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八
“理想, 你跟我谈理想, 哈哈!”小厮与同伴相视一笑, “听到他刚才说什么了没?他在跟咱们谈理想, 哈哈!哎哥,你懂理想那玩意儿是什么吗?能吃吗?”
“肯定是不能的啊, 哈哈!”另一人哄笑:“瞅瞅他饿得这样儿,如果理想能吃他肯定早就吃的渣都不剩了呀!”
围观的百姓也跟着“哧嗤”笑起来。我却不顾, 猛然回头, “长留哥、哥……”话到最后,声音却小了下去。我身后并无猴子的身影,只有一群凑过来看热闹的人,对我投来或怀疑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
视线穿过人群,我看到通往城门的那条长街尽头, 金蝉一身素色袈|裟坐在马上, 后面跟着一位身穿深褐色僧袍的大胡子和尚挑着行李, 前面有位一身月白袍子的公子在牵马引路,而猴子则一袭红衣, 随意将金箍棒扛在肩上, 步态悠闲地跟在马侧。
他们师徒四人有说有笑,正悠悠赶路。
我捏着告纸的手慢慢收紧, 见他们正准备出城,嘴唇颤动,有很多呼之欲出的话憋在口中。终于,我还是冲出人群, 抢上前一步,喊了声:“长留哥哥!”
猴子一顿,本摇摇摆摆不正经的身子似乎站直了些。
“悟空,发生何事?你怎么不走了?”金蝉回头,他看了眼猴子,又看了眼我。
“没事。”猴子淡声道,终究没有回头。他接过白衣那人手中的缰绳牵了,一行人继续往西去了。
我站在长街中央,目送他们远去,心中好像释然了些什么,但同时又揪起了些什么。我转身,问之前那位面善的阿婆,“婆婆,出了城,再向西去,是什么地方?”
“出城向西…是,是女儿国吧。”阿婆道,她有些不确定,又帮我问了旁边的几位小哥,才笃定道:“没错,就是女儿国,说起这女儿国啊,国民个个都是娇滴滴的大姑娘,一位男子都没有。听说,女国君最近修改了国法,打算有史以来第一次招婿呢!”
“对,是有这么回事儿。”众人纷纷称是。看来女儿国国王招婿真的是开天辟地的稀罕事了,只不过片刻功夫,那些人都不再议论我能否捉妖,而开始讨论女儿国国王的招婿标准。
“有车!还必须是三匹白到没有一丝杂色的宝马拉着的、铺着金丝软褥的超豪华马车!”
“有房!还必须是至少五栋避暑胜地三层园林大别墅!”
“有爹有娘!还必须是爹爹有权有势,娘亲会带孩子!”
“还要有模样,有身材,有能力,有头发!”
有头发…我无意想起金蝉子,唔…他是光头和尚,肯定是不符合招婿标准了。猴子和那位白衣公子的模样倒是不错,而且猴子在花果山的房产,可不止一处,车子啦,爹娘什么的,他如果想变几个,也变得出。
“都安静!我家老爷来啦!”
我正胡思乱想着,那两名小厮声音突然高起来。他们推开众人,跑去点头哈腰地迎接一位坐了四抬轿子的老者。
“小三小四,咱家重金悬赏请人捉鬼的告示,有人揭了没?”马员外当真不愧为有钱人,吃得是油光满面大腹便便,半白的须发锃亮,神采奕奕。
小三儿道:“回老爷,还没人呢。”
“没人可怎么办,我姑娘翠娥可等不及了,正被那鬼控制着想要上吊呢,谁去把她拦住…”马员外道,话未说完,发现墙上告纸不见了,问:“不是说没人揭吗?没人揭,告示去哪儿啦?”
“在我这儿!”我道,走上前拱拱手,“马老爷,告示是我揭的,事不宜迟,这就去救人吧。”
“你?”马老爷打量着我。
“老爷,这小子就是来捣乱的,他这穷酸样儿,怎么可能会捉鬼嘛。”小四儿道,撵我,“走走走,人命关天,不是你吓唬弄得,再不走我就不客气啦。”
“嗯?”马老爷一抬手,示意他闭嘴。他半信半疑地道:“这位小兄弟,你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我道:“人命关天,我自然不会开玩笑。何况,我饿成这样儿了都,急需用钱,这笔赏金对我来说很重要。”
“赏金不是揭了告示就能拿的,必须要救回我女儿才行。”马员外道。
我点头,“一定!”
“带他回府。”马员外吩咐,兀自上了轿子。小三小四两人虽然还是不大愿意相信我,但奉主人命,也不再说什么了。
我随在轿子后面往马员外家去,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街上散了看热闹的人群,也早已不见了那取经四人的身影。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轿子被抬进一座宏伟辉煌的大宅子。一路走来,穿过好几条街,我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奢侈豪华的宅院,毫不夸张,整座城怕也找不出第二家如此富丽堂皇的了。然而,在宅子的琉璃瓦片之上,却笼罩着浓重的鬼气,阴森森,颇为压抑。
我还未跨进大门,因为感受到那股气息,竟有种毛骨悚然难以呼吸的感觉,仿佛被一根极细且坚韧的丝线勒住了脖子。
不是仿佛…
我垂眸,看到真真切切有根头发丝绕着在我颈子上,另一端遥遥伸向半空,隐匿在黑色鬼气的最深处。看来,笼在上方的黑气应该是恶鬼布下的一层结界,因为感受到有不同于自己的灵力出现,于是自行启动防御攻击我。我伸手摸向颈子,尖锐的疼,指尖沾了一点血珠。
那根头发竟然将我的颈子勒破了皮!
师父说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人若犯我,特么找死!
我眼神一凛,冷喝一声:“水逆!”右手一翻,将一把桃木剑紧握手中。
木剑无鞘,剑身除了几道驱魔辟邪的梵文咒语之外,没有任何装饰。我举剑,对着那股头发重重一挥。那根头发瞬时迸射一道黑光,随后化为灰烬。上方的黑色雾团变得焦躁起来,不断旋转,震动不已。
“小兄弟,不进来吗?”马员外下了轿子,回头见我还在门外,又回来迎我。
我将“水逆”收在身后,看了眼上方已经裂开一道缝隙的结界,抬腿从缝隙中迈进院子,笑道:“这就来了。”
马员外见我背着一把木剑,问:“这把剑能成吗?要不我去找把铁的或者金的银的都行,木头剑…看起来有些不堪一击啊…”
我淡笑不语。
马员外并非第一个质疑“水逆”是把木头剑的人,以前每次拿它出来,都会有人问我,为何放着金剑银剑不用,非要用一把木剑。
最初我还愿意费些口舌解释,可说得次数多了便开始懒得解释。因为此事说来,话是十分长的。
话说我虽是一名树妖,有些法力,但并非生来就会捉妖驱鬼,就像一个人他有很大的力气,但也并非一定能全部发挥出自己的力气。
此事还要从三年前说起。
那时我离开两界山,一路西行,做好事不留名,但帮助的都是凡人,行的也都是凡间的“义气”,从未遇到过妖魔鬼怪。
直到路经一个叫做“满仓国”的地方。
满仓国百姓以播种谷物为生,名符其实,连年丰收,粮仓满满。然而,那一年不知怎地,却发生了数百年难得一遇的旱灾,粮食颗粒无收,百姓苦不堪言。国王请来巫师求雨,黑心巫师却让活人做祭,而且必须是十八岁左右的少年郎。
很不幸,彼时我正在路边扶老奶奶过马路,被征祭品的官兵捉住,与其余一十九名少年一起,被五花大绑,关进铁笼,打算沉海献给龙神。我一边安抚受到惊吓的同伴,一边想办法从笼子里脱身,与那个黑心巫师缠斗数个回合。
结果对方也是个有些法力的,他拿拂尘甩来甩去,竟将我缠住,再次绑了起来。黑巫师对国王进言,说我是妖。他拿了一张黄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不知道神叨什么,将纸贴在我脑门儿上,竟让我在举国人民面前,现了形。
“树妖!大家看清楚了,它是一只歪脖树!”黑巫师道,“就是它惹怒龙神,龙神才不降雨的!”
登时,几名力士将我抬上高台,绑在一根铁柱子上。台下百姓纷纷回家拿了火把,热油,柴火…往高台上丢,欲将我烧死。甚至,高举火把的人中还包括方才险些与我一起沉海的十九名少年,以及他们的父母。
“烧死这个妖怪!”
“烧死他,龙神就会下雨给我们啦!”
我望着台下层层火把,脚边堆的像山一样的柴火,气味刺鼻的煤油,满含憎恶的面孔…明明前一刻,我还与他们说定,让我假装被俘混进那些被捉住的少年中,等待时机救他们出来。如今的场面,不可谓不让人寒心。
熊熊烈火在我脚边烧起,暴露在外的细小树根很快被点燃,发出“噼噼啪啪”的爆燃声。那张黄符封住了我的法力,我想反抗,却只能看着自己的树根一点点被烧成灰烬。
好疼!疼死了!
我的灵识依旧是少年模样,在距离火舌最远的一根树枝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望着已经蔓延到树干的烈火,我无助地嘶喊着,“大圣,救命!大圣,救命!大圣!救命啊!好疼,我要被烧死了!”
然而,没有人能听得到我喊什么,更没有人能看得到我恐惧的眼神。或许那名的巫师可以看得到听得到,但他只是越发疯狂地甩动着手中的拂尘,助长火势。
“凭你,也想坏我好事?哼,这就是下场!”黑巫师用密音传我,他笑得极为张狂。
青色的烟雾升上来,整棵树都着了起来,就连我的灵识藏身的那枝树干,也开始有小火苗窜上来。
“疼!好疼!长留哥哥,求你暂且搁下金蝉,来救救我罢!”我抱着一根树枝,想再向上爬一些,躲避火焰。
这时“咔”一声脆响,树干终于被烧断了。我腰间有伤,本就容易断的。树冠重重倒下,将我扔进火海。
我看到有片红色衣角自我面前拂过,轻轻遮住了我的眼。猴子走之前,曾在我腰间系下一块布条,如今我腰断,布条自然也就脱落了。
“不,不要…”那块布条是猴子留给我的唯一一件东西,我怎么能任凭它被火烧化呢?我跪趴在火海中,找来找去,热浪翻腾,蒸得我视线模糊。终于,我在火幕之后看到一片红色,以为是那块布条,立刻挣扎着爬过去,一伸手,却拽到了谁的裤脚。
“!”我一愣,僵硬地抬头。
那人将我抱起,金色的眸子亮的骇人。他稳稳走下高台,一双黑靴所踏之处,火焰即刻熄灭。台下百姓纷纷退让,满脸惊骇地看着他,抖如筛糠。最终,他停在黑巫师面前。
“你?你是…?”巫师面露畏色,但还是强撑着,将拂尘挡在身前,喝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人,阻止我捉妖,就一定是跟这个树妖一伙的!”说着他开始鼓动人心,“大家别怕,把这小子和这只树妖一起,统统烧死!”
“妖?”他嗤笑一声,金眸微微眯起,盛放异彩。未见有什么动作,那巫师竟一声惨叫,七窍迸出血注,朝地上倒了下去,化成一只死的不能再死的臭鲶鱼。
我听他冷笑,“还说别人,你自己,不就是妖么?”
他为我揭了额上的黄符,还我自由。我伤得甚重,昏迷难醒,隐隐间觉得唇上微凉,有人渡了些灵力进来。
待我伤好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山间小溪的岸边,身下铺着一件大红袍子。我感觉自己手腕上除了般若铃,还系着其它什么,一抬手,看到是猴子留给我的那根布条。
布条在我手腕绕了数圈,美美打着个蝴蝶结。而那红衣人只穿了暗红色的内袍,正坐在我身边,支起一条腿,抱着膝盖,望着平静的水面出神。
我坐起来,揉揉被火熏得还有些疼的眼睛,偏头唤道:“你是……长留哥哥吗?”
“嘘——”他伸出一指挡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我咬了下嘴唇,没再说话。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又歪着头去看水面。
“那根布条,对你很重要?”他突然问。
“……”我抬手,望着手腕上的蝴蝶结,摇摇头,道:“我也说不清,应该…很重要罢。”
“……”他眼中亮了下,但不像在对着那个鲶鱼精时那般骇人,看起来有些愉悦在里面。
“你这样总是被欺负,不行啊。”他嘴角弯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也不看我,道:“这样吧,你喊我一声好哥哥,我教你怎么用法术,这笔买卖,你觉得划算吗?”
“好…哥哥?”我一怔。
“欸,喊得真好听!”他笑着在我头上揉一把,道:“再喊一声。”
我脸一红,却不肯张嘴了。
那人轻笑了声,也不坚持。他手指抵着眉尖,想了想,道:“符,你得会画符。只有会画符了,才能不再怕符,也就不会随随便便就被人揪住小尾巴,现出原形。还有兵器,打架得有兵器才成…”他如突然转过头来,问:“你喜欢用什么兵器?”
“兵…”我歪歪头,“棍…棍子罢,像金箍棒那样的,能横扫一大片妖魔鬼怪的。”
“哈——金箍棒?哈哈,笑死我!”他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咳,金箍棒,孙猴子的金箍棒,哈哈哈!”
“……”我脸一红,低下头闷闷道:“那又怎么样?我知道不可能,但自己偷摸着想想还是可以的罢?”
他不管我说什么,一直笑。我将头低得越深。
“剑怎么样?”他突然止住笑,转头看我,温声道:“方才,你被烧断了一根树枝,我给你捡回来了。我看那木料是天上地下都难求的,而且又是你自己身上出的。我用它为你做把剑罢,以后你用起它来,肯定会比金银铜铁之类的兵刃更顺手。”
“……”我呆呆望着他掌心托出的一根断枝,惊愕地想着:妈呀,这不就是我的胳膊吗?我胳膊怎么断了?不过好在我树枝比较多,断了只是疼一会儿而已,不打紧。
“那就剑罢。”我笑着点头,“谢谢师父。”
“喂,叫什么师父?要叫好哥哥的。”他不满道。
我鼓鼓腮帮子,道:“就师父啦,你传授我法术,可不就是师父吗?”
我心道:让我喊你好哥哥,想得美!连长留哥哥,我才只喊过一次“好哥哥”咧。
“得,师父就师父罢。”他也不恼,笑着起身到河边捡了几块石头,支起一个小小的石台。他把树枝架在石台上面,取出刨子,削起木头来。
我跑过去,蹲在旁边看着。没多大会儿,断枝就在他手中成了一把剑的形状。他又取出刻刀,在上面仔仔细细地雕刻着可以驱除邪祟的咒语。
“好了。”刻下最后一道符,他吹干净上面的木屑,递给我,道:“给!记住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是他找死!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老妖怪,不要怂,一定要用这把剑捅死他!”
他在河边陪了我三月,教了我三月的剑法,也教我画了三个月的捉鬼符。在那三个月里,我们很少走出林子,唯一一次,是帮助满仓国的百姓修沟渠,把小溪里的水引到田里去灌溉禾苗。
因为剑是在水边做的,所以我为它取名“水逆”。后来,仗着这把剑,我当真捅死了成百上千的大小妖怪,百捅百中,剑无须发。
这便是我这把剑的来历,我回想着,又想起那人一袭红衣,自火海中将我抱起。很像猴子,但我知道,不可能是。
猴子一直随在金蝉身边,前去西天取经,又怎会分出三月时间,跑到满仓国教我这些东西?
【全网热门完本耽美小说
www.dmx5.cc 手机版阅读网址 m.dmx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