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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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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家一案,云祁谋害人命处以死刑, 秋后处决。

    良辰县衙一众哥哥姐姐, 只能为她讨回公道,却讨不回她的人。

    最后,叶韶还是将她葬在了琅山。

    衙门是她的家, 可叶韶却不愿在良辰县地界为她寻得一处归宿。

    我大概能明白, 叶韶怕时时看到她难抚伤痛, 又怕不能时时看到她而想念, 如此的心中纠结挣扎。

    琅山离良辰县近,可时时看到,也可不时时看到。

    葬在琅山,和她师父葬在一处。

    有人陪着她,也不算孤独。

    忙完五妹的事后,他将自己关在屋里三天,滴水未沾,粒米未进, 只有苏柽进去过。

    而后, 依旧照常。

    衙门渐渐恢复了平静,因为曾经那般热闹过, 如此后来便更显冷清。

    一切都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但人人都在抓紧身边的人。

    溪秋从前只顾埋头厨房,如今也抽身出来陪着自家小孩出去游玩,千帆每逢回家总忘不了给老爹和弟弟裁量新衣买好吃的,延泽也向心爱的姑娘求了婚……

    唯独我, 还在原地辗转。

    从前五妹在,总是满腔热情地对拿下叶韶满怀信念,亦乐此不疲地鼓励我对苏柽的心意,而如今她不在了身边,让我从前觉得一步一步成为星火可以燎原的希望,又变回萤火般茫然,甚至风中秉烛般让人心灰难复燃……

    而叶韶,他失了一个妹妹,更不会再放开苏柽了。

    一恍半年。

    这一年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便是仲秋了。

    仲秋这日,叶大人放了假,府衙上下都各自回家团圆去了。

    唯有苏柽,白日里还在衙门翻看案宗。

    我问她为何还不回家,彼时她从一大堆宗卷中抬起头,望着我,怔仲了片刻,才回道:“还早。”

    “苏捕头家在哪里?”我不禁发问。

    识她多年,我从未听她讲过自己家中之事,没有人知道她家在何处,家中还有何人。

    “这里。”她垂下眼睑,简略回道,听不出也看不到她的任何情绪。

    忽而我就想起了那一年,她随叶韶刚到府衙,衙门本是没有捕头的,一干众兄弟以年纪大小相称,十分融洽。叶大人一上任,第二日便命苏柽做了捕头,引起大家的抗议不满。

    那时我是做大哥的,知道兄弟们是因不服她一个女子担此重任而为我叫屈,故意找她麻烦。可偏偏这人清冷到被恶言相向却也只是沉默以对,我呵斥手下兄弟向她赔礼,当时的她也是如此神色,眼睑微垂,简单回应:“无妨。”

    此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便也用自己的所作所为证明了真的是无妨。查案,抓贼,打理衙门上下事务,干脆利落,直叫那帮小子心服口服乖乖闭了嘴。

    “林捕快还是快些回家吧。仲秋是团圆之日,莫要让家中母亲和长姐等急了……”她催促道,声音很轻,不似往日冰冷,倒多了些许柔情。

    我看得鬼使神差,竟想也不想就直接问出了那句:“那你呢?”

    “不急。”她低下头,笑得有些勉强。

    “不早些回去帮忙?”

    “怎么也帮不上忙了……”她有些自嘲地摇摇头。

    依旧是很轻的声音,清灵空澈,又像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让人听得有些难过。

    她那样的性子用来做琐碎的家务之事倒是有些毁了,我这方才明白她为何不早早归家了。

    回去帮不上忙,还真的不如在衙门做些事情。

    “回去吧。”她道,放下一卷案宗,又去拿另一卷。

    我便也不好赖着不走了,便转身出了门。

    恰巧此刻叶大人从外面回来,踏门而入,冲屋里那人道:“画言,别忘了你答应师兄的事……”我顿住脚步,又偷偷扭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头也未抬,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

    “师兄等你。”叶韶丢下这么一句便又入了内堂。

    抬脚出了衙门,八月的桂花香气痴缠绵长,从府衙内院一路飘至长巷。她答应了他什么,他在哪儿等她,所谓何事……

    仲秋花好月圆,雅人自然是要品茗赏月做些雅事,我这样的粗人,连陪她练功都是不够格的吧……

    回到家中,阿姐和娘正在忙着做晚上的吃食,我在一旁递递东西打打下手,倒也不知觉就到了晚上。

    月亮早早就挂了起来,阿姐遣我去打些米酒回来,临出门前看着桌上刚做好的新鲜月饼,犹豫了好久,才终于拿了干净的宣纸小心包了一个收起来。

    程记酒铺今日生意格外的好,连门口的大红灯笼都看起来甚是喜庆。打了米酒没走出几步,便似乎听到身后有人唤我,回过头才发现原来是铃兰。

    “林大哥——”她追上来,未等我开口便把一个什么东西塞到我手中,“这是铃兰亲手做的,林大哥你尝尝。”说完不等我回答,又头也不回地跑回铺子去招呼生意。

    我低下头细看,那是块干净的白色素帕,上面绣着一朵小小的铃兰花,打开来才发现里面包着的是一块月饼,清香浓郁,玲珑小巧,甚是精致,真是难为做它的人儿如此用心了。

    我轻笑着伸手将素帕重新包好收起来,却没想到一抬头,会在这里遇见了她。

    那人依旧是一身黑衣,静默的立于风中,仿佛是要与这夜色融在一起。唯一不同与往日的,是发间的那缕白色发带。

    “林捕快。”她开口道,白色的发带随风飘起,偏是一种脱凡出尘的仙子模样,神韵显于眉目之间,这样子的苏画言,美得不识人间烟火。

    我傻傻愣住,许是半天才反应过来,不免有些尴尬,慌忙移开视线,结结巴巴地说道:“呃……苏,苏捕头……”

    “嗯。”她轻笑,回话依旧是简单的几个字,末了,她又问:“林捕快来打酒么?”

    “是啊,长姐备好了吃食,让我来打些米酒回去。”

    “家中长姐处处周到,林捕快也是福厚之人……”她望着我,我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不知是不是月色太好晃花了双眼,我竟看到苏柽的眼神中有我从未见过的亲近。

    相识五年,我与她始终官谓相称。她尊我是衙门众兄弟的大哥,向来以“林捕快”相唤,我不同叶韶,唤不得那声“画言”,又不愿直呼“苏柽”,弟兄们熟喊的“头儿”我更是叫不出口,便也只能像良辰县乡亲们那般,尊称“苏捕头”。

    林捕快,苏捕头,单是听起来就已经足够了疏离与陌生,可也就这么叫了许多年。

    “不耽搁林捕快了,天色已晚,我也该回去了。”

    恍神间她已转过身,走出有几步远,我才回过神,一时心急怕她走远,竟就那么突兀地喊住了她:“等等!”

    她回过头,微凉的月色打在她的侧脸,更显出几分柔和迷离,我几步走到她面前,宣纸包着的月饼被我紧紧握在掌心,早已捂热,我伸出手,将月饼放在她手中。

    她愣住,看着掌心的月饼却久久没有将手收回,我心中忐忑,生怕她不收,却未曾想她抬头看我,眼神复杂,半晌才道:“程姑娘一番心意,林捕快若是辜负了,便是苏柽的罪过了……”

    “不,不是……”我慌忙解释,“这是家中长姐刚做好的,本想拿了送过去让苏捕头和叶大人尝鲜,却是在这儿碰上了。并不是铃兰所赠,苏捕头误会了……”

    她顿了顿,这方才将月饼收起,轻咳一声,道:“林捕快有心了。”

    我无奈苦笑,真是不知她何时才能明白我的心指何处啊……

    她与叶韶有约,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呢,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我想可能此刻便是去赴约的吧!她手中也打了有堪堪三斤的清酒,怕是两人要举杯对饮到天明吧……

    夜风中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白色的发带依旧潇洒,只是那背影却让人无端生出一种落寞。

    每一次看她转身离开,我都会有一种好像一眨眼就会失去她的感觉,想想自己也真是可笑,她从来都不是属于我的,又何来失去之说呢……

    喜欢上这样一个人,到底该怎么办呢。

    晚饭的时候,娘亲忽然说起要为我说亲之事,我一惊,一口饭菜还未来得及咽下去便卡在喉咙,狠狠地咳嗽了起来,阿姐在旁边轻拍后背一边帮我顺气,一边递过来茶水让我喝,娘亲不明所以的怪我吃的急,我没接话,只是端着碗埋头扒饭。

    阿姐为我圆场:“清儿在衙门查案捉贼奔波劳累,饿了一时心急……”

    如此一来,似乎娘亲也忘记了说亲的事,一边念叨着我在衙门整日辛苦,一边不停的为我夹菜,一顿饭倒也其乐融融,只是我强颜欢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

    吃过饭在院子里练剑,阿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跟了出来,是听到身后有人拍手,回过头才看到是阿姐。

    “清儿的剑法进步的越发快了。”阿姐冲我笑道。

    我收起剑,轻叹一口气,未曾答话。这几年愈发的勤于练功,无非只是想要与她并肩作战,不成为她的拖累,可到头来任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是追赶不上她的脚步。

    阿姐习惯性的伸手为我整理衣衫,抬手拂去发稍的落花,“其实娘亲说的未尝不是,清儿二十有二,也是到了该娶妻的年纪……”

    我低头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

    那人与我年纪相当,如今也是二十有二了吧!一般女子大多十八芳华就已婚嫁,她这般的,倒是没有呢。

    “清儿可是有了喜欢的人?”阿姐问。

    这一年仲秋的月色真是极好的,如水三千,我想此刻她应该正与他举杯邀月共度此良辰美景吧!有箫声自远处传来,在暗夜中极尽悲凉,这样的箫声我时有听到,却每每是在晚上,不知吹箫之人心中有何伤痛,吹出的曲子直直叫人碎了心弦。

    “落花固然有意,流水未必有情……”我闷声道。

    “有意无意都是你自己在想。未必是别人的意思。”

    可我真是不敢去了解她的意思啊……也没有勇气去接受她的拒绝。

    叶韶与她,才子佳人,是整个良辰县都看好的金玉良缘,而我,不过是府衙里一个打杂的,不会吟诗作对,不懂品茗棋弈,更看不透她心中所想。

    犹然记得五妹还在衙门的那个年头,叶大人命我赶至安平去接追查命案的她回来,在途中阴差阳错得了一块上好玄铁,便找到苏州城中打造暗器手艺最好的师傅求他打一把飞刀。那师傅名声远扬早已不再亲手打制兵器,平日里都是交于手下去做,却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甚是执着,无奈之下只好亲自动手用那块玄铁打制了一把柳叶飞刀。

    打造飞刀之时我一心只想着为她寻一件适手的暗器傍身,应急而用。如今想来,那时小年夜,衙门兄弟个个将家中的特色吃食装满食盒送于她品尝,热情实在让人心生感动,而叶韶赠于她的更是别致,檀木锦盒中静置的桃花玉箫,清雅诗意。

    唯独我这个粗人,送了一块铁疙瘩给她。

    “我配不上她。”

    她那般优秀的人啊!也只有叶韶配得上了,若与我在一起,便真真是委屈了她。

    “清儿想错了,这种事是情意所系,没有配不配得上一说,你若是不开口,那便也只能错过了……”

    抬头对上阿姐鼓励的目光,我也只能摇头叹息。

    “姐,她是不喜欢我,可我还不想让她讨厌。”

    我情系她身,却始终不知她心往何处。那样清冷寡淡的一个人,可能从未想过这些事吧!又是那样喜悲不着于色的一个性子,也可能早已心有所属而旁人不知吧。

    朝夕五年相对,我与她也只不过是同为府衙做事的同僚而已。同僚呵,就是那种在衙门一起查案抓贼,出了衙门偶尔遇见会微笑点头便再无深交的关系,不远不近,不冷不热,何以比得叶韶与她师出同门的无猜情深……

    月下清箫吹彻,几曲缠绵牵惹。

    这十五的月色,真是一分凉过一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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