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银耳羹

    期中六门学科，考完过了个周末试卷就批改完了。

    成绩单贴在教室后面，有两科的考试试卷在课前就发下来让同学们先看。

    棠梨对照着周停的满分试卷，挨着看了遍自己数学卷的错题，订正了几道，卡在一道大题上。

    虽然周停该写的步骤都写了，但她没太理解过来其中一步。

    棠梨皱着眉，笔头抵在小梨涡上。

    “哎，梨梨你对好了把试卷给我我看看答案。”鹿辞拿笔戳了戳她背脊，“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错了这么多，我明明觉得我都算对的呀。”

    “啊。”棠梨回过神，把试卷给她，“那你先看吧。”

    “对完啦？”鹿辞接过，“这么快。”

    “没有，但我也没太看明白，就先不看了，等会儿听老师讲。”

    棠梨正说着，就看见谢越突然使劲拍了下周停，“还打什么游戏，快来讲题了，你同桌没看明白你试卷。”

    戴着耳机打游戏的周停手磕在桌肚上，他侧眼面无表情地看了谢越一眼，再转过头看棠梨的时候面色瞬间柔和下来，“哪里不明白？”

    说着把还没结束游戏的手机扔到桌柜里，手指挑着耳机线挂在耳上。

    谢越撇嘴摊手，“不感谢我就算了，还……哎，世风日下！”

    鹿辞盖了他一脸试卷，“闭嘴吧你，还不看看你试卷，都错成什么样了。”

    “看了分数也变不高。”谢越耸肩，“还不如想想接下来的校际春运会，那才是我展现才华的好地方。”

    鹿辞白了他一眼。

    谢越来劲了，“诶，你们要参加什么项目，我给你们先勾上？”

    谢越是班里的体育委员，一早就拿到了项目报名表，等着拉班里同学参加。

    “鹿小辞你那么凶一点都不女孩子打人力气大又疼，适合扔铅球，怎么样，参加吗？”

    鹿辞微笑着拧他胳膊。

    “鹿大王我错了！松手松手！”谢越躲闪抽气，他苦着脸揉着胳膊，“那你说参加什么吧。停哥你们俩呢？”

    周停漫不经心，“不参加，别打岔。”

    随口回复了之后他继续给棠梨画图讲题，要多细致有多细致。

    “别啊，都不给本体育委员面子的吗，还是兄弟不是？”

    没人理他。

    “讲题比回答兄弟这个灵魂拷问还重要吗？”

    这回周停倒是给了他点反应。

    周停弯了弯唇，疑惑道，“你重要吗？”

    谢越气成河豚，在鹿辞的嘲笑声中气呼呼地抱着手臂吐槽，“行行行我不重要，妹子比较重要，你同桌重要。”

    “知道就好。”周停垂眼看看旁边的小姑娘，托着腮语气自然地接住了话。

    正在对照着他列好的式子计算的棠梨笔尖一顿，在纸上打了个黑点。

    说者不知道是不是真无意，但听者有心。

    棠梨僵坐在座位上，眼睛怔怔地盯着纸，有些发愣出神，忽而就想到了周停那天对糖芋苗说的那句话——

    “别跟我争她的注意，知道了吗。”

    她的脸忽的热起来，双颊爬上了红晕，棠梨低垂着头，眼睫止不住的轻颤，胸腔里的心跳剧烈的让她不断地努力放轻呼吸，想要压下心中的失悸感。

    眼前纸上写下的数字都成了无意义的符号在眼里打转，扰得思绪更凌乱。

    她走着神，手里握着的笔被抽出去。

    “发什么呆，算出来了吗？”周停带着浅笑的声音响在耳边。

    棠梨下意识侧头，正好对上周停的眼。

    他在专注的看她，那双好看的眼里盛着照进去的金色碎光，透亮又温暖，光似乎在流动，轻轻的滉漾着，满是细碎的温柔。

    灼得棠梨有点热。

    从手指热烫到耳根脸颊，衍生出莫名汹涌的情绪。

    ……怎、怎么回事啊。

    棠梨克制不住地紧张。

    还好鹿辞出声缓解了她的情绪。

    “谢越你跟个小媳妇争宠似的，傻里傻气的。你俩快离我们远点，运动会有什么好讨论的。”鹿辞转向棠梨，“梨梨咱们说有意思的，周末我们出去玩啊，我知道九星路新开了一家甜品店，咱们去吃。”

    “啊，”棠梨眨了眨眼睛，飞快地错开周停的视线，“可是这个周我有事，下周行不行？”

    棠梨答应了秦雪容周末去找她。

    她到陆家的时候不太巧，秦雪容在午休。听陆谦说秦雪容最近胃口不大好，今天早餐、中午都没吃什么，棠梨坐了会儿，便去厨房给秦雪容熬她平时挺喜欢的冰糖银耳莲子羹。

    秦雪容来的时候，棠梨还在拿着勺子轻轻在撇浮末，腰上围了条围裙，绳线勒得腰很细，还是那么小小的一个，低着头的样子又乖又软。

    她没出声，站在厨房门口看了会儿，神色里带着点迟疑。

    “妈妈？”

    棠梨回身拿盖子的时候发现了门边的人。

    “梨梨。”面色有点苍白的秦雪容笑了笑，走过去，“在炖汤啊，闻着好香。”

    “嗯那。”棠梨皱皱眉头，语带担忧，“陆叔叔说您最近不舒服，也不爱吃东西，您去医院看了吗，没事的吧？”

    秦雪容笑容僵了僵，脸色恍惚间更白了点，她看着仰着头满眼担心地望着自己的女儿，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没事，就是最近天气有点热胃口不太好，家里饭菜又太油腻不想吃，这会儿看见梨梨做的，倒是觉得饿了。”

    棠梨松了口气，眉眼弯弯的笑。

    秦雪容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摸摸棠梨脑袋，转了个话题，开始问起她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母女俩在厨房里聊着天。

    难得的相处，平时秦雪容太忙，不太顾得上她，再加上母女俩之间共同话题太少，很少能聊到一起去。

    棠梨心里泛起些开心。

    空气中的甜香味越来越浓，热气蒸腾出一片小水雾。

    棠梨又将火调小了一点。

    秦雪容抿了抿唇，看着女儿恬静的笑脸，张了嘴又闭上，反复了好多次。

    她闭闭眼睛，“梨梨。”

    “啊？”

    秦雪容对着她清澈干净的眼睛，心里更是复杂，“妈妈想问你个事。”

    “您说。”

    棠梨转过头，见秦雪容表情纠结，心里无端一紧。

    “梨梨，妈妈想问问你……”秦雪容压低了声音，抬手摸着小腹，语气小心翼翼，“介不介意……有个弟弟？”

    棠梨觉得她好像没听清楚秦雪容在说什么，耳里尽是锅中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在脑海里乱七八糟的响。

    手不小心碰到灶上的汤锅，烫得她一抖，钻心的疼。

    她蜷起手指，面对着表情中带着忐忑不安和期待的秦雪容，努力地扬起嘴角，嗓音有一丝丝干。

    “不介意，您幸福就好。”

    棠梨真的不想介意，她其实挺喜欢小孩子，也喜欢弟弟妹妹，但有些沉寂许久的记忆却随着秦雪容的问话苏醒，尖锐地扎在她心上。

    棠梨小时候也长得很可爱，白白嫩嫩乖乖萌萌的，笑起来又特别甜。

    她爸爸妈妈喜欢她，但爷爷奶奶不喜欢。

    老人家可能更喜欢小儿子大孙子，她爸是家里的“小儿子”，但棠梨不是“大孙子”。

    “趁着年轻赶紧再生个儿子。”

    “丫头交给保姆就好了，你自个儿操什么心。”

    “总不能叫棠砚没儿子吧，这可不行的，什么只要一个，只要一个那也得是个儿子！”

    ……

    小棠梨听见奶奶跟妈妈说了很多次。

    但爸爸还是会把她举高高，笑着说，梨梨就是爸爸妈妈唯一的小宝贝。

    即使是偶然中听见妈妈叹着气对又闹又骂的奶奶说，“知道了妈，我们再生个儿子”，小棠梨也能告诉自己，没关系的呀，有个小弟弟很好的，爸爸妈妈也还是会喜欢我的。

    可是没等到小弟弟，就连爸爸她都一并失去了。

    “滚！滚出我们家！”

    “怎么死的不是你啊！”

    “都是你害的！”

    ……

    棠奶奶尖锐的哭喊声一遍遍回荡着，棠梨在她眼里看不见一点长辈的慈祥，只有满满的憎恶仇恨。

    比她做的噩梦还可怕。

    小棠梨跟着妈妈离开了棠家。

    失去挚爱的秦雪容将自己沉在工作里，照顾小棠梨的是请来的保姆。

    棠梨记得，她午睡起来，抱着小熊想出去找一点水喝，光着脚揉着眼睛才走到门口，还没开门，就听到了门外的说话声。

    “都有人找我说想给小秦牵个线。”

    “哎，小秦就是带了个拖油瓶。”

    “其实也没什么，小姑娘嘛，带着嫁人也没什么，再给人家生一个，她不还能帮着照顾嘛。”

    ……

    拖油瓶。

    小棠梨抱着小熊呆呆地看着脚尖，是不是她不够乖不够好麻烦妈妈了，如果她听话，她好好表现，是不是可以不拖累妈妈？

    随着她长大，小时候很难懂的事情一点点明了。

    她没有做错什么，但好像她存在就是不对的。

    明明已经都过去了，明明都已经长大了，可乍然勾起这些回忆的时候，心里仍旧跟被戳了无数个小窟窿一样，丧气又透着凉意。

    但她还是微笑着说，“不介意。”

    秦雪容孕期反应有些大，棠梨陪了她挺久，才从陆家出来。

    时间已过七点，黯淡的铅灰色渐渐笼罩上来，一点点地吞没着阳光。

    棠梨手指紧紧攥着背包带，垂着脑袋，漫无目的地走着。

    刚才出来的时候秦雪容看时间不早就给她请了晚自习的假，但这会儿不去上课，棠梨也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她慢腾腾地在街上走着，目光和神色都很茫然。

    直到手机震了一下。

    周停：不来上课？

    棠梨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打字回复。

    ——嗯那。

    ——怎么了？

    ——是不舒服吗？

    ——没有。

    ——是有其他什么是吗？

    棠梨看着屏幕上的黑色小字，原本压下心底的情绪悄悄地钻了出来，漫得她心里又闷又难受。

    她咬了咬唇，明明没想什么，手下字却打完了。

    ——不高兴。

    接着回过来的是电话。

    棠梨迟疑半晌，接起了电话，没说话。

    透过手机传来的声音里有着未加掩饰的担心，“你在哪？”

    不知道为什么，棠梨竟有点委屈，眼睛胀得厉害，所有的难过都涌了上来像倾泻出来。

    她摸了摸耳朵，环顾下四周，这才惊讶的发现，不知不觉中她走到了学校附近，就在围墙边转悠。

    她跟周停说了位置。

    “知道了。”周停那边传来点风声，像是在跑动，但他声音依旧很平稳，又很温和，像是吹散阴霾的清风，“在那等我。”

    电话一直没挂，也没谁说话。

    可莫名其妙的，棠梨就觉得心底似乎缓缓破开了一束光。

    隔了几分钟，她听见头顶的树叶沙沙作响。

    一抬头，看见了树旁围墙上的一抹身影。

    穿着校服的男孩子爬上了不算高的围墙，迎着光，一张清俊的脸上光影弥漫。

    他身姿矫健的跳了下来，自然地伸手揉揉呆呆的棠梨，眉眼轻轻弯了下，“怎么？”

    棠梨眨了下眼睛，仰着脑袋，“你不上课吗，还翻墙出来，被抓到怎么办呀？”

    周停眸光动了动，手掌再次盖上她发顶揉了下，光晕中柔和的面容上带着很温和的笑。

    “怕你不开心，出来带你去玩。”

    天际缓缓拉开的夜幕仿佛被吹起来的风推开了些，阳光有一瞬特别灿烂。

    沉积心里的情绪如冰雪消融，寒冰乍破，一腔的温暖。

    棠梨还仰着头，动作很细微地在他手掌上蹭了一下。

    有点……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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