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大结局(下)
仙历二月初八, 乃北海水君妙渊大喜之日。
本仙君起了个大早, 命子童留守府中, 自个儿携了礼物前去北海。没有法力腾不得云, 为此前一天晚上本仙君还亲自跑去老君的兜率宫,向他讨了两枚补充法力的金丹来。
去时经过南天门, 又偶遇了其它几位仙官,大家手中都拿着礼品, 看样子也是受邀前去北海吃喜酒的。本仙君不大认识去往水君殿的路, 于是主动上前打招呼,想邀他们一同前往。
本仙君:“大家好啊,许久未见,别来无恙。”
太白:“哟,这不是丞显君嘛!听说你前几日就回来了, 怎么今儿个才舍得出门见见大伙儿。”
本仙君紧了紧身上披着的裘衣, 呵了口寒气, 笑眯眯道:“刚回府,难免有许多杂事需要处理, 今日才得空出来。”其实本仙君是怕冷。
众人看破也不说破, 哈哈笑着与本仙君寒暄了一阵儿,又开始续上之前的话题接着聊了。
“如今三界中都传遍了, 几月前魔族与鬼族联姻,魔君可是壕得很,轻飘飘一句话就宴请了三界。妙渊水君这次怕是受了戟夜的刺激,也想整个大场面。”
“我看是。虽然妙渊的身份比不上魔君或者鬼王尊贵, 但他好歹也是咱仙界的一品神官,位居四大水神之首。或许是想搞搞排场,输人不输阵罢。”
“听说这次东南西北中五大天庭但凡有名号的神仙都收到了北海送去的喜帖,包括已经脱离了西天庭的高老庄和花果山的那两位。”
“原净坛使者携着妻儿云游去了,怕是不会去。至于大圣——”说话的这位神官莫名其妙瞧了眼本仙君,神色复杂地小声说:“怕也是不会去的。”
所有人突然默不作声了,满脸复杂地看着本仙君。搞得我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了?有何不可告人的么?
气氛略显尴尬,本仙君一拍脑门,道:“噢,本君突然想起来忘了件东西在府里,诸位先走一步吧,我回去取。”
“是么,那赶紧去吧!”众人道,接着有说有笑地走了。
本仙君往回走了几步,等诸仙走得没影儿了,才转了个弯,接着往北边儿去了。即便是没人说,方才本仙君也瞧得出来,有我在,他们说话时就会有所避讳。既然如此,本仙君也不强凑这个热闹,免得他们拘谨。
但他们一走就只剩了本仙君一个不识路的,可是愁人。不过既然是北海,就应该位于北方,往北走总不会出错。哪曾想走了大半天,累得口干舌燥出了一身热汗,连裘衣都解了不说,却还没看到半点儿跟水沾边儿的地方,才开始有些发慌——莫不是我走岔了路?再耽搁下去,估计酒席都散了。
本仙君正犯着难,突然裤腿被谁轻轻拽了一下。低头一瞧,竟然是之前往本仙君府上送东西的小猴。小猴仰着头,瞪着滴溜溜的圆眼睛,配上他的圆脑袋,很是可爱。
本仙君瞧得心软,不禁俯身将他抱了起来。谁知这么小只的猴子却也知道害羞,被本仙君托着屁股,竟然还脸红了,绯色直爬到了耳根。
本仙君摸摸他的头,温声问:“乖乖,你怎么在这儿?”
因为他口不能言,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乖乖”是本仙君瞧他可爱随口取的,看样子他也乐意本仙君如此称他。
小猴儿趴在本仙君肩头,眼珠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脸看。本仙君微微偏头,又问:“跟你家大王一起来的,你同他走散了?”
“……”小猴儿没吱声,而是伸出爪子缓缓撩开了本仙君的斜刘海儿。刘海颇长,遮住了小半张右脸。刘海掀开的那刻,他瞳孔微缩,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小爪子微微颤抖着在本仙君脸上轻轻碰了碰,凉凉的。
“没事儿,几百年前的烧伤,早就不疼了。”本仙君拉下小猴儿的爪子,笑道:“就是这块疤略微丑了点儿。幸好才指甲盖儿这么大,头发遮一遮不明显了,否则我可要哭死——”
没待本仙君说完,小猴儿搂着本仙君的脖子,突然动作疾迅又轻盈地凑过来在我伤疤上吻了一下。
“?!”本仙君吓得一愣,我这是被一只刚足月的猴子非礼了?忙将他从怀里扒拉出来放在地上,瞪着眼睛指着他说:“给我站直了!别动!”
小猴儿整个小小的身子都被本仙君这一声吼唬得一震,立刻全身僵硬绷得笔直,不敢动弹一下:“……”
“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什么调戏人!平日你家大王都是这么教你的?”本仙君的表情像教书先生一样严厉,心里却在暗笑,这猴儿傻傻愣愣的模样着实可爱。
“……”小猴儿的表情甚是委屈,可又不敢反驳,于是连毛绒绒的圆耳朵都耷拉下来了。
本仙君决定将恶人做到底,伸手揪住他的耳朵拧了个小麻花,又俯身在他屁股上“啪啪”揍了几下,喝道:“教你长长记性,下次胆敢再犯?”
小猴儿有苦说不出,只垂着头,甚至眼睛里湿漉漉的都有了泪花——他倒是和猴子一样会讨本仙君心软——本仙君明明没有用力打他,他定是在装可怜。
“罢了罢了。”本仙君叹了口气,还是将他抱了起来。这次他学乖了,只靠在本仙君肩头,不再做逾越的事儿。本仙君看看四周,空荡荡的野地里没什么人可以问路,忍不住叹气:“唉——乖乖,我好像迷路了,你知道去北海的路吗?”
当本仙君抱着一只小奶猴走入大殿的时候,殿中正在吃席的所有宾客的表情都亮了。本仙君怕抢了新娘子的风头,不敢招摇,只好贴着墙边走,尽量不惹人目光。
先去随了份子奉上贺礼,接着便找了个最最最不起眼的角落入座。左右一看,桌上坐的大都是三等及三等以下的神官,没一个本仙君能叫上名来的。如此也好,免去了一些不必要的客套话,本仙君只管吃就好。
“这位仙友,你这只猴子是从哪里买的,可否告知?”旁边一位年轻神官拉了拉本仙君的袖子,略显腼腆地道:“我也想养一只,真可爱。”
“嗯?”本仙君瞅了眼正坐在我腿上的小家伙,笑道:“不是买的,野生的。花果山上多得是,哪日你去游山玩水,回来时顺道儿逮一只回来就成。”
小神官半信半疑:“真…的?”
左边一位黑脸神官拍了下他的肩,粗声粗气地说:“人家明显是在跟你开玩笑的,这你都听不出来?也不问问花果山是什么地方,大圣爷可是出了名的护短,他山上的猴子能随便让你捉走?”
本仙君淡笑不语。这时有小仙童端上来一盘甜点,正是本仙君最爱的桃花酥。小猴儿眼明手快,伸出爪子将盘子截下来整个都端到本仙君前面。
方才那小神官瞧得一愣,讷讷地说:“我可是相信大圣爷护短了。你看,连他家养得一只才足月的小猴儿都这么会疼人儿。”
“……”小猴儿捡起本仙君啃剩的半只鸡腿,有滋有味的吃着,也不吱声。
本仙君拾起一块桃花树送入口中,清香微甜,入口即化。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道:“好吃。”
小神官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咦”了一声,说:“北海水君热情好客,连我等这些散仙都发了喜帖,难道就没请大圣前来吗?”
黑脸神官说:“听说是请了。不过大圣只送了贺礼来,人并未到场。”
“难怪没看到呢。”小神官说:“这就可惜了。我久仰大圣威名,一直想见见,却一直没有机会。”
黑脸神官小心谨慎地看了眼四周,目光在本仙君身上一顿,压低了声音说:“你们有所不知。我听中天庭的某位上仙无意中说起,大圣跟丞显元君有过节。两人约定老死不相往来,有这个没那个,有那个没这个。知道丞显君要来,大圣自然就不来了呗。省得闹起来,搅和了人家的婚礼就不好了。”
本仙君:“???!!!”
老死不相往来?有猴子的地方没我?有我的地方没猴子?
本仙君将桃花酥拍烂在桌子上,磨着牙说:“这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谣言,简直是无犀之谈!”
黑脸神官“嘘——”了声,说:“兄弟你小点儿声,丞显元君不知在何处坐着,别让他听了去。”
“呵呵。”本仙君冷笑。
黑脸神官用更小的声音说:“人人皆知大圣爷与丞显元君昔日有段旧情在。前不久却有人亲眼看见丞显元君送了一截断发给大圣爷。青丝即情丝。送断发的意思岂不是很明显?”
本仙君继续冷笑:“什么?”
黑脸神官:“都这么明显了,你还搞不明白?!”
本仙君:“……明白什么?”
黑脸神官唏嘘一声:“哎呀——看样子这位丞显元君也是个冷情冷血狠心肠的人物,他这是要跟大圣划清界限义断情绝了呗。”
“混蛋!”断发何意,即便是旁人不知,猴子又怎能不知?既然知晓,却又由着底下这群人在外面随意编排本仙君,说我坏话,还说我冷情冷血狠心肠,着实可气可恨!本君呵呵他一脸!这事儿绝不算完!
本仙君气得心口冒火,抓起桌上一碗清茶灌入口中想要败火。等下咽了才发觉嗓子辣的难受,原以为是茶,谁知竟然是存封千年的女儿红。真是事事处处都在跟本仙君作对,气得本仙君将碗重重搁在桌上,拂袖而去。
“吱——”小猴儿见本仙君突然脾气发作,也是傻了眼。他在椅子上愣了许久才跳下地,在本仙君后头紧追慢赶。
黑脸神官一头雾水:“他为何突然动怒,竟然还走了?”
小神官不确定地说:“是我反应迟了。刚才那位仙友身上有股淡淡的桃花香,而且看他衣着打扮不像是散仙,反倒是天庭的贵人。他怕是——”
黑脸神官:“是什么?”
小神官:“是丞显元君本尊。”
黑脸神官:“这个…这个…那可就尴了个尬了…”
近日总有人有意无意在本仙君面前提起猴子伤了眼睛的事儿,于是本仙君还想着等宴席结束后去花果山一趟,慰问慰问他的伤情,现在看来却大可必了。本仙君御风而行,语气颇恼地说:“既然他这么巴望着与本仙君义断情绝老死不相往来,本仙君便遂了他的心意!”
“!”小猴儿瞪大眼睛,立刻伸出爪子拉本仙君的裤脚。
“撒手,你别拽我!在我脚下拌来拌去,存心让我摔跤不是?”本仙君甩开他,难得有像现在这般不通情理的时候,气鼓鼓地说:“既然你家大王没来,你为何在?是他让你来跟着我——嗯——”
话未说完,不知是那下甩得太猛,还是酒劲儿上了头,本仙君忽得脚下发软。偏巧这时所乘的云破开了一个大洞,直接把本仙君给漏了下去——原是出门时服下的那枚金丹过了时辰,偏偏在此时法力尽失了——下方是汪洋大海,波涛汹涌;本仙君不暗水性,从九霄飞流直下。
要命!
本仙君就像是一颗炸鱼专用的水雷,“咚——”一声砸进海里,溅起数十丈高的水花。没有法力护体,本仙君变得与凡人无异,这一下险些被震碎了心肝脾肺肾,更是震折了老腰,疼得我眼泪都飙出来了。
偏偏是在海中,本仙君即使落泪也无人能看到。水溶于水,不还是水么?
身子不断下沉,越发透不过气来。本仙君拼命扑腾着老胳膊儿老腿儿,下坠的趋势却没有丝毫减缓,反而还呛了几口海水,喝了个盐水饱。肺腔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意识模糊时,本仙君胡乱挥舞的手才终于握住了一个坚实的依靠。
本仙君吃力地睁开眼,对上一双琉璃色的金眸。记忆中猴子的水性还不如我,是以看到他本仙君很是吃惊,脱口道:“你——咕咚咕咚——唔嗯?!”刚一张嘴立刻又是几口深海盐水灌进来,接着便让猴子堵住了嘴。
猴子捉住本仙君的左手,十指相扣,将我带入怀中。本仙君呼吸一窒,微微睁大了眼睛,还未来得及看清猴子的表情,便让他散在水中的一缕金发覆在眼上遮住了视线。猴子的发丝微凉,但本仙君的眼角却有滚烫的液体溢出。
如意刹那飞出,变成螺旋状围绕在我二人身边,金色光芒一圈圈缠绕着,形成一道避水的结界,保护着我们慢慢浮上岸,最终滚倒在一片柔软的沙滩上。
明明已经安全了,猴子却还压在本仙君身上,紧紧拥着我没有丝毫要松口的意思。微凉的手掌覆着本仙君的眼睛,不让我看到他的表情,呼吸的节律轻柔又虔诚,就像是在完成一场庄严又神圣的交接仪式。
本仙君差点儿就不自觉地跟着他走了。谁知挂着满身的湿衣服又被海风一吹,竟十分凑巧地在此时打了个冷颤,接着一股奇痒直冲鼻子,一个巨大的喷嚏瞬间爆发,“阿——嚏——!!!”
猴子一顿,似乎是懵了:“……”回过神来时,他肩膀轻轻一振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扶我坐起,把衣服裹在我身上。那袍子水火不浸刀枪不入,又带着一点儿他的体温,很暖和。
本仙君避着猴子的视线,将他推开,伸手去解衣服,淡声道:“不用……”却被他按住了手背。
“好好穿着。”猴子轻声说,帮本仙君拉好领口。拉到一半时却又顿住,目光落到本仙君脸上,喉结上下滚了几次才哑声说:“他们说的不对。”
“嗯?”本仙君一头雾水,抬眸却见他略显黯淡的眸子里有种异常执拗的天真,又夹着几许稍纵即逝地慌乱。
“断发,不是义断情绝。”猴子面无表情道,终于为本仙君整理好了衣服。但他微颤的指尖还是出卖了他,显出他的胆怯——他害怕听到本仙君的答案,但又迫切地想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你怎么知道刚才宴席上发生了什么?”本仙君吊起眉毛,发现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小猴儿不见了,恍然明白了什么,气得一噎:“你!你又骗我?刚才那小猴儿是你扮的?”
“没有,我没有骗你,欢喜。”猴子忙道。他摊开手,手心里静静躺着一根猴毛,在阳光下闪着金色的光芒,解释说,“乖乖是我用毫毛变出来的,我只不过是在里面加了我的一抹神识。使我之所思所想即为他之所思所想而已。虽然你不想见我,但我却无时不刻不想知道你的境况——你还没告诉我,方才那人说的对不对。”
“你说呢?”本仙君拂开他的手,背过身去,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在得知小猴儿是猴子安插在本仙君身边的一双“眼睛”时,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儿,像是心虚与心疼掺杂在一起的产物,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传言非虚,那日在一念城中本仙君也并未看错——猴子的火眼金睛的确已经不复存在,甚至他已经完全变成了瞎子——即使他现在正站在我面前,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你既然连半分信任都不肯给我,又何必多此一问。”本仙君淡淡道,“是不是义断情绝,又有那么重要吗??”
猴子侧过身来,道:“你还在怪我打你的那一掌?”
“……”本仙君将头一撇,默不作声。
猴子委屈地说:“明明是你提议将计就计做戏给那书生看,否则我怎舍得对你动手?而且你今日不提也罢,一提我便来气。金欢喜,谁准你自作主张切腹自伤的?每每都是这样!不是为了我便是为了旁人,弄得自己伤痕累累,甚至自伤元神自损魂魄。你何时、何时也把你自己放在心上?”
“你知道我不是在气这个!”本仙君抑不住低吼。
猴子一愣:“……”
本仙君红着眼眶道:“之前我不是没有问过你,我问你为什么执意要护金蝉西天取经。当时你是怎么回答的,你还记得吗?”
“……”猴子不语。
本仙君道:“你为何从未对我提起你与金蝉早就熟识,而且还有十世之缘?”
猴子垂下头,过来拉本仙君的手,轻声道:“对不起。我只是觉得那些都是旧事,说出来只会让你担心。而且我也未曾骗你。护金蝉西天取经,的确是我有意要还他一个人情,但更多的却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我真的以为只要取到真经就能普度众生,亦能助西天诸佛渡劫,这样无论是你还是金蝉,都不必再为此牺牲。”
“真的只是因为这个?呵——”本仙君笑了一声,抽回手,沉沉地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事我宁愿从你口中得知,也不愿让别人来告诉我?金蝉度你从善,教你动情,让你落泪……这些,所有所有,若我知道心里会多么难过?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外人,是我横插一脚挡在你们中间。又或者——”
本仙君眼角微挑,斜视着他,“又或者你是在借此试探,看我会不会为此喝金蝉的醋。你知道我曾经自断情根,担心如今即便是续上了,却不能爱你如初。甚至你一直认为,我爱你不如爱长留哥哥更多。”
“!”猴子肩头一震,往后退了几步。本仙君便知道被我说中了。果然,猴子脸色几变,沉默之后突然笑出声来,道:“是。我承认那日我是在借机试探你,那还不是因为你总是将我往金蝉身边推。在十里铺时,金蝉前脚一来,后脚你便一个人躲出去了。如此一来,你倒是从容大度体瘦心宽了,可金欢喜,你又何曾想过我的感受?”
本仙君茫然:“???”我大度一点儿也有错了?我事事让着别人也有错了?可看猴子一副委屈的要哭的模样,又让本仙君觉得自己确实面目可憎错的离谱。
见本仙君一脸懵懂,猴子气极反笑,唑唑逼人道:“你又敢说自己不是在假借书生之手来试探我?当日他与你打赌,赌我会先救谁。你口口声声说着不在意,但心里却分明介意得很。”
本仙君一怔,“!”猴子知道,原来他一直都知道!知道我装着大度,眼里却揉不得半点儿沙子;知道我想与金蝉比较个高低,看看谁在他心里分量更重;甚至知道他的一双眼睛,是——是被我弄瞎的。
当日本仙君被书生带去无间之地后,便第一时间通过姻缘线将事情原委告诉了猴子。
从言谈之中,本仙君发觉书生是故意激起我与金蝉之间的嫉恨与矛盾,于是与猴子约定将计就计,待我出了幻境后再寻找合适时机另作打算。书生的确在洞穴外布了数道结界,而猴子之所以能快速追查到洞中,亦是因为姻缘线的缘故。
但本仙君并非一直清醒着,在看到猴子与金蝉的过往时心神剧震些许神伤,难免给了书生可乘之机,受其蛊惑,失了心智。因此,不得已才想出一个以疼醒智的法子,切腹自伤找回理智。
然而,那场业火却在本仙君意料之外。
书生与我打赌,而我也想探知猴子这次会如何选择,毕竟之前数次他都是舍我而救金蝉。谁知这次他还是选了金蝉。
选金蝉的理由倒也充分,甚至值得被原谅——大火袭来时,金蝉离他最近,就在右手边;而本仙君距他甚远,即便他有心要救,最终结果却只能是飞蛾扑火同归于尽。
但本仙君当时却没想这么多。我只觉得自己再次被猴子舍弃,心死成灰,便连反抗都失了力气,由着书生将我带走。直到元神一点点被书生抽离,恍惚之间听到猴子的声音,开始我以为是错觉,后来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才意识到猴子真的追来了,虽然终究是晚了一些。
虽然晚了,但还是来了。
在那场大火中,本仙君伤了脸,猴子瞎了眼,倒是绝配。可本仙君半分也高兴不起来,甚至不愿承认猴子的眼睛是被我所害。披金甲踏祥云的盖世英雄,却为我才丢了火眼金睛。这么大的罪过,让本仙君怎么担待?
“是,我是介意得很!”本仙君道,用满腹委屈将满怀心虚遮了去,“我不甘心做你与金蝉之间的赌注,即便是个外人,我也非得横插一脚挤在你们中间。所以才千方百计地让你记着我,记我一辈子,哪怕要付出的代价是神魂俱灭烟消云散——”
猴子的情绪却一点点平静下来,垂着手在一旁安静听着,仿佛一个字都不愿意错过。直到本仙君说完一大句,停下来喘息的空荡,他才神色平静地说:“我娶你。”
“!”本仙君一愣,惊得连呼吸都屏住了,怀疑地望着他,想他是不是疯了说胡话。其实我更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掉了,听岔了他的话。但他的眼神告诉我,他的确是认真的。而且本仙君也没听错。
“你不愿意下嫁?”见本仙君不答话,他皱皱眉,又轻声说:“那我嫁你也一样。”
“!”本仙君全身的血都直往头上冲,冲得我面红耳赤,脑子里嗡嗡乱响,根本反应不及猴子的意思。
猴子说:“那日去鬼界见到戟夜与苏长修大婚的情景,我便想着,有朝一日也能与你一起穿上那般好看的衣裳。”
本仙君讷讷地说:“你想与我成亲,只…只是因为、因为成亲时穿的衣裳好看?”
“自然不是。”猴子眼中有了淡淡的笑意,他抬手拨开本仙君的刘海,指腹轻轻摩搓着我的脸颊,温声说:“我只是想尽快把你变成我的‘内人’。”他强调,“唯一的。”
自然,花果山看似民风奔放、群魔乱舞,但实则规矩森严、陈俗旧例甚多,其中之一便是“一夫一妻”或者“一夫一夫”亦或者“一妻一妻”制。不比仙界能多夫多妻,而且娶妻生子之后如果感情不和还能“和离”,比如北海水君妙渊。在花果山,若是成亲就必须得一生一世一双人——
这规矩是当初猴子怕山上的小猴儿不懂事,在发|情|期时胡乱交配,才亲自定下的。作为大王,他首先要以身作则,所以今日他既然对本仙君开了口,日后就定不会再反悔。
但本仙君却怕了,像近乡情更怯,又觉得一切来得太快反而越发的不真实。往后退了一步,本仙君躲开猴子的手,垂眸道:“此事——容我想想。”话毕,本仙君解下猴子的衣服还给他,转身逃也似地快步走开了。
猴子没有追上来,攥着衣服的手指慢慢收紧,望着本仙君凌乱的脚步,道:“你说过的,若不能回头,便重新开始。”
本仙君一顿,道:“那便等能重新开始的时候……再开始罢。”
三年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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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帝他老人家许诺为本仙君安排劫数,让我去凡间历练一番,也好将缺失的元神以及三魂一魄修补完整。本仙君左等右等,等了足足三百年零三年,才终于收到了司命差人捎来的口信儿。
司命说,近日从仙界去往凡间历劫的神官有所减少,他手头多得是空余名额,让本仙君抽空去他府上挑选个喜欢的,他好立刻为我安排渡劫。又问:“丞显君,这次历劫,你打算在下界轮回几世?”
本仙君道:“可有什么说头?”
司命道:“倒没什么说头。原则上是几世都可以的。但元君有所不知,你在鬼界修养的那段时间仙界发生了一件事。”
本仙君道:“何事?”
司命道:“您可还记得玄澈将军?”
本仙君想起一名蓝衣武神,可不就是轻言君的“好”师弟么?于是点头道:“记得,他怎么了?”
司命叹了口气,说:“玄澈君到下界历劫。去之前没有问他想在下界待多久,毕竟按照惯例,历劫者在下界待多久都是由本君说了算的。谁知他五十年后回来,却大发雷霆,说是在下界……没待够。他那暴脾气,险些拆了我的庙啊。”
本仙君一愣,道:“还有此事?”
司命一脸无奈:“所以啊,今日我才不得不事先问一问你。丞显君,你可想清楚了要待几世?说定了我就拿白纸黑字写下来,到时谁也不许赖账。”
“几世……几世?”本仙君左手支着右手,右手托着下巴,想了想,道:“既然你问了,那便十世罢。”
“十世?”
本仙君点头:“对,就十世。一世也不需多,但一世也不能少。”
司命掏出专门为本仙君量身打造的、写着本仙君下凡所经历的小本本,用一支朱砂笔在上面先是划去了“权”,接着又划去了“势”,随后又划去“福”“禄”“寿”。
一笔一划划得本仙君甚是心痛。当司命要将“颜”也划去的时候,本仙君终于一把抱住了他的大腿,祈求道:“别划了别划了,没钱没权没势也就罢了,司命大人,请您多少给小仙留一条活路罢!”
司命义正言辞:“可是玉帝吩咐——”
本仙君可怜兮兮:“大人,拜托。”
司命犹豫不定:“但是玉帝交代——”
本仙君苦苦哀求:“大人,拜托。”
司命皱起眉头:“然而玉帝下令——”
本仙君一手背后,淡淡瞥他一眼,说:“就算看在大圣的面子上——也不成吗?”
黄泉路上,本仙君一路直走赶着去投胎,省得还要排队误了好时辰。
沿路看到的都是些半透明状的孤魂野鬼在四处飘荡,越临近忘川,那些游魂的数量也越多,与本仙君一样背着行囊,看起来也是赶着去投胎的。
行囊是出门前子童帮本仙君收拾的,小小一个包裹转不了什么东西,无非就是一面镜子一把梳子,还有几盒美容驻颜霜。据司命所言,本仙君这一胎投下去,命格可是轻的很,不仅身世凄惨,更是体弱多病——总之就是怎么虐心虐身瘟心致郁怎么来。除了一张脸,勉强还能看得下去。子童听在心上,立刻为本仙君准备了这些东西。
子童忧心忡忡说:“君上,您这一去可就穷得只剩下一张脸了,若还不好好护着,您可怎么活?”
本仙君嘴角抽了抽:“至于吗?”
子童点头如捣蒜:“当然至于。就这还是司命看在大圣的面子上格外开恩了,否则您连脸也没得要了!”
本仙君:“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儿别扭?”
子童说:“君上,这三年大圣可没少往咱府里跑。”
本仙君道:“大圣见你年纪小,心疼你,来给你送吃的。你看,他送来的桃花酥,好吃吧?”
子童分辨说:“难道大圣不是来给您送吃的吗?明明东西全让你吃了呀。”
本仙君:“……”
子童又说:“更何况您得空也没少往花果山跑。”
本仙君道:“我是去山上看小猴子,不是去看老猴子。”
“嘴硬罢。”子童哼了哼,说:“也不知是谁总在外面显摆,处处跟人说自己与大圣有旧情,甚至还搬出大圣的名号来逼着司命仙君给他留一张脸面。现在又翻脸无情死不承认了!”
“……”本仙君一愣,道:“你究竟收了猴子多少好处,怎么净为他说话?”
“我就不明白了,明明您与大圣都已经和好如初了,怎么却谁也不肯再开这个口?”子童说:“最开始大圣还时常将聘礼啊、喜服啊这些挂在嘴边向您求亲。可拖了两年您没答应,现在他也不提了。我知道君上您脸皮薄不好意思拉下脸来回头倒贴去反求大圣,但是总要有人先开这个口罢?”
“小孩子家家懂得还挺多。但你说的对,又不全对。”本仙君在他头上一拍,笑眯眯道:“行了,送到这里就成。剩下的黄泉路本君自己走。你快回去吧,好好看家。”
“嗯,好。”子童乖乖点头,往回走了几步,又回头说:“君上,您别忘了路上仔细想想我说的话。等您历劫回来就给大圣找个台阶下,别一直冷着他了。大圣的性子本就急躁,您这般冷下去,即便是他心里有您慢慢也就淡了,万一找个母猴成了亲可怎么办?”
“行啦行啦,知道啦。”本仙君无奈地对他摆摆手,让他快些走,别一直跟念经似的啰嗦。目送着子童走远了,本仙君才转身沿着黄泉路继续向前走,经过三生石时往上看了一眼,但见上方有本仙君的名字却无猴子的。
想来也是,猴子销了生死簿,自然有今生无来世。既然不在六道五行之中,石头上便也不会记载着有关他的来去。
前方便是忘川奈何桥。
孟婆婆等在桥边,舀了一碗忘川水递来,说:“仙上,请饮下这碗忘川水。”
“有劳。”本仙君接了碗,略一颔首。
孟婆瞥了眼本仙君肩上的包裹,问:“您背上这是?”
本仙君解释:“我家童子为我准备的,说是去了人间或许能用得上。”
孟婆笑了,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般慈爱,道:“东西您还是搁下罢。前方便是轮回门,饮下我的孟婆汤入了轮回,这些前尘旧事就都得忘个干净才是。”
本仙君:“婆婆,您的意思是?”
孟婆笑眯眯道:“轮回、轮回,此生情断于此,但也未尝不算是个新的开始。”
本仙君一怔,低头望着腰间坠着的一缕由金黑两色编制在一起的断发,突然间福至心灵有所意会。笑了笑,本仙君取出一截红色丝线绕在左手指环上,对孟婆婆点头道了声谢,仰头将忘川水一饮而尽。
忘川彼岸是一片花海,轮回门在花海最深处。
门前站着一名红衣男子,那人金发金眸金色护腕,俊美的五官较彼岸花还要绚烂。
我不知自己是谁,更不知他是何人。可望见他的第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一步步登上桥,越过忘川,穿过花海,直走到那人身边。对方似乎已经等在门前许久,我看到他垂在身侧的左手第四指上戴着一枚红色指环,指环上赫然绕着一道细细的红色丝线。而丝线的另一端,正系在我的指尖。
有个声音轻轻地在我心里说:“若不能回到过去,那便从头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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