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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穷奢极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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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根本毫无睡意,干坐到树枝烧完,洞中漆黑一片,各自找了一个地方换了一身干净的外衣,便又起身下山。

    好在穆砺琛带沈弄璋离开房间时将她的包袱也背在身上,两人倒是没损失什么。

    村子已经成了一片废墟,仍有零星的火焰在跳跃着。

    沈弄璋跪在焦土之上,默默祭拜因她而惨遭杀身之祸的百姓,之后寻到水井,将手上、脸上的血迹彻底洗掉,头发上粘着的血渍也简单清理一下,继续上路。

    因为心中已经有了主意,两人完全没有回避路线,打算如果在路上碰到了那些伪装是山匪的士兵,就继续杀个干净,也算为那些百姓报仇。

    到了这个时候,经历了几次杀戮的沈弄璋已经再不是看到喷涌的鲜血就浑身无力的累赘,而是压抑着所有的仇恨,敢于主动攻击的愤怒杀手。

    然而,越是想要遇见那些人,却偏偏越是遇不到。

    二人风餐露宿,按着赵必功给的地址去寻他,希望能让他引荐一下曙州的桐油大贾。

    沈弄璋带着盐塘县的粗盐到盛州吉云县贩盐时,便是赵必功牵线,与陵州盐商程书安达成了长期的粗盐生意。虽然之后这生意便全权转交给了方是时,但沈弄璋还是感谢赵必功的引荐。

    而且,在流香县与李立申再会时,李立申告诉她与穆砺琛,将他的雅馥商队引荐给曙州桐油大贾的也是赵必功。

    桐油是穆国的重要产物,虽然由悦和商队经营,但实际的监管权限却在官府手上,每笔交易都需要登记,不可私下交易。

    这自然是明面上的规定,实则操作起来却还是有漏洞可钻。比如悦和商队对聿国商家报个高价,少换些粮食,实则这些粮食却是用平常价格交易,即可省下不少桐油,再偷偷转卖给其他人从其牟利。

    但这些操作十分麻烦,悦和商队也无法直接将桐油转出桐州,需要经过伪装方可。所以,即便沈弄璋已经从王一坪那里得知了悦和商队的困境,也没有打算亲自去桐州与他们谈交易。

    一来她需要长期稳定的合作,二来是这样折腾下来,并不能节省多少,反倒多浪费了时间。

    桐州生产的桐油每年都要进贡到曙州的敦县,因敦县城守着穆国的内河敦河,这条大河流经穆国五个州县,承担着穆国大部分的水运。

    桐油经由敦河运往其他州县,再转运到另外几个州县。

    因为桐油存储在敦县,用不了的都会被某些经手的仓吏导出来卖掉,李立申便是因着这个契机,用聿国最好的香料换了大量的桐油。

    沈弄璋有罪案在身,曙州不仅是都城所在地,敦县更是各种龙蛇混杂,很容易碰到穆砺璁的眼线,不宜高调抛头露面。因此,她想请赵必功代表翰章商队出面去谈,之后定下交货地点交易便好。

    遗憾的是,赵必功并没有在家,赵妻说他去了曙城,尚未回来。

    沈弄璋决定先留在陵州,等等赵必功,借此机会去拜访了程书安。

    之后返回赵家,赵妻说接到赵必功手信,他还将在曙城逗留一些时日,尽量在年前赶回家过年。

    对于赵必功临近年底仍不能回家,赵妻似乎心事重重,很是失落。

    然而,无论沈弄璋和穆砺琛如何询问,赵妻都只推说今年事忙,可能在曙城耽搁了,所以无法赶回。

    二人疑窦丛生又得不到答案,问出赵必功在曙城的落脚地点,决定冒险去曙城探探情况。

    十二月十五的中午,沈弄璋与穆砺琛水陆交换行进后,到了曙城。

    前些天曙州下了一场连续五日的大雪,今日仍旧细雪蒙蒙,很冷。

    步行在通向曙城的道路上,路边的村庄被一片大雪掩盖,田地里有不少人影,正在翻弄厚厚积雪之下的东西,不知是番薯、芋头还是野蔬。

    远处有几个人厮打在一起,隐约听得是在争抢几个芋头。

    面对阔别六年的曙城,穆砺琛再踏上这片城土,首先入眼的竟是这样的景象,心中百感交集。

    更令他想象不到的是,到了城门口,城门士兵正在殴打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

    那少年怀中抱着一个水囊,死也不肯松手。直到被打得昏死过去,士兵才从他怀中扯出水囊,打开闻了闻,便将水囊里的东西倒进旁边的一口大铜鼎内。

    昏死的少年被两个士兵扯着瘦弱的手臂,不知拖到哪里去了。

    淡淡的血腥气被凛冽寒意和莫名的香气掩盖,瞬间消逝。

    穆砺琛进城时特意瞄了一眼铜鼎,里面是桐油。

    没了瘦骨嶙峋的少年,再看迎面而来的满树繁花,沈弄璋和穆砺琛恍惚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

    城中路边槐树上竟然别开生面地开出了红色或粉色的花朵,隐隐飘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主街上商肆林立、幡旗招展、彩灯流光,人头攒动。

    不少人都瑟缩着脖子,揣着双手探头探脑地看着树上的绢花,窃窃私语。

    小孩子们倒是不怕冷似的,这一堆那一伙地抓着积雪打着雪仗,完全没有因为房顶屋檐和路边的积雪而减损半分热闹,更不知城门口刚才一个与他们差不多大的少年被毒打一番。

    不要说贤门城,便是聿国伊州的都城怡城也没有如此奢华景象,完全看不出西北邛州的义军对这里有什么影响。

    此时,在主街之上,还有为数不少的人正在一株老槐树下面架梯忙碌。

    其中一群人身着黑色布衣,正踩梯子的踩梯子,爬树的爬树,到了一定高度,便停下来,从肩膀上的褡裢里取出一朵朵红色或粉色的绢花,细心地系在叶子几乎落光的槐树枝上。

    其中一个少年,因着个头矮小身子轻,爬到了树枝最高处,踩着细细的树枝,颤悠悠地系着绢花。

    眼看着那树枝越来越弯,越来越弯,正在两边店铺外面挂灯的另一群玄色布衣的人们一边笑着一边喊:“断!断!断!”

    “咔嚓”一声,树枝果然折断,连带着少年也跌了下来。

    主街正中这株槐树有几百年树龄,高度几近十丈,少年随着断枝落下,尖锐的小枝更是扎进少年的胸腹和大腿中,痛得少年大声惨叫起来。

    玄色布衣的人们闻声又哄笑起来:

    “快去叫你家朱管家取绢布来,染出来的可是正正的大红色。”

    “跑哪里来得及,得骑马呀!”

    “对对对!高头大马,快些牵来骑上,一眨眼功夫就到了朱府,绝不耽误事儿!”

    ……

    很快有黑衣之人跑过去将少年抬起,忿忿地对着起哄的玄衣之人吼道:“可别小气,多灌些油,免得亮不到元宵节,折损了阳寿!”

    穆砺琛与沈弄璋皱眉,看得出这两伙穿着布衣之人都是奴仆,只是这衣料颜色的染料却金贵得紧,黑衣那家既姓朱,让穆砺琛想到一人——朱毅,穆国御史大夫。

    另一伙儿的态度敢如此嚣张,怕是丞相石弥生府上的恶犬家奴。

    与沈弄璋对视一眼,不明白将这满街树枝系上绢花意欲何为,正纳闷间,穆砺琛忽然察觉到身后有细微的声响,刚要转身,便听一人在他们身后轻语:“是我,方烈,跟我走。”

    二人均是一阵惊喜,默契地转过身,看着前面一丈远处一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高瘦背影,背着一个简陋的药箱,可不正是方烈。

    三人始终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在小巷道里东拐西拐,直走到天色全黑,到了一座带小院的破屋前。

    院门虽破,但门两边却挂了两只崭新的红纱灯笼,与主街上挂的灯笼是一个制式,此时正亮着,照得门前红彤彤的。

    方烈推开院门,走了进去。

    院子不算小,房檐下挂着几只肥鸡和几条小小的肥瘦相间的肉条,窗口下堆着两只盖着竹席的大筐,里面装满了炭块。

    方烈随意地将药箱递给穆砺琛,让他和沈弄璋进屋,自己却挽了衣袖准备搬些炭块。

    “我来,我来。”穆砺琛眼疾手快,立即又将药箱给了方烈,自己上前呼啦啦地捡了炭块放到旁边的小竹筐里,跟着方烈他们进了屋。

    “你怎么在这里?”

    “你们怎么在这里?”

    三人异口同声询问对方。

    “我来探望师父,留下跟师父过年。”方烈答道,盯着穆砺琛的时间稍微长一些。

    “我们来找一个牙人,有要事。”穆砺琛一边勤快地向火塘里放炭块,一边答道。

    “刚到?”方烈问。

    “嗯,刚进城,就看到一番热闹,是哪两家?”穆砺琛脸色一沉,问道。

    “黑衣是朱毅儿子朱长庚家的奴仆,玄衣的是石弥生儿子石春龙家的。”性格恬淡的方烈难得露出一脸的厌恶,答道。

    穆砺琛了然般道:“果然是他们。”

    “做什么的?”沈弄璋问道。

    “朱毅是御史大夫,朱长庚是他长子,乃是曙城食盐大贾。石春龙则是石弥生从他大哥石弥兴那里过继来的儿子,石弥兴一直是曙城的桐油大贾,是……咳,州牧指定的桐油贩卖商。”穆砺琛答道。

    沈弄璋冷哼一声,“重要资源都垄断在重臣手中……”转而看了穆砺琛一眼,忍着下一句——“怪不得昏庸至此”——没有说出口。

    朱家和石家贩卖食盐和桐油已经几十年,真正追溯起来,该是穆砺琛的太/祖给的恩旨,也无法料到他们两家后代里有人能坐到重臣位置,倒是与穆唯朴无关。

    穆砺琛和方烈都知道沈弄璋没说完的是什么,气氛有些尴尬。

    干咳一声,穆砺琛点燃炭块,转移话题道:“今日街上之事是怎么回事?”

    “除旧岁迎新岁。”方烈整个人都散发着鄙夷的气息,看来是真的气到他了。

    沈弄璋不明所以地看向穆砺琛,不明白怎么才腊月十五就开始除旧岁,而且要用绢花系满树枝,穆砺琛微微耸了耸肩,也是懵然。

    “朱家说这场大雪千百年难遇,是好兆头,要庆祝,他们朱家要让全城所有树木都开出花来,以示对上天祥兆的感谢。石家不肯让朱家专美,也承诺从腊月十五到元宵节这一个月,让全城家家上灯照明,感谢上天眷顾。”

    最后,方烈冷冰冰地撇下一句:“他们两家在争抢首富的名头,绢花桐油早已准备好,不过是借着这场大雪变相斗富罢了。”

    这自然是斗富。

    绢帛昂贵,做了这么多栩栩如生的花朵,大街小巷,但凡是树,都系满绢花,仿佛春天到来繁花盛开一般,而且,上面的香气沈弄璋很熟悉,在贤门城时曾经闻过,是聿国最好的雪蕊梅香,极贵。

    要准备这么多的绢花香料,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备好的,必然是准备了许久。

    曙城有十万多户人家,每家两盏灯笼,日夜不熄点一个月,这桐油的消耗也不小。几十万个灯笼更是浩大的制作量。

    而且,大雪落下不过几日,要将绢花系满树,灯笼挂满家家户户,这是要雇佣多少人才能在几日内便完成!

    与这些相比,那些互相讥笑嘲讽的奴仆身上的衣服,仿佛都不值一提了。

    西南邛州已沦陷叛军手中,国内食盐供应紧张,但都城这里看不到一点点困扰,重臣的家眷还在想方设法斗富,穆砺琛即便是穆唯朴不得宠的儿子,也觉得脸上无光。

    干笑了一声,穆砺琛再次转移话题,问道:“你来了多久,房檐下挂的都是‘诊金’吧。”

    “大雪压塌了城外乡村不少茅草屋,很多百姓受伤受冻,我每日里出城去出诊,他们拿不出诊金,将家里准备过年的年货给了我,炭块也是附近的百姓匀出来的。”

    直到说到了百姓,方烈的神色才恢复往常的淡然,但语气里却带着无限的悲悯。

    想到在城外和城门所见,这城内难以想象的奢侈更刺痛了穆砺琛和沈弄璋,二人眉头紧锁,几乎拧成了一块疙瘩。

    “伙房在哪里,我去做饭。”沈弄璋不想这种时候面对穆砺琛,他难堪,自己也难受,找了个借口。

    “我收到你的飞鸽传书,确定要和沈姑娘……”从伙房回来,方烈问道。

    方烈不看好这段感情,对他们两人都是痛苦的折磨。

    穆砺琛对着与自己肝胆相照的兄弟,终于忍不住流露出哀伤的神色,片刻才长叹一声,所答非所问道:“我原本以为自己的坚持没错,但今日所见……”

    难堪又难过,穆砺琛难以言语。

    方烈拍了拍他肩膀,轻声道:“荼芺部已经动手了……你向来有主见。”

    完全不明所以的两句话,穆砺琛却知道方烈是在安慰自己。

    呆呆地望着火堆,想着自陵州以来的所历所感,穆砺琛一时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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