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卫颜出城晚,一路紧赶慢赶,到端山镇时天已经黑透了。
    坡上的人家大多亮了灯,温暖的光次第升高,一排排,一层层,夜景分外迷人。
    “真好看,如果不是太冷,还可以多看一会儿。”卫颜搓搓冻僵的手,她的脚也冷得很,如果不是时常下车跟大黄跑一段,只怕要冻坏了。
    看看前面,再有几步路就到家了,她忽然有些兴奋,直着脖子吼出一句应景的歌:“灯火辉煌的街头,突然袭来了一阵寒流,遥远的温柔,解不了近愁,是否在随波逐流……”
    “噗……”马路右侧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极熟悉。
    “秦在?”卫颜被人抓了包,老脸一红。
    “是我。”秦在从暗处走出来,“歌词不错。”
    他这话有未尽之意。
    卫颜听出来了,不由讪讪说道:“瞎唱的,贱笑贱笑。”
    “你是瞎唱,我却不是贱笑。”一起生活这么久,秦在早已熟知她的套路。
    卫颜“嘿嘿”干笑两声,鞭子一抽,大黄便小跑起来,“好啊,我就是瞎唱,怎么着?你自己回去吧!”
    秦在摇头笑笑,快跑几步追上来,右脚一垫,在她身后坐下,问道,“怎么才回来,大家伙儿都担心坏了。”
    “遇到个难缠的,拌了几句嘴,就回来晚了。”这是卫颜在路上早就想好的谎话,此刻答得流畅自然。
    秦在沉默片刻,又道,“听说魏学政在街上遇到刺客了。”
    卫颜一怔,消息传得怎么这么快?
    “当真?”她故作惊诧,“我卖鱼的时候听说城里出了乱子,有个大官被刺杀了,到底死了没有?”
    “没死。”秦在瞧不见卫颜的表情,但从她的语气里读出了一丝做戏的味道。
    “三丫你……”秦在迟疑着,到底没有继续问下去。如果真是她干的,那不管结局如何,他都会无比感恩——作为一个男人,应该勇于承担女人出于好心为他所犯的任何错误,而不是高高在上的横加指责。
    他把揣在怀里的一个暖炉拿出来,身子往前探了探,递到卫颜身前,“冻坏了吧,你抱一会儿,我来赶车。”
    “好呀。”卫颜笑了起来,这家伙心很细嘛,零下七八度,她早就冻得受不住了。
    “咣当!”车轮不知压到什么了,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秦在猛地向前一冲,恰好与正微微侧头的卫颜撞在一起……
    鼻子酸痛,嘴唇所及之处冰冷柔滑。
    他竟然亲到她了!
    这认知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直到大黄不甘寂寞地打了个响鼻,他才如梦初醒般地退了回去。
    双颊像着了火一般,熊熊燃烧起来。
    秦在用冰凉的手捂住脸颊,故作镇定地说道:“你的脸可真凉,用不用我给你暖暖?”
    “啊……啊?不用不用!”卫颜前世虽然母胎单身到死,但到底是个成年人,短暂地慌乱后,直接跳下车,把驾驶位交给秦在,自己捂着暖炉坐到后面去了。
    秦在红着脸下车,坐到前面,得意地笑了笑,又道:“你躲那么远做什么,好歹咱们也在三叔三婶面前过了明路了。”
    “哟嗬,你还来劲了。”卫颜又下了车,小跑着追上来,“来来来,你给我捂,不捂的是孙子。”
    秦在是什么人啊,又岂能被卫颜要挟了?长臂一伸,就往卫颜脸上摸了过去。
    卫颜头一晃,躲过去,笑道:“还以为你个守规矩的,却不料跟薛宝文一样胡闹。”
    秦在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我以为你是个守规矩的,却不料主动送上门来了,三丫,我对你很失望。”
    “那要不要退婚?”卫颜打蛇随棍上,将他一军。
    秦在摇摇头,嘴角上翘的弧度越来越大,“算了,谁让你救过我呢,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真能胡说八道!”卫颜说不过他,飞踹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大笑着拐进胡同。
    “作为一个读书人,一般只对喜欢的人胡说八道。”秦在轻轻回了一句。
    “三丫?”卫家门口挂着一盏红灯笼,徐氏担心闺女,正等在那里。
    卫颜乳燕归巢一般地飞奔过去,并没听到秦在轻不可闻的自语。
    晚上,秦在有些失眠,一会儿摸着薄唇,想想两人相撞的那个瞬间,一会儿又极不安地思考魏学政遇刺的事。
    他预感到此番院试定会有一番大波折,别说案首,就是能不能中上秀才都在两可之间。
    不管是哪个做的,他都觉得刺杀魏学政太过鲁莽。
    杀死了,已经到手的试题就废了,新来的学政不知底细,之前所做的准备竹篮打水一场空。
    杀不死,魏学政便会心存侥幸。再有三天便考试了,他不大可能把已经吃到肚子里银子吐回去。
    搞不好他还会在没送过礼,且文章做得不错的人中寻找可疑之人,如此一旦被他盯上,科举一途便断送得差不多了。
    “唉。”
    秦在幽幽叹息一声,收敛心神,慢慢睡了过去。
    ……
    院试前一天,卫颜送爷仨前往省城。
    预定的客栈名为如意,中高档次,硬件设施很好,距离贡院很近,三人间一天十两银子,没有点儿经济实力住不进来。
    薛宝文也住在这里,卫颜等人一下车,他就从前堂里迎了出来。
    “你们怎么才来,天都快黑了,一起用饭吧,我都订好了。”薛宝文笑着说道,他知道薛老太太对秦在做了什么,这两天一直很内疚,今日这一桌,算是赔罪的。
    “正好饿着,如此就多谢瑞文了。”卫格拱手说道。
    “三叔别客气,小侄日后叨扰的日子还多着呐。”薛宝文知道自家祖母做的缺德事后,立刻带了整整一车礼品探望卫家,如今跟卫格一家处得十分不错。
    卫颜见几人寒暄得差不多了,便见机告了辞——客栈里都是男人,她没必要进去,也不合适。
    一行人进了客栈。
    客栈里住的大多是书生,他们喜欢聚在一起谈诗论道,分析时政,客栈应和他们的需求,不设包房。所以,薛宝文订的桌子就在前堂。
    几人进去后,备受关注。
    “诶,这几位兄台丰神俊朗,都是人中之龙啊。”
    “除了那一位,其他几个都不大。”
    “确实,你看那两个,也就十六七,毛都没长齐就来了。”
    “千万别小瞧人,那个最高最俊的,是县试、府试双案首,顾山长亲自录取的端山学子,听说对小三元志在必得呐。”
    “真的假的,如今还有这么无知的人吗?”
    “无知者无畏嘛!”
    “哈哈哈哈……”
    薛宝文脸上涨得通红,直接朝那些人瞪起了眼,大声说道:“当面论人长短,真是有辱斯文。”
    他说话跟打雷似的,周遭顿时安静了一下。
    随即有人说道:“当面论人长短确实不对,来来来,诸位,我们小点儿声,别让他们听见就好了。”
    “哈哈哈……”前堂里又是一片哄然。
    薛宝文惭愧得无以复加,说道:“咱换个地方吧,这里一片恶臭,不呆也罢。”
    秦在心里其实也很无力,但这种情况不容许他退缩。
    他依旧笑着,如沐春风,丝毫不见勉强,说道:“不妨事,随他们说,还能堵上他们的嘴不成?”
    卫格微微颔首,说道:“这些话听了这许多时日,再听听也无妨。”
    徐飞没说话,他现在以秦在马首是瞻。
    几人在桌旁落座。
    旁边又有人说道:“倒是好气度,小小年纪,着实难得,等下要结识一下。”
    “正是正是。”
    “嘁。”有人不以为然,“听说是个不忠不孝没心没肺的玩意,跟气度有什么关系?”
    “哦?愿闻其详!”
    “听说他是从家偷跑出来的,偷了爹娘的救命钱……”
    那人声音不小,很快便有不少考生围了上去,人头攒动,像一团就要炸开的马蜂窝。
    “朝廷应该取消这种人的考试资格。”
    “正是,人品不端,如何报效朝廷?”
    “听说那些都是有水分的谣言,顾山长怎么可能自毁名声?”
    “放心吧,小三元与他无缘。”
    “怎么说?”
    “如今这世道,穷鬼能考上案首才怪呢。”
    “哈哈,有道理,有道理啊!”
    ……
    “秦在,这真是……唉,我都不知怎么说好了。”薛宝文万分懊恼,他在书院想办法替秦在澄清过,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文人相轻,自古而然,他越解释,就越有人说得起劲,后来索性就听之任之了。
    “这些不会影响到我的,薛兄放宽心。”秦在淡淡说道。
    “唉……”薛宝文皱眉叹息一声,他浓浓的愧疚是真,淡淡的欢喜也是真,关系再怎么好,也是竞争对手嘛。
    ……
    卫颜要去卫蓝家。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得提醒一下魏学政,以免他忘记自己姓什么。
    她把车放到融兴杂货铺,告诉掌柜自己步行去榆钱路,然后溜溜达达地走到提督学院前面的一条大街上,在一家茶楼要了间二层的包厢。
    “公子喝什么茶?”伙计问道。
    卫颜在窗边落座,从怀里取出一本书,漫不经心地说道:“一壶铁观音,一碟点心,一碟瓜子花生。”
    “好嘞,马上来。”
    茶点不到盏茶的功夫便上来了,伙计给她倒上茶水恭敬地退了出去。
    卫颜把门用凳子顶上,然后打开窗。
    此地距离提督学院大约五百米之遥,中间别无高楼,更无树木,居高临下,视野极佳。
    她架好狙、击、枪,调好瞄准镜,用望远镜探了探提督学院里森严的防卫,然后把手伸出窗外,集中精神力感知风速,再次瞄准了魏学政的书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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