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严贝真的领着两人来到废弃工厂，不过不是为了他的车。

    三人掠过自行车时，他目不斜视，依然看着前方，往工厂方向走。

    殷雾岫两人跟着他七拐八拐拐进工厂内部，走进一间厂房内。

    房子里面落满灰尘，锈迹斑斑的机器上搭着蛛网，运气好的话还能看到黑色小不点蜘蛛爬来爬去。

    陆小柏把前方头顶的蛛网拨到一边，蛛网上的尘土落下来，呛得他打喷嚏。

    殷雾岫捂住鼻子，眉头皱成川字。

    这么多灰尘，明显是很久没有来过人了。

    严贝走到第三台机器处，弯下腰钻进去。

    两人这才看见，第三台机器后面有套灰色沙发，布质的沙发皮，靠背的地方破了个大口子，勾起的丝线发黑。

    沙发边角是深蓝色线条，能看出磨损的痕迹。

    破旧的样子让人怀疑是从垃圾堆里捡出来的。

    沙发挺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搬进来的。

    严贝往沙发一角缩缩，指指旁边的位置，示意两人坐下。

    陆小柏坐到中间，左边空了很大的位置，他把沙发上的靠枕拿起来放到腿上，看着殷雾岫坐下。

    抱枕和沙发不是一个级别的，黄色海绵宝宝造型，外面裹着软软的法兰绒，摸起来柔软舒服。

    崭新的样子和破败的沙发形成对比。

    严贝见他看抱枕的时间有点久，主动解释道：“抱枕是我新买的。”

    他动动身体，从后背处拿出同款抱枕，小声说：“一对。”

    说完抱在怀里，下巴垫在海绵宝宝脑袋上，单纯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如果不看脸上的伤痕，标准的画报美少年一枚。

    可惜。

    殷雾岫抿抿唇，左边的熊猫眼太破坏美感了。

    里面很安静，除了风吹进窗户，打在塑料纸上的声音，没有别的声音了。

    殷雾岫刷了会儿微博，看见陆小柏盯着前面发呆，严贝抱着靠枕发呆。

    她把陆小柏手上的抱枕拿过来，敲敲他脑袋，见他回过神，下巴点点严贝。

    陆小柏茫然的看着她，不知道她打什么哑谜。

    殷雾岫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把他推到沙发靠背上，免得挡住视线。

    然后朝严贝说道：“李楠他们为什么打你？”

    严贝摇头：“不知道。”

    “你为什么不告诉爸妈？”

    严贝看向他，眸子里很平静，如同两人说的不是他的事情，是别人的事情一样，微微开口：“说了。”

    意思是没用么。

    殷雾岫了然，看见他不排斥这个话题，继续询问：“网上说李耿虐待你了。”

    严贝眨巴眨巴眼睛，小声辩解：“没有，李哥是好人，不会虐待我的。”

    “那你为什么不澄清？”

    严贝不解的看过来：“为什么要澄清？”

    在他看来，李耿没有虐待他，他知道就好了，为什么要澄清、要和别人说？

    又不关别人的事。

    他心里清楚就好了。

    风吹塑料袋的声音还没有停，一直响着，略带粗糙的飒飒音混杂在几人的说话声中，犹如参与其中。

    初夏的傍晚来的完，七点半天幕泛黄，除了四周昏暗起来，看天边并没有要黑的迹象。

    陆小柏推着自行车，旁边站着严贝和殷雾岫，开始往严贝家走。

    殷雾岫掏出一把糖，挑拣几块软糖，剥开块塞到嘴里，想了想，又剥开块塞进嘴里，这才将剩下的递给陆小柏。

    陆小柏看看推车的手，示意自己忙着呢。

    殷雾岫嘁了声，扭过头不理他，在严贝面前摊开手。

    严贝摇头，她就硬把糖塞到人家手里。

    看见陆小柏盯着她手，她摆摆手，大方的从口袋里再次掏出块糖，剥好糖纸塞到他嘴里，边塞边说：“我对你好吧？知道我对你好，就不要气我，回家帮我买箱冰淇淋啊，冰箱里的冰淇淋快吃完了。”

    陆小柏舌头抵在牙齿上，谢谢俩字硬生生憋回肚子里。

    妈的，糖太甜了，甜的他牙疼心口堵。

    真想找根针把这货嘴缝上。

    回去后，陆小柏和严贝的父母谈了谈，殷雾岫见他说半天说不到重点上，直接开门见山：“严贝心理有问题。”

    严爸和严妈对视一眼，表情讷讷。

    陆小柏把李楠打人的事和严贝在破旧工厂说的话重复一遍，旁敲侧击说严贝不太喜欢和人交流，受伤了也不愿意说，只愿意默默躲起来，把自己封闭在小世界里，谁也不愿意理。

    十五六岁的小孩正处在生长发育的关键时期，变化不仅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理上。

    他们处在向往自由向往掌控自己的生活和父母管束的中间阶段，见世面和心里不成熟，却觉得自己长大了，能够解决很多事了。

    这种年龄段，一旦遇到些事，都会对未来造成不可知的结果。

    严贝就是，他和父母说过一次后，发现父母并没有放在心上，于是，内心敏感的他觉得或许是自己的问题，他想要自己解决。

    只是事情超出了他能解决的范畴，他不仅没有能解决，反而在解决过程中变得越来越被动，最终影响到性格，出现心理问题。

    严爸严妈本来没当回事，听着听着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待陆小柏说完后，再三感谢两人，并表示他们会带严贝看心理医生。

    从严贝家出来后，天和泼墨一样，端盆大泼那种，片刻间黑了下来。

    他俩摸黑站在小区门口，站在风口吹着冷风等杨志海。

    白天大太阳照的人睁不开眼、身上出汗，晚上又冻得人打颤。

    殷雾岫手掌扣住裸露的胳膊，感觉冷的和冰一样，她抬头看看陆小柏，看见他和没事人一样，索性缩缩肩膀往他身上靠靠。

    陆小柏正想怎么汇报严贝的事情呢，手臂传来冰冷的触感，低头，看到殷雾岫靠在他旁边，手臂不小心蹭到他手臂。

    他觉得手臂被触碰到的地方先是冰冷，接着温度升起来，开始发热、烫人。

    起先只是手臂，然后从手臂开始蔓延，向下顺着血液蔓延到手掌，向上顺着血液蔓延到肩膀、脖子、胸前、心口。

    烫的他心脏砰砰跳，人也忍不住往旁边跳了一步。

    殷雾岫身子一倾，扑了空，懵逼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跳什么。

    陆小柏表情闪过慌乱，很快止住，摸摸后颈说道：“刚才看到一条虫子。”

    毛茸茸的，直往人身上蹭。

    看得人浑身痒。

    殷雾岫表情凝滞，朝他旁边挪过去：“哪里？”

    陆小柏后退了一步：“刚才我们站的地方吧，你看看，可能还在那吧。”

    殷雾岫朝那边探头瞅，没瞅到。

    陆小柏尴尬神色一闪而过：“天太黑了，要不就是它跑到别的地方去了。”

    嗯，虫子在他旁边站着呢，不光站着，还浑身发光，闪的他站不住。

    他想走到另一边的，结果殷雾岫直接过来抓住他胳膊，边拽他胳膊边跺脚嘟囔：“怎么这么冷，要知道我就带个外套了，冻死我了！你站着别动，给我挡挡风。”

    陆小柏僵住原地，甩开她也不是，不甩开也不是，只好站在那儿不动。

    末了，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扒开她手，见她看过来，嘴唇动动，憋半天憋出一句话：“男女授受不亲。”

    殷雾岫：“…………”

    殷雾岫踹了他一脚，“嘁！你放心，我对你没有企图！”

    陆小柏低头，耳根子蹿红。

    知道你没有企图，但关键是他啊，他现在脑子开始有企图了啊啊啊啊！

    时间过得和蜗牛爬一样，爬呀爬呀，陆小柏觉得自己都快变成蜗牛了，杨志海终于来了。

    车窗打开，他脑袋从车里露出来，一阵凉风灌过去，杨志海半个字没来得及说，被风顶了回去，关上车窗拉开门，藏在驾驶座上死活不下来，说道：“什么鬼天气，冻死我了，你俩快上来！”

    殷雾岫跑得最快，拉开后车门、进车、关后车门一气呵成，独留陆小柏站在寒风里，呆滞的看着她。

    殷雾岫坐在车上，搓搓裸露的脚踝，朝他瞥了一眼，仿佛在说你反应太慢了。

    多家媒体到访汇水，大部分连人都没找到，怎么回来的怎么回去，剩下小部分找是找到了，奈何严贝一家不肯接受采访。

    人家不接受采访，你总不能硬绑住人家采访吧？

    最终只有两家媒体采访到了。

    一家守星娱乐工作室，另一家是热点媒体工作室。

    守星娱乐官方微博放出采访稿的时候，李洪亮电话打过来，扯着嗓子喊他们不仗义不兄弟，好歹也是一起撸过串儿的交情，有情报怎么能不分享，自己吃独食呢？

    杨志海握着电话，声音拔高八度，嘴上说哎呀兄弟不好意思实在是时间太急了我本来想和你们说的但是主编催我啊，表情恰恰相反，嘚瑟的飞到天上去，嘴巴再咧咧，能裂到耳朵根去。

    殷雾岫和陆小柏对视一眼，同时低下头吃土豆丝。

    真是没眼看。

    太不要脸。

    脸皮太厚了。

    他们的跟拍工作告一段落，网上的风浪刚刚掀起。

    严贝的采访稿已经发出出去，时间没有过多久就窜上了热搜。

    采访稿中说明严贝贝受到欺凌不假，不过并不是受到演员欺凌，而是受到校园欺凌。

    之所以这么久才接受采访，是因为严贝贝本人不愿意接受采访，他不愿意接受采访的原因同样在采访稿中提到了。

    严贝贝的爸妈带他看过心理医生了，发现他有很严重的心理问题，不愿意和人交流，畏惧和人交谈。

    采访稿中，严爸说，他们已经帮贝贝找好心理医生了，同时换了座城市，一家人开始尝试接受新的生活。

    同样的，因为心理医生的嘱咐，严贝贝以后都不会接电视剧了。

    网友们看完采访稿，严贝贝的妈妈粉纷纷哭嚎，表示虽然不舍得娃子离开演艺圈，但是为了娃子的心理健康，忍痛赞同。

    路人的关注点则在校园欺凌上，纷纷开始扒严贝贝在哪所学校上学、欺凌他的学生是谁。

    只是这件事扒来扒去没扒出所以然来。

    热评前十，一位网友诉说自己曾经被欺凌的事，很多相同经历的网友像是找到突破口和宣泄口，纷纷揭开伤疤，将自己曾经的伤口示人，暴露在阳光底下。

    半天过去，#校园欺凌#冲进热搜，顶下严贝贝采访稿，登顶热搜第一位。

    晚上，李耿发布微博。

    “好好生活，好好爱人。”

    八个字加一个心形表情，再次冲进热搜。

    殷雾岫没时间看热搜，她正忙着呢。

    手上拿着锅铲，左手换右手，右手换左手，咋咋呼呼的样子，看着冒烟的锅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陆小柏站在她后边两米处，躲得远远的，宁可看着锅糊了也不上前。

    殷雾岫转过身，手不知道往哪放，拿铲子的手举到身侧，另一只手伸出手指指着锅大声喊：“怎么办怎么办！它要糊了！”

    陆小柏：“你翻啊！翻啊！翻菜！”

    “菜怎么翻？！”

    “锅铲放锅里，用力搅就行！”

    话说完就后悔了。

    殷雾岫铲子放锅里，没搅两下，烟雾升起来钻进她眼睛里，吓得她一扔锅铲，跳开两米，表情狰狞，撕心裂肺的喊：“我要瞎了！”

    陆小柏同样撕心裂肺：“厨房要炸了！”

    铲出锅的菜沾到火星，冒出刺鼻的气味，眼看着要着了，陆小柏飞快窜过去，把天然气关掉。

    一回头，看到殷雾岫站在他身后，指着锅里的菜叫的人耳膜穿孔。

    “我的菜！！！”

    她第一次做的菜啊！！

    就这么完了啊啊啊啊啊啊！！！

    陆小柏掏掏耳朵，有种想抡拳头揍她脸上的冲动。

    看看那张狰狞变形的脸，想想还是决定算了吧，现在跑上去挥一拳，说不定下一秒他就躺地上了。

    殷雾岫第一次做饭，满怀信心的拉着陆小柏去超市买菜卖肉。

    她知道自己水平不高，也知道做饭不是一天练成的，站在蔬菜区思考很久，决定先炒个土豆丝。

    买完土豆丝，走出蔬菜区，又想到土豆丝要切条。

    她不会啊。

    于是又拖着购物车转回去，买了棵大白菜。

    锅里炒的就是大白菜，隔得老远能看见白菜帮子上烧焦的黑色。

    陆小柏从地上捡起锅铲，放在水龙头底下洗刷干净后，放到锅里铲起一铲子白菜。他看着铲子上的白菜，乐呵呵说：“还没有全糊，不错不错！”

    殷雾岫脸有点发红，瘪着嘴倔强地维持自己的尊严：“我这是第一次做，下次就好了。”

    她相信自己还是有大厨天分的。

    见陆小柏不说话，拍了他一巴掌：“我是不是有大厨天分？”

    陆小柏没搭理她。

    殷雾岫作势又要打。

    陆小柏这才敷衍的说有有有。

    殷雾岫方才作罢。

    作罢后觉得自己行为不地道，思考一阵，决定菜出锅后多给陆小柏盛点。

    殷雾岫觉得自己真善良，乐滋滋给自己点了个赞。

    晚饭共三个菜，除了她的炭烧白菜，还有陆小柏炒的土豆丝和青椒肉丝。

    青椒不是甜青椒，红色的和青色的掺杂在一起，味道有点辣，吃的人舌头发麻。

    饭吃到一半，看看自己做的菜，殷雾岫眼珠子一转，夹起菜放到陆小柏碗里，脸上笑容腻死人，说道：“你收留我这么久，还没感谢过你呢，这是我第一次做菜，快多尝尝。”

    说话的时候又夹了一筷子放到他碗里。

    陆小柏没多想，把碗里的菜两口吃掉，吃完点评说：“还不错。”

    殷雾岫：“真的？”

    “真的。”

    见他这么说，她看着盘子里的菜，又观察陆小柏脸色，见没什么不好的变化，终于鼓起勇气，夹起一筷子，先吃了一小口，确定毒不死人后，把剩下的放进嘴里。

    没想到菜虽然糊了，味道还挺不错，她搁下筷子开始嘚瑟起来，和陆小柏说：“我就说嘛，我有大厨天分，这菜还挺好吃的。”

    陆小柏心里冷笑，确实挺不错的，除了没有盐味、醋放多了、嚼在嘴里有股糊味，没别的毛病了。

    殷雾岫笑得更开心了，夹起满满一筷子放到陆小柏碗里，笑眯眯说道：“好吃吧？好吃的话你就多吃一点。”

    陆小柏：“……”

    殷雾岫：“不用担心，想吃多少有多少，我明天接着做。”

    陆小柏：“……别了吧。”

    “怎么能别了呢？你要相信我。”

    接下来的时间，厨房遭受了惨不忍睹的折磨，惨烈程度堪比古代七十二刑，地板上溅上的油渍擦三遍擦不掉，崭新的不锈钢锅底糊的一塌糊涂，和在热火中烤熟的地瓜一样，绻起的边角哭诉它经历的苦难。

    殷雾岫拉住锅的一边，蹲在地上不挪窝，努力挤眼泪：“你怎么能把它扔了？把它扔了我怎么做饭？”

    陆小柏指指锅底：“都破相成这样了还怎么用？”

    殷雾岫：“我俩相处了一个星期，已经有感情了，不管你说什么，都不能扔！”

    陆小柏握住锅柄不松手：“得了吧，说的好听，有感情了你能这么摧残它？”

    殷雾岫讷讷：“我，我那是，我那是逼不得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