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一日,红县高中。
下午刚打了放学铃,李金多照例要去上他的英语课。而这时,吸引他的已经不仅仅是白雪了,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学习,李金多同学对英语,不,应该说对孔鸿志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这话说的有失偏颇,李金多只是对孔鸿志早年的留学经历产生了浓厚的好兴趣。
那还得从一个多月前刚开学的九月说起。
金秋九月,李金多和米多还有辛向南,辫儿胡同里的三个孩子都开始了新的征程,他们已经进入了高中三年级,也就是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年。开学后的第一堂英语课,李金多去的比较早,他那天最后一节课是自习课,李金多上了半节课就偷偷的溜了出来,想着先去占个位,毕竟一个暑假没有见到白雪了,他想帮白雪占个讲堂最前面,最中间的位置。
李金多说干就干,从教室后门溜出就到了讲堂,这一推门,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
讲堂外面有一扇大门,进去之后便是一个长长的大厅,在穿过两边的小门,才算进入了讲堂里面。
李金多进去后就听见是孔鸿志和孔宇在说话,说的就是孔鸿志以前在国外上学的事儿。
期间,孔鸿志提起了自己的一个校友,也是中国人,和孔鸿志关系很好,两个人在异国他乡彼此照顾,后来这个人回了国,就到了北京一所大学教书。
这本来仅仅是一场平常无奇的谈话,是孔鸿志在上课准备前顺便怀念了一下自己的老友,可没想到,这场谈话却一字一句的进入了李金多的耳朵里。
李金多在外面听着,本来没什么感觉,只是在考虑要不要直接推门进去先占座,可就在这时,心理学以及儿童心理学这几个字眼冲击到了李金多的耳膜。
金多双手扶着门把手,听到这几个字眼后,立刻推门而入,一双眼睛熠熠生辉一般,看着讲堂上坐着在和孔宇闲聊的孔鸿志问:“孔老师,是真的吗?”
孔鸿志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一抖,手上的笔随之滑下,先是掉到了桌子上,之后又从桌面上滚到了地上,然后呼噜噜的滚啊滚啊。
孔鸿志看着金多,问道:“什么是真的吗?”
金多一口气跑到讲台前,看着孔鸿志,气喘吁吁道:“孔老师,真的有心理学这个东西吗?而且还是儿童心理学?”
孔鸿志点点头,“是的。”
“真的?”金多又问一句。
“真的!”
虽然李金多暂时不知道这个学科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可只听这几个字,按字面意思去理解,李金多就知道,那才是他的指路灯。
从那以后,李金多每节英语课都要去上,听的比任何人都要认真,还每天都拉着米多给他恶补,一边学英语,一边为的是,放学后,再去找孔鸿志,听他讲讲心理学的事情。
可李金多每次也只是羡慕的听,他自己心里有数,像大学,都是要推荐才能上的,如果李强这时还在供销社,自己高中毕业后下乡或者工作,都不太可能被推荐上大学。即使如此,李金多还是愿意去听,听孔鸿志说一说以前的事,还有他了解的,关于心理学的一点点知识。
只是孔鸿志从来都没问过,李金多为什么会对这一门学科感兴趣。
这一天,金多照例要去上英语课,可还没走到,就看到有同学一路小跑着往班里跑,一边跑一边对人喊:“今天英语课不上了,大家都先别回家,去操场去操场!”
那人喊了一会儿,学校的大喇叭也开始广播了,也是通知全体学生去操场开大会。
老校长一向是个低调的人,就算是新学期开学,也没有过开大会的情况,最后一次开大会,还是在学校正式开设英语课前。此后,再也没有召集过全体师生开会。
李金多只能往操场上走,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
“金多。”
李金多回头看,是辛向南。
辛向南见李金多一脸的不愉快,就问:“怎么了,耷拉一张脸?”
“今天不上英语课了呗。”李金多说。
辛向南看李金多,跟看神奇动物似的,惊叹道:“你如果表情不这么真诚,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喜欢上英语课!”
李金多哼一声,“我就是喜欢上。”
两人互相怼着对方,便走到了操场。
这次临时通知,也没有老师组织,操场上越来越多的人涌入,只听老校长在台上说:“同学们随便站,不用按班级,随便站。”
下面立刻议论纷纷,也不知道这老校长又有什么要改革。
之前开了一次大会,就开了英语课。
这次又开大会,是要做什么?
那老校长又等了一会儿,看人都到的差不多了,他就从兜里掏出一副老花镜。
老校长带上眼睛,却又拿起身边的一份报纸。
底下的人都惊呆了,都在下面默默议论,这老校长不会是要给大家读报纸吧。
老校长还没开始读,辛向南身边多了一个人,不用看,他也知道是米多,因为刚刚她来的时候,脚步声由远及近,快走到辛向南身边时,辛向南觉得自己好像是疯了,否则怎么能在这么嘈杂的操场上,可以听得出李米多的脚步声呢。
米多走到辛向南身边,站住了,看向老校长,问一句:“怎么了这是?”
李金多往前探头,绕过辛向南拉了米多一把,说:“到我这边来。”
说完还看了辛向南一眼。
辛向南顺势给李金多一个大白眼。
李金多这是护姐心切,除了他之外,哪个男生谁也不能挨着米多站,辛家向南也不行。
米多给拉了过去,刚站好,就听见老校长开腔了。
老校长少有的面色红润,脸上一副喜色,整个人似乎都处于狂喜中,他身后就是快要下山的夕阳,通红通红的,把天那边都染上了希望的色彩。
老校长先是挥了一下手里的报纸,激动道:“同学们,我今天想给大家读一下报纸。”
老校长说完,下面就开始议论起来。
老校长手一挥,道:“我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在想什么报纸这么重要,对,这个真的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老校长越说越激动,往台下看一眼老师们,就见那些老师都在看着他,个个神情激动,尤其是那些年轻的老师,眼角的泪还没有干。
“好吧,我不卖关子了。”老校长道:“我要读的是今天的报纸,一九七七年十月二十一日的人民日报,在第一版上刊登了,高等学校招生进行重大改革的消息。”
老校长话音刚落,李米多立刻愣了一下,她只知道一九七七年恢复了高考,可并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天,通过什么方式传达给全华国人民的。
李金多似乎比其他人更激动,他的声音都在发抖,看着老校长问身边的两个人:“校长说什么?高等学校招生改革?”
“对,确切的说应该是大学招收改革。”辛向南道。
老校长在台上激动的念着这一重大消息,最后着重念到招生对象,和报考条件。老校长怕底下的学生没有听清,又重复念了三遍。
念到第三遍的时候,李金多紧紧握住米多的手,不敢相信道:“这个意思是,我们,我们可以考大学了,对吧?是不是?”
米多点点头:“是!”
“我们真的可以考大学了是不是?”金多又看向辛向南。
辛向南也坚定的点一下头。
“那我是不是就可以去北京读大学,读心理学了?”李金多激动的差点哭出来。
“是。但不是今年,说要高中应届毕业生,咱们得等明年毕业再考了。”李米多补充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就说,我是不是可以去读大学了!”
“是!”
李金多什么也不管了,撒开李米多的手,就往前面挤。
挤到最前面的孔鸿志身后,李金多在后面问:“孔老师,孔老师。”
孔鸿志转头看见是金多,便说:“怎么了,是不是有事?”
李金多立刻问:“孔老师说的你那个在北京教心理学的那个朋友,是在北京哪个学校?”
“北京师范大学。”孔鸿志道。
“北京师范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好,谢谢孔老师。”
李金多得到了答案,一溜烟又挤回到辛向南身边。
辛向南看他一眼,问:“你干什么去了?”
李金多嘴巴一直念叨着什么,没有回答。
“嗯?”辛向南看向李金多。
米多在一旁道:“他说北京师范大学。”
辛向南感觉不可思议的看一眼米多,觉得他们或者真的是一对儿龙凤胎也说不定。
孔宇在胡同口已经等了许久了。
已经到了秋天,白天的温差比较大,这到了晚上,穿上一件厚外套,依然觉得凉飕飕的。
李麦多这些天一直在忙,她带着生产组和实验组又在搞什么研究,每天加班加点的干,自己都说自己早就被熏得醉生梦死了一般,整天晕乎乎的。
这些天孔宇只能早上见她一面,两人在胡同口装作每天偶遇一次,说几句话,便匆匆分开。
晚上李麦多加班没有个时间,孔宇上了一天的课也比较累,晚上还要批改作业,所以两人约着晚上不见面,早点休息。可孔宇今天是坐不住了,早早的就在胡同口等着。
濮阳在门口偷偷看了好多回,一会儿往外探一下头,一会儿往外探一下头。
孔卉刷完了锅,看见濮阳一直在看什么,就问:“濮阳,你看什么呢?”
濮阳连忙比了个嘘的手势,朝她妈摇摇头。
孔卉只能无声问一句怎么了。
濮阳把门虚掩上,走到孔卉身边说:“妈,我看我舅舅呢,看他要在胡同口等多久。”
孔卉听了,皱着眉问:“他没陪你姥爷回家?”
“回了。可又出来了。”濮阳说,“就在胡同口站着呢,跟个木头人一样。”
孔卉啐一口:“去,说你舅是木头人,没大没小的。”
濮阳不认输,“妈,我真的没夸张,不信你看看。”
孔卉立刻摆手:“算了,我不看了。”
辫儿胡同最里面那家收拾好后,去年年一过,打春后,孔鸿志和孔宇就搬到了里面去住。每天他俩早晨和中午在学校食堂吃饭,晚上就在孔卉家吃,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晚饭,彼此聊一聊。吃罢饭,孔宇就和孔鸿志回自己家,批批作业什么的,早早就睡了。
这次,孔宇把孔鸿志送回了家,自己又跑出来,在胡同口站着,就被濮阳给发现了。
濮阳好奇的看向孔卉问:“妈,你为什么不看,不想知道什么吗?”
孔卉咧嘴一笑,说:“看起来你是什么都知道啊?”
濮阳得意道:“那当然。”
说完话,濮阳立刻觉得不对,就问:“妈,你是不是也知道?”
孔卉眼睛里立刻闪出一晃狡黠,冲濮阳笑了笑。
她能不知道吗?
自己弟弟满心满眼就只有一个李麦多,孔卉再傻,也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孔宇从来没说过,她就当不知道,等着她弟弟亲口来说。
孔宇在胡同口等了许久,路上都没什么人了,才看见李麦多骑着自行车往家来。
看到孔宇,李麦多立刻捏了刹车,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孔宇看着李麦多那张被风吹的红红的脸问:“冷不冷?”
李麦多实话实说:“一开始冷,骑了这一路子,就不冷了。”
孔宇把手覆在李麦多的手背上,看着那双通红的手道:“你也不戴个手套。”
李麦多无所谓一扬头:“我从不戴那玩意儿,这样才舒服。”
李麦多又接着说:“你在等我?”
孔宇立刻点头:“是的,我有事要和你说。”
麦多听了,脸色浮起笑意,挑一下眉道:“巧了,我正好也有事和你说。”
孔宇立刻问:“什么事?”
李麦多冲他笑笑,“当然是好事。”
李麦多说着,往旁边轻轻偏一下头,露出平时不常有的样子,看着孔宇笑。
孔宇握着麦多的手,又加了一丝力气,试探问一句:“你也知道了?”
“什么?”麦多愣了。
“高考的事儿!”孔宇说,“国家改革高考了,今年可以报考大学了,你,我,我们都可以。”
麦多微笑的脸慢慢没有了笑意,一点点的收了回去,可她看见孔宇那双充满希望的眼睛和那张激动无比的脸时,麦多又重新微笑起来,故作轻松道:“你要考大学?”
“当然了!”孔宇叫道,“不是只有我,我们学校的老师都会考,还有你,你也报名,我们一起考大学,多好。”
李麦多笑着,看着孔宇的脸,却莫名心里发酸。
“怎么了?”孔宇看着麦多,她的反应远远没有他想象的强烈,甚至,面前的麦多,对于这个消息,一点也不激动。
孔宇看着麦多,问:“怎么了?”
麦多摇摇头,“考大学好啊,以你的成绩,你一定能考上的。”
孔宇立刻说:“是的,我觉得我也应该可以,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放弃过学习,这些日子,我再多研究一下高中教材,应该没问题的。就连我叔叔也说,我应该可以考上。”
“那就好。”麦多喃喃道,可声音低了许多:“那多好。”
孔宇并没有察觉道麦多的异常,依然兴奋道:“麦多,这几天你尽量早早下班,我可以给你补习,我们一起学习,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学,不好吗?”
麦多没有回答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微笑的看着孔宇那张激情澎湃的脸。
两个人站在胡同口又说了一会儿话,其实只是孔宇在说,他在考虑他要读什么专业,要考什么大学,又在展望他和麦多同时考上一所大学的未来,孔宇难得的款款而谈,而一向说话比较冲的麦多,难得的一次十分安静,只是静静的看着孔宇,偶尔点一下头表示赞赏和同意。
已经很晚了,两人说完了,才往家里走。麦多推着自行车,孔宇在一旁跟着。
到了麦多家门口,见麦多家里还亮着灯,孔宇高兴的和麦多挥手再见。
麦多无声的点点头,推着自行车进了家。
大门在里面插上,麦多重重的依靠在门上,一动不动。
张月英在里面听见动静,披一件衣服就走了出来,走到堂屋门口冲外面喊一声:“是麦多吗?”
麦多连忙应了一声,站直了身子,“嗯,是我。”
“回来了还不进屋,在外面站着干什么,不冷啊?”张月英道。
麦多走进堂屋,却见李强还没睡,金多米多也在堂屋里坐着,一家四口都不回屋睡觉,见她回来,眼睛都看向麦多。
麦多看一圈屋里的人,见每个人都在看她,还笑盈盈的,就问:“怎么了这是?你们都不去睡觉,看我干什么?”
“我们在等你啊。”金多道。
“等我?”麦多指指自己。
“是啊,等你给我们带来巨大的好消息!”米多补充说。
李麦多不敢相信的说:“行啊,你们消息这么灵通,谁啊这是。”
李强笑了,道:“下午张猛特意骑车来给我说的,说你们厂子下午开了全体大会,选副厂长,是不是?”
李麦多脸一红:“他倒是知道的清楚。”
李强又说:“不愧是我闺女啊,竟然全票通过。”
李金多在一旁算了算,道:“不对啊,怎么能是全票通过啊。”
李麦多看他一眼,反问道:“怎么就不能了?”
“那你那一票呢?”李金多脑袋突然短路了。
“我投的我自己呗。”李麦多说的义正言辞,“我觉得,副厂长这个职位,只有我才能胜任。所以,我就选了我自己。”
李麦多说完,无所谓的一摊手。
一家四口全都笑了。
李强和张月英最是欣慰,看着这三个孩子,已经长成了,还成长的这么好,再也没什么奢求了。
米多和麦多躺下后,麦多一直不肯闭眼睛。
米多在一旁看她,以往的李麦多同志是一挨到床就要呼噜噜睡死过去的,可这次,她直直睁着眼睛,不肯睡去。
“姐,怎么了,想什么呢?还是当上副厂长了,开心的?”米多在一旁问。
李麦多笑一笑,眼睛依然盯着天花板,许久才说:“听说可以参加高考了?”
米多在一旁点头,“是。”wenrou
李米多立刻转头看向麦多,问道:“姐,你是不是也要考?”
李麦多只是轻摇头,“你知道的,我不是学习的料,上学的时候还什么都不会,怎么可能考的上大学。”
“哦。”米多说,“来的时候我和金多还有向南还在说这件事,我们要明年毕业的时候参加高考。”
“考吧。”麦多道:“好好考,考到北京去,我支持你和金多。”
“那你呢?”米多问。
“我?我在这个厂子挺好的,而且做的时间长了,我也离不开了。以前不觉得,自从开始去学习,到回来后一手把这个厂子带起来,再把二十几个公社的厂子带活了,让我说不干了,去上大学吧,不让我考,我也不舍得离开。”
李米多能理解麦多的想法,就像亲手带大的孩子一样,麦多对这个酿酒厂很有感情。
可李麦多继续说:“其实这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咱爸妈在家,尤其是咱爸,我是家里最大的,有义务留下了照顾他们。我哪里也不去,就在红县守着这个家。”
李米多只觉得自己眼眶都热了,她想一想,自己上一世读过大学,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生活,这一生,完全可以不用再去了,如果家里必须有一个人牺牲,她希望麦多去,她留下。
想到这里,米多刚要张嘴,就听见麦多在一边道:“好了啊,别说傻话。”
米多愣一下,“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麦多翻了个身,给了米多一个后背道:“来,给我抓抓背。不是,往上一点,对,再往上一点点……”
麦多说着,又道:“你不要说你留下照顾家里,我去考大学的傻话。首先,这本来就是谁有能力谁去考的事情。我成绩是绝对不行,你呢,次次全校第一,所以,肯定是你和金多去考,我就是考,我也考不上。”
“其次,你不要说留下照顾父母是一种牺牲,对我来说,这是一种幸福,最大的幸福。”麦多说着,转头看向米多,一挑眉:“再说了,你留下的话,你能当上副厂长吗?”
米多被逗笑了,“行,知道你厉害!”
“这就是了,我不但要当副的,以后还要当正的。这是我的人生,是我的目标,至于什么大学,见鬼去吧。”李麦多向来如此,是一个极其理性,知道自己能做什么,适合做什么的人。
“那行。我和金多都等着那一天。”米多说,“姐,不早了,赶紧睡吧。”
李麦多依言闭上了眼睛,可心里依然一团乱麻,不知道,明天她又要怎么面对,注定要分开的孔宇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个好日子,家人过生日,明天给大家发红包~
感谢小天使们给我灌溉了营养液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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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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