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节

    低头看着她，片刻，少年抬手在她脑袋上揉了揉。

    夏川半弯下腰，平视着她的眼睛，唇角微勾：“行，那等你想的时候再坐。”

    “……”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唐微微总觉得，这对话听起来怎么好像有点不对劲？

    晚上的人不多，公交车车厢内空荡荡的。

    他们选了个靠后排的位置，唐微微坐在里面，才刚抬起右手，旁边倏地伸出一只胳膊，先一步把窗户打开。

    夏川在她旁边坐下，手臂收回来搭在前面的座椅上，侧头看着她：“你不是晕车吗。”

    窗户大开着，带着凉意的晚风钻进车内，唐微微手里还拿着那杯奶茶，声音在风中有些飘散：“公交车还好，那种出租车小汽车什么的就不行了。”

    夏川漫不经心点点头，没再说话。

    余光瞥见少年没什么血色的唇，唐微微看了几眼，又把窗户关小，只留了条缝隙。

    到了站，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下车，时间像是倒带回了周五那天晚上，他又一次送着她到家门口。

    道别的时候，唐微微迟疑着喊：“同桌。”

    夏川靠着她家对面的防盗门，上半身微倾斜，眉毛抬了抬：“嗯？”

    唐微微看着他：“明天见？”

    听出了她语气中的那点不确信，夏川叹了口气，往前一步，漆黑的眼瞳直直望着她，声音很低，重复那三个字：“明天见。”

    周二又是一个雨天。

    天空灰暗，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天气预报说连绵不断的阴雨天要持续一周，唐微微拿着自己的小花伞出了门，到公交站台的时候，远远就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少年撑着一把透明的伞，雨珠清晰的印在上面，滴滴答答。

    唐微微走过去。

    夏川显然也看见了她，眼皮子半阖着，看上去无精打采，模样困倦，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和她打招呼：“早。”

    嗓音里也是浓浓的倦意，带着沙哑的感觉。

    “……”

    唐微微突然觉得自己有点蠢。

    她明明知道，夏川现在，还在生着病。

    昨晚明明都想到了生病的人不能骑车吹风，为什么没想到，生病的人更应该——在！家！休！息！

    还跟人家说什么“明天见”。

    自己就那么想见他？

    他有什么好见的？

    唐微微抿了抿唇，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最后也只是简单的一声“早”。

    雨势不减，整个希城都陷入了烟雨朦胧的景色中，宛如一幅水墨画卷。

    然而唐微微现在没心情欣赏这份美景。

    因为他们快迟到了。

    在从他们打招呼到现在的这段时间内，公交车一共来了三趟。

    夏川嫌第一辆人太多，不肯坐，说反正时间还早等下一班。

    于是唐微微就陪他等。

    十五分钟后，夏川看着依旧人山人海的第二辆车，淡定道：“没事，再等等。”

    又一个十五分钟。

    眼看着距离上课时间越来越近，唐微微扭头对夏川说：“这次不管人多不多，我们都得上。”

    夏川看她一眼，不怎么情愿地点头。

    在他们二人面无表情的注视下，第三辆车缓缓驶来，车厢内几乎爆满，挤都挤不上去，连开个车门都困难。

    “……”

    无奈之下，他们只好拦了辆的士。

    上了车，唐微微抱着书包怨念地看着夏川，眼神好像在说“都怪你都是你的错”。

    夏川沉默地承受着她的眼神谴责。

    下车的时候，因为太过着急，小姑娘书包没拿稳，啪叽掉在地上，溅起一小串水花。等捡起来，粉色的书包已经染上了一大片灰色的泥水。

    于是，唐微微看向他的眼神更加怨念了。

    夏川：“……”

    不是，这也怪他吗？

    13、十三颗糖 ...

    两个人风雨无阻地到了学校。

    三中校门口有迟到登记，唐微微拿着笔在上面签下自己的大名时，还觉得挺新鲜的，毕竟人生第一次嘛。

    签完，她把笔递给夏川。

    少年脸上一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淡定，接过笔，伏在台面上低下头。

    从侧面看，他的睫毛显得更长，鼻梁笔直又高挺，底下是一对薄唇，和皮肤一样带了点病态的苍白。

    但还是好看。

    他没穿校服，所以除了迟到还多了一项罪名。

    黑色水笔在纸上写下龙飞凤舞的两个字，鬼画符一样，丑得简直没眼看。

    唐微微一边欣赏他的美貌，一边痛心疾首。

    兄弟，能不能长点心？

    你看看你这字，对得起你这张脸么你？

    夏川当然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潇洒地签完大名，回过头，撞见小同桌那一言难尽的复杂眼神，挑了挑眉：“还在怪我啊？”

    “……唔？”

    唐微微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指什么。

    他们站在保安室外面，屋檐为他们隔去了雨水，伞是收着的，他用那把透明雨伞的伞尖指了指她那个沾满了泥水的粉色书包。

    因为嫌弃，她没有背着，而是拎在手中。

    “要不我帮你拿？”夏川看她一眼。

    唐微微犹豫了一下，自己拎着也挺重的，于是小脑袋点了点，胳膊往他那伸。

    夏川显然低估了好学生的书包。他自己的包里空荡荡的也没几本书，下意识没觉得书包这玩意能有多重。

    接过来时，手臂猛地向下一沉。

    “……”

    唐微微目睹着这一幕，眨眨眼，迟疑着说：“很重吗？要不还是我来？”

    质疑。

    这是赤.裸裸的质疑！

    她在看不起他。

    夏川眯了眯眼，很轻地咬着后槽牙磨了磨，接过书包后，他只用食指勾着上面的带子，轻描淡写瞥了唐微微一眼，眼神仿佛在说“开什么玩笑就这破玩意老子一个人能拎十个”。

    “……”

    唐微微暗暗翻了个白眼，眼下已经迟到快二十分钟了，她没时间继续在这耽搁，撑开雨伞，钻入雨幕中，直奔教学楼而去。

    夏川紧随其后，脚步却是慢悠悠的。

    周二上午第一节课是班主任王花的，唐微微一边爬着楼梯，一边心里还挺担忧，毕竟她一向以好学生自居，这才刚转学来不到一个月，就迟到这么久，这像什么话。

    她琢磨着待会儿到底是说实话争取从轻发落，还是编个借口蒙混过关，在转弯的时候，看见跟在后面的少年，她顿了顿。

    同桌之间还是要相亲相爱的。

    他都帮她拎书包了，她怎么能不管他呢。

    还想把锅全部推给他。

    唐微微低头整理着自己小雨伞的褶子，觉得自己不能这么没良心。

    到了班级门口，王花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粉笔上下掂量着，同时在和站在门口的年级主任说着什么。

    靠近了，隐约可以听见林主任的声音：“关于学校最近大规模迟到这个现象呢，上头已经交代下来了，要严惩，绝对不能姑息！”

    林主任说话时带了点不知道哪里的口音：“学生就该有学生的亚子，天天迟到像什么发！”

    看见走廊上姗姗来迟的俩人，他愤怒地拍了拍教室的门，指着他们，“王老师你看，都过去大半节课了，这像发吗？！”

    王花也抬眼看过来，两个迟到人士并排站在门口，一个乖乖巧巧低着头，一副知错了的模样，另一个斜斜倚着门框，连校服都没穿，神情漫不经心。

    夏川这个迟到旷课专业户她已经不想说什么了，管也管不住。但唐微微不一样，这孩子平时安安静静的，作业完成的好，上课又认真。

    王花还是愿意听听看她的解释的：“说说，怎么回事儿？”

    唐微微看了夏川一眼，视线扫过他手里真·脏粉色的小书包，小脑袋低低的，嗓音很轻：“老师，是这样的——”

    “……”

    如果夏川没理解错的话，她刚才给他的那个眼神传递的信息，翻译成中文应该是“你闭嘴，让我来”。

    果不其然，小姑娘开始了她的表演：

    “刚刚在公交车上，我在背单词，书包就放在旁边座位上，在即将到站的时候，突然——！”她加重语气，说得绘声绘色，“坐在我后面的人站起来，一把抢走了我的书包，头也不回地冲下车！”

    “我当时没有反应过来，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是夏川同学见义勇为地站了出来，追下车，冒雨为我夺回了书包！”

    她指了指夏川手里拎着的脏兮兮的小书包，后者完全状况外，被她从背后捏了一下才配合地点点头。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迟到了这么久，对不起老师，我以后一定会更加注意自己的随身物品，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

    虽然不懂为什么劫匪要抢书包，但听上去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而且人证——夏川，物证——书包，都在。

    王花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林主任可没那么好糊弄：“公交车上有扒手我能理解，可人家抢你书包做甚摸，他看见你碗里面放钱了？”

    “……”

    唐微微费了点劲才听懂林主任在问什么，关于这一点，她当然也想好了说辞。

    不等她开始发挥，旁边那位已经入戏了的见义勇为的夏川同学倏地低笑一声，拎着书包的手往上抬了抬，凑到林主任面前：“老师，认识这上面的logo吗？”

    “……”

    他挑眉，“限量版，价值两三万，抢这个这可比抢部手机赚多了。”

    林主任：“……”

    对不起，是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

    回到座位上，唐微微从夏川手里接过那个灰不拉几，上面还沾着几点泥巴的小书包，抽了张餐巾纸垫在桌面上，把书包放上去。

    然后又抽了一张，开始慢慢地擦拭。

    小姑娘动作很认真，仔仔细细的，夏川半趴在桌子上，微侧着头，后脑搁在墙面上，看她擦了半天，没忍住开口：“又不是真的两三万，至于这么上心吗。”

    “两三千就不是钱了吗？”唐微微没抬头，手上的动作不停。

    她知道刚才夏川那是配合她的演出，随口胡诌的限量版两三万，其实并没有那么贵。

    “钱还分什么高低贵贱，就算只有两三块那也是钱，总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吧。”唐微微淡淡说。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没停，打在玻璃上时，会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女孩子柔软的声音混在雨声里，听上去多了几分缥缈和空灵，夏川顿了顿，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对这个书包的在乎。

    不像是单单因为价钱昂贵才在乎。

    应该还有什么别的理由，比如说，是什么重要的人送的之类的。

    夏川眯着眼看她使劲擦了半天，用完一包餐巾纸，书包上的颜色还是没能变回原样。

    “你这样是擦不干净的。”

    说话的时候，夏川直起身靠着椅背，懒洋洋伸出右手在抽屉里掏了掏，摸出一包新的扔给她。

    “……”

    唐微微接住那包餐巾纸，转过头，眼神仿佛在说“你一个罪魁祸首怎么好意思在这说风凉话。”

    “……”

    夏川觉得自己很无辜。

    迟到这事儿怪他，他认了，但书包和他有什么关系？

    有些时候吧，该发生的事它总会发生。

    就算他们今天坐上了第一趟公交，或者第二趟，说不准她在下车的时候书包还是会掉地上，这都是个命。

    但是这种话能说出来吗？

    不能。

    因为小姑娘现在看他的眼神简直恨不得把他凌迟八百遍。

    “要不这样吧，”夏川换了个姿势，身体往前倾，靠近她，缓慢且漫不经心的问：“我送你个新的怎么样？”

    视线落在女孩白皙好看的脸上，细细打量着她的神情变化。

    “不要。”唐微微拒绝的很迅速。

    夏川没说话，看着这姑娘双手搬着椅子边儿往旁边挪了挪，和他拉开距离，眼眸眯了眯眼，重新直起身。

    唐微微也没搭理他，拆开那包新的餐巾纸继续擦。

    先把一张纸用水杯里干净的水打湿，把书包上的泥水擦得淡了些，又拿一张新的纸巾出来压在上面，把水分吸干。

    夏川没什么表情看着她：“你就这么在意这个脏不拉几的破书包？”

    唐微微动作一顿，手里捏着那张餐巾纸揉成团，就在夏川怀疑下一秒她就要朝自己砸过来的时候，小姑娘只是抿了抿唇说：“这是我妈送我的。”

    声音比起平时有点儿冷。

    “……”

    夏川也怔了一下，漆黑的眼垂下看着她，莫名地，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紧接着又提了起来。

    他压低声音，很小声地说了句“对不起”。

    “……”

    唐微微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之后，一直到中午放学，两个人都没再开口说话。

    小姑娘看上去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上课该听课还是听课，下课贺行舟来和她开玩笑，她也会笑着应几句。

    ——就是不理他。

    也不能说不理他，因为他好像也没主动找她说过什么话。

    小姑娘对谁都可以笑，眉眼弯弯的，一点看不出还在生气的样子。只有对着他时，笑容瞬间收敛，一张小脸儿冷冰冰，不高兴的情绪很明显。

    夏川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道歉不管用，他还要做些什么才能挽救一下这段濒临在翻船边缘的同桌友谊？

    问贺行舟那傻子肯定没戏，夏川决定靠自己。

    放了学，同学们三三两两约着去吃饭，教室里空荡荡的，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夏川低下头，拿出手机打开百度，在输入框打上一行字【怎么哄女……】

    “生”字还没打出来。

    百度非常灵性，第一行就跳出一句话——

    【怎么哄女朋友开心】

    14、十四颗糖 ...

    书包是一周前，在唐微微十六岁生日那天，于婉吟送给她的。

    寄快递送过来的那种。

    不过收到礼物时，唐微微还是挺开心的。

    一蹦一跳地跑下楼去取包裹，回来后连拿个剪刀的功夫都没有，徒手撕开，书包包装袋外面还挂着一张贺卡。

    亲笔写的。

    除了祝福她生日快乐，还表达了自己不能回来陪她一起过的歉意。

    唐微微知道，于婉吟很爱她，对她也很好，从来没有在物质方面亏待过她。

    唐微微觉得自己可能太贪心了。

    她还是不满足。

    也许人都是这样，缺什么就想要什么。

    唐微微从小就对洋娃娃、公主裙什么的不感兴趣，长大了对那些名牌包包鞋子也无动于衷。

    因为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唾手可得。

    也就没那么在意。

    跟每个缺爱的小朋友一样，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母亲能抽出时间陪自己一天。

    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