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实锤其“实”
段正业跟呼延晴的关系,还要从段正才说起。
5年前,3月的一天,北京刚停了供暖。段正才突然召集全公司文职开会,宣布:“我要走了。明儿起,公司就正式交给我小弟,段正业来打理。”
当时,常年被外派的段正业,听到这么一出,就像当头挨了一棒。
在人们面面相觑的时候,段正才闲闲拿起一张纸,说:“下面我念到名字的同事,公司感谢各位多年支持。下一个阶段,大伙儿分道扬镳。当然,公司会依据劳动法,给予相应补偿……”
那一刹那,会议室的空气像被倒春寒“唰”地冻裂了一般。所有人眼睛骤然瞪大,在听完段正才接下来念的那一串长长的名单后,会议室炸锅了。
公司几乎所有的元老,都在他“分道扬镳”的名单内。
众人又惊又怒,忿忿不平。
“为什么呀?”“凭什么?”“才哥,弄错了吧!”“我才不走,给多少钱都不走!”……
段正才抬起手,手心朝下,在半空中作势向下按了按,笑笑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各位现在走,还能捞到点遣散费;否则,新老板一上任,想辙把各位挤兑走——赔偿没了是小事,今后在圈子里,各位老脸要往哪儿搁?”
有人说要“评评理”,他懒得搭理;有人怒气冲冲摔门而出,说“法庭上见”,他也乐呵呵说“请便”。
一场会议开完,“正业影视”办公区里人头清空大半。
剩下的人不是精神游移不定地缩在电脑后,就是神叨叨帮着清洁工收拾现场空座上的纸张、文具,人人一副不知下一个“裁员”是不是就会轮到自己的模样。
段正业跟进段正才的办公室,关上门:“哥,你怎么了?”
段正才扫他一眼,面无表情:“什么?”
段正业头绪很乱,一时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公司能用的老手,基本上都没了。”
段正才笑:“呵呵,是吧?”
段正业紧盯着他:“你说要走,哪儿去?”
段正才:“隐居。管得着吗?”
段正业:“哥!”
段正才脸色突然变得厌烦,他生抽一口气,皱眉笑看段正业:“你是不是忘了,这家公司的继承人、法人,是你,连名字都是你?”
段正业一顿,调开目光。
段正才:“爸爸走了这么些年,怎么你从来没跟我争过?让你干嘛就干嘛,让你滚多远你就滚多远?你是没事业心,还是……”他冷笑,“不要告诉我,因为我是你哥。”
段正业:“你是我哥,我们是一家人啊!而且我觉着,你管着挺好的。”
段正才一怔,忽然咧嘴:“那你说,爸当初为什么不把公司给我,名儿也改叫‘正才影视’?”
段正业瞄他一眼,没说话。
段正才看着他,笑着站起身:“事实证明,爸的决策英明!他希望他创立的这家公司、他在意的这门营生,不但能经营得红火,还能往下传得远。最好能养活所有‘子孙’,再‘子子孙孙’传下去——这里面,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呗!”
段正业:“不是这样儿的哥!我相信爸绝对不是这意思……”
段正才:“你懂个屁!你就一傻帽儿!”
段正业:“……”
段正才仰了仰头,眯着眼睛打量他,像在看一滩愚钝扶不上墙的烂泥,也像一个不放心弟弟独立的严厉兄长。
他忽然表情振作了一下,从手包里哗地往桌上丢出一串钥匙,往旁边移出半步,做出一副让请的姿势,一指办公室里的各类文件柜:“以后都是你的,保险柜密码是妈的生日……”
他说着就拿起自己的东西,从办公桌后面出来:“对了,你今年28,也老大不小了,该成个家。”
段正业一愣。
段正才:“这么些年,你不是一直对那姑娘死心塌地的?叫……叫什么来着?成天疯疯癫癫,清醒的时候要跟人隔离三公里的那位?”
刹那间,段正业的世界变红了。
段正才还在装疯卖傻,两眼翻着天花板,手里抛着车钥匙,摇摇头:“随便吧!该娶娶!公司拿着,咱家备份儿彩礼砸过去,够砸死她们家的了,”说着转身往门边走,“呵,这姑娘福气也忒好……”
段正业:“哥!!”
段正才回过头来,冷笑着看了看他捏紧的拳头,抬眼挑衅道:“你想揍我?”
段正业瞪着他。
段正才:“来呀,揍!打死我算你毕业!”
段正业:“……”
段正才:“不敢?愚孝?不——‘愚悌’?”他往回走了两步,抬手拍了拍段正业的脸,拍得啪啪响,咬牙切齿笑说,“我往家里拢共带了三个,那两个我都没碰,就碰了她!怎么样怂货?!你打呀!!!”
令人意外的是,段正业的眼泪令他自己都感到错愕地滑落,啪嗒滴到他的鞋面上。他说:“哥。”
忽然,段正才眼中那咄咄逼人的光和嘴角锐利的恨意,倏地消失。取而代之是抽掉了精神的涣散目光和松垮的法令纹。
他像是站不稳,就着肩头靠到了一边的墙上,拿着手里的皮手套往段正业头顶一抽,虚弱道:“二货!”
他的脸色铅灰惨白,眼下淤青。这一瞬间,段正业看到他高大强壮的大哥垮塌了。就像一尊不知什么时候布满蚁穴的佛像,到最后脆弱得连一丝风雨都禁受不住。
段正业被一堵浓厚的悲伤塞紧了口鼻:“你究竟怎么了?”
段正才一只胳膊搭上他的肩:“送我去医院吧!”
事实证明,亲人之间某些联系是难以言喻的。段正才说的“隐居”,原来是住院。看到病床上他丢出来的症断书,段正业觉得那几张打着黑字的纸,白得扎眼。
他眼鼻酸痛:“什么时候……你为什么……”
段正才若无其事靠在床头,说:“家里保险箱你看了吗?”
段正业:“……”
段正才:“密码也是妈的生日——这些年你不问,也没试试?”
段正业:“……哥!”
段正才抬手堵了下自己耳朵眼:“大夫说我最多就剩一个月,您行行好,给点儿清静成吗?”
段正业:“……”
段正才:“其余资产,你自个儿回去看吧!反正不管什么结果,你也没辙——你就一件事儿能做:赶在我死以前,把那姑娘娶回来。今后你俩要怎么恩爱缠绵,怎么用咱家的财产对她进行‘补偿’,我都喜闻乐见!完了呢,我下到地下去,也好跟二老做个汇报……”
段正业再次急红了眼睛。他从病房出去,嘭地摔上门。
这天晚上,向来不必要就不碰酒的段正业对夜独酌。
到后半夜,醉眼朦胧时,他忽然明白了段正才那些混账话的真正用意。
他嘴脸欠抽,眼神却没配合好——或者说,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对段正业的真正诉求,其实跟他白天说的那句话一样——“打死我算你毕业”。
也许段正才是恨他。理由有:
段正业的降生,割裂了他的家庭;
段正业的健全,对比他的缺憾;
段正业得到了父亲在事业上的托付,而他没有……
最后,接下去的年月,段正业将继续生存,他却将壮年止步。
这么一看,命运对大哥的确不公。
这就是为什么,他总是一副难聊难处的样子。
他喜欢捉弄他;随口建议他去当兵,说“强身健体,成为咱爸靠得住的小子”;他牢牢把住公司的各渠道和权利,分配段正业到处去为他揽的那些吃力不讨好的项目出钱出力;不让段正业碰核心业务;此外还总有事没事骂他两句,敲他几下……
这些作为,说到底都是因为嫉妒,而实施的破坏。
可他的破坏都放在明面上,有心让他、让所有人都瞧见。换句话,他其实是在挑衅,目的是让段正业做出回应。
可这么多年下来,段正业的回应是什么呢?段正才要的是重视、瞩目,段正业要的却是感情。他希望大家都好好地。
然而这就让段正才轰轰烈烈的裹乱,立地化作了真空。
现在回想起来,一个人呲牙裂嘴就想和你来一场正面的较量,你没把它当回事儿,这才是最大的报复吧!
但这当然不是发起破坏的人期待的结果。
他期待的回应是:打死我算你毕业。
他很快就要死了。
那场侵犯后,段正才也再没敢提过戴巧珊。很显然,那也是他的雷区;而这天,他一口气连提两次,还都是用换个人说不定会气得杀他的语气。这也意味着,他犯的那个错,是他现今最大的块垒。
如果段正业真当着他的面把戴巧珊娶进家门,岂不表示他最大的那场破坏还是落了空?
他将依旧是干了坏事却没造成任何恶果、并且不被惩罚的透明人。
不。他想要看到自己的破坏实实在在在段正业身上显形,更想要看到段正业正面给他个痛快,把他这多年对他的亏欠,多少回击到他身上。
然后他就可以心无挂碍地走了。
看明白这一点,段正业的行动计划也就定了下来——他希望他心无挂碍地走,所以他得立马结婚,而且,对象必须不是戴巧珊。
可对象哪儿找去?
段正业的“婚姻”带着条件:第一,签婚前协议;第二,有名无实;第三,整件事严格保密,根据实际需要随时离。这三个条件如果顺利完成,他会支付一笔可观的报酬。
对象怎么样无所谓。说白了就是请一个嘴严、不介意在人生履历中多一次婚姻记录的“演员”演一场戏。
问题是时间紧,他还得自个儿找,不能走漏一丝风声。
几天下来,鬼影都没找到。
麻烦还不止这一件。
段正才开掉了公司一大半骨干,剩下的三天两头有人提辞职。敢走的人通常都带着资源,段正业当时觉得,公司塌秧儿也不过早晚。
就在段正才住院一周后的那个晚上,深感孤立无援的段正业进了三里屯一家没去过的酒吧。
就是在那儿,他遇见了呼延晴。
隔天,他带着呼延晴去探病,迎着段正才几乎要洞穿他的目光,僵笑说:“证儿已经领了,赶明儿就接你回家喝喜酒——对了,我也查了账。这些年,大哥你小斗进大斗出,连爷爷奶奶的房子都卖了……也成,剩下那三瓜俩枣的,我全花了,买了套婚房。精装。”
在雪白的医院被套上,他搁下红彤彤的结婚证,一本在首页订着轻飘飘收款收据的购房合同。收据已付金额“33,000,000元”。
本来他期待段正才会一脸震惊,就像冷不丁挨了一拳似的那种表情。
然而,他失算了。段正才就像猜到了全部。
他眼里波澜不惊,沉沉看段正业几秒后,忽然露出一个奇怪的眼神。
就像他12岁那年,在挨“威武哥”欺负那次,他眼里那种护短的心痛。
他看穿了他的用意——他宁愿牺牲一件人生大事的圆满度,来配合他的执念。
段正才摇摇头,眼里起雾说:“傻帽儿!”
接着,他像是承了情,眼色变得明亮,扭头对一边的呼延晴笑道:“祝你们新婚愉快!”
到这时为止,段正业的计划进行顺利。没想到的是,婚礼那天,戴巧珊出现在观礼的人群里。
段正业至今无法忘记她望着众人包围中的他和呼延晴,眼里的支离破碎。她转身走了。段正业没有去追。
三个礼拜后,段正才辞世。跟最初大夫的预测一样,一天也没多。
不过,他走之前的日子,是在段正业的“婚房”里度过的。兄弟二人真正有了一段和谐相处的时光。
那段日子,他总是对伺候他起居的弟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一天忽然告诉他:“公司里我开掉的那些人,先前都在我这儿表过忠心,说过你的不是。”
段正业点头:“嗯。”
他又说:“保险柜里那沓合同,给你未来三四年都排了事儿。可能赚不了什么,你就当练个手,聚聚人气和渠道。”
他还说:“可能我真的不擅长做业务……这些年,为了维持公司运作,我把爸爸好不容易挣的家当都又贴出去了。公司账面上去年赤字,今年人也裁得差不多了,以后都得靠你自个儿从头再起过。”
他嘱咐了一堆话,段正业一一说是,到后来,他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似的,有空就拉着段正业的手,拉一阵放开,说:“你忙吧!”
段正业站起身,他又仰着头紧紧盯着他。于是,段正业重新坐回去,说:“再牵会儿!小时候牵少了!现在牵一次补一次!”
段正才乐起来,拉着他的手乐得缓不过气,眼里噙着水花。
临走那天,他的意识从清晨起就不太清醒。可到段正业给他修面的中途,他突然醒过来。
像是回光返照,他两眼晶亮,说:“小业!小业是我弟弟!好兄弟!对不起……下辈子我再好好做你大哥!”
说着,他微微笑了笑,闭了眼。
三天后,丧礼结束。段正业强打精神,对一直称职陪他守灵的呼延晴说:“谢谢,明儿咱就去办离婚。钱会如数给你。”
呼延晴却笑道:“协议作废。”
段正业一迷糊:“什么意思?”
呼延晴凝视着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盯着被她看中的猎物:“我不要钱。我要成为你真正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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