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荷花在公社里转了个遍,也没找到李贵。地里也去了,和李贵关系好的地方也去了,都没找到人。
王月容在家里长吁短叹的,天天惦记着李苗,直到李苗捎来信说她找到活干了,给她嫂子的妹妹月萍带孩子,还管住管吃,那王月容才算放了心。
这刚踏实没多久,李贵又出事了。
你说他具体出了什么事吧,也没人能说清,就是每天不着家。中午不回家,晚上也不回家。
每次不回家,王月容就害怕,怕李贵出什么事。
这大儿子李强本来是王月容的依靠,也是王月容最看重的,想着以后都是要靠这个儿子的,可谁知道突然出了车祸,李强在最好的年纪成了残疾,这对王月容来说几乎可以说成是人生中最大的灾难。现下,这李强是靠不上了,王月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李贵身上。
自李苗走了之后,家里着实消停了不少,那王大龙依然执着的来了很多次,坚持了大半个月后,发现李苗真的不在了,这才放弃了。
王月容高兴啊,糟心的事情终于结束了,可李贵又开始作妖了。
他除了不进家之外,就算是回了家也是不说话,和谁也不说,尤其是和荷花不说话。那王月容看着就揪心,想着这俩人还能不能过下去,万一过不下去,离了婚,他们还怎么在荷花爸手底下过啊。
王月容又问一遍荷花:“你真的找完了?”
荷花气死了,“我真的找完了,就差把全村给翻个遍了。妈,我是找不着了,我也不着了,反正天也不晚,他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那怎么行啊,这都两天没进家了,花儿,咱还得找。”王月容也站起来,要去找李贵。
“我也不知道他最近是上了什么邪了,这一天天的不见个人影,好不容易回家,除了喝醉就是喝醉,妈,我也没什么法子,你自己的儿子你都管不了,我也是没办法了。”荷花说完就往屋里走。
王月容立刻拉她一把,好声好气的哄着:“花,咱在找找,找最后一次行不?”
荷花回头看一眼王月容,见她这婆婆一脸的褶子,都这么大年岁了,就没过过什么消停日子,大的不中用了,两个小的轮换着作,也觉得可怜,就对王月容说:“行吧,妈,我进去穿个褂子再去。”
王月容立刻道:“对,穿厚点,再晚就该冷了,那花儿,我也去穿件衣服,我和你一起去。”
“那我爸来了,发现咱俩都不再可咋办,那可不露馅了。你不是一直说要瞒着我爸吗?”
自李贵消失两天后,王月容就一直没对李自新说,就怕把他给气出什么好歹了,可现在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先找人才行。
王月容加了件衣裳就和荷花往外走,两人围着李家村又转了一大圈,还是没见到李贵的影子,这沿路问了好几个人,也都说没见。
这就稀罕了,这人跑哪儿去了。
两人看天色已经晚了,只能回家了。没走多远,身后就一阵子突突突的响,荷花连忙拉王月容一下,把她往路边拉一拉,“妈,拖拉机。”
王月容赶紧躲一下,就看见拖拉机开了过来。
这拖拉机突然放慢的速度,开拖拉机的人喊一声:“荷花,大晚上了咋不回家?”
荷花转头一看,正是她二哥,连忙叫一声二哥。
然后那拖拉机上的孩子们一个个都在叫姑姑。
荷花一个个应了,对她二哥说:“这是都放学了?”
“放学了,我一下子都给拉来了,正好路过。”荷花二哥道。
李家村没有小学,李家村和邻村合办了一所小学,小学在两村中间,靠邻村的位置。这孩子们每天都要跑到邻村上学,晚上放学再回来。荷花二哥有事出门,回来的时候正好路过学校,就把村上在那里上学的孩子们都拉了回来,省的他们跑了。
荷花摆摆手对她二哥说:“二哥,你快回家吧,孩子们该饿了。”
她二哥点点头,就发动起了拖拉机,可还没走远,又停了下来,转头看向荷花问:“对了,李贵去学校干什么去了?”
荷花听到李贵的名字,连忙问:“二哥,你说啥,李贵在学校?”
“是啊,我接孩子们的时候就看见他了,就坐在学校对面的马路上,我说一起带他回来,他说还有事,让我先回来了。”
王月容听了,激动道:“真的?”
“真的。”拖拉机上一个最大的孩子说:“姑姑,我昨天也见姑父了,他昨天也在学校门口,今天早晨我去上学的时候,他还在。对了,他还给我们糖吃呢。”
那孩子还没说完,荷花撒腿就跑,那王月容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荷花,等等我,我也去。”
荷花和王月容这一路急赶慢赶的,走到小学门口时,学校已经锁了大门,整条路上也没个什么人了。
王月容看一眼,就问荷花:“哪有人啊,李贵不在这里啊,他,他又去哪儿了?”
荷花哪里知道,此刻只觉得头都要被气炸了,正要拉着王月容回家,就看见学校门口对面的马路上,两间屋子中间,好像坐着一个人。
那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头也低着,不仔细看就只是黑乎乎一团,根本看不出就是个人来。
荷花往那团黑影中一指,问王月容道:“妈,你看那是不是个人?”
王月容更看不清了,只觉得黑乎乎一团,便道:“看不出来。”
“我过去看看。”荷花撞着胆子,往黑影处走。
这一过去不打紧,越走越近,越近吧,看的就越清楚,还真的就是李贵!
荷花看到是李贵,就喊道:“李贵,你在这里干什么,你知道不知道我和咱妈找你都找疯了?”
那李贵听到有人叫他,稍稍抬头,身子也跟着一动,身边的酒瓶子就骨碌碌滚了出来。
荷花看见那些空酒瓶子,稍稍往前一靠,就闻到了刺鼻的酒味。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荷花叫起来。
王月容在一旁看着,心里酸的厉害。
荷花不知道李贵来这里做什么,走过去就想把他提起来,手上用力一拽,也没把李贵拽起来。
荷花无奈看一眼她妈,说:“妈,这可咋办,喝醉了。咱俩根本弄不走她啊。”
王月容点点头,“是弄不走。”
“那这样吧,妈,你在这里看着他,我去叫我二哥开拖拉机来拉。”荷花说完,就站起来走,一点也不耽误。
王月容见荷花走远了,这才往前走了走,看着黑暗中的李贵,李贵已经喝醉了,应该是喝的又急又多,这一会儿也不太清醒,歪歪斜斜的就想睡死过去。
王月容往李贵面前一蹲,一双眼睛看着李贵。
她看了一会儿后,手伸出去,最后停在李贵的肩膀上,心疼的拍了拍。
王月容转头看一眼对面的小学,再看一眼李贵,荷花不知道不明白的事情,王月容刚走近的那一刻就懂了。
如果他们有孩子,现在的孩子也应该上小学了吧。
王月容蹲在李贵前面,看着李贵的身体摇来晃去的,王月容终于忍不住,无声的哭了。
关喜东到了张月英家,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敢进去。
以前关喜东来的时候,还没进门就在那里喊,姐,我来了。
这次,关喜东不但没喊,连门也不好进了。
他推着自行车往里走,走进后,把车子停好,然后看向堂屋,问了句:“月萍在不在?”
张月萍听见关喜东的声音,立刻站了起来,“你咋来了?”
“我下工了,回家一看,你们都不在,等了一会儿也不回来,就想着你们抱着孩子,肯定是去谁家里了,就想着应该是来咱姐家了。”
张月萍看着关喜东,立刻说:“别站着了,快进来吧。”
关喜东动了动脚,往前挪了一步,见张月英压根就没出来,也就不好再往前走了。
张月萍看着关喜东那为难的样子,连忙转头看向屋里的张月英,可张月英压根就不抬头看她,只是低着头看劳动。
李苗也在一边着急,小声道:“嫂子,你看你,人家都来家了,就是低头了,你看你。”
张月英听见李苗说她,抱着劳动转了下身,背对着堂屋门。
金多和米多都在屋里看着,金多活动,见这个情况,立刻站了出来,跑到院子里拉关喜东:“小姨夫,你好久不来我家了,进屋啊。”
关喜东被金多这么一拉,脸蹭的就红了,眼睛看向在门口站着的张月萍,张月萍就看里面不动如山的张月英,气的眼圈都红了。
如果不是之前关喜东错问那一句,张月萍知道她姐心里难受,若是平白就给自己男人这种气受,张月萍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她才什么都不管,拉着关喜东就回自己家了。
可此刻,张月萍知道,如果这时候走了,那两家这一辈子可能就不再搭腔了,所以,张月萍强忍着,声音都哽咽了,对着里面叫了声姐。
那声音略带着哭腔,又像是一种乞求,喊的人心都碎了。
张月英还没搭话,米多就从屋里出来了。
她本来就在金多屋里学习,这出来就是院子,正好看见金多在拉关喜东。
自从那天五一和劳动的满月宴后,这是关喜东第一次见到米多,第一次以一个全新的身份,见到自己姐姐的亲女儿。
关喜东脚步停下来,看向米多。
李米多看着关喜东,只是笑了笑,说:“小姨夫,你来接我小姨啊。”
关喜东听到叫他小姨夫,和以往一样的叫法,没有任何改变,看他的眼神也是一样,关喜东立刻就释然了。
他来的时候就一直在想见到米多的时候,他会怎么叫他,是叫他舅舅,还是什么都不叫。
关喜东想了这两个可能,可就没有想着,那米多还会像往常一样,叫他一声小姨夫。
甚至,关喜东都觉得米多不会出来见他的。
可此刻,米多就那么大大方方的站在门口,看着关喜东笑着,像往常一样。
那一声小姨夫也喊的自然纯粹,也像往常一样。
米多的声音清脆,那一声小姨夫,似乎又加重了一点声调,堂屋里的张月英也听的一清二楚。
她怀里还抱着劳动,听到米多的那个称呼后,手略略抖了一下,整个人也跟着颤了一下,这才松了口气。
关喜东朝米多笑了笑,说:“是,是来找你小姨的。”
话音刚落,里面的张月英终于说话了,“月萍,快让东子进来吧。有什么话,进来说。”
张月萍听见她姐终于发话了,连忙对着关喜东做手势让他进来。
那外面的关喜东也早就听见了张月英的话,笑道:“姐,我马上进来。”
关喜东这往屋里走,又转头看向米多,就见米多已经转身回了屋,没看到她的表情。
关喜东走进去,就见张月英站起来,走到关喜东面前,把劳动送到他怀里,埋怨道:“你家这老二是真的吃胖了,我都抱不动了,坠手。”
关喜东听到张月英恢复了以前和他说话的方式,立刻把劳动接过来,笑着对张月英说:“姐,都是月萍的功劳,把孩子养的胖胖的,还有李苗,你不知道她照顾孩子有多尽心,我看着,比我和月萍都照顾的好。”
张月英听了,连忙看一眼李苗说:“还真没看出来。”
李苗笑一下,又去逗五一。
张月英起身去倒水,说:“月萍,家里还有麦乳精,给你倒一杯吧,你也补补营养。”
张月萍知道那麦乳精是麦多买给她爸李强的,自己家里的孩子都不舍得喝,她就更不能喝了,说:“不用了姐,我怀孕的时候你不是给我拿过麦乳精吗,那时候爱喝,可好像是喝伤了,现在味都闻不得。”
“那要不给两个孩子冲点?”张月英说。
“别别,千万不成。”张月萍还没说话,那李苗就先站出来反对了。
李苗指指五一和劳动,解释道:“姐,这俩孩子是人精,你让他们喝一次麦乳精,我敢保证,他们以后就不吃母乳了。”
张月萍听了,连忙说:“对对,姐,之前吧,我喝挂面,就想着这香油汤多好啊,又香又有味,就那筷子蘸着给他俩嘴里抹,也就砸吧砸吧几下嘴,我的娘啊,连着一天不喝我的奶,一放就嗷,就给我死的往外推。”
“就是就是。”李苗在一旁补充,“真的不能再让他们乱吃了。这啥都没有娘的奶水好。”
张月英听着,觉得好笑,转头看一眼李苗,又突然觉得她着实可怜,都这么大年龄了,连个自己的孩子都没有,每天都是带人家的孩子,还那么细心。
看着李苗,张月英心里一软,就说:“苗,要不我给你倒一杯吧,你也尝尝,这些天也是辛苦你了。”
李苗抬眼看向张月英,不敢相信的问:“真的?”
张月英就笑了,已经拿出了麦乳精,又拿一个长长的玻璃杯,把麦乳精倒进杯子里,准备冲水。
“这还有假,我这都快冲好了。”张月英冲好了,又拿一只筷子搅拌起来。
那李苗接过张月英递来的麦乳精,喝上一口,眼睛都直了,直直叫:“娘啊,这是什么东西,也太好喝了吧。”
张月萍这一趟来了,就没有回去,一直到下午李强回来,好久不见关喜东,两人下了几盘棋,张月英留他们吃过晚饭再走,这晚饭吃完,关喜东才带着张月萍和李苗,外加一对双胞胎才回家。
李麦多下了班回到家,张月萍他们已经走了,张月英给她留了饭,李麦多看见是炖的鸡肉,里面还放了她最喜欢的土豆,本来已经吃过晚饭了,还是没抵住诱惑,又去盛了大半碗,端着碗就在厨房门口的台阶上一坐,开始吃起来。
张月英在堂屋里收拾热闹了一下午的家,李金多也不看书了,坐在马扎上给李强捏腿。米多则站在门口看她姐吃饭。
米多看的津津有味,感觉李麦多吃个东西都能吃的那么香,便说:“姐,好吃吗?”
“好吃啊。”麦多说,“你没吃?”
“我吃了。”李米多笑着看她,“我是想知道坐在台阶上吃,是不是味道更好一些。”
李麦多立刻抬眼扫了米多一下,哼唧唧道:“那必须。”
张月英收拾着堂屋,然后伸出头看一眼麦多,气不打一处来:“你说这堂屋有地方,院子里有桌子,厨房也有桌子,你说你非坐台阶上吃干什么?不冰屁股啊。”
“不冰!”麦多喊一句,“而且这么吃,更香!”
米多听了,连忙往厨房走,也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挨着麦多坐下,然后指一块鸡肉说:“姐,给我吃一块,看看是不是。”
麦多捡了一块最好的肉塞米多嘴里,米多嚼一口,立刻瞪大了眼睛。
张月英早就停下了手里的活,站在堂屋门口看这两闺女怎么给她作妖呢。
果然不出所料,那米多咬了一口,立刻瞪大眼睛,又竖起大拇指说:“还真的是更香!”
然后她和麦多互相看一眼对方,都忍不住,哈哈哈的笑了起来。
张月英倚在门框看那两闺女就那么笑着,想着就这么一直过下去该多好。
米多和麦多正笑着,就听见大门响了,继而是孔鸿志的声音,“麦多下班了吗?”
李麦多立刻站起来,嘴巴里的土豆赶紧吞下去,说:“下班了,我在家呢,孔老师。”
“哦。好。”孔鸿志站在门口看一眼张月英说:“麦多妈,我找麦多有点事。”
张月英立刻对麦多说:“麦多,还不快去。”
麦多有点惊慌,她指了指米多道:“不是找米多,是找我?”
孔鸿志看着她点点头,“对,就是找你。”
麦多连忙把碗塞米多手里,“好好。”
说着,就往外跑。
张月英见麦多和孔鸿志出门了,就问米多:“怎么回事?孔老师找你大姐干什么?”
米多看一眼早就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摇了摇头。
孔鸿志在前面走,李麦多在后面跟着,两人走出辫儿胡同,又走远了一些,孔鸿志才停下脚步。
他看着李麦多,脸上带着笑意,可麦多可以看出来,那笑容了掺杂着一些犹豫的意味。李麦多是什么人,她向来都是有话就说,从不掖着,不管对谁。李麦多看着孔鸿志,就道:“孔老师,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没关系的。”
孔鸿志本来还有些犹豫,可见李麦多这么坦荡,只能开口了:“麦多啊,听说你不想参加高考?”
李麦多愣一下,心想原来是为这件事来的,就点点头:“是的,孔老师,我不想参加。”
孔鸿志倒吸了一口气,这才知道了原因。
孔宇这两天跟没魂了一样,平日里,晚上在孔卉那里吃过饭,孔宇和孔鸿志就会一起回家。两个人说说话,批改一下作业什么的,孔鸿志就会去休息,而孔宇则拿出高中的教材学习。
孔鸿志也不知道孔宇每天都要学习到几点,只是有时睡醒一觉了,发现孔宇那屋里还亮着灯。
可这两天,孔宇别说看书了,整个人都是消沉的,完全没有了乍知道可以报考大学时的热情,每天都是懵懵的,问他话也不回答。
孔宇实在纳闷,怎么突然就变成了这样,就顺口问一句,怎么不看书了。
孔宇就摇摇头,对孔鸿志说:“叔叔,我不想考了。”
孔鸿志大惊失色,他怎么也没想到孔宇会放弃高考,立刻问为什么。
孔宇死活也不说,只是说其实这样在红县也挺好的,可以陪着家人。
孔鸿志气的不得了,想和孔宇好好谈一谈,可孔宇都找借口避开了。
孔鸿志想了许久,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孔宇竟然不想考大学了,这突如其来的三百六十度大转变,也变的太快了。
孔鸿志好好想了想,最后才想到,孔宇好像是那天晚上和麦多见了面后,回来就没有再看书。
孔鸿志在孔宇那里求不到答案,只能转来找麦多。他本不想来找麦多问的,可毕竟离高考时间越来越近,孔宇虽然一直在学习,可他对高中教材并不熟悉,想要参加高考,还是要再走一遍教材的,这样,时间就显的更宝贵了。
孔鸿志听了麦多的话,立刻就懂了孔宇放弃考试的原因。
“如果可以的话,我能问一下为什么吗?”孔鸿志问。
李麦多一脸的坦荡,她说:“当然了。孔老师,我对学习没什么兴趣,尤其是继续深造,我没有兴趣的事情就不可能做的好,所以,我不想参加高考。”
“可是,高考是可以改变你的命运的。”孔鸿志说,“你只有走出去,才能知道这个世界究竟多大。”
“我知道,孔老师。外面的世界肯定很精彩。我也知道您说的要走出去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走到大城市里去,去过精彩的生活,我知道。可我的想法并不一样,我的走出去,是想往下走,去看看我们华国的农村,去帮助那些更需要的我的人。比如我的酿酒厂。”
孔鸿志一时语塞,他看着李麦多,这个姑娘绝对和别人不一样,在所有人都只考虑自己,只着眼于自己的生活时,她的心里竟然装着最底层的老百姓。
李麦多笑了笑:“孔老师,虽然我的学问不高,但在我们厂里,却是学问最高的。我可以走,像其他青年那样,往更高的地方去。但我走了,下一批机械到了厂子,就没有人会操作了。以前酿酒厂的老师傅,他们连字都不识,虽然他们有着十分丰富的经验。就算有人来指导,有人来教,可之前的书面工作,向上打的报告也是需要人做的,所以我不能走,我也不想走。”
孔鸿志知道,这个年代,应该是知识改变命运的年代,当所有的有志青年选择高考,走出农村的时候,也总有那么一些人,选择了留下,同样用坚守改变了自己的一生。
麦多的寥寥几句,引得孔鸿志赞叹连连。其实他何尝不是一样,一起留学的朋友,有的干脆留在了国外,有的则去了北京大学教书,还有,比如他,毅然回到了家乡,想为家乡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
所以,红县一中才成为了整个市里唯一一所开设英语课的高中。
孔鸿志十分赞赏的点了点头,对李麦多道:“好孩子,好孩子。”
此刻已经没有多说的意义,孔鸿志拍拍麦多的肩膀,已经失去了用语言表达的能力,反反复复的说麦多是个好孩子,然后道:“那行,回去吧,天不早了。”
孔鸿志刚要走,就听见麦多问:“孔老师,是不是孔宇出什么事了?”
孔鸿志知道麦多聪明,就算他不说,她也能猜出来个大概。
孔鸿志就笑一笑,道:“没什么,他的事我来解决。”
李麦多看着孔鸿志走远的身影,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中。
荷花叫来了她二哥,两人一起把李贵给拉上了拖拉机,拖拉机呼呼呼的往家里开。
李贵已经醉的人事不醒,躺在拖拉机上就一动也不动。
荷花在一旁坐着,拿脚尖轻轻踢了李贵两下,见他一动不动,睡死过去了,就对王月容说:“妈,这李贵倒底是怎么了。”
王月容叹了一口气,看看正在开拖拉机的荷花二哥,对荷花说:“回家再说吧。”
荷花见她婆婆这个样子,也没有再问。
三个人把李贵带回家,扔在床上,荷花二哥就先走了。
荷花坐在一边,打了一盆温水来,把毛巾浸湿了,拧了个半干,给李贵擦擦手和脸。
脱鞋的时候,一脱下来,就是满满的臭气,熏的荷花捏着鼻子皱眉。两只手指捏着鞋子和袜子都给扔了出去,这回来,就看见王月容正给李贵擦脚。
荷花连忙走过去,对王月容道:“妈,还是我来吧。”
王月容摇摇头,“算了,不知道多少年没给李贵擦过脚了,我来吧还是。”
王月容这擦着脚,看着李贵那干裂的脚后跟,眼睛发酸,慢慢道:“这孩子吧,在自己娘眼里永远都是孩子,可,这李贵眨眼的工夫也已经三十四了,不是孩子了啊。”
荷花嗯了一声。
是啊,李贵三十四了,她比李贵还大三岁,已经要四十了。
王月容给李贵擦干净了脚,荷花连忙把毛巾接过来说:“妈,我去倒水。”
“一会儿吧,”王月容对着荷花招招手,“咱娘俩说会儿话。”
荷花见王月容表情严肃,连忙把毛巾放进盆子里,然后坐下了。
“妈,你要说什么?”荷花很少见王月容这个样子,知道她婆婆这次要说的话一定很重要,便坐好了,看着王月容。
王月容坐在床沿上,先是转头看一眼李贵,看着他一身的酒气,睡的安稳了,便说:“花儿啊,这事早就想和你说了,就怕,就怕你多想,所以我一直没说。”
荷花看一眼王月容,道:“妈,我嫁进李家这么多年了,咱们也处了这么多年了,天天在一起,说实话,我虽然没事就往我娘家跑,可那毕竟不是我的家了,我有六个哥哥,说出来是有气势,可也就有了六个嫂嫂。现在时间长了,我连住也不想回去住了,回去了,就想着回来,心里总觉得这才是我家。”
王月容点点头,“好闺女,就是这样。那我就直说吧。”
王月容拿起身边李贵的手,干惯了农活的手指覆上去,对方的手也是粗的,王月容低头看一下李贵的手,又看一眼自己的,就说:“你看,贵儿也不年轻了。”
荷花点点头,没有说话。
“花儿啊,你嫁进来后,虽然咱们也磕磕碰碰的,你和李贵也有时吵闹,但那都是一家人,上下牙还打架呢,别说人了。我呀,现在就靠着你和贵儿了,有些话,我得说。”
“你知道贵儿为啥去学校吗?”王月容突然问。
荷花愣一下,连忙摇头。
“其实吧,早些日子我就发现不对劲了。还记得前些日子,李贵他以前的同学来咱家喝酒吗?”王月容问。
“记得记得。”荷花道,“就是那个老光棍,李贵的同学中数他家穷,结婚最晚。”
“是,就是他。那天他还带了她闺女和儿子来的,是不是,大闺女今年都上小学了。”
荷花当然记得,那人还说他是他们几个玩的好的最后一个结婚的。
“花啊,他是最后一个结婚的,孩子都上小学了。如果,如果你们也有孩子,现在最少也应该上学了。你不知道今天我在学校门口看到他时是什么感觉,花,我感觉我的心都要被人给撕碎了。”
王月容说着,眼泪扑簌簌往下掉,自己哭的不成样子。
这么多年了,关于孩子的话题,一直是一个禁忌,王月容从来没有提过,这次也是实在忍不了了,才和荷花说起来。
荷花呆呆的坐在那里,听王月容说完,也受不住了,眼圈都红了。
孩子。
她何尝不想要个孩子,她连做梦都要想啊,可孩子去哪里要,她和李贵不是没有努力过,也不是没有去检查过,跑了多少医院,医生都说没问题,两个人的身体都健康,可以生孩子的。
可就是没有啊。
荷花呆坐在那里,嘴唇动了动,说:“妈,对不起。”
王月容摇头道:“孩子,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李贵的错,我们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两个人都好好的,可就是没有。”
荷花看一眼李强,缓了好久才说:“妈,我也知道李贵想要孩子,他甚至比我还喜欢孩子,还渴望孩子。妈,我听人说过,有这样的情况,说是两个人去检查都没问题,就是没有孩子。是老天不让有的。这两人离了婚,再组织家庭,立刻就怀上了。”
荷花咬咬牙,心一横道:“妈,要不,我和李贵,就算了吧。”
王月容立刻摇头,对荷花说:“孩子,不是,妈不是这个意思。你和李贵是我们两家大人定的亲,你们从小就一起长大的,长大成了婚,虽有磕绊但妈看的出来,你俩感情好,李贵也是真的喜欢你,这千年才修来的夫妻情分,不能因为孩子的事,就离婚了。”
荷花听见王月容如此说,眼泪也掉了下来,她赶紧抹掉了,道:“妈,那你说怎么办?”
王月容看向荷花,“花,我听说有好多不生孩子的夫妻,抱一个孩子回家,自己的孩子很快就有了。”
荷花一愣,“你是说让我们去要个孩子回来?”
王月容点点头:“是,养一个孩子。能生自己的最好,就是生不了,咱也算有了孩子。花儿,你听妈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那孩子不是你的,只要是你从小就养起来的,慢慢就养出了感情,跟亲生的,没有什么不一样的。”
荷花在一旁看着王月容问:“真的吗?”
“真的。”王月容说,“要不等李贵醒了,你和他商量一下,你们商量好了,如果要领个孩子,那咱们就赶紧在村里寻摸着找。”
荷花脑子里乱乱的,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对着王月容点点头,“行,妈,我明天和李贵好好商量一下。”
第二天一大早,麦多吃过早饭就去胡同口等着了。
孔宇从家里出来,就看见了麦多。
李麦多朝他使个眼色,两人快速走远了,又慢慢走到了一起。
李麦多故作轻松的看孔宇一眼:“怎么了,今天没黑眼圈,昨天没有熬夜学习?”
孔宇笑了笑,说:“没有。”
李麦多故意问一句:“为什么不学?”
孔宇苦涩的勾勾嘴角,道:“其实我后来想了想,我考不考的,也无所谓。”
孔宇继续说:“在红县当个老师,守着我叔和我姐,也挺好的。”
孔宇看一眼麦多,没有说明他真正放弃高考的原因,怕给麦多压力。
李麦多立刻睁大了眼睛,看向孔宇:“什么?你不考了?”
孔宇点点头,“嗯,不考了。”
“你不是报名了吗?”
“没事,报名也可以不去,缺考就行了。”孔宇道。
“那完了。”李麦多迈着大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大声说,“完了完了。”
“怎么了?”孔宇赶紧快走几步,追上李麦多。
“我们厂子啊,一天天的做我的思想工作,还告诉我,考试的时候,可以照常发工资,考不上还能一颗红心两手准备,再回酒厂上班。我就好好考虑一下,这是一件好事啊,也不会丢了工作,还能参加考试。”李麦多边走边说。
孔宇听出了端倪,立刻问:“然后呢?”
李麦多一转头,看向孔宇:“然后?然后我就想考了呗,本来还想找你借点书学习,然后让你多辅导我一下呢,这下好了,你不考了,那我也算了吧。”
李麦多说着一挥手,“算了,本来想着今天报名呢,那就不报了。”
孔宇在后面听了,高兴的差点要跳起来,“你真的要参加高考?”
“是想。”李麦多从兜里掏出几张一寸照片,给孔宇看,“你看,我照片都准备好了,想着今天报名呢。”
“快报快报。今天就报。”孔宇道。
“哎,你都不考了,我还考什么啊。”李麦多故意道。
“我考,你考我就考,真的。”孔宇高兴死了,“你今天就报名,我俩一起考。”
“真的?”李麦多问。
“这还有假?本来我就是想考的。现在我们两个都可以考了。”孔宇说完,高兴的一挥手,冲着天空大喊一声:“太好了!”
李麦多看着兴奋的孔宇,终于松了一口气。
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十一日,红县,晴。
这一天,辫儿胡同迎来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参考。
李麦多一大早就被米多和金多叫醒了,他们两个紧紧的跟着李麦多,亲眼看着她把准考证装好,各种文具装好,这才放心。
那张月英依然不放心,对金多说:“你再去给你姐检查一遍去。”
金多立刻道:“妈,我都检查了好几遍了,米多也检查了,都拿好了。”
“不行,再去检查一遍。”张月英不识字,就算看了,也看不懂上面写了什么,只能喊金多和米多再去看一遍。
这次的考场设在了红县一中,所以米多金多都放了假,腾出教室让整个红县的青年参加高考。米多和金多都不用去上学,就一直盯着他们大姐,米多盯人,金多检查物品。
麦多叹一口气,在一边看米多一眼:“我吃饭你也要盯啊。”
“姐,吃个鸡蛋,这个抗饿。哎哎,少吃点咸菜,考试的时候渴了怎么办,对了,手表,手表拿着,得看着时间。”李米多在一旁说。
麦多无奈的摇摇头,想着赶紧吃完饭,赶紧走。
麦多这吃了饭还没出门,就听见门口自行车铃声一直响。
铃铃铃。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依然凌晨更新。
皮埃斯:感谢小天使的指正。这个文时间线出来的时候,我有点理所当然的认为初中高中都是三年了,没有去查关于学制的资料。后来发现七十年代初中高中都是两年时,已经出了时间线,就没有办法再改了。下次一定注意,谢谢你,也感谢大家的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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