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节

    小幅度晃荡。

    “加了蜂蜜，记得喝。”他压低声音提醒。

    唐微微下意识地：“哦。”

    “你在和谁说话？”于婉吟问，“你现在是跟谁在外面？是不是上次那个男孩子，妈妈早就和你说过不要跟这种人玩在一块，你为什么不听话？”

    她的语气有些急，一时没注意到自己的失言。

    这种人。

    什么叫这种人？

    唐微微抓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死死咬住唇。

    “那您为什么总是说话不算话呢！？”

    “你这孩子……”

    她没再继续听于婉吟说的其他话，右手慢慢垂下，低头看着屏幕，指尖伸向那个红色的按钮，挂断。

    世界一下子寂静下来。

    唐微微有几秒钟的愣神。

    这么多年来，每次都是于婉吟率先说什么“还有事，先这样”之类的话，然后留下一串忙音给她。

    这是第一次，她主动挂断电话。

    活了十六年，她一直都循规蹈矩乖巧懂事，从来不忤逆于婉吟的意思，她说什么自己就做什么。

    她说女孩子应该多才多艺，所以她除了学习以外还要去学琴棋书画。

    她说希望她是最优秀的，所以她总是拼命努力，争取各方面都拿到第一。

    她还不够听话吗？

    少女纤长浓密的睫毛垂着，微微颤动，盯着手里黑着的屏幕。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等它再次亮起前，按下了关机键。

    那就……不听话吧。

    就任性这么一回，叛逆这么一次吧。

    唐微微把手机放下，走到餐桌边，拿起那杯牛奶轻轻泯了一口，香甜的奶味和蜂蜜混合在一起，仿佛能治愈心情。

    少年站在一旁，上半身斜斜倚着餐桌，直直看着她，薄唇微张。

    似乎是想问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作罢了。

    夏川回到沙发那儿，看着脚边那一排空啤酒罐子，再看看小姑娘绯红的脸颊和清明的眼神，啧了一声：“你挺厉害啊。”

    “那肯定。”小姑娘眯起眼睛笑了笑，放下玻璃杯，嘴边沾着一圈白色奶渍。

    只是眼神却很空。

    虽然在笑，但眼睛里却没有平日里那种明亮动人的光，像一潭死水。

    唐微微在夏川家里待到了很晚，夜深人静，客厅的白炽灯亮着，灯火通明，墙上的液晶电视放着时下火热的搞笑综艺节目。

    少女盘腿坐在沙发上，弯着腰，身体前倾，手肘压着双腿托着脸，认真地在看电视。

    夏川偏头凝视着她的侧脸。

    精致柔和的面部线条，鼻尖秀挺，弯唇笑的时候嘴边会有浅浅的小梨涡。

    可她坐得很稳。

    不像以往那样看见一点搞笑的情节就笑得东倒西歪往他身上靠。

    “唐微微。”夏川喊了声。

    小姑娘转头看向他，眨巴眨巴眼。

    夏川往她那边坐了坐，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一只手环着她纤瘦的肩膀，另一只手按着那颗毛绒绒的小脑袋，下巴搁在她头顶。

    少女细软的发丝蹭着他脖颈处的皮肤，人乖顺地靠在他胸前。

    体温有些偏烫。

    他抱得不算紧，唐微微几乎没有反抗。

    “怎么了啊。”

    夏川：“难受你就说，不用忍着。”

    唐微微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地传来：“我没有难受啊，我好得很。”

    “头不疼吗。”温热干燥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秀发，往前伸了伸，碰了碰她的额头，“要是难受就发泄出来，大哭大叫，怎么都好，就是别憋着。”

    少年说话的语气很温柔。

    和平时那种懒洋洋的散漫截然不同。

    他的声音有种奇异的力量，加上这个温暖的拥抱，让唐微微有种再也伪装不下去的感觉，想痛痛快快地肆意大哭一场。

    好像在他身边，她永远都可以是放松的。

    永远都能做最真实的自己。

    哭的确是哭爽了。

    心底那点儿委屈难过随着眼泪水啪嗒啪嗒，像水龙头一样从身体里排出，哭到一点形象也没有，眼泪鼻涕全糊在夏川衣服上。

    夏川也不说什么，就由着她哭，边拍着她的背。

    起初是真的很心疼，听着小姑娘从压抑着的哽咽声到几乎崩溃的嚎啕大哭，心脏就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止不住钻心的疼。

    哭到后来，夏川开始有点儿纳闷了。

    这都快二十分钟了，她还没哭完。他能感觉到还有源源不断的泪水正在往他衣服上淌，肩头那块估计已经彻底湿透了。

    怪不得都说女孩子是水做的。

    夏川叹了一口气，抬手摸摸小姑娘的脑袋，听到她大概终于哭够了，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嗝。

    “……”

    “现在舒服点了没？”

    唐微微抬起脑袋，一双杏眼通红得跟兔子似的，鼻头也红红的，头发凌乱，鬓边的发丝混着泪水沾在脸颊上，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我现在是不是很丑？”小姑娘扁着嘴问。

    夏川帮她把脸上的碎发往旁边理了理，见她这种时候还在关心自己的形象问题，有点好笑地问：“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当然是真——”唐微微说到一半突然刹住了车，顿了顿，低下脑袋，“算了，你还是说假话吧。”

    她小声嘟哝着：“这样我听着也心里舒坦一些。”

    “假话是不丑，很可爱。”夏川说。

    “噢。”唐微微鼓着脸看他，表情委屈巴巴的。

    夏川捏捏她的脸蛋：“真话是，非常可爱。”顿了顿，他慢吞吞地说，“我同桌简直是仙女下凡。”

    呆了两秒，唐微微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你从哪里学来的啊？”

    “这不重要。”

    夏川神情不变，漆黑的眼直勾勾望着她，眼尾微挑着，声音低缓：“小仙女，别不开心了行不行。”

    在学校大家开玩笑时也会喊她“小仙女”这个外号，但从夏川嘴里说出，这还是第一次。

    唐微微眨眨眼，人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等反应过来时，嘴角已经勾起，杏眸弯弯，里面还沾着水汽，亮晶晶的。

    她终于又露出畅快真心的笑容，从扬起的唇向上蔓延，染上眉梢，落进眼底，全是盈盈的笑。

    心情好是好了。

    头却开始疼了。

    唐微微揉了揉太阳穴。

    之前喝的酒，加上刚刚哭得太惨，有些缺氧，导致现在整个脑袋都昏昏涨涨。

    小姑娘嘟起嘴，选择性无视少年右边肩上那一大块湿漉痕迹，伸手拉了拉他左边袖子，娇声抱怨：“我头好疼，嘤。”

    说完，她一眨不眨盯着夏川看。

    少年侧身坐着，一只手撑在沙发靠背那支着脑袋，垂眸和她对视，没说话。

    “我说，”唐微微重复强调了一遍，“我的头好疼。”

    “……”

    夏川动了动，神情平静，看上去无波无澜：“那我也没办法。谁让你喝那么多酒，还不听劝。”

    那我也，没办法。

    听听，这是什么直男发言？？

    唐微微睁大了眼，用控诉的眼神瞪着他：“你这人怎么回事？你明明刚才和我说话还不是这个语气，这种态度！”

    夏川：“……”

    四目相对。

    一边火花带闪电，一边沉静如秋水。

    最终，夏川抬手捏了捏鼻梁，妥协似的，无奈道：“行吧。”

    夏川扫了眼地上那堆空啤酒罐，叹了口气，伸出手臂，把少女捞进怀里，搂着她纤细单薄的肩。

    “以后要是再不开心，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玩，别喝酒了。”他低声道，“你乖一点，嗯？”

    声线轻而缓，低低淡淡。

    温柔并且撩人。

    唐微微的气一下子消了大半。

    这简直是对颜控+声控的双重暴击，谁能抵抗的住呢？不存在的。

    她表示非常满意，以为夏川说到这应该就结束了，没想到这人突然偏头，微凉的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尖。

    气息滚烫，吐息间的热气洒在耳廓，染上一片红。

    “你知不知道，仙女都是喝露水的。”

    56、五十六颗糖 ...

    深夜, 月光如水。

    小区一片寂静, 香樟树叶被风吹着，小幅晃动。

    两侧的路灯亮着, 昏黄光线下, 能看见在空气中沉沉浮浮的细小尘埃，被镀上金色。有几只飞蛾在灯下盘旋。

    仲夏的夜晚, 风里还带着些许凉意，唐微微身上披着件偏大的暗色衬衣, 长长的头发散在背后, 随着走路的动作，发尾微微起伏。

    肤色很白，隐约透着浅粉。

    那双杏眼黑白分明，没有醉意。

    唐微微都不敢相信自己的酒量竟然这么好, 起码喝了七八听, 意识还是清醒的，清楚地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做了什么。

    亲口对夏川说了“我喜欢你”。

    以及, 挂断了于婉吟打来的电话, 并且关机。

    酒壮怂人胆, 大概就是这样了。

    眼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 唐微微是第一次在外面待到这么晚。本来夏川想让她干脆在那边住一晚上，但唐微微想了想，觉得有点不太好，就拒绝了。

    到家楼下时, 唐微微才想起把手机开机。

    有好几条于婉吟发来的消息，最后一条是：【唐微微，明天我们好好谈谈。】

    时间是半个小时前。

    唐微微低头看着这一行字，几乎能想象得到于婉吟说这句话时的语气，密密的睫毛轻微颤动了一下，她没回复，锁屏收好。

    旧式楼房一片漆黑，只有四楼的某户人家灯火通明。

    唐微微本来还没注意到，还是夏川提醒了她。

    少年伸手，掌心压在她头上，往后按了按，使她仰起脸，说：“你家灯亮着。”

    唐微微保持着这个姿势，愣了愣：“啊……”

    外婆她老人家的作息多年来雷打不动，八点前准时上床睡觉，几乎从来没有过例外。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于婉吟回来了。

    他们两个人站在楼下迟迟未动，夏川单手插在口袋，另只手划开手机屏幕看了眼时间，叹息一声，又问：“送你上去？”

    唐微微把身上那件衬衣外套脱下来，边摇头边递给他：“我自己上去就行了。”

    夏川垂眸，盯着她看了几秒。

    少女的神色淡然，没太大情绪波动，这副平静的样子却令他还是不怎么放心。

    “那我走了。”唐微微脚步迈得很慢，进到楼梯口时，突然又回头，长发在空中出半圈弧度，有碎发从脸侧垂下来。

    她抬手将那缕发丝别在耳后，轻轻地说了句：“再见。”

    夏川沉默地看着她。

    “……”

    她也没走，耐心地等了他半分钟，见少年还是无动于衷，张了张嘴，又合上，垂下眼帘打算上楼。

    几乎是在转过身的同一时刻，她听见背后响起一道沉重又清晰的脚步声，迅速朝自己逼近。

    有一阵微风袭来。

    风里混合着熟悉的清香，一双手从身后拉向她，力道强劲，却小心着没把她弄疼。

    后背贴上少年温热的身躯，右肩上落下一点重量，夏川背微微弓着，头埋在她的肩窝，声音闷闷地传出来。

    “再等等，让我再抱会儿你。”

    “……”

    唐微微没说话，身体稍稍动了动。

    禁锢着她的那双手臂一下子收紧了几分，他忘记控制力道，唐微微被这么抱得有些喘不过气，开始挣扎。

    她垂在两侧的手胡乱往后拍了拍，嘴里同时喊道：“夏川，你能不能轻点儿，我快要被你勒死……”

    后面的话没说完，全部吞了回去。

    掌心传来奇怪的触感。

    隔着牛仔裤薄薄的布料，能感觉到有点儿烫。

    意识到这是什么以后，唐微微整个大脑都木掉了，浑身僵硬着，一动也不敢动。

    “还不松手，”少年的声音带着哑意，很低，“你再摸下去就要出事了。”

    唐微微：“……”

    唐微微一个激灵从他怀里钻出来，收回手，往前窜了两步，回头看他，嘴巴张得大大的，“你你你”了半天。

    楼道是感应灯，在刚刚已经熄灭了，此时楼梯间里几乎被黑暗笼罩，只有朦胧的月色透进来，虚虚勾勒着少年的身形轮廓。

    夏川站在原地没动，双手重新插回裤兜里，站姿懒洋洋的，声音也散漫：“好了，回去吧。有事记得找我，没事也可以。”

    “那就……再见了？”

    “嗯，再见。”

    伸手贴上墙上的感应器，楼道灯光重新亮起。

    唐微微在夏川的目送下上了楼，刚走过拐角，又听见少年低沉的嗓音响起：“只要你想，随时都能见。”

    唐微微猜得果然没错，于婉吟的确是回来了。

    本来可以提前几天回来，但因为公司出了点儿状况，她实在是抽不出身。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她一直以为女儿可以理解她也能体谅她，但没想到唐微微这次的反应会那么大。

    唐微微推开防盗门，换好鞋子，一进来就看见客厅沙发上坐着的于婉吟。

    她还是照旧穿着一身优雅长裙，裙摆及至脚踝，把一双腿完全遮住，不露出分毫，长卷发垂在右边胸口，面色露着淡淡疲态。

    听见动静，于婉吟抬眸，语气平静：“你还知道回来。”

    唐微微站在玄关和客厅相连的地方，脑袋低着，小声地喊：“妈。”

    “已经十二点了，”于婉吟扫了眼客厅墙壁上挂着的钟，“外婆还在睡觉，我现在不说你什么，你也先去睡，明天早上起来我们好好聊聊，我下午的飞机还要赶回去开一场会议。”

    “哦。”

    ……

    第二天清早。

    唐微微从床上爬起来，双腿搭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人还有点儿迷糊，听见于婉吟敲门喊她的声音，这才想起昨晚的事。

    于婉吟所谓的“聊聊”不过是单方面的教育她。

    大人总是这样。

    唐微微抿了抿唇：“妈，赚钱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于婉吟：“没钱你怎么生活？我赚钱难道不是为了养你吗，外婆年龄也大了，我不多挣点钱，怎么给她养老？”

    “可是够用不就行了吗？”

    “钱这种东西永远也不会够用的。你还小，还有很多事都不懂，你要理解妈妈，妈妈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她好。

    唐微微在心底默念着这四个字，眼眶发酸，说不出的难受。

    为她好就是一次次的失约，言而无信吗。

    唐微微觉得自己大概是迎来了青春叛逆期。

    在继挂断于婉吟电话，手机关机，顶嘴，这一系列她以前绝对不会干的事情干出来以后。

    她最后甚至，和于婉吟吵了一架。

    小姑娘衣服没换，还穿着草莓印花的睡裙和粉色拖鞋，就这么从楼上跑了下来，出门前什么都没拿，只带了个手机。

    几乎是想也没想，她拨通了夏川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