汐颜隔着几层台阶,与宋文景视线交汇。
    对方原本比她高出一截,但她站在楼梯上,反而有种居高临下的意味。
    光线问题,加上她的帽子和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宋文景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但她的眼睛却格外清澈明亮,他在这样的目光下,几乎无所遁形。
    她还要如何?宋文景心想,他已经向她道歉,并且承认技不如人,难道她在等他亲口许诺,回去之后就主动申请回归预备队,把正式队的位置归还于她吗?
    然而正当他牙一咬心一横,打算遂她的愿时,她的声音却不紧不慢地响起。
    似乎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叹息。
    “队长在休息室和你说了那么多,你却只记得一句,还曲解了他的意思。”
    “说实话,我真替他不值。”
    宋文景闻言,不觉一愣。
    盛汐颜忽然道:“你知道你和我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
    宋文景深吸口气,神色有些不自然,声音也低了下来:“技术,心态,我都不如你,还有和队长他们打配合,我也没你熟练。”
    他不知盛汐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果说她是刻意嘲讽他,想听他亲自说出这些,可她目光平静,语气里也听不出任何讥诮和轻蔑,反而满是认真。
    “我第一次站在职业联赛的赛场上,心中唯一的念头是赢下那场比赛,而你想的却是如何表现你自己,还有,你自己说的,把我永远按在替补席上。”
    宋文景猝不及防听到这句,一时间面红耳赤,却又无言反驳。
    半晌,他有些底气不足地辩解道:“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盛汐颜打断他,“次级联赛受到的关注程度远不如职业联赛,你想留在这个赛场上,把这次比赛看做自己唯一的机会。我也有过这样的经历,暂代林哥上场,如果表现不好就会被打回预备队,继续和你们一起。”
    她看向宋文景:“按理说,那时候的我,肯定比现在的你更想留下来吧?”
    最后一句,她的话音里多了几分促狭,宋文景自知理亏,没有说话。
    “可是尽管这样,我还是觉得赢最重要。”盛汐颜敛起笑意,“比起通过一场比赛让所有人记住我,从而得到留在正式队的资格,我更希望自己第一次、或许也是短期内最后一次作为正式队的一员参加比赛,得到的结果是赢而不是输。”
    宋文景迟疑道:“可是你就确定自己一定能赢吗?”
    “怎么会?”盛汐颜摇摇头,“那一次所有人,包括我自己,对我的要求只有四个字,尽力就好。Paradise不是弱队,谁都不敢夸海口。”
    “可是那又怎样?”她反问,“不一定能赢,所以就坐以待毙吗?我身为一个半路出家的,论资历,论比赛经验,甚至还不如你,但我明白一件事,如果没有carry比赛的能力,那就听从指挥、服从安排,尽可能不拖队友的后腿。”
    空旷的楼道中,她的话音字字句句甚是清晰:“就算是队伍的短板,也要立得稳固,做好力所能及的事,然后把其他的放心交给队友。”
    宋文景被她说得哑口无言,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陷入沉默。
    盛汐颜似乎看穿了他内心的纠结:“这么做并不会让自己一无所获,站在这个赛场上,和那么多优秀的人同台竞技,已经可以从中学到很多。”
    “你果然没有把队长的话放在心上。”她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没关系,我替他重复一遍就好。另外,我说赢很重要,并不是只关注结果、忽略过程,其实每一个‘结果’都是无数‘过程’换来的,无论是我想要的——让自己变强、和队友一起赢下更多比赛,还是你想要的出人头地,哪个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当时我在预备队,被你们处处排挤,换做你,可能会觉得这完全是在浪费时间,没有任何意义。但对我而言,这段经历让我更加学会依靠自己的力量,保证存活、主动配合队友,这些都被我用在了后来的比赛中。”
    她的语调依旧平静淡然,宋文景却面色窘迫地垂下了头。
    话音落下,盛汐颜收回停在宋文景身上的目光,拿起手机看了看:“行了,快走吧,你要再不回去,老板怕是要招贴寻人启事了。”
    宋文景点点头,几步踏上台阶,低声道:“颜夕,对不起,真心的,我以前不该那么对你,也不该和他们一起说你……”
    他犹豫再三,叹口气:“我只是不想承认,我确实有点……嫉妒你。”
    “我说了,没关系。”盛汐颜和他一同顺着楼梯往上走,“比起道歉,我更希望你记住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回去和大家好好复盘,下场比赛用心打。”
    宋文景再度点头,旋即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下场比赛?”
    “不然呢?”盛汐颜听出他语气中的难以置信和欣喜,心累地抬起一只手,“打住,不要对我说什么感谢,毕竟决定权不在我这,但无论下场比赛是不是你上,我只知道上的肯定不会是我。所以赶紧走,别在我面前炫耀。”
    宋文景挠挠后脑勺,不受控制地笑了笑。
    盛汐颜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主动问道:“对了,你刚才说,你和他们一起说我什么?虽然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但我突然有点好奇。说说看?”
    宋文景踌躇了片刻,豁出去道:“也没什么,就说你……说你是爬上队长的床,才换来进入正式队的资格。”
    说罢,连忙又道:“我已经道歉了,这次回去我就告诉他们,你能进正式队凭的是自己的本事,而不是爬……”
    “停。”盛汐颜及时打断他,一时间只觉得更心累了。
    空气陷入令人尴尬的沉默,走过一个拐角的时候,宋文景忽然停住脚步,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句:“队……队长。”
    盛汐颜跟着一顿,抬起头,就看到了慕江辰倚在楼梯边的身影。
    宋文景想起方才那些话,不知有没有被他听到,心里七上八下,低下头说了句“队长我先走了”,就三步并作两步,逃命似的离开了。
    徒留盛汐颜站在原地,心情非常复杂,仿佛有无数表情包翻滚而过。
    她对上慕江辰似笑非笑的眼睛,一步步挪到他身边,解释道:“我到这边打电话,刚好撞见他,为了咱们俱乐部,也为了替队长分忧,我就和他聊了两句。”
    “我知道。”慕江辰眼底的笑意转变为无奈,“你不用解释这些。”
    方才他一路找到此处,在拐角听到熟悉的声音,就不觉停了下来。
    于是将盛汐颜对宋文景说的那些话悉数收入耳中。
    她对于赢的渴望,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所付出的一切,还有她虽然没有说明,但却潜藏在字里行间的心意——因为俱乐部、因为他,甘愿与一个曾经对她百般刁难的人讲道理,而这原本不是她的分内工作,她完全可以视而不见。
    就这样伴随着她悦耳动听的嗓音,透过他的听觉直击心扉。
    盛汐颜:“你在这里站了多久?你……都听到了?”
    慕江辰:“也没多久,从你问他你们两个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到最后一句。”
    盛汐颜:“……”
    前面倒是没什么,关键是最后一句……
    她现在非常后悔,早知道就不该问。
    好在戴着口罩,遮去了她绯红的脸色和不自然的表情。
    她轻咳一声,故作镇定道:“他们一天到晚在那胡说八道,也不知道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你要真那么好说话,哪还轮得到别人替我上场?”
    后半句虽然是在开玩笑,但她的语气里也不觉掺杂了几分叹息。
    旋即,她又道:“……再说了,你的床那么小,要爬也是你爬我的床。”
    当时梅哥为了招她入队,一切待遇从优,就连床也比别人的宽敞,按照梅哥所说,这是她身为俱乐部唯一女生的特权,让她能在上面堆些衣服和玩偶。
    虽然她没有在床上乱丢衣服的习惯,也不玩娃娃,但还是谢过他的好意。
    如果梅哥知道,这张床为慕江辰在她屋里留宿提供了便利,绝对会一边扶着惊吓到脱臼的下巴,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的床换成一米宽的那种。
    哪怕天地良心,他们真的只是字面意义上的“一起睡觉”而已。
    想到这里,盛汐颜没忍住笑了一下,忽然间,她感觉到脸上一空,反应过来之后发现,竟是慕江辰飞快地摸到她的耳后,手指一勾,把她的口罩摘了下来。
    于是她光洁如瓷的、透着一抹淡粉色的白皙脸蛋,小巧精致的下巴,以及由于惊讶而微微张开的嫣红嘴唇,就这样一览无余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低头,对上那双带着些许迷惑的美丽眼眸,然后俯下身,用一个温柔又绵长的亲吻,堵住了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询问。
    事出突然,盛汐颜只觉呼吸一滞,随即,薄荷的气息骤然蔓延开来。
    她曾经对他说过,喝太多咖啡不好,如果一定要提神醒脑,不如换薄荷糖试试。她以前需要长时间练琴的时候经常这么做,自以为效果还算不错。
    看来他也照做了,而且这个薄荷糖,好像还带着一丝柠檬味。她的脑海中无意识地冒出这么一个判断,然后就变得混沌起来,无法再思考任何问题。
    薄荷的气息清凉冷冽,彼此交缠的呼吸却炽热滚烫,冰火两重天之中,她只觉得自己宛如置身云端,躯体也如同思绪一样,轻飘飘地飞向不知何方。
    似乎过了很久,一阵手机振动的声音响起,将她的神思唤回。
    慕江辰轻轻地放开她,带着些许笑意摸了摸她的发热的脸颊,随即,他的指尖一路从她愈发嫣然的唇瓣上掠过,这才不紧不慢地接起电话。
    空旷安静的楼梯间里,梅哥的声音像是安装了扩音器,瞬间传了出来。
    “我都快饿死了,你们两个怎么还不回来?难不成私奔了?”
    “老板,桌子上有面包和饼干,你自己先垫垫。”慕江辰的语气里没有半分同情,“还有,私奔?开什么玩笑,我们有这个必要吗?”
    电话那头的梅哥:“……”
    还能更猖狂一点吗?
    盛汐颜看他挂断电话,顿时收回视线,微微低下头。
    刚才真是……太突然了,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打破沉寂,就听到慕江辰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好笑和揶揄:“听你的语气,似乎还很遗憾的样子。怎么,如果我真的像他们以为的那样好说话,你会吗?”
    盛汐颜怔了怔,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一时竟无言以对。
    半晌,她底气不足道:“可怜一下老板脆弱的心灵,还是不了吧?”
    慕江辰哑然失笑,看着她红得像是快要滴血的耳朵,果断见好就收,没有再继续调侃她,转而轻轻执起了她的右手:“很想上场?”
    盛汐颜点点头,叹息道:“当然想了,做梦都想。”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这段时间积攒于心的情绪悉数说了出来。
    末了,她低声道:“我每天都觉得自己对不起俱乐部,对不起你们,尤其是看到宋文景打成那样。还有在洗手间遇到的那群私生,她们居然因为我的事,说什么女人天生体力精力差一截,弱不禁风、三天两头告病休假,根本不适合做这一行。”
    她视线一垂,看向被他握在掌心的手:“它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你别冤枉它,”慕江辰安慰似的捏了捏她的手指,“它遭受无妄之灾,还能恢复得这么快,已经很努力了。”
    盛汐颜跟着笑了一下,眼底的无奈却仍旧没有散去。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慕江辰放缓了语气,认真道,“而且我比任何人都想念和你并肩作战的日子,但我不敢冒险,因为我还等着和你一起拿总冠军。”
    盛汐颜不觉回握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
    慕江辰稍许放下心来,牵着她一路往上走。
    “有什么心事不要藏着掖着,像这样说给我就好。那些路人的话也没必要放在心上,这件事情错的不是你,你身为受害者,不需要因此自责。”
    停了停,他又道:“过两天拆了纱布,我带你去医院复查一下,如果医生允许,说不会出任何问题,接下来就可以做一些简单的适应性训练了。”
    盛汐颜的脚步不觉一顿,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还是不能上场比赛。”慕江辰及时补充道,“如果来年的常规赛、季后赛和总决赛你还想继续打,现在就对这只手好一点。”
    盛汐颜深吸一口气,开玩笑道:“队长突然网开一面,该不会是……”
    是什么?
    慕江辰心下好笑,她隐藏得很好,瞒过了老板和队友们,但却没能把他也瞒过去。
    她那些微不可查的心思,他全都看在眼中,尤其是第二局比赛输掉的时候,如果“夺舍”这种玄学行得通,她只怕恨不得用在宋文景身上,通过这种方式上场比赛。
    但他并未说破,善解人意地接道:“放心,不需要你爬床。”
    盛汐颜扑哧一笑,忽然先一步跳上台阶,搭着他的肩膀,将一个吻印在了他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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