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乐生悲
永玙在礁石滩前斩倭寇的事迹不胫而走。短短三日工夫, 已传得家喻户晓, 尽人皆知。
永玙逍遥王的名号更是有了与众不同的寓意。更有许多渔民、商人并百戏人听说那个站在永玙身边的白衣仙子是他的未婚妻子兼朝廷第一位出使南洋的女官时, 愈发惊为天人。
大批渔民和商人自告奋勇前来林家商队投奔, 主动要求与林家做生意,还各个强调“买卖不成仁义在”。
等到众人再听说, 永玙就是从前传闻中京城那位“天上白玉京”的小王爷,而黛玉恰是雅舍主人、大比举办者、百戏场主人之后, 黛玉和永玙的威望达到了史无前例的最高峰。
许多读书人追到夔家水寨门前, 要求黛玉在山东府也开一个雅舍。藏书孤本他们愿意自捐自带,甚至可以贡献祖传孤本,只求山东府也能有这样一处“世外桃源”一般的去处。
更别提那些下九流的商人、手艺人、戏子等等了。他们听说黛玉随船还带着许多百戏艺人一道走南闯北,请求来见世面的、切磋技艺的、拜师学艺的,甚至寻人问亲的, 几乎快把夔家水寨的门槛都踏破了。
黛玉无奈, 只得顺应民意, 在夔波云的帮助之下,在府城盘了好大一片宅子, 请了本地泥瓦匠等许多手艺人连夜赶工, 势要再建一座雅舍别馆。
众人要求太过迫切,为了不影响水寨正常营生, 黛玉并在别馆附近,开了一片露天台子,作为百戏场临时的搭台。每日里流水介地让众多百戏艺人轮番上台切磋献艺,却不收分文, 一切随喜之钱全由林家包了。
如此,更是全山东府的大人、小孩集体出动,惹得做生意的人都把铺子变成了摊子。每日围在别馆和露天戏台之前,边欣赏表演,边随意挣些口粮,作为一家人的嚼用。
却不成想,这随意搭成的摊子,每日净利竟比正经铺子还要翻上几番。喜得半个府城的铺面商人都关了门,只把雅舍别馆那一处挤得水泄不通。
外地过客入城之后,乍见半城萧条景象,还当山东府突然闹了什么天灾人祸,人口锐减呢!
黛玉见了这情形,原先就存在心底的一个设想,越发生了根,发了芽。亲自找到永玙和夔波云,把她的计较一说,两人也是一致赞同。
黛玉再不犹豫,当即修书一封,送到了京城。
却是落在惜春手里。
说起来,如今的荣国府可比以前冷清多了。探春和宝钗都进了宫,就连惜春也要三不五时进宫去陪钮云。迎春本就不太爱说话,又因和姚孟元好事将近,与湘云一般整日躲在房里绣嫁衣。只有元春,最是没事人一个,日日陪在贾母身边,得闲还会和李纨一道教育贾兰,只是却不常去王夫人屋子。
凤姐照旧忙里忙外,是家里的一把手,凡事都要说了算的。恰好,秦可卿如今身子好着呢!婶婶与侄媳妇两人彼此帮衬,把两个贾府都经营得有声有色。
这日,凤姐照常和秦可卿在房里坐了,一面看账,一面说闲话。惜春却拿着一堆东西走进来。
“我说怎么寻你不着?原来又在二嫂子这里!”却是惜春说道。
秦可卿见惜春来了,连忙起身与她问好。惜春挥手让她坐下。
凤姐一把拉过惜春,拿了时鲜瓜果与她吃。
惜春却推拒道:“二嫂子忘了?这原是林姐姐派人送来的,如何会少了我的?我才用过饭,这会子却不想吃了。”
“呦!谁不知道,你和林妹妹关系最好。少来我面前显摆,仔细我这个嫂子吃了醋去!”凤姐夸张地道。
秦可卿也在旁凑趣道:“小姑姑最是体贴不过的,就是这时鲜瓜果,连我那里都不曾短了。”
“这个自然,咱们都是一家人。”惜春难得说道。
秦可卿听罢,粲然一笑。
叙过家常。惜春拿出黛玉的信,递给凤姐道:“说来,我今日过来,还是有要事在身的。”
“什么事?”凤姐一面问,一面抽出信笺。见是许多花朵一样的小字,可惜她却都不认识,顺手就递给了秦可卿。
秦可卿还在犹豫接是不接,惜春冲她点点头,道:“林姐姐说了,此事还要仰仗你呢!”
秦可卿惊喜问道:“便还有我的事吗?”说着展开信纸,一字一句念将出来。
原来黛玉将她们在东海的遭遇言简意赅说了,主动提了山东府人都想要雅舍别管和百戏场的事情。
凤姐听到这里忍不住拍手叫好,脑子里想的却是,再建一座雅舍别馆和百戏场,能挣多少海了去的银子!
就连秦可卿也在思量这岂非又是一本万利?如此想着,秦可卿接着念下去。
却见黛玉写道:“我思量着既然京城和山东府都能建雅舍和百戏场,各府各县哪里没有读书人?哪里的人不喜欢宴饮享乐?为何我们不在各处都建立雅舍和百戏场呢?首先,便可从金陵老家建起。江南才子佳人最多,还素来富庶。若建起雅舍别馆和百戏场,怕是热闹更胜过京城总馆吧!”
“就是就是!从前我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哎呀,哎呀!大好的——”凤姐本来想说挣钱的机会,忽然想起黛玉建雅舍的初衷,觉得不该在惜春面前说这些,实在不俗,急忙吞了回去。
惜春却知她所思所想,笑道:“嫂嫂不用不好意思!林姐姐早就说过,再好的主意、再善的心思,若是不挣钱、没好处,便也维持不下来。按着挣钱的路子去走,只是不作奸商,不要为富不仁便好!”
“正是这个理!正是这个理!只不知林妹妹写信来与我等说这些,却是为何?”凤姐追问道。
秦可卿读罢了信,替惜春答道:“小姑姑不是奉旨出使南洋吗?实在抽不开身忙活经营别馆的事情,想要把在金陵开别馆的事情交托在婶婶身上。”
“我?我不——不,我行!”凤姐忽然掷地有声地道。
惜春笑了,拍着掌道:“就知道二嫂子最痛快了!林姐姐却也不舍得只辛苦嫂嫂一人。便是可卿,你也在林姐姐名单之上。雅舍别馆建好,大家都有分成,你也要多多帮衬一些。”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秦可卿忙道。
共襄盛举的话,黛玉在信里都说明了。
凤姐和秦可卿对视一眼,目中都是感激神色。
这事情黛玉当真忙不过来吗?自然不是。如今黛玉手底下的能人不知有多少!不过就是找个监工盖房子的人,到时候出人出钱出书的重头戏还是得靠黛玉。
黛玉却心甘情愿让她们分一杯羹,若不是为着亲戚一场的情分,又怎会如此?
凤姐和秦可卿都是聪明人,不用惜春明说,她们也知道。何况,就算黛玉不给她们分红,能巴结上林府和贤亲王府,也是天大的好事一桩!
惜春见两人都是神采奕奕,干劲十足模样,便放了心,道:“嘿嘿,林姐姐还有一员奇兵福将,我现在便去相邀。有了她在,你们开别馆,势必事半功倍。”
惜春说完就要走,却被凤姐拦住,好奇追问道:“好妹妹,你先告诉我,到底是哪位高人?”
“噗嗤!”惜春忍俊不禁,神叨叨地比划了一下道,“就是那位福星高照、好运满京城的岁时三友呀!”
“哦!”凤姐和秦可卿听罢,都是恍然大悟、果然如此模样。
岁时三友雅舍大比之后,身上又接连发生了好几件运气爆棚、惊动京华的大好事,惹得满京城的人都叫她福星姑娘。
先不提惜春四处奔走,帮着黛玉部署兴建雅舍别馆的事情。且说另外两个大男人,近来出门也是四处被人围追堵截,心情却是冰火两重天。
正是林如海和贤亲王。
这两位大红人好么生呆在京城,却也免不了受到永玙和黛玉在东海所闹大动静的影响。
两人每日上朝、下衙,出门、回家的路上,总少不得被人拦住称赞,贺喜。
贤亲王还好,自家儿子的英雄事迹,自然受得坦然。
林如海这个准岳父被人到处恭维却反倒有些心里不是滋味。哼!分明是玉儿和他一道擒的贼,所谓降圣的仙女还不是我家闺女?偏偏好名声都被永玙那个臭小子得去了!
应妙阳听见他暗自嘀咕,忍不住笑道:“原来探花郎林老爷的肚量也就芝麻绿豆这么大啊!你女婿优秀,还不是因为你姑娘了不得!”
“此话怎讲?”林如海不解问道。
“因为他们般配啊!全天下再找不到比他们俩更般配的了!”应妙阳伸了个懒腰说道。
“哦?比咱俩还般配?”应妙阳便是入了夏,仍旧懒洋洋的,美人慵起的模样,勾人得紧。林如海见状,忍不住欺身上去,哑着声音说道。
低沉的呼吸都喷在了应妙阳雪白的脖颈上,立时激起了一层绯红的颤栗。
“呸!”应妙阳轻啐一声,嗔道,“不害臊!天还亮着呢!”
“那又怎样?”
外间看茶伺候的婢女们见状,不约而同低了头,躬身退出房间,还贴心地给二人掩上了门。
帘幕重重,遮住了一室旖旎,却时不时仍能听见应妙阳的娇嗔并林如海的低笑。
后来,两人的声音都渐不可闻。
房间里的春、色却直蔓延到了屋外、园中……
同样,被满园春色迷住的还有永玙。
“逍遥王、逍遥王,本就是不顾正业任性逍遥的。可怜本王出了京城,却比在京里时还要忙碌。”永玙手托着腮帮,一面看着黛玉在桃树下画画,一面感慨道。
永玙才在军前斩了甄费吾,但是军中不可一日无将。新的水军提督该由何人接任?也是个头疼的事情。
水军积弱,以至于连个像样的将军都难以寻觅。似甄费吾这种人就稳坐了提督位置十来年。若非永玙是逍遥王,又是铁证如山,轻易也扳不倒他!
可是前狼后虎,不能才赶走一头饿狼又迎来一只猛虎。接任官员的事情忙得永玙焦头烂额。
最后黛玉实在看不下去了,给他出主意道:“爹爹便是吏部侍郎,虽不理兵部事宜,到底比你我知道得多。让爹爹草拟几个人选,你报给圣上决定便可。何故这般为难自己?”
永玙闻言,立时笑开了花,连声道:“还是妹妹心疼我!”
黛玉睨他一眼,又跑去桃树底下和姬丝绊画建造图去了。
永玙摇头晃脑,手书一封,命人六百里加急送给了林如海。
而京城里,时值休沐,正心满意足,餍足无限地哼着小曲看唱本的林如海,忽然接到家人传信。他一看封面,还以为是黛玉家书,急忙打开。却见是永玙的笔迹,所求更是头一等的麻烦事。
偏偏用的却是他宝贝女儿专有的信笺。
好不容易得闲的林如海恨得牙痒痒,握信纸的手上,青筋都暴起来了!
“阿嚏!阿嚏!”隔着小半个东海,正站在曾经被倭寇占据的孤岛上指挥兵士们开山修路,运送木石,建造房屋的永玙,望天连打两个喷嚏。
一旁正对着道路设计图和雷家好手共同商议如何因势利导,引了海水,建一个护城河并迷魂阵的黛玉,听见永玙这响亮的大喷嚏,不由得眯了眯眼。
“喂,要是伤风了赶紧回屋里待着去!这里有文竹就够了!”岛上风大,黛玉关切地冲永玙喊道。
被嫌弃不中用,还比不上文竹的永玙顿时黑了脸,勾勾手指叫过文竹。
正忙得热火朝天的文竹没注意这边动静,见永玙叫他,忙不迭跑过来,问道:“王爷,您有什么——哎?”
永玙一脚踹在他屁股上,恶狠狠道:“给爷滚到岛背面去。”
“为、为什么呀?”永玙一面揉着屁股,一面不情愿地道,“人家手底下的人都在这边,要监工的房子也……”
“你再多说一句试试?”永玙剑眉轩起,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杀无赦的动作。
文竹赶忙脚底抹油,奔到岛背面去了。
凄冷的小岛西面,都是茂密的原始树林,见一个人影都没有。
文竹听着半人高的深草里隐隐约约传出的猪叫声,“嗷呜”一声,叫喊着“有野猪啊!”拔腿就跑。
好半晌后,那处传来怪声的草丛里,钻出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小家猪。
为了彻底改造这座孤岛,永玙调动了两浙水军兵马和他的王爷亲卫队。黛玉则是大方让出了林家船队的管事、伙计,重要的是贡献了百戏场的手艺人们。而夔远致自然不甘人后,亲自带领了夔家水寨众人和周边渔民们一同上岛。众人如火如荼地兴建房屋,开垦道路。
果然人多力量大,不过小半个月功夫,黛玉的雅舍别馆还没建好,这边厢,他们已经化腐朽为神奇,把一座倭寇的老巢变成了崭新的海上要津。
从前这孤岛因为被倭寇占据,附近方圆百里之内都没有人烟。人们都把这座岛屿叫做孤岛或者倭寇老巢。如今,孤岛变成了渔民们的乐园、海上的中转站,自然不能还延续“孤岛”的名字。
永玙便想着给小岛重新命一个名。黛玉听说,主动揽下了这个活,还说让永玙且瞧好吧!
永玙满心欢喜等着揭匾那日。
因着雅舍别馆不曾建好,那些苦苦等待的文人墨客、风月佳人,听说海上孤岛已兴建完成,要先揭匾,一忽儿全奔了来看热闹。
以至于揭匾那日,整片海域上船帆林立,人头攒动。更有那胆大的儿郎,穿着水靠,就迎着浪花,站在潮头浪尖之上,变着花样赶潮,赢得阵阵掌声。
永玙和黛玉高坐在才建好的“聚义堂”内,极目远眺,勉强才能看见外边海上的热闹景象。
两人都是少年心性,哪里还坐得住?前后脚奔了出去。剩下夔远致和姬丝绊独撑大局。
“哇!你看,那人可以在海上走路,简直是如履平地!这是不是说书人口中的‘一苇渡江’?”黛玉抓着永玙的衣袖,指着海面上一个精赤着上身的弄潮儿道。
永玙望了那人一眼,见他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郎,模样——生得还挺不错,竟又有些吃味了,拈酸说道:“哪有那么玄妙?他脚下踩着木板呢!我要是去学,一定不比他差。”
“达摩祖师一苇渡江也踩着芦苇叶子呀!呀呀!你快看,他还翻了个筋斗呢!”黛玉却没注意到永玙的语气,只是雀跃地道。
永玙摸了摸鼻子,不情不愿从鼻孔里挤出一声“嗯”来。
“嗯?”黛玉终于察觉不对劲了,歪头去看永玙。见他黑着一张脸,拿手指戳了戳他脸颊,笑问道,“逍遥王因何事不逍遥了呢?”
永玙一见黛玉眉眼弯弯模样,再多的苦恼也飞到了九霄云外,立即雨过天晴,答道:“除了你,谁还能让我不逍遥?”
“呀,那你是在埋怨我对你不好?”黛玉明明听懂了永玙的意思,却故意假作不知,抱臂拧身,胡搅蛮缠道。
永玙却信以为真,几乎慌了手脚,急忙解释道:“不不不,我绝没有这个意思。自然,天底下,只有林妹妹待我最好!”
“呸!”黛玉听见永玙情话,忍不住就露出了笑脸,却仍低啐一声道,“那我可要为王爷、王妃叫一声屈了!”
却是在暗讽永玙得了媳妇忘了爹娘。
永玙至此才知道又上了黛玉的当,哪里肯依?追着她,边咯吱,边威胁道:“好呀,好一个得理不饶人的林姑娘!看我不报复回来!”
“不,不行!”黛玉哪里是永玙对手,左躲右闪,却根本逃不出他的魔掌。
两个人闹得正欢,那边儿,揭匾吉时却到了。
夔远致他们到处找永玙和黛玉不着,最后还是文竹寻到了地方。却一眼看见永玙和黛玉正靠在山坡上滚成一团。
“哎呀!”文竹立时捂住了眼睛。非礼勿视!可是象征吉时已到的号角声,又吹了一遍。文竹只得硬着头皮唤道:“王、王爷,该、该您揭匾了。”
正与永玙闹得兴起,忘乎所以的黛玉被文竹一句话提醒,忽然忆起正事。再低头一看,自己一只手正按在永玙胸口上,另一只手被他压在头顶。距离之近,几乎鼻子碰到鼻子。
而她因为和永玙推拒、打闹,早已经累得面色潮红,娇踹吁吁,钗横发乱,身上衣裳的前襟都滚开了。
而永玙也好不到哪里去!整件外衫都揉皱了,束发的玉冠更是早不知滚到了何处。
就像是两个做坏事被抓包了的孩子一般,黛玉和永玙不约而同腾地一下从地上弹起,彼此离得老远,忙不迭收拾仪容。
可是,这样一来,落在旁人眼里,更愈发地说不清楚了。
黛玉羞极了,恨恨瞪了永玙一眼,扭头先逃走了。
刚才还软玉温香在怀,嬉闹畅快的永玙,眨眼间美人跑走,只得了狠狠一剜,心里那个痛心疾首,遗憾莫名啊!
好事被破坏了以致恼羞成怒的永玙,也不整理衣服了,走到文竹身边,照着他屁股,又是一脚,还恶狠狠地道:“知道了,知道了,这、就、去!”
无缘无故又挨了顿打的文竹,在心里哀嚎道:“老天爷啊,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那边翘首以盼只等着永玙和黛玉前来揭匾的人群,左看右看,看不见人。好不容易,才见着黛玉一个人先来了。
不知是否赶得太急,黛玉面上,红霞满天,灿如烟霞,平白给她添了许多烟火气,一入场就让众人看迷了眼。
不一会儿,永玙也跟了进来。众人一看永玙装束,愈发奇怪了。怎么这谪仙一般的逍遥王却穿着一件旧袍子且连头发都没束好?
今日服侍逍遥王的人真不尽心!众人都在心中暗想。
“阿嚏!阿嚏!阿嚏!”明明好好给永玙穿衣打扮了的文竹,再三被冤枉,忍不住鼻子发痒,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主位上,夔远致冲永玙招手,示意他上坐。
永玙依言行事,自有夔远致依着渔民习俗主持祭天酬神大典。
仪式行罢,便该正式揭匾了。
永玙和黛玉一同起身,同抓住一根红绸,只等乐声停歇,便要揭晓。
黛玉却突然凑近了永玙,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名字极俗,可却是这世上我最喜欢的。”
“什么名字能得妹妹你——”永玙话还没说完,乐声已然停歇。
黛玉拉着他的手一使劲,遮盖匾额的红绸落下,露出下面黑底金漆的三个大字“逍遥岛”。
逍遥王的逍遥岛。
“是不是最俗了?”黛玉望着永玙,轻咬下唇,柔柔问道。
永玙只觉整颗心脏都快跳出腔子了,用恨不得能掐出水的目光望着黛玉道:“却是这世上我最喜欢的!”
众渔民、百姓、水寨兄弟,甚至过路客商,见了这名字,也都觉得最是贴切不过!
原定好在揭匾仪式之后,便由永玙致辞,说明逍遥岛的用途,欢迎各位渔民上岛。结果,夔远致等了半天,不见永玙有动作,往那边看了一眼,失笑摇头,又把烫手山芋转扔给了文竹。
“小公子,这个,该逍遥王致辞了。可是——”夔远致尴尬说道。
“哦,怎么了?”文竹随着夔远致所指方向一望。好嘛,永玙和黛玉正含情脉脉对视,周遭情况、身边有谁?完全没放在眼里。
吃一堑长一智,文竹有了之前挨揍的经历,打死也不愿意去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了,摆着手就往后退。
却正踩在了雪雁脚上。
雪雁“哎呦”低呼一声,嘲笑地暼了文竹一眼,自告奋勇道:“看我的。”
雪雁走到离黛玉还有四五步远距离,扬声唤道:“姑娘,该王爷致辞了。”
“好,这就去。”黛玉随口答道。抬手帮永玙正了正发冠,打趣他道:“这么大的人了,连个头发都不会束!”
“那以后都由妹妹帮我束发,可好?”永玙得寸进尺问道。
黛玉剜了他一眼,斥道:“没正形。”
虽然挨了骂,却仍喜滋滋的永玙,路过雪雁的时候,还好心情地向雪雁拱了拱手,可是给足了她面子。
远处伸长了脖子偷窥的文竹,见状,几乎没气歪了鼻子!
永玙可不知情,大摇大摆走到主位上,也不废话,开门见山道:“各位百姓、过路的朋友、军营的兵将并水寨的兄弟们,从此逍遥岛是你们的啦!”
“什么?逍遥岛是我们的?”许多只是来凑热闹的人,不明就里,听见永玙豪言,喜不自胜,却也忍不住扬声问道。
“正是!这逍遥岛孤悬海上,本就是无主之物。从前荒僻景象,大家有目共睹。今日有此盛况,正是因为众位百姓并各位兄弟们不辞劳苦,同心协力,才建成了这样一座海上城邦。论功行赏,这逍遥岛也该是大家的。”永玙道。
那些参与建房造屋、垦地开荒的平民百姓们,闻言都惊得目瞪口呆
!虽然他们干活的时候,也听人说了,这座岛屿日后会交给他们使用。却万万没有想到,不只是使用,而是说岛屿便是他们的。
无地可耕,靠海而居的渔民们更是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可是这还不算完,永玙又接道:“大家现在看到的,岛上的一切物事,打今日起,你们都可任意取用。以后,逍遥岛不设门禁。无论何人皆可随意上岛。便是那倭人要来,只要他是正经做生意的人,逍遥岛亦来者不拒。”
此言一出,众人皆议论纷纷。
有人忍不住质疑道:“若是那倭寇心存歹意,冲上岛来。我曾老弱妇孺,无力抵抗,又该如何?”
永玙郎笑一声,一甩袍袖道:“不提水师,便是夔寨主与夔家水寨儿郎在此,谅他们也不敢来!”
“好!”人群山呼而应,自觉此生再也不会有比此时此刻更畅快的时候了!
似乎还怕群情不够激奋,永玙遥遥指着岛门后方成片房舍道:“大家可看见后面那些房屋了吗?全是建来给大家住的。日后,你们出海捕鱼或是归家途中,无论何时,但凡路过逍遥岛都可随意在此休憩。不取分毫。还有,另外一边——”
永玙说着又指向岛的西南角,道:“各位请看,那处建有许多大屋的地方。那里背靠一处巨大的避风港湾,正是海上交易的好场所。日后你们捕了鱼或有什么新奇东西,若不想赶回到岸上买卖,大可在此就地交易。便是有些不便登岛的洋人,也可来此贸易。有夔寨主坐镇,保证童叟无欺。”
“至于屯田垦荒,就近捕鱼诸多事情,本王不懂,便不瞎说。全仰赖夔寨主,与你等做主。”永玙总结陈词道。
因着渔民们大多不识字,永玙便用再直白不过的话,说与他们听。
果然,众人全都听懂了,只是还不敢相信。
有一个头发斑白的老渔民,颤抖着举起手,嘴唇翕张,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周围人声太过喧哗,谁也听不见。黛玉在台上看见他的模样,便主动让雪雁去请了他,上台来说话。
“老人家,你可是有话要说?”黛玉柔声问道。
那老者却没想到降圣的天仙竟会不嫌他脏污,主动与他说话,好半晌,才颤巍巍地说道:“小、小老儿相信逍遥王的话。只是,只是想问一问,若、若逍遥王离、离开了,这、这逍遥岛,它还能是我们的吗?”
一句话却是说到了所有人心坎里。
一时间,热闹喧腾的岛门前,顿转鸦雀无声。
对啊,要是没了逍遥王,这逍遥岛还能是他们的吗?众人面面相觑,都在等永玙的答复。
黛玉听罢,望了永玙一眼,示意他说话。
“老人家您放心,这逍遥岛是你们的话,不是我逍遥王说的,是圣上金口玉言下了旨的。谁也不敢改了去!圣上隆恩浩荡,体恤渔民艰辛,故而命本王建此逍遥岛。这却还只是个开始。只要你们把逍遥岛经营好,照管成第二个夔家水寨。海上孤岛众多,圣上说了,不愁没有更多的逍遥岛!”永玙大手一挥,豪迈地道。
“况且,咱们还有夔家军。谁若胆敢来与你们争逍遥岛,你们就一起灭了他。”永玙“难得”口出狂言道。
身旁,站着一直没有说话的夔远致,这时也上前一步,冲众人抱一抱拳道:“夔某不才,蒙圣上与逍遥王不弃,恩赐水师教习一职。不用军中供职,却可操练、组织咱们渔民自个儿的水兵。日后不敢保证海上再无险阻,但是逍遥岛内,定无欺凌。”
永玙亲自请旨,给了夔远致练水军,兴民兵的特权。
百姓们闻言,再无疑惑,纷纷相拥而泣,跪地磕头,山呼“圣上隆恩浩荡”。只因此时此刻,此情此景,除了磕头谢恩,谁也做不出旁的事情。
黛玉和永玙对视,觉得再多的辛苦也值了!
那一日,逍遥岛内的欢声笑语,几乎传遍了整个东海。
正是:只要我有逍遥岛,蓬莱仙山不足道。
是夜,永玙坐在逍遥岛上,仿照京城岁时园所建的雁回园内,就着黛玉磨好的墨,提笔给皇帝写奏表。
“皇爷爷——”永玙心情大好,忍不住就把奏表当作家书来写,用了许多亲昵话语。
“皇爷爷,您不知道,您下令把逍遥岛归还给百姓,让这东海的百姓们何等感激涕零!万民无一不赞您乃继往开来第一等圣明帝王!还有,侄孙建的逍遥岛,与皇爷爷的御花园也有一拼!不知皇爷爷何时能亲赴东海来看一看?”
……
洋洋洒洒,永玙写了好几张纸。
黛玉在旁边看见他笔下不停,不由得好奇探头,望见永玙信上所书,忍不住嘲笑道:“什么风流才子俏王爷,就写得这样一封奏表?怕不是要被扔出去吧!”
永玙俊脸红了红。
自打那日皇宫内,皇爷爷拉着他的手,说了命不久矣的话之后,永玙心里边就总是惴惴不安。偏偏,他才到东海,就又揪出水师弊案,让皇爷爷操碎了心。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喜事可与皇爷爷分享,永玙情不自禁就用上了许多装傻卖痴的话语。
黛玉却非不懂他的心思,只是逗弄永玙十分有趣,忍不住就要为之。
见他当了真,似乎就要撕毁了重写,忙一把夺过来,轻轻吹去纸上未干的墨迹,说道:“且容我帮你——”
黛玉话未说完,外间忽然传来文竹带着哭腔的语声。
“王爷、王爷不好了!圣上、圣上他——”
“怎么了?”永玙心中一突,莫名觉得眼前一花,急忙追问道。
“圣上他,驾崩了!”文竹哇地哭出声来。
同时间,整座逍遥岛上都响起了丧钟声。
“砰——”永玙仰面摔倒。
“永玙!”黛玉猛扑过去,却哪里抱得住他?只和他一起滚到了地上。黛玉挣扎着爬起来,再去看时,永玙已双目紧闭,昏死过去。
………………
京城内,三更更鼓刚过,皇宫里忽然丧钟长鸣。
“怎么回事?”正熟睡的林如海翻身而起,脱口问道。
外间伺候的丫鬟也不知情,只是哆嗦着回答:“好、好像是宫里传出的声响。”
“什么?”林如海和应妙阳异口同声道。
“快,快备马。”林如海一面穿衣服,一面吩咐道。
应妙阳煞白了脸色,问林如海道:“这、这钟声敲了几下了?”
皇宫丧钟大有讲究,依身份地位不同,钟响有别。
林如海细细听了,已过九下之数,钟声兀自不绝。那么,便是——皇帝。
林如海和应妙阳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慌、恐惧。
门外小厮来回报说,马匹已备好。林如海就要出去,应妙阳却一把拉住他道:“若是,若是真的,现下外面定然已全城戒严。你这时候不经宣召就出去……”
应妙阳所虑甚是。皇帝虽然病在旦夕,但是到底今日才将行过大朝,夤夜薨逝,实在不能不让人忧心!
“我深受圣上大恩,这种时候尤其不能坐等。还有贤亲王府,玙儿不在,咱们就得替他顾着。”林如海道。
应妙阳想了想,终于松了手,道:“你放心去吧,家里有我。”
林如海深深望了她一眼,转身出门。
却刚走到大门口,就碰见了前来报信的禁军首领。
“林大人,皇帝宣召,让您速速进宫。”禁军首领道。
“皇帝?”林如海问道。
那禁军首领明白他的意思,低声答道:“四皇子已秉先皇遗诏,登基为帝。”
噔噔噔!林如海连退三步,绊在门前台阶上,就要摔倒。
幸被人从背后架住。林如海回头一看,竟是贤亲王。
贤亲王一身缟素,面色沉重,冲林如海低声道:“如海,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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