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秦晏衡

    五年后。

    临近年关，气温低得几乎滴水成冰。

    早间天气阴沉，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不过一个时辰的时间地上便覆盖了厚厚的一层。

    将近午时，天空放晴，有温暖的阳光穿破云层撒在皑皑白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翘起的飞檐上倒挂着长长的冰凌，一眼望去长短不一，像是水晶帘一般，晶莹剔透。

    暖阁前的一处空地上有两个锦衣玉带的稚童追来赶去，欢快的笑声为这沉闷的冬天点缀上一丝生机勃勃。

    “阿衡哥哥你慢点，我跑不动啦！”

    落在后面的小女孩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一张圆圆可爱的脸蛋上因着方才的追赶而布满嫣红。

    跑在前面的男孩约莫四五岁，闻言回头做了一个鬼脸，却没注意到脚下，一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倒在地，一张白嫩精致的小脸瞬间粘满了白雪，连眉毛都白了，瞬间变成了一个小老头。

    伺候在一旁的丫鬟嬷嬷们心里一惊，连忙上前将小男孩从雪地里抱起来，掏出帕子擦掉男孩脸上和衣服上的白雪，一叠声关心地询问着。

    小女孩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挤上前去一脸担忧地问：“阿衡哥哥你没事吧？疼不疼呀？”

    不小心摔了一跤后小男孩却没有哭闹起来，反而像个小大人一般奶声奶气安慰着面前的小姑娘：“一点也不疼，蓁妹妹别担心。”

    “这是怎么了？都围在一起做什么？”

    一道略带威严的女声传来，众人寻声看去，只见暖阁前的台阶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位容貌俏丽的女子。

    “云卷姑姑。”小姑娘叫了一声，然后指着身边的男孩说：“阿衡哥哥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

    云卷闻言连忙下了台阶走到男孩身边蹲下，神情焦灼地将他小小的身子打量个遍，没有看见痕迹后提着的心放下去不少。

    “少爷哪里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男孩摇头，“雪厚，我摔上去一点也不疼。”

    云卷听罢后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只是一张俏脸上却布满寒霜，对着身旁围着的下人们训斥道：“你们是怎么照看的？这么多人连个孩子都看不住！”

    别说是摔了一跤，平常就是磕破点皮宫中的太后，皇后两位娘娘和府中的老夫人都要心疼半天。

    下人们顿时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

    云卷本就是公主身边的大丫鬟，这几年历练下来越发威严，府里的下人们少有不怕的。

    “不关她们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男孩绷着小脸语气一本正经，年纪虽小却有着与生俱来的气势。

    云卷看着他努力做出的严肃表情，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一声，将军一走就是五年，小少爷一晃眼都长了这般大，而且越来越像将军了，也难怪公主看着这张相似的脸时不时地就会走神。

    “既然少爷不怪罪，你们便下去反省吧！”云卷回过神后语气严厉道。

    下人们面露感激地行了一礼后连忙退了下去。

    云卷牵着两位小主子进了暖阁。

    暖阁内烧了地龙，感受不到丝毫寒冷，西边的梨花木架上放着的细颈白玉瓷瓶内养着几枝娇艳欲滴的红梅。

    甫一进入，暖热的气息夹杂着梅花的清香扑面而来，让人有一种置身于春暖花开季节的错觉。

    东边轩窗下的大炕上坐着两名年轻貌美的少妇，手拿绣绷的妇人着一身简单的软银轻罗百合裙，如绸缎般乌黑顺滑的长发也只用玉簪子随意的绾着，即便这样也挡不住她眉眼间的丽色，尤其是她嘴角噙着温婉的浅笑，让人一见便觉心神宁静，生出岁月静好之美。

    坐在她对面的女子梳着随云髻，穿着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袄裙，圆圆的脸庞上笑靥如花，一双纤细白皙的双手时不时地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

    “娘。”

    小姑娘一进屋便松开了拉着云卷的手，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向怀有身孕的妇人，到了妇人跟前时又立刻刹住，懂事的没有扑上去。

    “又在外面玩了一头的汗，你看哪家的小姑娘不是文文静静的，偏你最能疯。”明珠嘴上斥责着，手中却掏出一块帕子温柔的擦着女儿头上的汗珠。

    想到未嫁人前明珠风风火火的样子，没少挨明大夫人的训斥，妤娘笑着调侃：“可不就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说完后放下手中的绣绷，将儿子拉到跟前后也掏出帕子替他擦汗。

    “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小姑娘任由娘亲擦着汗，嗓音软软嫩嫩道：“意思是有什么样的母亲就会有什么样的孩子，爹爹经常这般说娘亲。”

    明珠听了脸颊霎时一片通红，妤娘见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然而在摸到儿子衣服上有点点湿润的触感时脸上的笑便消失了。

    没等她问云卷便站出来禀道：“外面的下人们伺候不当，不小心让少爷摔了一跤。”

    妤娘闻言稍稍放下心，倒也没迁怒外面的下人们，毕竟四五岁的孩子少有不活泼好动的，更何况是男孩，便是再多的下人也看不住。

    “晏衡没事，娘亲别担心。”秦晏衡懂事的安慰道。

    明珠在一旁见了不由得心生感慨，秦家的这位小少爷秦晏衡可以说是还未出生便万众瞩目，在外有宫中的太后，皇帝皇后，太子关怀备至，在内有亲祖母秦老夫人细心照料，生下来后更是成了众人的心尖宠。

    难得在这样盛宠之下没有长成纨绔子弟，还被妤娘教导得懂事有礼。

    妤娘放了心，便招呼云卷带他下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然后又让云舒去小厨房吩咐熬两碗姜汤来。

    冰天雪地里玩了这么久，还出了一身的汗，若是不仔细些极易感染风寒。

    思及至此，妤娘又忍不住朝着明珠叮嘱道：“外面天寒地冻的，你如今怀有身孕可别再乱跑了，若是蓁蓁想过来玩，你直接遣人过来说一声就是，我带着晏衡过去也方便。”

    明珠听了连忙摇头拒绝，一张圆圆的小脸皱在一起，“可别了，自从被诊出身孕后我婆母恨不得整天把我放在她眼皮子底下，这也不让出那也不让去的，也就来你这她才不会说什么。

    若是你也不让我来，我就要闷死了。”

    妤娘闻言有些无奈：“你婆母也是关心你。”

    当初她怀晏衡的时候，因为秦毅不在身边，又加上是头胎，婆母秦氏也是日日嘘寒问暖，恨不能将她拴在身边亲自照顾才好，母后和皇祖母更是时不时地派遣身边的女官过府探望。

    想到秦毅，她眸中的光芒不由暗淡些许。

    京城距边关甚远，这些年他们夫妻二人只能靠书信联络，虽然一个月只有一封，可也能聊表慰借。

    只是近期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她已将近两个月没有收到秦毅的家书，因而难免有些担忧。

    明珠平日里虽然大大咧咧的，但对自己在意的人的情绪还是极易察觉的，“昨晚夫君还在与我说起秦将军。

    远赴边关的这些年轻将领中就属秦将军最为出众，不仅亲自带兵夺回了三座城池，春日里更是生擒了蛮夷三皇子。

    我听夫君说这三皇子是老汗王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且还是下一任汗王最合适人选之一，如今被秦将军擒住，可谓是让他们伤筋动骨。

    夫君说不仅京城中许多人关注这件事，边关的子民们更是将秦将军奉为守护神。”

    明珠的丈夫任兵部尚书，对这些战事要了解的更为详细，她晚上有时会听夫君说上几句，如今见好友担忧，便忍不住说出来安慰她。

    战场上的事秦毅有时在家书里也会提上一两句，更多的都是报喜不报忧，要想知道不一样的，只能进宫去找父皇。

    比起外人对他战功的称赞歌颂，她这个做妻子的自然会引以为荣，但更多的还是担心他的身体。

    她比谁都清楚，秦毅的功绩都是用他身上一道道伤疤换来的。

    门口处传来动静，妤娘回过神来抬头看去。

    是云卷牵着换好衣服的秦晏衡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端来姜汤的云舒。

    她只好抛开思绪叮嘱两个小家伙喝姜汤。

    秦晏衡虽然活泼调皮，却最听娘亲的话，知道娘亲是为了他好，便乖乖坐在炕上任由娘亲一勺一勺地喂他。

    倒是小丫头傅蓁蓁一点也不肯配合，撅着粉嫩嫩的小嘴巴对着明珠撒娇：“一点也不好闻，蓁蓁不想喝。”

    小丫头若是生病喝药便是府里头等大事，非得人哄着说尽好话才委委屈屈的一点点喝下去，偏偏婆母夫君还爱惯着她，越惯越不成样子。

    明珠故意虎下脸威胁道：“你若是不喝，等生病了就要喝更苦的药。”

    祖母爹爹都是好人，总得她这个当娘亲的扮坏人，不然小丫头能翻天。

    小姑娘眼眶一红，看向对面的妤娘，有晶莹的泪珠开始滴溜溜打转。

    妤娘被她看得一阵心软，正想哄几句时身旁的秦晏衡奶声奶气道：“甜甜的很好喝，蓁妹妹尝尝。”

    云舒也在一旁笑着道：“熬姜汤的时候奴婢特意让人加了甘草进去，虽然不好闻但却不难喝的，蓁蓁小姐不如尝尝看？”

    见他们二人都不像说谎的样子，小姑娘这才止住眼泪任由娘亲喂了一勺。

    待暖暖的姜汤入了口小嘴巴砸吧了几下，果然尝到甜丝丝的味道，这才乖乖的喝下整碗姜汤。

    就在这时，门口厚重的帘子突然被人从外面撩开。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花往屋里飘。

    云卷好奇的探头向门口看去，帘子已被人放下，只是屋里多了一个锦衣玉带的少年郎。

    少年郎约莫十多岁的样子，个子却高出同龄人半个头，身形瘦弱但不单薄，在看到她后，精致如画的脸上露出几丝浅笑。

    云卷大惊，连忙上前行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

    谨郎丢下两个字后便迈着比平日急促的步伐往里走。

    里面的人早已听见外面的动静，明珠在丫鬟的搀扶下正要下炕行礼时，便听见太子道：“傅夫人有孕在身不必多礼。”

    明珠知道太子因为她是妤娘闺中密友又加上怀有身孕，故而待她礼重，因此她倒不好再矫情的非要行礼，只语气感激道：“多谢太子殿下。”

    妤娘见他大冬日的竟满头大汗，不由得疑惑地问：“你今日怎的没去听课，反而出了宫，还急急忙忙的满头大汗。”

    谨郎自从被父皇立为储君后便很难再得空闲时间，每日不仅要听太傅们授课，还要习武艺强身健体，父皇更是时常将他拘在御书房亲自教导。

    因此大多数都是她进宫去看望弟弟，很少有他出宫过府的现象。

    旁边的秦晏衡动作利落的爬下大炕，大眼睛里充满了喜悦，小身子扑到谨郎怀里，欢喜地叫着：“舅舅。”

    谨郎一反常态地没有立刻抱起最喜欢的小外甥，而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姐姐，神情难掩激动：“姐姐，方才我在御书房听到边关传来捷报，

    姐夫趁着两军交战时带领精锐穿过雪山绕到敌军后方与叶老将军两相夹击，最后斩杀了敌军主将乌托。

    蛮夷失了主将军心涣散，最终被逐一击破。

    老汗王已经派人奉上了投降书，愿作为我朝的附属国，岁岁朝贡，再不侵犯！”

    他说到最后激动得双颊有些泛红，语气里充满了向往，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边关亲眼见一见才好。

    妤娘本来掏出了帕子正要去擦他额际的汗珠，待听了他长长的一段话后动作突然僵住，手中的帕子不知是没捏住还是怎的，突然失力坠到了地上。

    秦晏衡有些不解舅舅为什么会这么激动，说的话他也听不懂，眼角余光见娘亲手中的帕子掉在地上，他连忙弯腰去捡。

    握紧了手里的帕子他直起身正要递过去时，小小的身子突然僵了一下，然后稚嫩的语气里充满了慌张，“娘亲，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哭了？”

    他说完就要往炕上爬，想替娘亲擦掉眼泪。

    哭？

    妤娘呆愣愣的伸手摸了摸脸颊，随后便感觉到指腹一片湿润。

    小家伙惊慌失措的样子映入眼帘，她伸手一把将他软绵绵的身子抱在怀里。

    “娘亲是高兴的，因为晏衡的爹爹要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