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三光父母官
书接上回。
上回说到黛玉与柯将军嫡女柯燕芸在后堂同坐, 永玙却和杨毅一起陪着屈光士的大公子屈文沅在外流连喝花酒。
黛玉陪着柯燕芸, 待在内院是理所应当。她们此行目的就是下平安州调查雪灾详情的。既然柯燕芸的贴身婢女碧荷是平安州金矿案的知情者, 柯燕芸又是屈光士的夫人, 多年夫妻总是知根知底。黛玉陪着她,看住了她, 便是掌握住了平安州一众官员最大的把柄。
可是,永玙和杨毅, 一个是天潢贵胄的世子爷, 一个是有夫之妇的风尘异人,却为什么要陪着屈光士的大儿子屈文沅去喝花酒呢?
这却说来话长了。
原来,那日碧荷之所以冒冒然说出实情,却是为了黛玉等人好,希望他们赶紧离了这平安州。只因她偷听到了那衙差回禀屈光士时, 二人的对话。
屈光士贪财好色, 听说永玙他们随身携带了许多箱笼, 穿的又是绫罗绸缎,便是黛玉身边小小一个丫鬟, 也是长得天香国色, 远胜常人。色胆包天,竟动了财色兼收的心思, 不顾黛玉等人身边有五十多名家丁,想着先把人骗进府来,再神不知鬼不觉把永玙并杨毅弄死,单单留下黛玉主仆, 困做他的玩物!
甚至已经定好了计策,便在他们晚间的饭食里面下了蒙汗药,通通弄倒之后再一并拖到附近乱葬岗里随便找个雪坑子就地掩埋。
碧荷听罢,骇得面无人色,急忙去回报柯太太柯燕芸。
柯燕芸便故意找个由头缠住屈光士,再偷偷命碧荷来与黛玉等人报信。
可是碧荷不曾想到的是,待她一五一十将隐秘和盘托出之后,黛玉却不慌不忙,掏出一面令牌递与她看。
碧荷接过一看,竟是虎符。
黛玉起身,和永玙一道儿深深给碧荷行了一礼道:“黛玉代我等谢过碧荷姐姐救命大恩!只是我等原是奉皇命来调查平安州怪事的钦差随从,不把这平安州的黑天捅破了,绝不会走!”
闻言,碧荷与乍闻林如海呼唤的倪刚武一般,喜动颜色,更加地泪流满面。
至于,后来,黛玉等人如何躲过了蒙汗药,并糊弄住了屈光士,反和他的宝贝大儿子成了莫逆之交。
全靠杨毅一双妙手,满腹医术。
头一遭,便是使这蒙汗药失效。
等到屈光士兴冲冲带着大把家丁闯进客院准备搬“尸体”的时候,才发现不只是黛玉和永玙等几个主子好么生地在正房里坐着。便是那五十来个搬抬东西的家丁,也都三三两两在厢房里聚众赌博,吆五喝六的声音便是站在院外也听得见。
而杨毅,正捧着一把药材端详。见屈光士进来,杨毅忙不迭上前招呼道:“难不成这位便是屈知府?承蒙您照顾,小的们感恩不尽。待小的安全护送主子到了金陵,定如实禀告我家老爷,重重谢过知府大人!”
屈光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尴尬地拍着肚皮傻笑。
杨毅还嫌不够,忽然凑近了他,压低声音道:“还请知府大人见谅,小的曾是个游方的郎中,祖上学了点儿医术。适才用晚饭时便觉得府上菜肴有些不对劲,想来可能是府上厨子出了些问题。”杨毅旁敲侧击将饭菜里有蒙汗药的事情与屈光士说明。
可那蒙汗药本就是屈光士命人放的,他如何能够不知?只能接着傻笑,“嗯嗯啊啊”地却不说话。
杨毅却还不肯放过他,紧跟着又道:“只是这蒙汗药实在小菜一碟,小的不过是在饭菜里又略加了一味药,便把这蒙汗药解去了。且小的之前听府上吴妈妈说,知府老爷近来身体也颇觉不适。若是老爷不嫌弃,可否让小的把一把脉?”
屈光士整日胡吃海塞,山珍海味吃得太多,却不肯动。那个宰相肚里面,塞满了废物,堵塞不通。一不通,百病皆出,着实让他吃尽了苦头!请了多少名医都看不好。此刻屈光士见着杨毅,轻易就看破了他下的蒙汗药,倒像是有些真本事的,便姑且让他一试。
杨毅才一搭脉,便知道了屈光士的病灶。就是那貔貅——光进不出,只吃不拉惹的祸。
从前的大夫也不是诊不出来,看不好病,都是胆子太小,不敢与屈光士明说,也不敢用药罢了。杨毅却没这个顾虑,大手一挥,开了一个药方。
全是巴豆。
屈光士到底进士出身,也懂一些医理,见了这个方子,立时大怒,借机就要治杨毅的罪。
杨毅却道:“知府大人休恼!小的等人借助您府上,是死是活,全凭您一句话,又哪里敢暗害了您去?您既然看了这般多大夫,却都治不好病。便也该知道,除非您已无药可治,不然便是那些大夫不敢给您治。您就按着小的这个方子,一剂药下去,保管您今晚就能睡个好觉。”
屈光士半信半疑,却谅杨毅也不敢使花招,想着先留他们几日性命,大胆按着杨毅的方子做了。
一碗巴豆下去,屈光士下面立刻来了信儿,拉了个天昏地暗。
好大一个将军肚,整整拉小了一半去。
可是这确实也对了他的病灶。等到屈光士终于再也不拉了的时候,不是常人上吐下泻之觉得头晕眼花,他反而觉得神清气爽、扬眉吐气。
不仅睡了一个好觉,还难得大展雄风,和心爱的小妾小桃红在床上大战了三百回合。更是兴之所至,干脆解了爱妾的肚兜吊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才有了后面屈光士见林如海时出的那好大一场丑。
但是,杨毅却也因此得了屈光士的信任。屈光士放开手脚让杨毅帮他调理身体,无论如何也不肯轻易放黛玉他们离去。当然,其中是否还另有隐情,便知有屈光士自己知道了。
杨毅却也顺势而为,一边调理一边作怪,给屈光士的写的药方都是任凭他拿去给多少大夫看过,只会夸好,绝不可能挑出半点毛病来的方子。但是,熬药的丫鬟却是柯太太的人。丫鬟只需要在煎药的时候,稍稍改动其中两味药的比重,整个药方就会大变样。
故而,本就有些得意忘形、不着四六的屈光士,办事越发不着调起来。也便因此,竟然放纵永玙和他最不成器的那个宝贝大儿子屈文沅交往。
这屈文沅就更是个妙人儿了,比他爹还不学无术。虽然从小被柯太太苦心教养,却在七岁头上搬去了外院,从此跟着他爹,信马由缰,彻底长歪了。到现在,除了对烟花柳巷的花姑娘,他门儿清以外,大字却认不出几个了。
似屈文沅这样一个人,如何能是永玙的对手?三两句话一说,几碗迷魂汤一倒,屈文沅就拿永玙当了拜把子兄弟、生死之交。
这不,永玙想去打探金矿情形,却不能在屈光士眼皮子底下行动。于是便拉了屈文沅当挡箭牌,美其名曰出去狩猎、喝花酒、到处逛逛。
屈文沅却喜不自胜,不用永玙要求,自个儿摆出了知府公子的架子,带着永玙和杨毅穿街过巷,专寻摸那等好去处。
这一逛,永玙和杨毅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彻底上了那群狗官们的当了!
什么鬼蜮、死地?什么鸡犬声不相闻?什么因为灾情,死绝了大半城的人,全是屁话!
屈文沅带着永玙等人绕过刚进城时那条几无人烟的大街,再转过许多破败的民房,走到一条住家小巷口。屈文沅先拐进去,叩响了一户家门前挂着红灯笼的宅院大门。
不多时,便出来一个看去七八十岁了白发苍苍,实则不过三十多岁的“老者”。
屈文沅与老者说话,语声不大,永玙等人没听清楚。
却只看见那垂垂老者忽然大发脾气,厉声呵斥道:“哪里来得不长眼的小子,瞎说什么浑话?狗知府不是东西!”
“砰”一声关门,把屈文沅轰了出来。
永玙和杨毅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这屈公子莫不是傻的?寻花问柳却找到了正经百姓人家
谁知屈文沅却一点也不恼,冲几人招了招手,屁颠颠往前又走了几步。
永玙眼见着屈文沅又站在一处小门前,叩了几下门扉。
小门便被人从内打开,还是适才那个老者,却已换了一一副面孔,满面堆笑,恭敬地迎屈文沅进去,还一边打躬作揖说道:“哎呀,少爷又带新朋友来啦!”说着,瞥见永玙相貌,似乎被吓了一跳,呆了一呆,方道,“嚯,少爷,您新认识的这位朋友好相貌呀!直像,直像——那画上的人。”
这老者其实是个龟公,哪有什么文化,夸人好看,也只会说像画上的人。且看人眼光不正,上下打量神色,活像在看花姑娘。
永玙强忍住揍人冲动,由他打量。
几人在那老者引领下,穿过外院,又转过好几条穿花走廊,眼前景象忽地大变。
琼楼玉宇,连片成群。雕梁画栋,垂珠缀玉。秦楼楚馆,金碧辉煌。笙歌艳舞,吆五喝六,骰子牙牌,斗鸡走狗。丝竹管弦,品萧弄角。玉环飞燕,穿梭来去。走马章台,日夜不停。
眼前端的是一幅帝王行乐图。
见过大世面如永玙,此时,也彻底愣住了!
屈文沅拍着永玙肩膀道:“孟兄,怎样小弟没骗你吧?我说,平安州是世间最大的销金窟、安乐窝,便是皇宫也不过如此,你还不信,哈哈!在这里的日子,快活赛神仙,便是拿皇位与小爷换,我呀——也不换。”屈文沅说着,已经一把揽过一个“衣不蔽体”的娇娃,嘴对嘴香了一个。
顺便上下其手,甚至急色地当着永玙等人的面儿,便几乎将那娇娃最后的衣服也剥光了。
永玙实在没眼看,装作酒虫作祟模样,拉着傻眼的杨毅捧着旁边的酒壶便是一通猛灌。
屈文沅还当永玙太过开心,尽兴,喜不自胜,一把扯开衣襟,学着英雄豪客模样,拍着胸脯大叫道:“痛快!痛快!”
永玙见状,愈发和杨毅两人合谋,只管拿酒去灌这屈大公子。
屈文沅酒到杯干,转眼就眼神迷蒙,神智不清了。
至此永玙才一句句套他话道:“不知屈兄究竟与那老头说了什么暗语?怎么就让他前倨后恭的呢?”
永玙不过说了个“前倨后恭”,屈文沅却不解其意。还是杨毅从旁解释,他才明白,就这般还得意洋洋地拍桌叫道:“以后,孟兄,你再想来平安州玩,或是带了什么朋友过来,也不许你报小弟名字。就是无论任何人,只要你把他带到了外面那个大门口,再对那个假老头说‘屈知府山高海深的大恩,许我到您这里讨碗饭吃’。单这一句话,小弟就准保你能见着漂亮姑娘!”
但是,这却不是结局。永玙明明见屈文沅后面还有作为,追问道:“如此就可以了?”
“自然也没这般容易。你被那假老头轰出门之后,却不能负气离去。只需要再往前走几步,便会发现前面那户人家竟还有一道小门儿。哈哈,这小门才是真正的门户。‘三轻四重’地叩门,那老头听见叩门声,确认没错,这才会再来给你开门,迎你进去。如此你便才是进入了真正的洞天福地。”屈文沅酒醉糊涂,事无巨细,甚至连暗号如何使用都全部告诉了永玙。
永玙举起酒杯,借宽大袍袖掩住眉目,眸中冷光闪烁,嘴上却道:“好一套障眼法!好一个洞天福地!”
“是、是吧?”屈文沅话没说完,已一头栽倒。
那娇娃见屈文沅睡死过去,大着胆子,偷偷觑了永玙一眼。见他神仙姿容,乃自己生平仅见,不由动了色心,扭着腰肢,水蛇一般欺进永玙身边来。
永玙却看也不看,端起酒杯,“噗——”地泼了她一头一脸烫酒。
“啊呀!”那娇娃尖叫跳起,花容失色,月貌零落,有心要质问永玙。却吃他把眼一瞪,吓得心儿扑扑直跳。
永玙也不说话,倒是他身后的文竹走过来,斥道:“勿那妓、子,我家公子也是随便你靠近的?还不快滚出去!”
这娇娃本就是最低贱的妓、女,虽有几分颜色,改不了她的身份,平日也常被人呼来喝去,原也是习惯了的。今日不过是一时酒喝得多了,忘了自个儿的身份,被文竹这一骂,才彻底醒神,陪着笑脸退出去。
那妓、子前脚出去,永玙后脚指挥文竹道:“先把这草包扔床上去。你再带几个人去逛一逛这里的赌场。赌场最能看人心。好好记记人脸,回去都画下来。”
文竹是永玙的书童,也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尤擅绘画。凭记忆画人脸,万没有不准的。
“那爷您呢?”文竹不放心单独留永玙在这里,关切问道。
永玙一挥手,没大没小地攀住杨毅肩膀道:“爷跟着杨叔呢,你怕啥!”
杨毅瞪了永玙一眼,顾忌着两人“主仆”身份,才没有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扔出去。
文竹转念一想,就凭他家公子的身手,这些欢场浪子哪里是他对手?更别说还有杨毅和两个贴身侍卫。文竹转身,把袖子一捋,充大爷玩骰子去了。
另一边,永玙也收去了戏谑神色,正容对杨毅道:“先生,适才我看见那西南角有一处高楼,好像是瞭望塔一类的地方。如此看来,这里当不止是一处快活场地。那西南边好大的空场,指不定就通往什么地方。”
杨毅点点头,表示赞同,两人拿着酒杯,勾肩搭背往西南边去了。
…………
却说黛玉,和柯燕芸一道在内堂坐着,却也不是什么事都不坐。
黛玉详详细细问了柯燕芸,平安州里的情形。
柯燕芸将她所知悉数告诉了黛玉。
原来这平安州曾经确实是一处平安的好地方,物产丰饶,人杰地灵,百姓安乐,民风淳朴。可是,自打屠光文来了平安州做知州,又有了屈光士这个知府,后来在这两个人的刻意选拔之下,又蹦出了一个人知县夏光礼。这三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把好好一个平安州糟践成了人间地狱、最不平安的地方,被百姓们背地里称呼为“三光父母”。
若只是他们三个作威作福、鱼肉乡里,还则罢了,这三人不知从哪里学到许多歪主意,在每处州城府县都大兴土木,建什么“享乐园”,比照皇帝行宫建造,里面雕梁画栋,金砖铺地,紫檀做墙。不仅有妓院、赌场,还有赛马场、角斗场,吃喝玩乐嫖赌抽,样样俱全。其中,平安州城的那一座享乐园,奢华、富足,便是阿房宫都比之不上。
修建享乐园的钱从哪儿来还不都是民脂民膏!只是出钱也还算了,单单摊派的徭役就活活累死了许多壮丁!
还有那享乐园里的酒池肉林、美艳□□,日日换新,又哪来那般多的年轻□□良家妇女,光天化日之下,当街被人打晕抗走的亦是数不胜数。
最最可恶的却是那“安乐散”,柯燕芸提起旁的事情都还能够容忍,就连那些天杀的当街强掳女子,她也只是咬牙切齿说下去。可是提到“安乐散”,柯燕芸整个人却出离了愤怒!
“那享乐园,平民百姓他们哪里许你进去可是,他们不许百姓进享乐园,却把享乐园里最毒的东西往外面送。先是低价在药铺、饭庄贩售包治百病的神药,等那些穷苦劳力、平头百姓,吃过了,以为有奇效,却渐渐上了瘾。但是他们却突然站出来说那神药,唤作安乐散,一钱就要一两银子,且还只能跟他们享乐园买。买不起,但是瘾儿却上来了的人,享乐园大发善心,接受典当。”柯燕芸秀气的面庞上,青筋虬起,杏眼暴突,气得浑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黛玉已能猜出那所谓的大发善心接受典当是什么内容了,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不知却要拿什么东西来典当”
“呵,穷人能拿什么东西去典当还不是自己那条贱命吗?好些的人,卖自己;没良心的,卖老婆孩子。甚至,还有人把八十岁的老母亲送进享乐园的斗兽场里去喂老虎!”柯燕芸说着,不由自主浑身战栗起来。
黛玉顾不上震怒,慌忙走过去,抱住柯燕芸安慰。
柯燕芸流着泪道:“作孽呀!都是作孽!那安乐散产自蜀中,全是屈光士那个畜生弄来的……”柯燕芸说着,再也承受不住,倒在黛玉怀里无声痛哭。
原来,最让柯燕芸无法承受的还是她的相公,她父亲曾经见过看重并代为抚养长大的那个人,却是这一切都始作俑者,这般一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也许,更让她绝望的事情,还是她的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坏事发生,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就像是在无比清醒地做一个永无止境的噩梦,无论她如何挣扎也摆脱不出来。
那无边无际的绝望,太深沉了。
良久,柯燕芸才平复了心情,擦干眼泪,接着道:“那畜生还在家里建了一座私牢,和府衙的牢房一墙之隔。每日都从牢房里带走几个犯人,去私牢里施以极刑,看究竟谁能撑到最后。那个幸运地撑到最后的人,就被他挑选去斗兽场里喂猛兽。而他们,就搂着美人,喝着酒,看着猛兽吃人。”
“或者,有些不满他们横征暴敛的有识之士,背地里讨伐他们做的那些恶事,不知如何被他们得知了,一样当街劫入私牢里,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之后,再把人放出来,让你从衙门里一路爬回家。呵呵,就为了告诉老百姓,他们什么也不怕,他们就是王法,就是天!”柯燕芸接道。
黛玉忍了了又忍,终于问道:“如果他们这般胆大妄为,难道就不怕有人去京城告状吗?”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们建这些享乐园,请了全天下的人来享乐。每日里银子如流水一般往里进,更别提还有那让人疯狂,让人倾家荡产的安乐散了。有了这些钱,屠光文便蓄起了私兵,聚集了一群亡命之徒,再加上平安州本身的兵马,便有了堂堂的屠家军。莫说进京告状了,就是这平安州城的大门,没有他屠光文的口谕,谁都出不去。”柯燕芸绝望地道。
黛玉又问:“既如此,这雪灾并蝗灾又是怎么回事”
“天灾确实有,只是没那般厉害。况且如果没有天灾,怎么解释平安州这些年来锐减的人口好好的百姓都被他们糟蹋死了,地也荒了,没有人种粮食,又如何向朝廷交税何况,赈灾还有朝廷拨款,又会减免赋税,最终全会饱了他们的私囊。天高皇帝远,于是他们越发变本加厉编造灾害,没有也要说成是有,小灾更要说成是大灾。可是,果然老天爷还不是彻底瞎了眼,今年,今年因着那个金矿,他们内里也出了些矛盾。便被我们寻到机会,借着雪灾的由头,送了灾民出去,总算,总算,把你们盼来了!”柯燕芸说着,情不自禁握紧黛玉的手。
黛玉也回握着她,斩钉截铁地道:“柯姑娘——”黛玉恨透了屈光士,实在不愿让他污了堂堂柯将军之女的名声,干脆换唤柯燕芸“柯姑娘”,却也正叫到了她心坎里。
“柯姑娘,您放心,这世上没有捅不破的天!那屠家军再厉害,能有真正上战场杀敌卫国的岳家军厉害吗”黛玉曾拿出虎符给碧荷看过,柯燕芸也知此事,闻言,也郑重点头。
“只是,我们却不能干坐着等岳将军来。总要有真凭实据,才能取信于人,更才能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遗臭万年。”黛玉目光森冷地道。
……………
却说林如海抛下倪刚武转身离开之后,却没有去屠光文的知州衙门,而是走到屈光士的知府衙门前。
屈光士才在林如海面前出了大丑,又见林如海刻意来到他的衙门前,不知他有何算计,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屠光文却不管这么多,一把将他推出去,对着林如海道:“钦差大人,屠知府便是这州城的知府,您既然在知府衙门前停步,可是有何公事要在这里处理”
林如海扬了扬衣袖道:“本钦差虽肩负赈灾重任,但是到底平安州路途遥远,运粮的人马行了这许多日,也早已是人困马乏。今日便先在这知府衙门歇了,明日寅时起,在知府衙门前放粮赈灾。”
“是,谨遵钦差大人命令。”屠光文带头,一众官员都躬身应诺道。
林如海便头也不回,径直往屈光士后堂走去。
人家都找上了门,屈光士哪里还能再躲,只得捧着肚子追过去。
后面,屠光文得了便宜还卖乖,朗声道:“钦差大人舟车劳顿请稍事休息,本官还有公务在身,便先告辞了。”
余下一众连在林如海面前报个名的机会都没有的平安州大小官员们,此时心里说不上是庆幸还是愤怒,也跟着屠光文做了鸟兽散。
不提林如海带来的亲兵如何安置赈灾米粮并棉衣、棉被等物,单表林如海进了这屈光士的衙门后,就开始东游西逛,四处溜达。
可怜屈光士,从不走动,三步路都要坐轿的人,跟着弓马娴熟的林如海身后,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句囫囵话也说不上,更别提阻拦他了。
要不是,林如海之前诸般恶吏做派实在入木三分,更有那“五毒书生”“玉面恶吏”的美名在外,实在深入人心,屈光士忍不住便要怀疑林如海是有备而来,刻意在他家里查访。
可是,事实却是,林如海当真是在他家中进行查访。
黛玉早已写信将她们在平安州并屈光士府中经历告诉了林如海,重点说了那销金窟“享乐园”和地下私牢,以及秘密的制作“安乐散”的作坊。
据柯燕芸说,制作安乐散的作坊,就在屈光士书房那边的院子里。
平日,屈光士从不许旁人进他的书房,就连打扫的丫鬟、婆子也不例外。有一次,柯燕芸有事寻他,才走到书房院门外,就被两个持刀的黑衣人架了脖子,吓得柯燕芸惊声尖叫。比试屈光士正在书房里,闻声出来,见了只点一点头,让那两人放开柯燕芸,却二话也没说,还斥责柯燕芸以后再不许踏足这里半步!
可见,那书房里定然藏了极为珍贵的东西,指不定还有这些年来他们那群人一起经营享乐园并安乐散,做尽恶事,所赚金钱的流水账目。
柯燕芸将这些事情都告诉了黛玉,黛玉一字不漏转告了林如海。
现下,林如海就是看着像在瞎逛,其实直奔那处外书房。
“屈知府这院子修得不错嘛,便是本钦差京城里那处老宅,比起你这里,也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啊!”林如海摆出无限感喟的姿态,斜睨着屈光士,见他只顾喘气,装糊涂,不作应答,干脆愈发说地明显点。
“就说这块太湖石,啧啧,真是好东西。还有那边园子里那几株腊梅,开得那般浓烈,本钦差从前竟像都不曾见过。另外,这几只仙鹤,竟然也是不怕冷的吗”林如海指东指西,就差直接开口让屈光士把这些东西都送给他了。
屈光士这些年早捞出了好几座金山,自然不在乎这些东西,只是不确定林如海的意图,才不敢轻易答应。
此刻,见他不过是贪财本色暴露无疑,刚刚升起的一丝防范之心又土崩瓦解了,忙不迭道:“这点东西算得什么钦差大人若是喜欢,下官这就命人装车,全给送到您在京城的宅子里去。”
“哈哈……”林如海捋须长笑,一手背到身后,做指点江山状。
屈光士在旁边看去,只觉得林如海一派仙风道骨,不染半点尘埃。
可是,林如海嘴上却正说道:“屈知府客气了,无功不受禄,本钦差初来乍到,如何就能收你这般大的礼那太湖石太过巨大,一路运到京城,太张扬了,不是本钦差作风。只要那几株腊梅并这些仙鹤,还有那几个丫鬟并你这房里一些古董,拿这些小物件,装一装,运到京城就行了。”
屈光士却暗暗抽了口冷气。这些小物件单单林如海大手这么一挥,他这一处院子里的东西,当真除了那块太湖石,全成了林如海的了!就这样,还只是区区,小物件,装一装
屈光士几乎要心疼地背过气去,可是毕竟还没撕破了脸,林如海又是一个顶有背景的人。若当真在他平安州出了什么事,他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屈光士只能咬牙,忍痛割爱,还得装出毫不在乎的表情,大方道:“钦差大人,实在太客气了!区区一些花鸟,哪里配得上钦差大人的身份其实,若不是相聚太远,便是把下官这处宅子全送给钦差大人做了出游的住所,也绝不在话下!”
屈光士料定林如海不会在平安州久留,故而大放厥词,假做人情地道。
却不知,林如海是完全不要脸皮的,闻言,双眼立时放出光彩,像苍蝇看见了臭鸡蛋,只差抱住屈光士了。
林如海大喜道:“屈知府此话当真本钦差正愁没有宅子好放这些仙禽异卉,若是屈知府肯割爱,本钦差便恭敬不如从命,且收下了!”
屈光士:……
屈光士那被肥肉挤压的只剩一线的双眼陡然睁大,眼珠凸出,目瞪口呆地望着林如海,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久久,久久……
“钦、钦差大人,您是说笑的吧”屈光士抹着满头冷汗问道。
林如海却笑容乍敛,皱了眉,冷声道:“本钦差平生有三大恨,一恨旁人骗我;二恨旁人害我;三恨旁人小觑我。屈知府先是穿着腌臜官服迎我,后又出尔反尔调侃于我,到底是小觑我呢,还是骗我、害我呢”
“或者,你干脆是三恨聚齐,存心折辱本钦差,折辱圣上”林如海突然拔高了声调,厉喝道。
屈光士被他一吓,本就没有骨头的双腿一软,又“噔”地跪在了地上。
“咚咚咚!”屈光士叩头练练,边大声求饶道,“钦差大人明鉴!钦差大人明鉴!下官不敢,下官不敢!莫说这处宅子,便是下官的乌纱性命、妻儿老小,钦差大人您要是想要,尽管拿去,拿去!”
屈光士口不择言道。
都怪他平日与那群狐朋狗友相处久了,彼此逢迎拍马惯了,说话素喜夸张,不留余地。才将吃了妄言的困,伤口还在流血,嘴上又犯了病,张口就要交出乌纱性命和妻儿老小。
屈光士本指望着林如海闻言,能稍微息怒,甚至发发善心,饶恕了他。可却忘了,林如海是“天下第一大贪官”,没有他吃不下的东西,也没有他不敢收的礼。
出乎屈光士意料的是,林如海闻言,总算松了眉头,却又一甩袍袖道:“本钦差有娇妻美眷,更有绝世无双的女儿,不要你的妻儿老小。还有你这什么小小的乌纱帽,本钦差更是没有兴趣。”
屈光士闻言,刚送礼一口气,却听林如海紧跟着说道:“只是,你适才说把性命也交托给本钦差——”
“扑通。”却是屈光士听见林如海这话头,不及抬头看他神色,已经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林如海却还不肯放过他,紧跟着道:“本钦差说了,最恨旁人骗我。你既然说了要把性命交给本钦差,便不可食言。否则——”
“否则如何”屈光士颤抖着问道。
“嘿嘿嘿……”林如海冷笑三声,却不再说话,双手背到身后,一甩一甩,向着屈光士的外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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