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 24 章
祁长昭的步履很稳, 气息均匀平稳,与他往日的模样几乎瞧不出差别。
沈离跟在他身侧,悄然偏头朝他看过去。
细看之下才会发现, 那张俊美的脸上毫无血色,薄唇发白,眼中带着尚未褪去的血丝, 仿若刚从某种极度可怖的梦魇中醒来。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脆弱模样。
真是奇怪。
沈离想, 在外围的幻阵时,都没见过祁长昭这副样子。
沈离思索一下,开口问:“道长方才看见那东西的真面目了吗?”
祁长昭脚步一顿:“没有。”
“我看见了, 是……秦牧之。”沈离道,“方才我破除幻境,他便现身了。我想,或许是那东西附身在了秦牧之身上,攻击仙宗弟子的也是他。”
沈离停顿一下,又问:“道长那边方才是什么情形?难不成……秦牧之只出现在我这里?”
“我……不知道。”祁长昭眼眸敛下,淡声道, “抱歉, 我没看清。”
沈离神情一滞,故作轻松地笑笑:“没看清就算了,反正现在幻术已然破除,不必再担心了, 那些都是假的。”
“假的。”祁长昭轻声重复一遍, 长舒一口气, “是啊,明明都是假的。”
他的脸隐于黑暗中,声音放得极轻,那清冽的嗓音与往日并无差别,可沈离却能从他那声音中听出某种极为反常的情绪。
那是深深的、极度压抑过后的痛苦与恐惧。
沈离没有问他究竟看见了什么,但无论那是什么,一定是他不愿回想起的记忆。
毕竟……他也曾体会过那种感觉。
他低头看着对方垂在身侧的手,那素白的指尖上还残留着些许血迹,应当是破除幻境时对方留下的。不知怎么,他忽然很想握住这人的手,告诉他,不必害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同样这么做了。
黑暗中,沈离悄然伸出手,轻轻握住那只冰冷的手。身旁的人脚步微顿,诧异地回头看向他。
沈离局促地移开目光,支吾片刻,仿佛心有余悸地小声问:“你说,这里面到底是不是真的有蛇啊?”
祁长昭一怔,眼中幽深的痛苦在那一刻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温柔神色。他反手将沈离的手握紧了,重新朝前走去。
“不必担心,有我在。”
二人一前一后行走在这幽深的地宫当中,黑暗将甬道拉得极长,前后皆是永无边际的黑暗深渊。唯有二人所处之地,淡淡的红焰萦绕在二人身侧,犹如漫长夜色中的一簇萤火,微弱而静谧。
不多时,二人来到一处宽阔的主室。
跟在二人身边的红焰自动扬起,分列四处,落到嵌在石壁中的烛灯上。
灯火照亮了主室内的光景,七八名修士靠在墙面一侧,皆是昏迷不醒。这几人穿着打扮不尽相同,并非同宗弟子。
沈离立刻认出,有两位他在祁长昭与仙宗密谈的那天夜里曾经见过。
“他们这是……”
“与我们一样,”祁长昭牵着沈离走过去,“方才我追着那黑影来到此处,发觉这几人皆已经困于幻术当中,正在自相残杀。我将他们击晕,继续追着那黑影而去,就看到了……”
祁长昭闭了闭眼,没再继续说下去。
沈离知道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他一路追着那黑影而去,可那黑影却在方才在回廊中停下,幻化成了他心中最恐惧的事物。
这地宫其实并不难破,他们一路行来,最棘手的遭遇不过是中了那石洞门前的情药,除此之外,没有遇到任何让他们无从下手的机关。
这里的险境在于能将人的弱点无限放大。
是人就会有弱点,痛苦、欲念、恐惧,稍有不慎,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沈离用指腹安抚地在对方手背上摩挲一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轻声问道:“他们什么时候能醒?”
“很快。”祁长昭的声音陡然沉了些,沈离隐约意识到什么,转过头去。
那张俊美得毫无缺陷的脸,不知何时已被另一副面孔取代,珠玉在前,这张俊秀端正的五官怎么看怎么平庸。
……这人是什么时候易容回来的?
沈离盯着眼前这人看了半晌,默默地把手抽了出来。
没了那张脸之后,这狗皇帝果然还是怎么看怎么让人讨厌。
就在此时,眼前那几名修士接连发出低吟,似乎就要醒来。沈离正要上前,却被祁长昭伸出手臂,一下揽进了怀中。
沈离:“?”
他下意识挣扎起来,祁长昭伏在他耳边轻声道:“忘了来时答应过我什么,小皇妃?”
沈离推拒的动作一顿。
险些忘了,来之前二人商量好,此人假扮天渝国君,而他则要在仙宗面前扮演他的小情人。
可谁能知道,这假扮的国君是真,皇妃竟也是真的。
这人当初分明在故意捉弄他。
沈离一想这事就生气,再看那人恶劣的模样,更是恨不得回到一炷香前,把那个对这狗皇帝心软的自己摇醒。
他反手一拐,用力击在祁长昭腰侧,恶狠狠道:“叫谁皇妃呢,谁答应嫁你了。”
祁长昭轻而易举化了他的力道,声音中藏着微不可察地笑意:“你若答应,我自然是愿意封你为妃的,别说是妃子,封你做皇后也行。”
“……阿离意下如何?”
沈离十分不适应他这样与自己说话,用力挣动一下,却听见身旁传来一声轻咳。
二人同时转过头去,一名童颜鹤发的修士已然醒来。他盘膝坐在原地,神情尴尬地盯着脚边那小片落满尘埃的地面。
祁长昭:“……”
沈离:“……”
祁长昭动作一顿,沈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祁长昭扫了眼身旁那人发红的耳垂,收回目光,朝那修士点点头:“广阳道长,你终于醒了。”
广阳子应当是在场修为最高的,这才先于众人醒来。他起身整了整衣冠,朝祁长昭行了个道家之礼:“多谢陛下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道长不必客气。”祁长昭道,“诸位这是遇到了什么?”
广阳子摇头叹息:“一言难尽。”
“我们几大仙宗在灵泉汇合,谁料那灵泉竟然需要百余人修为共同注入,才可勉强打开通路。吾等商议后,只得派大批弟子在外支撑出口,在由每宗派出几人进入。”
“进入灵泉后,先是落入幻阵,而后又遇凶兽陷阱,好不容易过了这重重阻碍进入地宫,谁料又被一擅长幻术的魔物缠住。那魔物幻化让我们自相残杀,若非陛下及时出手相助,恐怕我等凶多吉少。”
“魔物?”沈离原本安静地听着,忽然插话道,“广阳道长知道那是什么?”
广阳子面对沈离神情还有些古怪,但祁长昭在场,他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如实答道:“先前被困幻境中无从知晓,可如今醒来细想,那东西……或许是传闻中的蜃魔。”
“蜃魔?”
广阳子道:“传闻,蜃魔居于东海深处,善窥伺人心,并无形体,可幻化为人心中最畏惧之物。蜃魔以人的恐惧为食,落入它幻境之人,心中越是恐惧,他便越是强大。”
沈离思索片刻,问:“那蜃魔可会附身于人身上?”
“这就……却是不知。”广阳子道,“贫道方才所言,不过只是个传闻。这等魔物世所罕见,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没几个人见过,更罔论得知它的能力。”
不知其能力,更不知其弱点。
沈离皱眉思索片刻,还想再问些什么,身旁忽然又传来动静。
一名身穿淡青锦袍的青年男子低吟一声,揉着脑袋坐起身,神情还有些茫然:“我怎么会……”
“咦,天渝陛下?”他看见祁长昭,语调似有些惊奇,“原来您已经进来了,我们还当您与那位公子……”
他说着,看见了站在祁长昭身边的沈离,话音戛然而止。
那一刻,沈离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他想说什么。
“我们还当您与那位公子私奔了。”
若非场景不对,沈离当真想揪着祁长昭的衣领,质问他到底编排了多少他们的事情。
——肯定不止告诉他的这么多。
祁长昭不动声色地看向青衣男子,后者视线躲闪开,看见一旁的广阳子,登时大怒:“广阳子!你方才做什么打我?!”
广阳子突然被甩了口黑锅,反问:“玄青君,你讲讲道理,我何时打你了?”
玄青君站起身,指着自己额前那道红肿的伤势,质问:“这不是被你的拂尘敲的?”
“这……”广阳子端详片刻,那伤势的确是自己拂尘造成的不假。
玄青君走到他面前,怒不可遏:“亏我方才听见动静赶过来,远远便看见你们几人在此中邪似的相互打斗。我刚想出手救你,还什么也没看清,就看见一道拂尘朝我扫过来,硬生生把我砸晕到现在。你就实话说吧,是不是想打晕了我,独占此间法宝!”
广阳子被玄青君这一席话说得疑惑,看了看手中的拂尘,又转头看了看祁长昭。
祁长昭已经转头走向了主室另一侧的一扇圆形石门前,没有丝毫想要理会他们的意思。
广阳子脸上有些挂不住,轻咳一声,心平气和地解释:“玄青君,那恐怕真是我不小心。方才情势危急,我又中了幻术,意识不明,实在对不住。”
“幻术?”
广阳子耐着性子,将方才有关于蜃魔的推论再复述了一遍。
沈离摸到祁长昭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袖:“其实是你把那位玄青君打晕的吧?”
祁长昭动作一顿,没再隐瞒:“我若不打晕他,方才他就该发现我那副模样了。”
沈离“哦”了一声,又道:“道长为何不肯维持原本那副模样,这张脸,可比先前的差远了。”
“我……”祁长昭迟疑片刻。
他们所站的位置光影晦暗不明,沈离抬头看去,恰好能看见那人藏在黑暗中的半张侧脸。
易容改变了他面部轮廓,可自下颚往下,纤长的脖颈轮廓精致,一半隐于阴影当中,另一半,则尽数收拢进绘着云纹的衣领。
沈离盯着那衣领边沿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忽然没来由地生出个古怪的念头。
这人是为了……不被他发现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立即被沈离在心中否定。
哪怕他知道祁长昭一直有意接近自己,沈离也从没觉得祁长昭做这些事情是为了他。
祁长昭可不是那种会相信“一夜夫妻百日恩”的人,若真是如此,他在书中就不会对原主那么狠。此人生性暴戾,就算当真因为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后产生好感,那也是建立在他不会妨碍此人计划的前提下。
因此沈离从不认为,祁长昭对自己那点不值一提的好感,能左右此人的任何行为。
那么,他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可祁长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转过头来,垂眸看入沈离眼中,轻声问:“你喜欢我原本那副模样?”
沈离如实道:“那可不,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祁长昭嘴唇略微扬起一个弧度,似乎心情不错,温柔道:“那离开此地后,我便换回原本的模样。仙宗那边,我会去解释。”
“哦……嗯?”沈离正要点头,忽然觉得不对,疑惑地朝他看过去。
所以先前易容的目的到底是???
祁长昭没再理会他,转而凝视眼前那道紧闭石门。
这地宫内最不缺的就是石门,二人一路行来,已不知见过多少扇,可唯有这扇与别不同。
这上面既没有文字与图腾雕刻,也并未附着灵力,看上去就是一道在普通不过的门。祁长昭正要伸手尝试去推,身后有人叫住了他。
“陛……不是,祁公子,这门不能碰!”
说话的是广阳子。
他与玄青君好不容易掰扯完了打晕对方的事,其余弟子也陆续醒来。那二人知晓祁长昭与沈离的关系,没过来碍事,径直将一群弟子领到一旁调息打坐。
在场的弟子多少都受了些伤,广阳子和玄青君陆续帮人处理好了伤势,正要来与祁长昭商议下一步行动,便看见祁长昭正在这石门前鼓捣着什么。
祁长昭动作一滞,转过头来,广阳子拉着玄青君来到二人身边。
广阳子:“方才我们来这里时,也尝试过打开这道门。可我们刚碰到这门,那道黑影便从门缝中出现,这才……”
祁长昭眉头皱了皱,沈离低声问:“东西在这里面?”
“不确定。”祁长昭道,“自从进入地宫后,我的法术受到此地灵脉限制,难以追溯灵力之源。但我能感觉到,这里似乎存在某种法术残留……就在这扇门后。”
“畏首畏尾的做什么。”玄青君不以为意:“陛下,依我看来,不如召集几名弟子,用灵力直接将这门冲撞开。”
广阳子不同意:“不妥,万一那同样的黑影再来更多,我们又陷入幻境该如何?”
玄青君:“那你说该怎么办,我们这哪还有别的办法?”
“这——”
身旁那两人吵得沈离头疼,他正想说什么,陡然觉得身后掀起一阵寒意。
不等他扭头看去,忽然感觉有人在他背上狠狠推了一把。沈离一个踉跄,直接朝那石门撞去,与此同时,石门上忽然出现出一道法阵。
变故来得太快,沈离还来不及说什么,法阵刺眼的光芒霎时笼罩了所有人。他的身体不偏不倚撞入阵法中央,竟被一股强劲的吸力猛地吸入石门当中。
光芒散去后,沈离已经失去了踪影。
沈离只觉眼前光影在飞快变换,可怖的压迫感与撕裂感席卷全身,待到一切平息,他狠狠摔在了布满尘土的地面上。
呼吸间竟是尘封的腐朽气息,沈离站起身,警惕地打量四周。
眼前是个由白玉雕砌搭建而成的祭坛。
祭坛每隔三尺放置一盏落地烛灯,幽蓝的火光跳动着,将沈离的脸色映得苍白。
此地显然是尘封已久,那祭坛上落满了厚厚一层尘土,看上去格外萧索。沿着石阶而上,祭坛上没有摆放任何祭祀用品,唯有一张白玉床。
一名身穿红色喜袍、容貌昳丽的女子躺在白玉床上,面容红润,眼眸轻轻合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女子脸上绘着精致的妆容,一袭红衣衬得肌肤白皙如雪,无论用怎样的眼光判断,这都是一名十分美貌的女子。
只是可惜……
沈离在白玉床旁站定,眼眸沉下来。
这石床上的女子并无呼吸,早已是个死人。
“你干嘛总盯着她看,她美吗?”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沈离回头看去,秦牧之从祭坛角落走出来。
沈离道:“是你把我弄来的?”
“是我。”
秦牧之朝前走了几步来到光照之下,沈离这才看清,他脸上的黑色脉络已比先前更为深重。事到如今,就是把人救回来,恐怕也回天乏术了。
秦牧之在石阶下仰头看向沈离,嗤笑道:“原本还等着你来找我,谁料到你们在那石门前耽搁这么久都没进得来。我只好帮你们个小忙。”
沈离默然片刻,与他打商量:“你能不顶着这张脸,用这副腔调说话吗?”
秦牧之好歹是个英气俊朗的翩翩公子,如今掐着嗓子说话,生生听得沈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秦牧之并不在意他的态度。
他缓慢走上祭坛,来到那白玉床边:“你知道她是谁么?”
沈离没答话,秦牧之悠悠道:“你应当已经知道,修建这地宫的乃是一个上古部族。而这位,便是那部族中的最后一位圣女。”
“你们只知道这祭坛是为了祭司尊神所建,可你们弄错了一件事,用以祭祀尊神的,并非青年男子,而是圣女。”秦牧之凝视着玉床上那曼妙女子,轻声道,“这祭坛,是圣女的活墓。”
沈离背后掀起一阵凉意,隐约明白了此人话中的深意。
“族中信奉圣女的**是最佳的祭祀之物,尊神会附身于进入此地最英勇的那位男子身上,并与圣女诞下后代。因此每一任圣女年满十三岁后,便会被送入这祭坛。她会日复一日地打扮成新娘模样,等在此处,等待……那所谓的命定之人的到来。”
“族中青年男子被定期送入祭坛,通过这地宫的重重险阻,来到祭坛的最底层,便可与圣女共度**。”
沈离:“这也太……”
“太荒唐了,对吧?”秦牧之道,“圣女不易受孕,她日复一日等在此处,与不同的人交合,直到终于怀上孩子,并诞下下一任圣女。诞下胎儿后,圣女便可离开这个祭坛。至于该如何离开……你不妨看看祭坛四周。”
沈离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祭坛四周的沟壑内,竟堆满了森森白骨。
沈离闭上眼,无声地舒了口气:“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秦牧之的目光仍落在那仿若睡着的女子身上,半晌,才轻声道:“或许只是因为……许久没有人听我说这些了。”
“这位圣女被送入祭坛时,刚过了十三岁的生辰。可她刚一进来,族中便发生了非常严重的内乱。与内乱同时到来的,是几大部落的联手反扑,战事长达数个月,彻底毁了部族的根基。”
“所有人忙于奔命,死的死,伤的伤,被俘的被俘,没有人再来管这位可怜的圣女。”
“你明白那种感觉么,这没有修为、不会武功的女子只能苦苦等在这祭坛当中,等待着或许有人会来将她救出这暗无天日的牢笼。可直到最后,没有人会来。她等待的每一日,都是只不过是在慢慢走向死亡又或者更加痛苦的炼狱。”
沈离眼眸微动,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收紧。
秦牧之回过头来,恍然惊觉:“抱歉,我忘了……你懂这种感觉,你也曾体会过的,对么?”
“够了。”沈离出言打断他,“直说吧,为何带我来此地,又为何会控制秦公子?”
秦牧之掩口轻笑:“可不是我控制他,是他自愿与我合作。”
“……此人心性极其坚韧,他心中充斥着想要复仇的挣扎与渴望,这正是我想要的躯体。所以,我主动出现在他面前,果不其然,我刚答应替他复仇,他便同意与我合作。”
沈离啧了一声:“所以,你是帮他来杀我的?”
“原本是这样,不过在看见你之后,我改主意了。”秦牧之笑得更加开怀了些,“我没想到,在此地困了这么多年后,竟然有这么多和我胃口的躯体送上门来。”
他说着,缓慢走到沈离身边,稍稍倾身,在沈离耳畔轻声呢喃:“……我想要你。”
“那你就想去吧。”
沈离的声音是从秦牧之后方传来的,他偏头一看,沈离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下几缕漂浮的尘埃,反射着幽蓝的光线,忽明忽暗。
秦牧之却并不恼,他直起身,淡声道:“我知道你修为高,从你进入此地时,我就知道了。”
“我善识人心,所有进入此地的人,皆在我的掌控之中……你的秘密,自然也尽在掌握。”他话音落下,身形忽地一晃,化作了一名俊美消瘦的青年男子。
男子怀抱一把配剑,朝他浅浅一笑:“你说对么,师尊?”
沈离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变回去。”
“沈云”上前半步,脸上流露出受伤的神色:“为何要我变回去,难道师尊不想见我么?”
沈离偏头不答,“沈云”轻笑道:“看我对你多好,知道你心中惦记着小徒弟,便变作你家小徒弟的模样让你看个尽兴。你与我合作,我能让你天天见到他……不考虑考虑?”
“……你做梦!”
沈离忽然从袖中抽出匕首朝他刺去,后者急退几步躲开,身形一晃又变作另一番模样。
“祁长昭”勉强躲开沈离一击,抬手擒住沈离的手腕:“小皇妃何至于如此动怒,当心气坏了身子。”
沈离面沉如水,唇角忽然缓慢勾起。
“祁长昭”神情一滞,一把匕首从他背后刺入,不偏不倚穿透了心口。
下一秒,沈离的身影出现在他身后。
他抽出匕首,一脚将变回秦牧之模样的蜃魔踹倒在地,鲜血喷涌而出,将白玉石阶染得鲜红:“变得再像人又能如何,低等魔物就是低等魔物,在同样的招数下中计,你能不能稍微有些长进?”
受制于人,可秦牧之脸上并无任何惊惧神色:“你不能杀我。”
“哦?为什么不能?”
秦牧之敛下眼,低声道:“我能看出你的秘密,也能看出别人的。”
“……你难道不想知道,那位霁云道长身上究竟有什么秘密么?”
☆、第2 5章第 25 章
沈离神情迟疑一瞬, 就着还踩在秦牧之胸口的姿势,略微俯下身:“行啊,他有什么秘密, 你告诉我,我饶你一命。”
秦牧之平静地与他对视:“你不相信我的话?”
“我怎么不信你,我这不是让你说么?”沈离歪了歪脑袋, 余光扫向秦牧之胸前的伤痕。
只是这转瞬间的光景, 那伤势便已不再流血,甚至快速愈合了七七八八。
难怪此人如此有恃无恐,他方才根本没伤到这人的本体。
沈离啧了一声, 直起身将人放开:“现在行了吧,说,你想告诉我什么?”
秦牧之站起来,身上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愈合,只余衣袍被大片鲜血濡湿成暗色,配上白玉石阶上的点点血色,看上去触目惊心。
秦牧之不以为意地拍了拍沾染灰尘的衣摆, 不紧不慢道:“你与那位霁云道长……哦不, 现在应该叫他祁长昭,你们真的很有意思,比我想象的……更加有意思。”
“你这是何意?”
“我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这么强烈的矛盾、恐惧、绝望以及癫狂……应该说, 他或许比你更甚。”
沈离皱了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牧之没有回答, 他目光紧紧凝视着沈离, 似乎是要从他脸上再读出些什么。
沈离平静地与他对视,片刻后,秦牧之像是又看到某种极有意思的东西,他露出一个玩味的笑意,仿若呢喃般开口:“我忽然有些后悔与你说这些了,因为若我不说,似乎会出现更有意思的结果。”
“……我真的很想亲眼看见,你得知所有真相时候的模样,那时的你会如何呢?”
“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命活到那时候。”沈离悠悠说着,走到白玉床边,低头凝视那熟睡般的年轻女子。
“……既然你还没想好要不要将事情告诉我,那不妨先听我来说说。”
“远古部族修建这地宫祭坛,以年轻女子献祭尊神,这真是个荒唐又悲哀的故事。可他们献祭的当真是尊神么?你是不是忘了,我与祁长昭是为何而来?”沈离道,“祁长昭查到,这灵脉中镇压了一件法器,可为何我们一路行来,哪怕到了这祭坛中央,依旧连任何法器的影子都没有看见?”
沈离偏头看向秦牧之,轻声道:“法器并非不存在,它早已以另一种形态出现在我们面前,只是我们认不出。对么?”
秦牧之脸色凝下来,没有回答。
沈离见他这反应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他嗤笑一声,平静道:“若我猜的没错,所谓的献祭尊神只是个幌子,他们真实的目的,应该是以年轻女子的精血饲养那件镇压在这祭坛下的法器。我说得对不对,小器灵?”
秦牧之的脸色彻底变了:“你怎么可能看得出——”
“这么快就承认啦?”沈离道,“方才在外面,广阳子说那黑影或许是蜃魔时我就觉得奇怪。虽说这种魔物我先前闻所未闻,但我好歹也修过魔,我与你近距离接触过,你身上根本没有任何魔的气息。况且,你身上有一股十分纯净的灵力波动,我更确认你并不是魔。”
“……可我方才说你是低阶魔物时,你却没有反驳。”
秦牧之正想说什么,却被沈离打断:“别急,我还没说完。”
“有一件事你没骗我,那就是你的确可探知所有进入此地的人的秘密。我与祁长昭进入后,在外围的石洞中看到了有关于此地的石刻文字。你听见了我们的推论,顺水推舟,半真半假的给我讲了一个圣女献祭尊神的故事。可事实上,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守护尊神,那石刻中所谓的尊神,指的就是你。”
秦牧之敛下眼,冷声道:“你根本没有证据。”
“我的确没有证据,所以……”沈离直起身,右手指尖悄然亮起一道微光,“事情真相究竟如何,还是让这女孩告诉我们吧。”
他话音落下,秦牧之意识到了他想做什么,快速朝他冲过来:“你别碰她!”
可还是晚了一步,沈离抬手在女子眉心轻轻一点,一道暖光没入女子额前,刺眼的光芒顿时笼罩了整个祭坛。
光华散去,一名妙龄女子坐在石阶旁,鲜红的新娘嫁衣穿得一丝不苟,腰间一串银铃随着她晃动双腿叮当作响。她的目光注视着远处的祭坛入口,眼神亮晶晶的,可惜那扇石门始终紧闭着,纹丝未动。
“不会有人来的。”一道男声在寂静中响起,女子被吓了一跳,银铃声骤然停了。
女子畏惧地四下看看,低声问:“谁在说话?”
那声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平静道:“外面掀起了战事,你的族人死伤惨重,他们已将此地的洞口封锁,不会再有人进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呀?”
男声停顿一瞬:“……我就是知道。”
沉默在祭坛内蔓延开来,须臾,男声又道:“你自尽吧,反正你都是要死的,再等下去也只有死路一条。”
“不会的。”女子摇摇头,开口时脸上带了几分羞怯,“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我与人有过约定,他会来这里将我救出去,我不会死的。”
男声意味不明地冷哼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周遭光影变换,不知过去了多久,女子身上的嫁衣已经暗淡下来,可她脸上依旧是如当初一般的明媚活力。
“鬼魂先生,你今天在吗?”女子坐在白玉床边,低声唤道。
虚空中,那个男声再次响起:“……我不叫鬼魂。”
“可你不肯告诉我名字呀。”女子眉眼弯弯,一点也不介意对方的冷淡,“鬼魂先生,好闷啊,我们来聊天吧。”
“你想聊什么?”
“要是有朝一日你能出去,你想做什么?”
那个声音沉默了许久,久到女子还想再问时,他才轻声道:“我们出不去,不必做这种假设。”
女子失落的“哦”了一声,眼眸暗淡下来:“我只是假设嘛……”
男声道:“何苦呢,已经过去这么久,不可能有人来了。你若不肯死,就将与我一样,永生永世困在这里,不得解脱。”
“……到那时你才会明白,能够选择让自己去死,是多大的幸运。”
“可是,死了不就什么都没了吗?”女子蜷缩躺在白玉床上,幽蓝火光映在她侧脸上,显得越发苍白。她低下头,把头埋进阴影里,纤弱的肩膀微不可察地发颤。
半晌,寂静无声的祭坛中,传来一声浅浅的、带着泣音的呢喃:“鬼魂先生,我不想死。让我陪着你吧,至少有我们两人作伴,不会那么寂寞。”
她没有看见,腰间的银铃忽然轻轻颤动一下,一道模糊的白影出现在她身后。
“我让你住手!”
一道强劲的掌风袭来,沈离不得不断开灵力传送,抬手生生接下这一击。
滚滚灵力在祭坛中央荡开,沈离后退半步。那道灵力形成的暖光链条消失,二人眼前的幻象便如浮沙一般,缓慢吹散在黑暗的虚空当中。
哪怕沈离不会读心,也能看出眼前这人如今的心绪震荡。他脸色苍白至极,牙关咬紧,嘴唇却在无意识地轻轻颤抖。
沈离敛下眼,仿佛惋惜般轻叹了一声。
对方没有看到,他的手指不经意地在脖颈间摩挲一下,隐藏在衣领下的金色坠子在他的安抚下停止了颤动。
沈离若无其事问:“为什么不让我看完?怕我看见你的本体?”
听见他这话,面前那人抬起头,嘴角咧开一个狞然笑意:“当然不是,你看见了又能如何?”
“你若想知道,我现在就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全部真相。”只是这片刻的光景,他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他平静地看向沈离,悠悠道:“我本体乃一块上古仙石,被这古老部族所得,炼制打造成了一件名为同心铃的法器。他们将同心铃镇压于此,以邪术取女子精血灌溉,以此养灵。”
“这个地宫建成多少年,我便在此地囚禁了多少年。我沐浴过无数圣女的精血与魂灵,这才修炼至如今地步。”
“此地灵气充裕,可供寻常人不饮不食而活。可惜,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活着,反倒是炼狱。”器灵的目光落在白玉床上的那具尸身上,笑容中带了几许讽刺的意味,“你看,她不就没撑下去么?”
沈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方才在幻境中明眸善睐的女子安安静静躺在这白玉床上,纵使面容红润依旧,也再看不见过去鲜活的模样。
此地的灵力可供人不饮不食而活,那这女子又是如何选择走上这一步的呢?
沈离心头犹如压了块巨石,他深吸一口气,淡声道:“无论过往如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若愿意,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器灵笑道,“我当然是会离开的,所以,我这不是把你找来了么?”
“我在此间修炼了数百年,可始终无法离开这地宫半步。但只要我得到你的肉身,莫说是离开此地,我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怎么样沈仙尊,你愿意帮帮我么?”
沈离摇头叹息:“冥顽不灵。”
“那又如何?”器灵忽然倾身上前,一把仙剑凭空在他手中显形。
器灵长剑一展便朝沈离刺去,利器相击的尖锐响声在祭坛中央激荡开。二人身影交错,沈离手腕翻转,匕首狠刺入秦牧之执剑的小臂,刀锋一抬,利落地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器灵只觉手臂一阵剧痛,踉跄退后两步,险些握不住手中的仙剑。
他深吸一口气,缓慢直起身,小臂上那道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难缠。”沈离轻轻啧了一声,对方再次挥剑袭来。
沈离侧身躲开对方攻势,且战且退,很快被逼至祭坛角落。
器灵脸上渐渐显露出得意之色:“若你的修为还在全盛时期,或许我还会忌惮。可现在……”
他的声音被沈离陡然加剧的攻势打断,祭坛上尘土飞扬,转瞬间二人已过了百余招。饶是修炼数百年的器灵,依旧丝毫近不了沈离的身,而他这具身体同样不惧外力,纵使受再重的伤也能很快愈合。
二人一时胶着,器灵忍无可忍道:“放弃吧,你根本无法奈何我,再这样下去,你还能撑多久?”
沈离动作迟缓下来,他眉梢一扬,终于露出了笑意:“自然是撑到……救兵来了。”
他话音刚落,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巨响,祭坛正前方土石堆积之处轰然炸开一个豁口。
许久未见的光亮从洞外照入祭坛,祁长昭执剑步入,逆光看不清神情。
可那一刻,沈离分明看见那道深邃而温柔的视线,穿过层层砂砾尘土,穿过这满是血腥黑暗的炼狱,遥遥对上了他的目光。
沈离心头不经意地颤动一下,没忍住,偏头轻笑:“他这什么出场,就知道耍帅。”
器灵:“……”
“可有受伤?”祁长昭纵身跃上祭坛,轻声问。
“没有。”沈离一秒收了脸上的笑意,板着脸抱怨道,“你怎么刚来,害我平白拖延了这么多时间。”
祁长昭:“……久等了,此地不好找。”
“你有真心在找吗?不会是在等我收服了这东西,又来坐享其成吧?”
“自然不会,我不是——”
“够了!”器灵忍无可忍,“你们眼中还有没有我在?”
“抱歉抱歉,”沈离朝器灵歉疚一笑,看向祁长昭,“道长,你看这……”
“我来,你退后。”
祁长昭手中的长剑一展,直朝器灵刺去。沈离满意地点点头,后退半步,打定主意作壁上观。
沈离手中那把寻常兵器铺一抓一大把的匕首,远远无法与祁长昭手中那灵石淬炼而成的仙剑相提并论。加之祁长昭所用的剑招比沈离迅猛得多,没过几招,便已将器灵击得连连后退,最终狼狈地滚落下祭坛。
祁长昭追上前去,但不出所料,此人身上的伤势愈合极快,就连祁长昭都无法奈何。
沈离坐在祭坛边沿观了会儿战,摇摇头:“那是器灵附身,你就是把他剁碎了,他照样能把自己拼起来。打架动点脑子啊,霁云道长。”
祁长昭动作一顿,隐约明白了什么,嘴角扬起个淡淡的笑意:“所以你并不是对付不了他,你只是在等现在?”
沈离支着脑袋,故作疑惑:“道长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接着!”
出剑间隙,祁长昭手一扬,一样小巧的事物笔直朝沈离扔来。沈离伸手接住,指尖触到熟悉的冰冷镜面。
古铜镜。
沈离莞尔一笑:“早这样多好,何必非让我折腾这一通。”
祁长昭:“少废话了,趁现在。”
沈离收敛了调笑之意,口中轻声念咒,手掌在镜面轻轻一拂,刺眼白芒从镜面中透出。
他松开手,古铜镜自动飞出,稳稳地落在了器灵的头顶上方。
“这是什么——”
镜面反射出的光芒仿若一道光牢,瞬间将器灵禁锢在内,他神情一滞,被祁长昭一脚踹在肩头。
肉身与灵体瞬间剥离,秦牧之的身体倒飞出去,原地只剩下一名面容陌生的青年男子。男子没有实体,白影在古铜镜森白的光芒映照中,模糊得有些透明。
器灵身形踉跄一下,单膝落地,在那光牢之下,连站立的力气都不剩。
他俯身喘息片刻,轻声道:“……我输了。”
“给你两个选择,自愿与我们走,亦或者我们将你强行带走。”将人控制住了,沈离也不着急,好声好气与他商量。
祁长昭略微皱了下眉。
其实哪怕器灵不愿,他们也有方法让法器认主,器灵对此服从。他们是为这法器而来,无论器灵是否愿意,他们都要将此物带走,沈离此番完全是多此一举。
不过,这倒也符合他的性子。
祁长昭轻叹一声,没有阻拦,只由他去。
器灵没有回答,而是忽然回过头去,远远望向躺在白玉床上那一袭嫁衣的女子。
须臾,他收回目光,淡声道:“我不选,你们毁了我吧。”
这倒是出乎沈离预料:“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这里么,现在有这个机会,你为何不愿?”
“无可奉告。”
“那就没办法了。”沈离沉吟片刻,起身走到白玉床边,俯身对床上那安静躺着的女子低声道,“姑娘莫怪,这同心铃我就先带走了。”
他说着就要去取那女子腰间的银铃,可器灵忽然高声道:“你别碰她!”
沈离动作一顿。
他扫了一眼女子依旧红润的脸色,隐隐泛着微光的同心铃,以及身后,器灵忽然变得惊惧的神情……
沈离心下了然,轻声问:“你用同心铃护住了这女孩儿的肉身?”
器灵没有回答。
须臾,沈离又问:“其实以你的修为,你早就可以离开此地了吧?”
器灵还是没有回答。
沈离凝望着那道白影,平静地说出了答案:“同心铃一旦离身,这具肉身便会化作一片枯骨。所以你宁愿永远守在这里,守着这具鲜活的尸体,也不愿让自己重获自由?”
“够了,毁了我吧。”
沈离面露不忍:“你何必……”
“我说够了!”器灵厉声打断他,“既然你们已经打败了我,便将我毁去吧,与她一道消散于天地间,也算我没有背弃当初的约定。快毁了我!”
他说完这话,忽然回头看向祁长昭,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意:“快毁了我吧,否则,你知道我会说出什么来……天渝国君陛下,又或者该叫您……”
他最后那几个字轻得微不可闻,可祁长昭的脸色顿时变了。
祁长昭手中长剑嗡鸣一声,飞快朝器灵刺去。
可沈离比他动作还快。
古铜镜的光芒骤亮,一道道光芒汇成绳索从镜面窜出,在器灵周身织出一张密网,挡住了那来势汹汹的一剑。
祁长昭眼神一沉,沈离不敢停歇,当即施法召回古铜镜。
被光芒缠绕的白影回到白玉床边,尽数没入银铃之中。沈离感觉到祁长昭的身影已经追至身后,他想也不想地在身后立了一道屏障,另一只手飞速抽出匕首利落地在指尖一划。
一滴血不偏不倚滴落到那银铃之上。
鲜血在银铃上融于无痕,一道看不见的血线漂浮而出,轻轻缠绕在沈离的手腕上。
结契完成。
沈离没去动那枚银铃,而是摸出怀中的储灵戒,将银铃连同女子的肉身一道收入了储灵戒中。
这些变故皆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生,等全数完成时,沈离才感觉背后已出了一身冷汗。
与同心铃结契只是为了不让祁长昭毁去此物。他还不能确定这枚同心铃会不会是打开时空通道的钥匙,但在事情确认以前,他无论如何不可能让祁长昭将其毁掉。
不过……那人方才究竟听到了什么,竟这般不管不顾要毁掉这法器。
这不是他费尽心机想要的东西么?
尘嚣散尽,沈离转身靠坐在白玉床旁,这才想起被自己挡在屏障外的祁长昭。
他抬眼看去,后者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手执长剑,同样正垂眸看着他。
祁长昭的身影仿若被光影分成两半,半张脸映在幽蓝火光中,显得格外苍白,而另一半则完全隐于黑暗,唯有眸色幽深至极,不辨喜怒。
二人一坐一立,在这寂静无声的人间炼狱中遥遥相望。
片刻后,沈离还是决定放弃过问他方才听到了什么。他抬手撤了屏障,扶着白玉床刚想站起身,却不知怎么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祁长昭连忙上前将他稳稳扶住。
沈离只觉脑中昏昏沉沉,灵力过度消耗后的倦意快速袭来,一下击垮了他紧绷的精神。
他在祁长昭的半搀半抱下站起来,靠在对方肩头低声笑笑:“你看这事弄得……反正你也抢过我的古铜镜,那同心铃,不如先在我这儿放几天?”
祁长昭:“……”
祁长昭像是被沈离的理直气壮惊了一下,张了张口,竟一时没说出话来。
可这人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逻辑有什么不对,还嫌祁长昭这姿势抱得不够舒服,轻轻挣扎了一下。
“别动。”祁长昭按住他的手臂,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先带你出去。”
沈离不置可否地哼哼两声,没再动了。
祁长昭把他打横抱起,朝外走去,沉默好一会儿,还是想自我拯救一下:“那器灵在此地待了数百年,戾气极重,说过的话……不可尽信……”
沈离眼皮耷拉着,声音仿若半睡半醒:“嗯,我明白。”
他在祁长昭脖颈间蹭了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郑重其事地保证:“陛下放心,我绝对不信你就是祁长昭,一点都不信。”
祁长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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