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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相关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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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噼里啪啦,一是阻碍身后人追杀她的步伐,二是为引起舍外人的注意。

    但姜女平时为人大约太讨人厌了,她舍中发出这么大的动静,外头竟也没人听到!

    玉纤阿发着抖,跌跌撞撞地向门口奔。只要她开了这扇门,“承荫宫”到处是卫士,她就安全了!她口上喊:“救——”

    身后寒风如电,玉纤阿又是才喊出半个音,那男人已扑杀而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男人一手捂她嘴,另一手将她拖过来。

    跌坐在地,男人蹲跪着俯眼看她。玉纤阿挣扎,手脚被人一敲,她就酸软无力。

    男人皱眉,看这屋内一地碎片,也是惊讶一个小女子给他惹出这么大的动静。今日被撞见,此女不当活。他眸底浮起杀意,想一个小宫女而已,哪怕死在“承荫宫”宫中,把尸体运出去就行了。他手掌抬起,转眼就要杀掉这女郎。

    但他低头时,微微一怔。

    因被他制住的女郎惶惶抬眼看他,肤色如雪,容色如花。她眸中含着水雾,如同濛濛三月细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

    这惶惶一眼望来,凄美而柔婉,又因太美,而透出三分妖冶。

    她眼中一滴泪滚落桃腮。

    男子捂她嘴的手力道半松,欲杀掉她的手,也半天没落下去。玉纤阿目光闪烁,趁他被她美色打动发愣之时,她抓住机会努力张口,在他虎口上狠狠一咬。男子吃痛放手,但同时也回了神,眼底再现杀意。

    而玉纤阿逼他松开了他堵住她嘴的手!

    电光火石,玉纤阿眼看这男子的手掌向自己拍来。她吓得闭眼,再顾不上其他的,只能堵一把——

    她声音急促:“我是你们公子的情人!”

    那掌眼见就要落到她额上,闭眼的玉纤阿已经感觉到了掌风,那人却硬生生停了下来。缓了一会儿,没有动静,玉纤阿睫毛颤抖,睁开了眼。

    男子讶然又古怪地打量她,终于开口:“你知我家公子是谁?”

    玉纤阿柔柔道:“公子翕,对么?”

    男子望着她,不语。

    玉纤阿心放回肚子里,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心中苦笑——果然,前几天救范翕,刺客事件根本没有结束,只是她这样地位卑微的宫女不知后续而已。公子翕和奚礼面和心不和,谁知道公子翕派人潜入奚礼的地盘是要做什么呢。

    偏偏她眼尖心慧,看到了。

    男子打量她,看美人跌坐在地,因刚受了惊吓,神色不安。她肌肤娇嫩,唇边被男人的大掌捂出了一片血红色,透在雪白的面上,如红梅点点。明明这样狼狈,但她坐在那里,柔弱可怜,让人生出多少保护欲。

    这般花容月貌,男子已信了七八分她是公子翕的红颜知己。只有这样的倾国绝色,才会让公子俯首折腰。

    但此女又慧,不能听她一面之词。

    男子问:“你说你和我们公子是何关系?”

    玉纤阿心口再一次发颤。

    她知道自己不能反悔,否则小命不保。她低下视线,怯怯的,再次镇定重复:“我是公子翕的情人。公子翕甚爱我,所以你不能杀我。”

    男子停顿好久。

    说:“与我去见我家公子。”

    玉纤阿心中苦笑。

    面上却要将这出戏唱下去:“喏。”

    她乐观想——也许见到公子翕就好了。

    范翕温文尔雅,定不会像他这个仆从这样动不动就要杀人。

    然世间万事,仆从随主。

    此时的范翕,正坐于自己宫苑的书舍,姜女跪于他旁侧一坐榻上。

    香炉紫烟,袅袅而升。隽逸优雅的范翕坐于案后,手肘搭在案上。他手撑着头,正微微偏头,专注地听着姜女讲述这段时间的事情。

    姜女抬头,悄悄看一眼他的玉容,自觉公子温柔耐心。她本在公子的要求下,说自己在吴宫的见闻,一开始还有些结巴,现在就顺畅了很多。范翕目光含笑看她,她受到鼓励,说得分外用心。

    连自己前几晚夜里起夜时撞到一个宫中卫士,都被范翕哄骗着说了出来。

    她低着头讲述,不知道她说出自己看到了一个卫士后,她自己只是奇怪世子宫中没有此人,范翕却目光冷冽,已对她起了杀心。

    但范翕不言不语,仍撑着额,温柔无比地听她讲述。

    姜女说完了,已无话可说。她抬头,看公子仍在盯着她。姜女面微红,大着胆子:“公子,夜已深了,是否就寝?”

    范翕微笑:“是到就寝的时候了。”

    但他不动。

    姜女作为一介美人,只做了一宫女本就不甘心,而她与范翕几次见面,都见他待人和善,面容俊秀气质高雅。若成为这样郎君的内眷,实则比入吴后宫好。姜女生了念头,起身走向坐在高位上的郎君。

    范翕手仍撑着头,只微偏头,看她跪到自己身边做什么。

    姜女手颤颤地扯住他袖子,含羞带怯:“妾身伺候公子就寝。”

    范翕玉白修长的手抬了起来,明秀而隽永。

    姜女心跳砰砰,看他手向她伸来。

    范翕冰凉的手贴着她脖颈。姜女还在羞涩,喉咙忽被范翕一把掐住。她呼吸困难,慌张抬眼,看他眼中仍噙着笑,温柔无比:“姜女,就寝吧。”

    --

    陌生男子在天黑后,领着玉纤阿到了公子翕的宫苑,在书舍外求见公子。公子用得最顺手的仆从泉安有事不在,候在书舍外的是一侍女。那侍女吃惊地看眼略有些狼狈的玉纤阿,答:“公子与姜女在书舍,恐不方便见人。”

    男子便遗憾,转身示意玉纤阿,待会儿再来。

    玉纤阿目色却一闪——公子翕和姜女独处书舍?两人在做什么?

    她今日已这样狼狈,再多一事,好似也无妨。

    玉纤阿面上乖顺,听陌生男子的话转身,跟他一同下台阶。她眼角余光看那侍女跟随她二人转身,玉纤阿故作不小心,袖中一只簪子落在了地上。那侍女一脚踩在簪子上,滑了一跤,倒向玉纤阿。玉纤阿受惊一样本能抬臂去挡,将侍女向后侧推去。

    这一动作下,那侍女趔趄地倒向门。整个人大力下,将屋舍门撞开。

    玉纤阿当即看去——本以为会看到公子翕和姜女郎情妾意。

    然她看到公子翕的手掐在姜女颈上,他眼神含笑而冰凉,手下姜女已奄奄一息。舍门不经意推开,范翕向外看来,微有些惊讶。

    姜女昏昏沉沉中看到门外的玉女,使出自己毕生之力,推开微怔的范翕,跌跌撞撞地向舍外扑来:“玉女,救我——”

    被人看到自己杀人灭口的一幕,范翕慌张收手起身,露出不安神情。

    领着玉纤阿的男人无视求救的姜女,指着自己身旁美人介绍:“公子,此女说她是你的情人,你甚爱她。”

    玉纤阿脸色红红白白,发着抖跪下:她继续装弱。

    范翕:“……”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真的么?那我是不是可以对我的情人为所欲为了?

    两人又可以有对手戏啦~

    ☆、第 20 章

    宫苑明明许多人,然一派沉寂,无人说话,只闻几声微弱的咳嗽。

    差不多去了半条命的姜女趴伏在地上,手捂着自己被掐的喉咙艰难地咳嗽流泪;无意中撞破了门的侍女瑟瑟发抖跪地,她与众人一样以为公子与姜女在舍内浓情蜜意,哪知道现实如此。

    而明显是公子翕下属的陌生男子倒是理所当然而立,只手指玉纤阿,向公子示意。

    公子翕心中沉沉,又带几分忐忑。他做惯了世人眼中的温善郎君,在玉纤阿面前一贯那个做派,如今被玉纤阿发现自己的真面目……真是难办啊。不过她居然和人说她是自己的情人,这是自救,然她当是对他有几分意思,不然为何她不说是奚礼的情人呢……范翕且忧且喜间,他隐晦地向跪在地上的玉纤阿瞄去几眼。

    玉纤阿面色白如雪,身子轻轻颤。

    她今日遭遇可真是……先被杀,后看到公子翕杀人。公子翕颠覆了一贯在她心中的印象,她有几分接受不了。又紧接着更加害怕……撞见了别人秘密的人,焉能独活?

    而什么姜女,即便在一旁喘着气小声呼救,玉纤阿目光直直地望着自己面前的地砖,也没有将姜女考虑到自己的计划中。自身难保,管他人做什么?

    玉纤阿将自己情绪放大,将心中的七八分怕,放大成十分。她指望范翕看在她羸弱可怜的面上不要杀她……这样想着,不自禁的,她的泪珠断线,一滴滴滚落眼眶。

    她抬头,凄然地望向范翕。

    范翕看到她满颊噙泪的模样,微微一震。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美人含泪而泣,娇弱凄美。他不自觉的,手指尖都战战栗栗的,起了一层麻意。大脑空白,他自己未想分明的时候,人已经俯下身,手扶住她手腕。

    容止端雅的少年公子目若点漆,柔声:“莫哭。”

    玉纤阿扬起泪莹莹的眸子。

    范翕轻声道;“不是说你是我的情人?纵是有天大的麻烦,情郎也能帮你兜住呀。不都是这样么?”

    玉纤阿美目波光流转,被他托着手扶起,又听他这样说,她破涕为笑。泪水还挂在粉腮上,人已经笑了起来,又惧又嗔地望来一眼。任何男子被这样看一眼,魂儿都要酥了吧?

    范翕含笑以望。

    拉着她绕过书舍,进厢房去。

    二人都觉暂时稳住了对方。

    只是经过姜女身畔时,姜女抓住一线生机,猛爬起捉住玉纤阿的裙裾。她吓了玉纤阿一跳,玉纤阿身子不由倾倒向后,被范翕在后扶了一下。范翕目光冰凉地看一眼姜女,姜女吓得半死,更是抱住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求助:“玉女,救救我,救救我。公子翕要杀我……”

    玉纤阿心想蠢货。

    你在他的地盘叫嚷着他要杀你,除了惹怒他,你能得到什么呢?

    但玉纤阿要维持自己白莲一般善良纯美的形象。她在心中思忖,她若是对姜女不屑一顾,范翕恐在心里想她凉薄冷血;她若是哭着非要救姜女不可,范翕一个公子,他有自己的职责和考虑,恐接受不了一个太过单纯良善的女郎。最关键的是,在救不救姜女之前……玉纤阿得确保自己无事啊!

    左右都难把握尺度,于是玉纤阿不吭气,只作出被姜女吓到的样子,发着抖往后退。跌入范翕怀中,她又受惊般移开。范翕心中生怜,手扶在她肩上,俯眼望一眼姜女:“先将她带下去。”

    范翕扶着玉纤阿进自己的屋舍。

    那领玉纤阿过来的男子微愕,追上前一步:“公子,她……”

    他指玉纤阿,意思是玉纤阿身上有问题,不能留。

    范翕回头,温柔而清晰地说:“你且好好审问姜女,玉女的事,我自有分寸。”

    男子:“……”

    公子也偏心得太明显了吧?

    --

    殊不知,范翕也是满心惆怅。

    玉纤阿如同他的克星一般……他的什么秘密都要被她撞上,巧合得他都要以为有人故意针对他了。她次次撞上他不想被人知道的事,他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当然应该杀了她。

    可想到她的一颦一笑,想到她的机灵柔情,想到她瑟瑟落泪的模样……

    这可怎么办呀?

    面色温柔、心思凉薄的公子翕,为难坏了。范翕头痛地想,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扶玉女回了自己的屋舍,发现她手上出了汗,当是吓的。他悄悄看她,见她面色那样透白,唇抿着,睫毛飞快地抖……范翕叹息一声。

    金炉紫烟,翠幕珠帘。窗子关着,几束花枝映在窗上,纵横如藻影。舍内,玉纤阿跪于氆毯上的坐榻上,仍然满心惶惶。玉纤阿心中悔极,反省自己还是地位卑微,不知他们大人物之间的博弈,才胆子太大了些。她这次若是能活下去,定要再再小心,不要卷入他们大人物之间的争斗。

    可是,她如何才能活下去啊……玉纤阿心中一动,想公子翕不是一直对她有若有若无的好感么?她几次拒了他,若是这一次应了他……他是否就放下戒心,留她一命呢?

    范翕见她低着头,他蹲下身,手探向她,想为她拭泪。

    他修长白净的手伸过来,玉纤阿眼皮直跳,不受控地想到方才见到的他掐住姜女脖颈、眼中噙笑的模样。她不自觉地向后一躲,不敢让他手碰到自己。范翕一怔,手停在她脸前三寸。

    他心里猜到她在怕他了。

    玉纤阿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了。暗恼自己还是不够沉稳,她抬眼怯怯看他,见范翕失落地一笑,将手移开,只在她肩上拍了下。

    范翕柔声宽慰她:“今日发生太多事,吓着你了。我知你现在见谁都怕,我不为难你,你且独自坐一会儿,我让侍女给你送茶,好不好?”

    玉纤阿作出感激又不安模样。

    范翕起身,对她一笑,转身出去了。范翕一走,玉纤阿装模作样的害怕表情便消失了。她快速从坐榻上爬起,探查这间屋舍该不会又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同时,玉纤阿脑子飞快转动,想一会儿范翕回来了,自己该如何自救……玉纤阿在屋中想法子的时候,忽听到细微的不明显的说话声。

    她犹豫了下,走到窗口,将窗子轻轻支开一点,透过缝隙,看到三五丈外的廊庑下,黑袍宽袖的公子翕,与方才带自己来的男子在低声说话。说话声轻微断续,隔着一方净池飘飘渺渺地传来——

    范翕道:“成渝,你如何想?”

    那叫“成渝”的武士大:“属下在姜女屋舍中找过,姜女确实没留下痕迹,告诉人她撞见了不该看到的。公子既然将姜女带到了身边,杀不杀其实危害不大,反正她离不开公子的视线。但是那位玉女,咳咳,即公子的情人。属下觉得该杀。她在吴宫自由出入,得知这样的事情,说出去了怎么办?”

    范翕迟疑道:“……既是我的情人,与我在一条船上,当不会多话吧?”

    成渝再次:“公子三思!此女机敏,恐不如姜女那般好控制。”

    范翕犹犹豫豫的:“可是玉女爱我呀……”

    他是故意这般说,他当然知道玉女不爱他。果然他这么一说,成渝也沉默了。

    范翕与自己的下属说着话,眸子轻轻往侧后方瞥。看到方才悄悄开了一缝的窗子,这时重新合上了。一盏灯烛,美人的影子映在窗上,良久未动。范翕唇角含笑,想那偷听自己和成渝说话的某人,应该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吧?该明白他是想保下她的吧?

    他就爱玉女柔情似水的同时,又不蠢笨啊。

    --

    范翕做完戏回到屋舍时,见到玉纤阿还在跪坐着,垂着眼似在想什么。他坐于她对面,她惊了般抬起莹黑眼珠,看向他。玉纤阿声音柔婉:“公子。”

    范翕敛目,看到她面前几案上的茶水,她完全没动。

    范翕自怜道:“你为何连茶也不动?莫非你觉得我会在茶里下毒害你?我在你眼中,那样坏么?”

    其实玉纤阿心中就是觉得他说不定会下毒来杀自己,所以她滴水不沾。

    可是玉纤阿不承认,她说不是。范翕望来时,她面还红了一下,踟蹰道:“只是不方便饮茶。”

    范翕手撑着下巴,下巴微扬,漆黑眼珠盯她,他奇了:“如何不方便?”

    玉纤阿支支吾吾,半晌不答。

    范翕叹气,怨恼地盯她,怪她道:“玉纤阿,你还是不信我。”

    他说的像是与她多恩爱,她多不该提防他似的。范翕第一次完整地喊她“玉纤阿”,声音低柔缱绻,勾人魂魄……玉纤阿红着腮,连说不是。在他再三逼问下,她好似害羞得没法,又好似破罐子破摔,小声说道:“我咬坏了舌,不能喝热茶的。”

    范翕心里惊疑,他不信。他说:“当真?”

    玉纤阿睫毛颤抖,嗔怨看他一眼。美人在他面前闭上了眼,灯火照在面上,玉白墨黑。她张开了红唇,羞涩地,舌尖向外探一点,让他看到她舌尖上的伤——

    美人在面前伸舌,纯净圣洁又勾人魂魄,这般可怜可爱,而她不自知。

    范翕怔怔而望,浑身发热,手脚发麻——

    她在男子面前伸舌!

    这、这……让他怎么活呀!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我知道她要撩我,但这也太会撩了吧?

    ☆、第 21 章

    织珠为帘,兰室飘香。窗外虫鸣一时重一时轻,而人心中燥火又生。靠着紫檀雕几,跽坐于白象牙簟上,范翕浑身发僵。他疑心玉纤阿是偷听了他和成渝的话,刻意来勾引他。可是他仓促一看,见她舌上的伤已不再流血,看上去不是刚弄上的……她是真的受了伤?

    但是她也……太好看了。

    范翕不敢多看她舌尖,他兀自害羞一阵,心里想:保住她!必须保住她!谁要让玉女死,就是与他为敌,他绝不放过!

    玉纤阿舌尖上的伤,是白日时她在“承荫宫”姜女房内,被成渝所扮的坏人追杀,为让自己清醒而自己咬破的。方才玉纤阿在屋中看侍女倒茶,想着如何勾起公子翕兴致,便想到了这个主意。

    她欲作一单纯不知事的无辜女郎。

    玉纤阿闭眼伸舌的时候,实则自己也很紧张。怕分寸把握不好,弄得范翕以为她“淫”“荡”。是以玉纤阿在心中默数了三个数,就忽然觉得不好意思,醒悟一般慌张睁开了眼,捂住了自己的唇。她睁大黑莹莹如墨子的眼眸,不安地看眼范翕。

    流波婉转。

    范翕身子不控制地倾前一分,他面色古怪,又让自己定下来。望着这个羞怯的女郎,他捕捉到她的赧然,他自己也跟着更不自在了些。范翕咳嗽一声,开口说话,竟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哑。他哑声说:“伤了舌,这可不好。我给你上药可好?”

    他不提今日之事。

    玉纤阿也不提。

    玉纤阿垂头,轻轻“嗯”了一声。

    范翕便出了屋舍,一会儿真捧了一个镶着珍珠的小圆盒回来。他重新坐到她面前,打开盒上机扣。玉纤阿扬目看去一眼,见是一盒药粉,分为两层,下面一层有一个小匙,此时被范翕拿在了手中。

    玉纤阿心里嘀咕:这药粉没毒吧?

    但她面上不显,在范翕用小匙舀了一勺粉末,他乌黑的眼睛望来时,玉纤阿红着腮,重新闭上了眼,伸出了自己的舌尖一点。她睫毛轻轻颤,雪白的面上如染红梅。透着火烛光,范翕靠近她,他的呼吸如羽般,拂在她面上。

    于是她闭着的眼上,睫毛颤得更厉害,脸上的红晕也蔓延到了耳根脖颈。

    她是这样清纯。

    但有时过分清纯,就是妩媚。

    范翕握着药匙的手轻颤了一下。他沉静了一瞬,细碎的药粉,才点点滴滴,洒到了她舌尖上。

    玉纤阿始终闭着眼。因为闭眼,其他感官便更为灵敏。她搭在膝上的手,感觉到郎君熏着香的大袖衣料轻薄而冰凉,拢住她的手。她汗毛一点点竖起,因察觉到面颊上郎君几乎挨上自己的呼吸……太近了。

    她的一眉一眼都将被他看得清楚无比。

    玉纤阿对自己容貌自信的同时,又不禁带了几分忧色。因自己一整日都处在狼狈不堪中,恐妆容有损,容色也要比常日里差上两三分。这样的她,不知能不能打动公子翕……

    玉纤阿胡思乱想间,忽察觉到下唇冰凉,贴上一柔软物。

    玉纤阿:“……!”

    她心跳忽快,一下子闭了嘴,睁开眼,与范翕近乎贴着她的面容对上。范翕已经上完了药,他含笑望她。一手托着那药盒,另一手,就贴着她唇角。他手指冰凉而柔软,在她睁眼后,仍贴着她的下唇,轻微摩挲了下。

    他俯下长睫,试探一般的看她。他已摆脱了方才的害羞,此时调.戏她,戏得游刃有余。

    玉纤阿与他怔怔相望,心想这位公子……在羞涩和放纵之间,切换得也太自如了吧?

    范翕声音仍带着一丝哑意,却柔声道:“你唇上沾了药粉,我帮你擦去。”

    玉纤阿尴尬的:“……嗯。”

    范翕面容再贴得近一存,他高挺的鼻梁几乎撞上她。而范翕指腹贴着她唇角,轻轻压了一下。看她一抖,范翕目色一暗,含笑问:“我有事请教女郎。”

    玉纤阿已有所察觉,她顿一顿,低下视线,看到他的大袖果然搭在了她膝上。他靠她靠得这样近……玉纤阿定定神,声音柔婉道:“公子请讲。”

    范翕柔声问:“我见你唇上落了粉,好心为你擦拭。你为何突然睁眼?你以为贴着你唇的是何物?嗯?”

    这问题!

    身如过电,玉纤阿手背上鸡皮疙瘩跳起,她盯着他,半晌不能答。好一会儿,在范翕眼中笑意越来越加深,他的手指移开她的唇角,要摸她的脸时……玉纤阿偏头躲了下,温柔答:“妾身以为自己不当心留了口水,郎君在用帕子为妾身擦拭。妾身不安,是以睁眼。”

    范翕:“……”

    满腔柔情打住,女郎不解风情至此,玩弄他至此……他目中暴风雨起,瞬间掠起极怒极恼色!

    范翕淡下了脸,眼神冰凉,心中恼恨无比。

    他如此对她!

    她明明该死,他为了保下她做到如此地步!而她竟然羞辱他!她是瞧不起他么?她明明偷听到了他和成渝的话,却仍不打算投靠他。她是觉得宁可死,也比跟着他好?

    一瞬间,范翕面容近乎扭曲,脑子里浮现过自己过往受到过的所有耻辱……他恨不得掐死这个女子!

    范翕不愿再搭理她,觉他再给她机会,就是犯贱。他扔了药盒,叮咣之声撞上地砖,吓了玉纤阿一跳。她抬头不解看来,而范翕起身便走。玉纤阿却伸手,扯住了他衣袖。

    公子翕做惯了温文尔雅的人。就是此时怒极,他也是彬彬有礼:“你还有何事?”

    玉纤阿心知若是让他就这样走了,今日就是她的死期。

    玉纤阿不动声色,将方才说了一半的话说完:“妾身当时心中失落,因不愿在公子面前形象不堪,给公子留下糟糕印象。妾身希望自己在公子心中,永是美人。公子日后即便回了周都洛地,也不忘妾身。”

    范翕回头俯眼看她。

    她抬眼与他对望,目色迷惘,又暗藏着几分期许。目光泪光盈盈,湖水潋滟。范翕俯身,手指缓缓按在她眼角,她眼中的一滴泪,便滴在了他手指上。将他手烫得颤了一下。

    范翕轻叹一声,喃道:“玉女……”

    玉纤阿仓促擦去自己眼角的泪,低下头,微微哽咽。她颤声:“妾身自知自己今日犯了大错,死不足惜。妾身不敢求公子怜惜,那恐会为公子惹去后患无穷。妾身只想在妾身死后,公子仍会记得妾身……”

    她忽而失声。

    因范翕蹲下来,一把将她揽入了怀中。

    屋舍静谧。

    年轻俊美的公子,紧抱着在他怀中流泪颤抖的美人。

    他缓缓放开她,再望她濛濛噙泪的面容一眼。他倾前身,面贴着她,与她摩挲。

    范翕轻声幽怨道:“玉女,我有一法保你平安。可是你心中又……到了今日,你仍是不愿跟随我么?”

    玉纤阿低声自卑:“并不是不愿跟随公子。是怕自身卑贱,让公子失望。”

    范翕顿一顿。

    他作出乍喜状:“那你便是愿意的?”

    玉纤阿作出害羞模样,闭眼不语。

    范翕便再次拥她入怀。

    --

    二人都是聪明之人,并未明说,情意也表达得差不多。当夜范翕让泉安送玉纤阿回去,回来后,泉安见范翕一边烹茶,一边出神。俊雅郎君,唇角含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满庐清香。

    泉安凑前:“那玉女……”

    范翕打断他:“不过是为了换情报,临时起意,想沾些便宜。没有旁的意思。”

    泉安心想:……我也没说什么啊,你这般急于否认干什么?

    范翕仍温温和和地吩咐:“既然被玉女看到姜女,那便不杀姜女了。省得玉女日后不见姜女,以为我是人前温和、人后心狠手辣的人。”

    泉安“呃”一声,心想:难道你不是么?

    范翕道:“吩咐成渝喂姜女一副毒,用毒吊着她,好生调.教调.教。日后,把她做我身边一侍女用吧。”

    泉安:“那玉女……不杀了?”

    范翕嗔怪瞪他一眼,责道:“你怎这般心思狠毒?玉女是我情人,她那样温柔良善,你也舍得下毒手。我怎么有你这样心狠的仆从?”

    泉安:“……”

    好吧。

    面慈心软是公子。

    心狠手辣就是他。

    范翕不经意般问泉安:“你可知如何让一个郎君装出深爱一女子,诱她爱他爱至不会暴露他秘密的模样?”

    泉安:……他觉得公子真是谦虚了,这样好的演戏态度,也许不用装。

    --

    而当夜,玉纤阿回了织室,确保自己还活着,大大松了口气。她去浴池泡了一会儿,长发淋在水上,花瓣覆于胸颈。美人入浴,烟雾寥寥。若有若无的,玉纤阿肌肤滑润的后背上,隐隐一个什么纹,被水波潋滟堪堪挡住。玉纤阿透过镜子,张望了一下自己的后背,就后怕地缩回了水中。

    怕人看到自己后背的痕迹,玉纤阿小心地将背贴在木桶上,这才放了心。

    洗漱之时,玉纤阿心中怅然,知自己走向奚礼的那条路已被迫断了。她认真思考一个问题——

    今日应了公子翕,日后便要谨慎行事,不能再与吴世子走得近。这可如何自处啊?

    她定要让公子翕觉得自己深爱他,爱到不会与任何人说出他的秘密,她才能自保。

    嗯……她要如何虚情假意,调动自己的感情,作出爱一个郎君的样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个戏精要开始偷情了~

    ☆、第 22 章

    在吴宫中,位高权重的周王室公子,想与一位卑的宫女幽会,也是蛮难寻到机会的。尤其是接下来几日,宫中为了迎接“花朝节”,不管男女皆忙了起来。玉纤阿作为织室的宫女,其他宫人手不够时,她也要被派去做工。

    因今年的“花朝节”乃公子翕主持,“百花仙”又是第一次由年少的九公主奚妍所扮。

    吴宫公子王姬们众多,哪怕在王后名下的子女,奚妍也不是最贴吴王后心意的女儿。初闻公子翕邀请奚妍主持“花朝”,吴王后惊讶之余,想与吴王讨论一番。

    金玉帘箔,明月珠壁。幡旄光影,照耀一殿。帷帐飞飞落落间,吴王正与美人们在酒池里醉生梦死。王后寻来时,厌恶地瞪住那几位陪着吴王的美人。几位夫人小心躲开王后,王后这边人又费了很大力气才唤醒醉醺醺的吴王。坐在浴池中的吴王听闻王后的来意,非常随意地笑道:“大约公子翕与阿九情投意合吧。”

    王后呆住。

    吴王心里打起了算盘:“孤懒得年年去周都朝拜,懈怠了几年,那些人就疑心孤对天子不敬。不如叫阿九嫁给那公子翕,双方联姻,又保我吴国百年啊。”

    王后大惊:“阿九才十四!”

    吴王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嫁我时也不过十五。有何关系?”

    王后半晌无言,见吴王说完这事,便又色眯眯地低头抚弄着趴于他怀中的美人。王后难堪地别过眼,她心中现在对吴王已无指望,不在意这位王侯如何玩女人。只要她儿子奚礼的大位可保,眼前这死老魅就是死在女人身上,王后也不想管了。

    王后再说一事:“听闻公子翕此次巡游,是诸侯国小动作纷纷多起,周天子心有提防。大王可有打听其他诸国对周天子的意见?可有想过公子翕巡游吴国,有警告之意?”

    王后板着脸说了这么多,吴王不耐了。

    吴王的王位是从他叔叔那里抢来的。早年小心谨慎战战兢兢,取得王位得周天子承认后,他也丝毫不敢懈怠,整日殚精竭虑,想让吴国在他手中富强。但前些年吴王得了一场大病,差点病逝,病醒后吴王就想通了——何必这样操劳?

    之后吴王再不愿在政务民事上耗费心力了。

    眼下王后提起政事,吴王非常不耐的:“这些琐事,你问世子不行么?吴国上下事务,不都是他在把持?还有公子翕巡游,孤不是已给了方法么?将美人送给他!年少小孩儿,哪有不爱女人的。”

    王后:“……”

    她唯恐吴王再提起将九公主奚妍嫁给公子翕之事,只怕吴王兴致一来,当场要定下这门亲事。王后为了女儿,只好强笑道:“那大王继续休憩,臣妾告退了。”

    吴王后出了吴王宫殿,便让人召世子奚礼问话。当吴王后和世子奚礼谈论“公子翕是否对九公主有心思时”,玉纤阿捧着一卷绢布衣裳,与众宫女缓缓行在柳林宫墙下。

    宫女接到主宫夫人们的话,要布置好“白鹭台”,好为明日的“花朝日”做好准备。而作为织室的宫女,玉纤阿则是要将织室为公主准备的“百花仙”的衣裳送到公主宫殿去。

    奚妍见到玉纤阿分外惊喜,玉纤阿温温柔柔的,说话轻言细语,不似侍女,倒比主人还有涵养些。年少的公主恐没见到过这样有气质的宫女,拉着她说了半天话,才去试衣。

    不过一会儿奚妍出来,便摇头道:“襟口的兰花竟扎了我一下,还有肩那里也有些紧,不合适。”

    玉纤阿顺从地跟进去查看,记下公主的尺寸与要求。其实这件衣裳原本是为宫中另一位夫人准备的,是范翕要奚妍做“百花仙”,织室才临时改制。虽则如此,玉纤阿这些宫女为这件衣裳也熬了大半个月。在玉纤阿看来,衣裳其实已经非常完美,非常合身了。

    但是作为公主,哪怕已经合适,也一定要指出一两个不合理的地方让下人去改。

    这是贵女的骄傲与礼仪。

    玉纤阿跪在地上,何等欣羡。恍惚间想到,不知自己何时才能享受这样的尊贵……

    她在九公主的宫舍中待了一个时辰才离开,之后将衣裳送回织室后,又匆匆去“白鹭台”听令布置露台。“白鹭台”宫人杂多,玉纤阿低头行路时,不经意被旁边人一撞。

    她趔趄了一下,手中被塞了一块布。

    玉纤阿常日在织室,那布一被塞入她手中,她就摸出布的材质。此布乃清河缣,上等绢布,比她方才给公主送衣时那衣裳所用的绛绮縠,也不差什么。玉纤阿心惊,抬头。

    见一宫女走过去,回头看了她一眼,暗示地对她一笑。

    玉纤阿握紧了手中的清河缣布——知是公子翕送来的。

    她心跳快两顿,压力蓦生。作为一小小宫女,与公子翕那样身份的人私通,她还是有些怕的。

    玉纤阿找借口寻到宫墙脚下,没人时,她才疑惑地打开那绢布,惊讶地看到布上写了字。玉纤阿顿一下,心想平时普通人要写字,只知道用竹册,用竹简。只有公子翕这样地位的,才舍得用华贵的布匹写字吧。

    想到奚妍对衣裳的嫌弃,想到公子翕写字的布匹……玉纤阿心中羡慕了一会儿,才轻轻一叹气,抿了抿唇。

    她低头去看他在布上写了什么字。

    半晌,玉纤阿茫然:“……”

    她尴尬地红了脸,因不认得范翕这是写了什么字。

    比起寻常宫女的目不识丁,玉纤阿自己一直在偷偷认字学字,平时也因为这些得了些主君们的赏识。可是她只认得一些简单的字,范翕写给她的这张布条,字非常复杂不提,行笔流畅之余分外狂放。

    十几个字,他一笔从头勾到尾,中间一点笔都不顿。

    字迹潇洒风流,又雍容雅致。

    分外有欣赏价值。

    玉纤阿几乎能从这笔字中,看出公子翕的文学素养与平时修养。他也不加掩饰,甚至在炫耀一般。玉纤阿低头努力地辨认字迹,觉得每个字都不认得……他就好似一只开着屏的孔雀,在向她展示他的羽翼有多华美一样。

    玉纤阿颔首而笑:嗯,很厉害。

    可是不知道他写的什么。

    玉纤阿一时为自己的文字素养贫瘠而羞愧,暗下决心定要努力学习,一时又疑心范翕在向自己炫耀他的才学有多好……她该跪倒在他脚下顶礼膜拜。

    玉纤阿唇角微微翘了一下。

    天气不太好,阴云黑沉沉地压着天,一阵凉风起,吹动女郎的裙裾。玉纤阿攒紧布条,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向四周,见方才给她递字的宫女泯然众女间,已经寻不到踪迹了。既然寻不到踪迹,玉纤阿也就无法了,只能放下此事。

    --

    当夜雨大如注,瓢泼铿锵。

    这样大的雨,宫中巡察的卫士和宫人都少了很多。

    公子翕傍晚时忙完公务,晚上洗漱更衣,之后看时辰差不多,便由泉安撑着伞,一主一仆去相约地点。一路大雨,寥寥无几人,泉安问范翕:“公子怎么竟与玉女约在‘白鹭台’?那与我们宫舍有段距离啊。”

    范翕温柔道:“可是与玉女所住的织室近啊。”

    泉安一愣,道:“公子体贴。”

    范翕微微一笑,心想这才哪到哪呀。泉安是没见过他待人好,他真使了浑身解数去讨好一个人……连太子都没有这个福气。

    范翕心里微赧微羞,想到玉纤阿,羡慕了她一番:哪怕别有用心,他也自觉自己待女郎之温情款款,世间绝对再无第二人。玉女运气真好,竟得自己这样的温柔郎君款待。

    他也巴不得有自己这样善解人意的人讨好喜爱自己呢。

    到了“白鹭台”,主仆二人站在宫墙下,一道望着黑魆魆天际出神。泉安问公子:“您当真与玉女约好了?”

    范翕沉默一会儿。

    勉强笑道:“定是织室比较忙,再等一等吧。”

    --

    而此时,身在织室的玉纤阿,待同舍宫女睡下了,才挑着一盏灯,坐在案前,拿手指沾了水在案头写字,临摹着范翕那字条玩。仍然辨认不出字条上写的什么,玉纤阿为自己的才疏学浅红了脸。大风刮窗,窗外的雨滴滴答答,玉纤阿写字时,托腮望了窗外一眼。

    蹙眉心想:这样大的雨,不知公子翕在做什么呢?也许已经睡了?

    他不与她私会,大约是等着她主动?

    漆黑天幕下,范翕在大雨中淋了半宿,没有等到女郎,他只好沉着脸大步凛然回宫。他心中羞耻气怒,头一阵阵地痛。他被她气得浑身发抖、目中滚烫,几要落泪——

    玉女!玉女!

    他要杀了她!他一定要杀了她!

    泉安看范翕脸黑如盖,都不敢与他说话。

    泉安一路跟着公子,见郎君面白如鬼、神色僵硬。难得见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公子将情绪摆在了脸上,泉安心中不禁为公子愤愤不平:那玉女拿乔,可真狠!竟敢爽公子的约……她怎么这样坏啊!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太卑微了哈哈哈~

    玉女:该配合你演出的我视而不见……

    ☆、第 23 章

    睡梦中恍恍惚惚间,玉纤阿被窗外的炸雷惊醒。亮光在窗外一闪而过,玉纤阿愣了愣,有些担心明日“花朝节”会不会因此受影响。但是想到“花朝节”,玉纤阿就想起了公主要她们改制的那件衣裳。

    玉纤阿盯着范翕写给自己的自己不认识字的字条,心弦缓缓一拨,想到了一种可能——

    通常郎君给女郎递字条,除了炫耀自己文采,也许八成可能,是约此女私会。

    可她不认得他写了什么,那可如何与他私会?

    玉纤阿决定补救一番。

    玉纤阿披衣持灯,看帷帐中同屋的宫女睡得香甜,压根不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玉纤阿冒雨出了屋,去缝制坊,拿着钥匙将公主白日那件深衣从木匣中取了出来。将灯烛放在明台上,玉纤阿望着这件流光溢彩的华美衣裳,指尖从布匹上慢慢滑过。她寻思一会儿,取出针线,为这件衣裳再添些细节。

    一灯如豆,窗外雨声磅礴,天地间泻如倾洪。

    --

    一夜雨后,天放晴,百花被雨打湿洒落在地,枝上却也还有些未落的,花露重重。绿蔓青芜,莳花扶墙,在凉爽的风中曳曳招摇。“花朝节”至,倒真有些万物复苏之象。

    宫中主人在今日给宫人放了假,天刚濛濛亮些,女儿们全都笑嘻嘻地赶向“白鹭台”。因今年的“花朝节”,在“白鹭台”所办。有来自周王朝的公子翕主持,往年不会来的公子王姬大王王后,竟都会来。

    奚妍早早被宫人们簇拥着来了“白鹭台”,有些困顿无聊。她和捧衣的玉纤阿在舍中换衣,隔着帘子看到窗外宫女们嬉闹,竟也勾起了兴致,趴在窗台上看。奚妍托着腮帮看半天,见外头无非是放纸鸢、扎红花。她看到一个宫女和另一个宫女追逐,撞上了人,宫女吓得跌倒在地。奚妍看得有趣,噗嗤笑出声。

    玉纤阿笑问:“公主看得有趣?”

    “嗯……”奚妍原本这样答,但她回头看到玉纤阿温柔含笑的模样,莫名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儿一样,好像什么反应都落在对方预料中。奚妍皱了皱眉,这种感觉让她不甚舒服。

    奚妍便翘着下巴,满不在乎答:“也没什么呀。宫外可比这些有意思多了。现在这些都是小玩意儿,我早看惯了。”

    玉纤阿微微一笑,不置一词。

    奚妍奇了,追问:“你笑什么?”

    玉纤阿不答。

    奚妍追问再三,舍外女官催促她们换衣快些,玉纤阿便跪在地上将手中托盘捧得再高些,让为公主换衣的侍女方便拿取,而玉纤阿回答奚妍:“奴婢是笑,这宫中多少荣华富贵,公主却不看在眼中,反慕宫外生涯。而宫外的人,真正艰苦的,公主恐也从未见过。”

    奚妍沉下脸:“胡说!吴国繁荣,百姓安居乐业,哪里过得艰苦了?我回回出宫,看到的人都很开心的。”

    她劝诫玉纤阿:“玉女,定是你入宫前过得不甚好,才觉得世人都过得艰难。你这是狭隘,对我父王兄长没信心。”

    她一介王姬,金枝玉叶,不知人间疾苦。

    玉纤阿也不和她辩,只答:“奴婢受教了。”

    金冠华胜,琳琅满目。待奚妍换好了“百花仙”的衣饰,便被侍女宫人们簇拥着带了出去。玉纤阿本跟在后,被人一挤,便远远被挤开了公主身畔。之后,丝竹管弦乐声起,玉纤阿立在簇拥人群中,看公主被扶着登上车辇。

    车下围观者哗然。

    因扶公主上车的郎君,乃是公子翕。幡旄摇动,车饰以明珠翠羽。范翕原本就在车上,但摇晃的幡旄挡住了他的身影,当他站起时,内赤色曲裾长袍,外罩黑色广袖深衣。他立于车上,弯身向车下的公主伸手,含笑以候。刹那间阳光浮在他面上,光影交错瞬间,奚妍都恍惚了一下,红了脸。

    车下的宫女们兴奋得疯了般——

    “公子翕和九公主一道游宫!”

    她们不断地将鲜花果蔬掷于车,又有礼官卫士稍微相拦,阻止她们伤了贵人。诸女们一路追车,而车上的公主红了半天脸后,反应过来自己的职责。她接了女官们早已准备好的“琼枝花露”,洒向车下。

    作“花神赐福”。

    玉纤阿被挤在人群中,被熙攘人群拥着追着那车。点点滴滴的花露洒下,不过是一种祝福。玉纤阿拭了拭睫毛上沾着的水雾,再一次仰头看向那车中的男女。

    公主娇美,公子清雅。

    她在人群中,他在人群巅。

    位卑者与位尊者之间的距离,实在遥远。想一路扶摇直上,直入青云……玉纤阿再一次意识到其中艰难。

    范翕往人群中望来一眼时,看到了玉纤阿。在一众宫女中,她的美实在出众,想不看到都难。被挤在人群中的玉纤阿脸色苍白,乌发垂腰,她眼睛莹黑地看向他的方向,眼神和周围人的狂热比,分外冷静。

    玉纤阿也看到了他望过来。

    她露出恬静的笑,如杏花般清新明丽,含笑看来……范翕刷地扭过了脸,不看她。

    玉纤阿微愕:她何时得罪了他?

    --

    之后一整日,都是范翕和奚妍交换着主持“花朝节”,女子中的各类游戏,奚妍都做了裁判。还有歌舞、赋诗,奚妍都跟着范翕一一完成。吴王和王后坐在高座,看到女儿娇娇美美的,她与范翕时不时对望,她用眼神问范翕自己该做什么,看在旁观者眼中,则是郎情妾意、欲语还休……吴王就对王后说:“看吧?吾早说该将阿九配给公子翕。”

    吴王后这样看来,也觉得小女儿和温文尔雅、容止端庄的公子翕分外般配。但是将女儿远嫁去周都,王后始终犹疑。吴王后说:“大王不可这样说,我等尚不知公子翕婚否。”

    吴王不在意道:“问世子,他定然知道。”

    吴王又说:“婚不婚的没什么关系,即便公子翕已有妻,将阿九赠给他做妾室也无妨。他妻子定是洛地名门……”

    吴王后厉声:“我吴国公主,怎可给人作妾?!”

    吴王不悦:“妇人之见!为保吴国百年兴盛,公主给人作妾如何?就是赠去为奴,也是她身为公主责无旁贷的义务!吴国百姓供养她,侍奉她,她就该为吴国献出自己。”

    台下本注意着妹妹言行的奚礼得仆从报,抬头一看他的父王母后在高座那边脸色难看,似又吵了起来,且有大打出手的意图……奚礼头痛一瞬,不再观礼,而是上去劝解二位。

    --

    晌午时分,吴王和王后走后,公主的礼也完成,“白鹭台”却热闹不减。宫女们自由玩耍,看王姬夫人们写诗作画,也有的,大着胆子和公子们说话。但很多宫女梭巡公子们,却遗憾地发现方才还跟奚礼殿下在一起的公子翕,此时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吴世子奚礼为人严肃冷漠,宫女们即使在过节时,也不敢去扰他。但是那位公子翕却为人和善,温柔多情,宫女们都想和他说话,求他一顾。

    外头热闹时,范翕在一凉舍间休憩。

    昨夜淋了雨、今天又一直作秀,女子们的嬉笑声尖叫声,吵得他头好痛。寻到机会,范翕就从人群中脱身,自己去休憩了。

    玉纤阿被泉安领到舍外,她意外地看到姜女垂头侍在外。玉纤阿走过姜女时,脚步停顿了一下,姜女抬头看她,眼神一亮,又暗下去。玉纤阿发现姜女好似苍白憔悴了许多……她若有所思地走过。

    看来姜女在公子这里的日子不好过呀。

    公子翕没他表现出的那么和善温良。

    玉纤阿打起精神来,而旁边泉安不安地再劝:“我家公子此时当真不想见你,你确定非要忤逆他的意思么?”

    玉纤阿看他一眼,觉得这个一路阻止自己面见公子翕的仆从,实在话多。她含笑:“这种事,如何说得清?”

    泉安:……哪种事啊他真不懂!

    范翕揉着额头,手撑着案闭目养神。忽舍门开了,有人绕过屏风,向他走来。范翕低着头,看到是侍女的裙裾鞋履。

    他心中厌烦扭曲至极,恼人来打扰他。

    他拼命抑制住自己发怒的冲动,不抬头,轻言细语道:“我不用人伺候,你们下去吧。”

    那女子跪于他案前,汩汩水拨动,她在为他倒茶。

    范翕抬手按住她手腕,抬头……他瞳孔微微一缩,看到美人言笑晏晏,跪在案头另一边,手腕被他握在手中。他抬头看她一眼,她凝目望来,笑盈盈道:“有美一人,同处一舍,公子倒好大的火气。”

    范翕缓缓张望四处空荡的堂舍:“哪有美一人?在哪里?”

    玉纤阿愕了一下,转眸说:“自然是公子了。”

    范翕扬眉:“……”

    此女深情看他,夸了许多:“公子在妾身眼中,器宇轩昂,朗朗如夜间珠,鹤立人群……妾身再未见过公子这样出众的郎君了。”

    范翕唇角忍不住翘了下,握她的手腕松了松。他握她手腕的手指微麻,想到:这嘴也太甜了。范翕赧然,他心里的甜言蜜语就要泛出来夸她……但紧接着他就想到,不能为她花言巧语所骗。

    她才爽了自己的约!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子翕是比玉女更早动心的那个啊~

    ☆、第 24 章

    玉纤阿跪地,手臂伏在面前长案上,仰头与他说话。她面容干净秀美,不染尘埃,一双明眸噙笑,盈盈若春水三千,又含着几抹若有若无的愁绪。她的长相与她的身份太不相配,不说她是宫女,谁都会觉得这位伏案仰面看自己的美人,更类那超凡脱俗的仙娥。

    年少的公子翕手肘搭在案头,长睫密若蛾翅。僵硬中,他感受到一种古怪的棋逢对手的压力——他有点懂平时那些人与自己相处时的感觉了。

    永不生气,永是温和,才永是不败。

    范翕语气又古怪,又温软,还有几分怨怼:“为何爽约?”

    他再加一句:“可是瞧不起我?欺我孤身一人在你吴宫,无父无母无兄照应?”

    玉纤阿愕然:“……”

    欺他?

    她哪里敢?

    他说爽约……玉纤阿想到了昨天他托人给自己递的绢布字条。

    她心里暗道糟,想原来那果真是约了她相见的意思。可惜他的书法太厉害,字选得全是复杂的,她一个堪堪认得几个常用字的白丁,真不懂他写了什么。但是玉纤阿自忖,想自己先前在公子翕面前为博他同情,说自己曾是贵女出身。贵女出身的人,焉能不识字?

    这个谎,她必须撑下去。

    玉纤阿带点儿试探道:“公子指的是昨夜?”

    范翕:“也许是今早?”

    他这意思,便是昨夜了。玉纤阿放下了心,想幸好自己预防过……她蹙了翠眉,柔声道:“今日‘花朝节’,公子与公主同车,又见巫师祷祝,鲜花盈车,何等热闹!”

    范翕摸不准她说这个做什么,便身子再伏低一分,手试探地摸上她手腕。他迟疑:“你可在吃醋?”

    玉纤阿躲了下他手的抚摸,侧过了脸,只留侧脸耳坠对着他:“奴婢不敢。为了今日公子与公主的这番风采,奴婢昨夜赶了一夜公主的礼服,天亮时才将将睡下。”

    她自怜道:“奴婢只是小小一宫女,主公交代下来的活计,堪比性命般重要。奴婢不敢丢下公主的礼服,去赴公子的约。让公子生气,是奴婢的错。”

    她越说,范翕的面色越和缓。他不气她有理由,他气的是她欺辱他。如他这样的人,平时装温柔和善装久了,脾性倒真有几分好说话。范翕确实未曾想到玉纤阿这样忙这样苦……他便半真半假地试探她:“我曾让你来我身边,谁让你不肯?”

    玉纤阿猜他让她去他身边,是为监督她不说出刺客秘密。但如此一来,玉纤阿便会将自己完全置于下风。如今的姜女,就是她的下场。玉纤阿抬眼:“公子可是怨奴婢?”

    范翕柔声:“玉女莫要总是自称‘奴婢’,你我如今……关系不同往日,大可不必如此客气。”

    他面容微红,眼神闪烁,几分不好意思。

    他面红,玉纤阿也面红,小声说了一个字:“是。”

    良久,无人吭气。

    玉纤阿小心掀目,向范翕看去。范翕也垂目,正探寻望她。四目相对,他面如白玉,目似星辰。玉纤阿不禁弯唇,嫣然而笑。范翕一愣,也对着她露出笑。

    舍中气氛温馨,范翕低声怜她:“你昨夜一宿未眠?膝盖跪得痛不痛?我帮你揉揉?”

    玉纤阿言笑晏晏:“不敢让公子劳累。我本是卑贱之人,爽了公子的约,自是要来赔罪的。”

    范翕目有笑意:“我怎舍得卿卿赔罪?”

    他说“卿卿”,玉纤阿又没听懂。

    她心里一叹,压力极大,想与有文化的公子谈情说爱,可真难。她为了装出一个贵女的模样,私下得用功了。玉纤阿怕自己说出不合适的话露怯,便只抿唇一笑,故意漏过范翕的话,她起身,趋步向他。玉纤阿走到范翕身后,倾身,温凉的手搭在他太阳穴上,为他轻轻按摩。

    玉纤阿柔柔道:“公子恐也担忧了玉女整夜,是玉女不好。”

    美人袖中藏香,手贴在额上,公子翕只觉得神魂飘荡,酥酥麻麻。顷刻间,他想把仆从泉安拉进来,让泉安学学玉女的说话技术——

    听听!什么叫会说话!

    他明明是气了她一晚,到玉纤阿嘴里,就成了“担忧”她一整晚。嘴怎么甜成这样!

    她这样好,从来都是自己待别人温柔的范翕也不枉多让,势必要压过玉女一筹。玉纤阿只为他揉太阳穴片刻,范翕就倒茶亲自请她。玉纤阿喝茶喝了一口,就忧心范翕累不累;范翕不甘示弱,关心她今日好不好,苦不苦。两人越挨越近,嘘寒问暖——

    “玉女,这茶有些烫,你小心些。”

    “公子独坐一室,必是心情不佳,妾担心公子。”

    “玉女,你指尖莫不是被针扎破了?我帮你上些药。”

    “公子,你的发冠歪了,我帮你整一下。”

    棋逢对手,越来越客气,越来越殷勤,因不信世上有人会比自己更宽和温润……情意古怪半晌,范翕和玉纤阿均感到一丝压力,因有些温柔不过对方。此时两人已经站起,范翕看到她腰间垂绦有些乱,抢得一机会,要为她理好。

    范翕想:此举同时可以碰到她的腰。

    玉纤阿嗔怪他一眼,没拒绝。范翕立于她对面,俯身要拥玉纤阿入怀时,舍外门突然一开,有人进来……走路步声一来,玉纤阿俯身一挨,从公子腰旁钻了过去,故作无事地撩发而立。

    范翕扑了个空,且趔趄了一下。

    玉纤阿低头,作出乖顺侍女模样,余光看到是公子的仆从泉安进来。

    泉安不知舍中为何气氛怪异,只急声道:“公子,奚礼殿下要进来了。”

    范翕敛下心神,吩咐泉安带玉纤阿从后侧门出去。只是泉安经过公子身边时,范翕冷不丁抬手,在仆从的肩上重重拍了一下,拍得泉安踉跄两步。泉安抬头看去,范翕温和笑:“你肩上有灰,我好心帮你拍去。吓到你了?”

    泉安委屈:……他知道他一定是哪里得罪公子了,但他不知道是哪里。

    --

    下午时分,玉纤阿与宫女们混在一处玩耍,时间倒也过得快。宫女们玩得累时,说起上午九公主所扮的“百花仙”,一时都有些羡慕——

    “衣裳真好看。”

    “说的词虽然听不懂,但也好听。”

    “巫祝拉着公主跳舞时,公主动作也好看。”

    这样说着,宫女们便凭着记忆模仿起公主所扮“百花仙”的动作。“花朝节”是女儿们心中的重要节日,人人想做“百花仙”,公主不在的时候,她们便都学着公主的礼数,过一把瘾。

    众女围在凉亭旁侧的花.径上,一女去模仿,其余女笑嘻嘻后,也竞相模仿。玉纤阿笑盈盈地坐在草地间,看她们嬉闹,并不动作。众女们玩了一遍,发现只有玉纤阿没有起身,便纷纷让她起来。

    隔着一道溪水,玉纤阿看到溪水对面的公子们转过水台,水台半圆,他们总要转到此方向来。她目中闪烁,百般推拒,推拒不得后,便无奈起身。

    玉纤阿闭了闭眼,回忆着“百花仙”的风采。

    她容貌温婉,气质出尘,不类凡人。当她再睁眼时,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大袖甩开,口中念道:“天地四方,春气奋发。九侯淑女,多迅众些。”

    众女惊愣,她们不知玉女念的什么,但隐约听着和公主带领她们一道祷祝时念的词一样。

    玉纤阿高雅而美丽,她在花.径间迈着步,念着向天祭祀时的词。这些词,她学了好久,因心中羡慕好久。虽用不上……但此时能用上。众女被玉纤阿的架势唬住,直觉她就是那下凡的花神一般。玉纤阿伸手向外一探,便有女送上芦苇枝,作“琼枝玉露”用。

    从远而近,公子们跟随世子奚礼和公子范翕,商讨着政务。忽听到女郎的吟哦声,不觉一怔,向那方向走去。

    玉纤阿手持芦苇,向周围扬起。她目中噙笑,柔婉中带几分调皮:“吉日辰良,听吾祷天——”

    众女笑嘻嘻应:“喏!”

    玉纤阿手中芦苇点向一女:“赠尔侍君有闲。”

    被她点的宫女正是一位公子殿中侍女,闻言惊住,没想到玉女会记住自己。她且惊且笑,屈身行一礼应下:“谢仙子赐福。”

    众女笑作一团。

    玉纤阿也微微笑,她迈着清步,帛带飞扬,长发垂云。手中芦苇再挥开——

    “赠尔千金裘。”

    “赠尔美玉堂。”

    众女跟随她,见玉纤阿走到花.径尽头,转身时,她手中芦苇玩笑一样地点向拐弯处。长袖纵横,佩玉琳琅。柳暗花明再一路,众女看玉纤阿手中递出的芦苇,直直指向一人鼻间——

    “赠尔白首约!”

    那郎君赫然立于小径分岔处,长身如松,山水之迢,点漆眼眸低垂,若有火星光溅起。他面如玉,鼻梁高挺唇角紧抿,眸子幽亮而邃,目不转睛地看着指向自己的芦苇。

    乃是公子范翕。

    范翕身后,奚礼等众公子,全部旁观,看玉纤阿手中芦苇直指范翕。伴着一声女郎清婉的“赠尔白首约”,清风徐徐,拂动二人长带衣衫。

    世间百态,意外巧合,冥冥中自有天意。赠尔白首约,相爱永不移。

    众人:“……”

    作者有话要说: 爱情这杯酒,谁喝谁知道(* ̄︶ ̄)

    ps:这章诗词是根据楚辞里改的不是我自己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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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5 章

    宫女们在后,公子们在前,着粉红色衫子的玉纤阿长眉连娟,唇齿流丽。风拂起她腰间裙边的黑色宽带,其上所饰的连珠纹几要在风中飞起。而她下巴微扬,眸子清而黑,手中芦苇直直指向面前公子。

    公子面容不染尘埃,他长睫覆眼,低着眼,眼中倒映对面小女子。芦苇影子连着光,照在他如刀如悬的鼻弓上。如同水墨氤氲开,暗的亮的都浮出水面,流光潋滟,范翕眼睑轻轻上掀,那勾魂摄魄般的光影向对面直射而去。

    玉纤阿身后的宫女们刹那间都被看得红了脸。

    玉纤阿一怔,神色也略微慌乱,向后收起自己直指公子翕的芦苇。

    范翕身畔的公子们呆呆看向对面那宫女,似没想到他们的父王如此好.色,宫中竟然还能留下这般美人没有被祸害。而吴世子反应过来,心中涌起极大的不适感。他沉着脸盯向对面玉纤阿,喝道:“放肆!”

    玉纤阿淡然,她在奚礼这里,经常听到的就是“放肆”“大胆”之类的词。

    玉纤阿本就是要奇货可居。她目的达成,奚礼殿下一喝,她直接便要行礼退下。范翕却和奚礼不一样。一样的冒犯,奚礼大怒,范翕却向前一步,躬身伏腰,长袖垂地。他含笑向女郎行了一礼:“多谢仙娥赐福。”

    范翕含笑:“我若寻得心爱人与我定下白首约,他日定亲自来谢女郎。”

    他这般一说,温温柔柔,对面的玉纤阿面凝新荔,与他面对面地俯下身行礼。

    奚礼却皱了眉,看一眼范翕:……范飞卿这是何意?为何说要再和人许下白首约,他不是早就许过了么?

    奚礼在范翕代周天子巡游天下前便打听过,范翕那位未婚妻家里,位高权重,在洛地赫赫有名。当时奚礼还感慨范翕在公子中不甚显眼,倒是给自己寻了门不错的亲事,可极大提升他的地位。也许范翕日后的封王,都要托他那位未婚妻娘家的福……

    怎如今听范翕的意思,倒像是不愿意承认那门婚事?唔,范翕十五岁时就定下亲事,到今范翕已十八,他也不提婚娶……其中莫非另有隐情?

    奚礼到底只是和范翕相识一场,说是朋友,他们也没有熟到对对方的事了如指掌的地步。眼下听出不对,奚礼若有所思,便没有开口打断范翕。

    而范翕喊住欲退下的宫女们,他深情缱绻的眉眼盯着为首的玉纤阿,笑道:“可是吾等扫了女郎们的兴致?今日是‘花朝节’,我方是客,尔等才是主。何不将方才祭祀演绎完毕?”

    宫女们不知所措,偷偷看对面的公子们。公子们却只盯着她们中那最漂亮的玉女出神,而最不为美色动摇的世子奚礼,又在沉思什么,也不开口。宫女们茫然时,见玉纤阿胆大,她上前向公子们行了一礼后,就持着芦苇,将方才的赐福仪式继续主持了下去。

    宫女们也都惶惶地配合着她。

    范翕立于对面,目光盯着玉纤阿。

    玉纤阿将礼做完,念了最后礼毕时的词:“成礼兮会鼓,传芭兮代舞;姱女倡兮容与;春兰兮秋菊,长无绝兮终古。”

    她声音清婉如泉水,这样复杂的诗赋念来,也不磕绊。将祭祀仪式做完,宫女们向这些公子们行礼告退,范翕不开口,奚礼也不开口,心有遗憾的公子们便眼睁睁看着这些宫女们踏溪而去。

    年轻貌美的宫女们在水边行走,衣连娟,发如墨,身形与春日的杏花桃花玉兰叠在一处,青春靓丽。

    拥在人群中的玉纤阿微住步回首,向这边看来一眼。

    长带飞袖,碰触到范翕的目光,她浅浅一笑,嫣然若花堆簇雪,灼灼无比。得周边人推搡,玉纤阿转了头,再未回头看来。但那桃花般鲜妍好看的容色,如花落水池,妍丽动人,岸边公子们的心,全都微微麻了——

    明明非艳丽相貌,明明柔婉无比,却这般让人一见难忘。

    岸边公子间,气氛有些古怪。奚礼转头看向范翕,似斟酌了良久,他试探道:“你与玉女相熟?”

    身边公子们伸长了耳朵:那位美人名唤“玉女”么?果然人如其名,琅琅似玉美。

    范翕只温和笑了笑:“不甚相熟。”

    奚礼不信,沉冷的眼盯着他。范翕天真道:“我也不知为何有这般奇遇,她手中芦苇为何正正指向我。许是天地缘分,命运使然吧。”

    奚礼一滞,心头思绪略微扭曲。

    而公子们纷纷:“……”

    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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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女在公子们中留下印象,但碍于奚礼和范翕的缘故,公子们回去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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