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陆青衿听到叶悠要去东海，就已经明白了。

    十九年前让叶悠父母双亡的，根本就不是资料上的什么车祸。

    叶家驭龙世家，世代豪侠，当年在东海和异蛟的那场恶战，怎么可能会不来？

    “你父母死在杀异蛟的战场上，”陆青衿低声说，“我妈妈却是因为我死的。”

    “那时候我才六岁。六岁就能呼风唤雨，自古以来龙族就没人那么早过。我得意洋洋，觉得自己是天纵奇才，下暴雨，发洪水，连闯几个大祸后，就被我爸扔到这个孟诸岛上，慢慢学习怎么控制自己的新能力。”

    六岁的陆青衿平时在荒岛上用功，闲极无聊常常潜下海去乱逛，附近很快就逛遍了，越游越远。

    那年生日那天，小陆青衿给自己放了个大假，一口气游了很远，突然遇上地震，天摇地动，等海水平静下来时，陆青衿眼前的海底裂开了一条大缝，裂缝中居然满满都是妖类的克星——孟诸石。

    “孟诸石能用来炼制克制异蛟的武器，非常珍贵，我知道这件事非同小可，立刻回岛让人通知我爸，我爸带信回来说知道了，又说东海最近突然又有异蛟出没，让我什么都不要管，立刻启程回家。”

    陆青衿的声音平静，手掌却冰冷一片。叶悠握住他的手，努力想给他一点温暖。

    陆青衿反握住叶悠的手，继续说：“我当然不肯回家，一心想再去探探那个孟诸石矿，第二天一早就又去了，在附近发现了更多的孟诸石，高兴得不得了。”

    “我不知道，那时候龙族已经和突然大批出现的异蛟打起来了。我爸根本顾不上我，我妈妈着急，怕我遇上异蛟，自己亲自飞来东海找我。”

    “她在飞来孟诸岛的路上，遇到了异蛟。”

    “我妈妈是只白泽，是驱邪的瑞兽，只会飞，完全不会游泳，根本就不是异蛟的对手。”

    陆青衿停下来，低头贴住叶悠的头顶。

    叶悠攥着他的手，等他重新平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陆青衿才继续：“我爸听说孟诸岛方向也有异蛟，等打退一波异蛟后才去追我妈妈，却已经晚了，她已经掉进大海里。等我回家的时候，就看到……”

    陆青衿说不下去。

    “……我看到我妈妈的遗体后，生了一场大病，神志不清，什么都不记得了，等再清醒时，已经是一个月后。她已经按照龙族的规矩，葬在这片海里。”

    天渐渐黑了，风更大，猎猎地吹动着两人的衣摆。

    “那之后，再也没人敢跟我提一句当年东海那场大战的事。我一直怨恨我爸，怪他当时不及时把我妈追回来，不过我更怨恨我自己。”

    “在梦里，我会一直回到我爸叫我回家的那天，每次我都拼命往回飞，可是每一次都来不及，我到家时，我妈妈总是已经走了……”

    陆青衿不再出声。

    这就是他摆脱不了的噩梦。

    叶悠没有抬头，望着眼前的海面。崖下的海渐渐看不清了，只剩海涛拍打礁石的声响。

    沉默了很久，叶悠才说：“那时我只有两岁，根本不记得了。不过我听爷爷说，当年东海那一场恶战，所有会游会飞的妖全都去了。”

    叶悠轻轻说：“我们叶家世代驭龙，正好能对付异蛟，责无旁贷。可是叶家都是人，一旦掉进海里就没有活路，最后一个人也没留下。不过爷爷说，当时的蛟王就是我爸妈骑着祸斗，用孟诸石匕首合力杀的。”

    “陆青衿，你找到了孟诸石矿，打造了那么多孟诸石的武器，这些年异蛟才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再来。你妈妈要是知道的话，也一定会觉得骄傲。”

    叶悠握住陆青衿的手，拉着他离开崖边。

    把酒坛收好，叶悠看陆青衿还是不动，伸手帮他解领口的衣扣。

    陆青衿回过神，一把攥住叶悠的手：“你干什么？”

    叶悠平静答：“帮你脱衣服，让你化龙，我们好回家。”

    陆青衿去岩石后化成龙，两人趁着夜色返程。

    不用陆青衿出声，叶悠就伏低，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四处寂静无声，夜空辽远，大地一望无际。

    天与地之间，只有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保持着彼此的温度。

    到达帝都上空时，夜已经很深了。叶悠望着下面的万家灯火，知道其中的一个温暖的小点就是家，在陆青衿耳边小声说：“陆青衿，我不想再像这样，每天随时都在担心变成蘑菇不能动。”

    陆青衿怔了一下，回过头，一双修长的眼睛望着叶悠。

    叶悠紧紧地抱着他，把半张脸埋在和他缠在一起的大围巾里，声音含糊，低得几乎听不清：“你也不想再变兔兔了对不对？”

    陆青衿又认真地看了她一会儿，才转过头，什么也没说。

    陆宅就在下面，已经能看到后院泛着波光的碧蓝色泳池。

    陆青衿带着叶悠，龙尾一摆，一个骤降，直接冲入泳池里。

    叶悠猝不及防，差点就呛到水，赶紧挣扎着解开围巾，甩掉沉重的背包和湿透的外套。

    七手八脚地往上游，叶悠终于从水中冒出头来，深吸一口气才怒喝：“陆青衿，你神经病啊？！”

    金色的龙身在水底转了一个圈，也浮出水面。陆青衿没理叶悠，直接吩咐小a：“小a，把遮阳蓬合起来。”

    小a看见他俩突然从天上冲进水里，吓了一跳，立刻回答：“青衿你上次说过的，根据陆宅新的安全条例，任何人游泳时都不能把遮阳蓬完全合起来。”

    “我们不是要游泳。”陆青衿答，“不过以后这条还是取消吧。”

    陆青衿说完，重新潜回水里。

    才刚喘了几口气的叶悠忽然被一股大力缠住，向下一拖，又到了池底。

    他还是巨大的龙身，金鳞冰爪，强壮有力，叶悠头一次觉得他真的不是萌宠，而是头猛兽，他的龙身原来和他的人身一样可怕。

    他难道就不打算变成人了吗？

    叶悠顿时慌了，挣脱他的纠缠，手脚并用再往水面上游。

    眼前忽然一闪，金光过处，一条结实的手臂从背后托住叶悠，稳稳地带着叶悠重新浮出水面。

    “别怕。都交给我。”陆青衿的声音贴着耳边传来。容她吸足了气，低头吻住她，紧紧揽着她重新沉向水底。

    泳池的水很温暖，那个人热得惊人。上方的遮阳蓬在叶悠眼前缓缓合起来，把这里隔绝成一个只有两个人的小小的世界。

    已经是初冬时节，帝都还是下了一夜的雨。

    暴雨洗刷着整座城市，雷声隆隆，狂暴却隐忍，倾盆大雨之后，细密的雨丝连绵不绝，笼罩着万物，全是无尽的温存。

    叶悠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他的大床上，好好地盖着被子，眼前是他含着点笑意的清澈的眼睛，眼尾微微地弯着。

    “懒虫，猜现在几点了？”

    窗帘开着，外面风停雨歇，一大片明亮得耀目的阳光从水洗过的碧蓝天空倾泻下来，看天色应该是过了中午。

    叶悠努力把自己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反驳：“我一共也没睡几个小时。”

    陆青衿弯弯嘴角，离开叶悠，把床边地上的早餐桌搬上来：“我觉得你差不多快醒了，让厨房做好送上来的。饿了吧？”

    那小李他们不是都看见了？叶悠把自己埋得更深一点。

    陆青衿伸手把她从被子里捞出来，让她坐好，打开汤盅，舀了一勺汤，送到叶悠嘴边：“啊。”

    “我又不是小孩。”叶悠拉起被子严实地遮好自己，张口含了那勺汤，吞下去，从被子缝里伸出一只手去接勺子。

    “让我喂你。”陆青衿躲开她的手，又夹了一点菜送给叶悠。

    就这样认真地一口一口喂叶悠吃饱了，陆青衿才把早餐桌重新挪回地上。

    叶悠补充完能量，脑子会正常运转了，忽然抓着被子从床上弹起来：“不对，今天是星期一吧？我的天我要去上班！陆青衿你害死我了！”

    陆青衿伸出胳膊，把她连同被子一起捞回床上：“放心，我早晨就让小a帮你请过假了。”

    叶悠松了口气，问：“可是都几点了，你也不用去qs吗？”

    陆青衿一手支着头，另一只手把叶悠圈在怀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君王今天不打算早朝。你吃饱了？我们继续。”

    叶悠挣开他的手，吓得直往后缩：“没完没了了？你是属狮子的吗？”

    陆青衿听她这样说，长长的眼睛眯起来，威胁地慢慢靠近：“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我会不如安予和？”

    好汉不吃眼前亏。叶悠一边说着“我没有”，一边火速后撤，转眼已经退到大床边，忽然不知怎么回事，扑通一声掉到地上。

    叶悠向来身手敏捷，陆青衿没想到她退着退着会真的摔下床去，急忙下床去看她。

    只见叶悠躺在床前地上，全身僵直，瞪着一双大眼睛，一动不动。

    两个人此时的想法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

    毒誓现在不是应该已经解了吗？

    陆青衿看了叶悠几秒，把她抱起来，低头碰了碰她的嘴唇。

    叶悠瞬间能动了，长长地出了口气，随即陷入忧虑：“陆青衿，这是怎么回事？”

    陆青衿英挺的剑眉微微拧起来，神情严肃：“我也不知道。”

    毒誓居然还是没解。

    好在亲一亲还是有用的。

    叶悠本以为从此可以一劳永逸，结果发现事情真的在朝两人变成嘴对嘴的连体婴儿的方向发展，有点欲哭无泪。

    陆青衿把叶悠放回床上：“我蠢到家了，我早就应该明白毒誓并没有解。”

    叶悠纳闷地看着他。

    “因为你身上那种云笈菇的香味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在，一点变化都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走到大结局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