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卧槽,无心插柳柳成荫
两点五十分,仲夏抵达闫清诊室楼下的停车场。看一看时间, 找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停放电动车。
锁完车转身, 迎面走过来一个高大的男人。白衬衫,深灰色西裤, 墨镜反射着日光。
男人右手拿手机,边走边接电话,左手捏了车钥匙,走到一辆黑色宝马前, 嘀地开锁。
她与他擦身而过时, 依稀嗅到股药香, 有点促眠精油的感觉。
仲夏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这是副变色镜, 阳光耀眼时会有墨镜一样的效果, 盛夏天外出,既护眼又令她倍感安全。
比赛那晚已经从厉明晖嘴里知道, 牧珮雯来江海,做了鲲鹏投资的副总裁。她会经常出现。
不想看见这个人,更不想有什么交流。为了避免迎头碰上,仲夏现在尽可能多戴眼镜。
楚燔关上车门, 挂上耳机切换成蓝牙听筒,继续听电话。
“经过仔细筛选, 符合条件的女店主一共有十五个。其中,六个已婚,三个有了固定交往的异性,其他人……”
厉明晖和阿龙那里得不到什么关键信息。楚燔想起之前撂下的、让许远找Summer店主朋友的事, 就抱着试试看的念头,重又拣了起来。
他认定Summer是牧翀,而这店主又是Summer的朋友,也许,年龄、气质上能有些相似之处。
刚才擦身而过的戴墨镜的女子从宝马车侧前方匆匆走过,很快走出他的视线,进入大楼。
楚燔目光在仲夏的背影停留了几秒。
脊背挺直,走路带风,一定是个明快利落的人。他模糊地想。
手机又是一震。
许远将那十五位女店主的身份证复印件发了过来。
楚燔逐一看过去。
这些天,为找牧翀,他看了不少照片,可惜与牧翀有关的很少。
楚燔在牧翀她们班的群相册找到一张合影,很模糊,是她高三参加校际篮球赛拍的。还是长发束成马尾,穿着六十八中那红得略泛土气的队服,站在最末排。
翔鹰中学的资料库里,牧翀的学籍信息只是一条记录;在六十八中,那一届的高三五班毕业合影居然没有牧翀。她没去参加拍集体照。
楚燔找了五班那些小弟小妹。郭杰和段萍成了一对儿,接到他的电话,兴奋得哇哇大叫。然而他们都不知道牧翀去了哪里。
那张合照的参考价值很低。放大的人脸五官模糊,可见拍摄的相机不怎么样。
楚燔仔细浏览一张张身份证复印件的扫描图片。
似乎,一样没有多少参考意义。
楚燔两道漆黑的剑眉渐渐拧紧,车里开着冷气,可还是感到燥热。
……唔,要说这十五位女性里哪个比较独特,也就这位了,她叫做仲夏。
身份证复印件不是很清晰,面部线条像被晕染过的工笔画。
看起来,这年轻女孩不爱收拾自己,一头齐耳短发,既没有烫也没有做什么造型——至少拍身份证照片的时候是这样。
想要更精准的资料倒是也不难,找专业机构一个个调查就可以了,只不过,无法确定这个方向是不是对的。
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楚燔放下手机,双手食指按上去。
闫清让他别太费神,还拍胸脯说负责找到Summer本尊,那……先这样吧。
楚燔启动了车子。
……
头戴粉色护士帽的甜美小妹进去通报了。仲夏坐在等候室里,打量着四周。
色调温馨,风格简约,用料讲究,看上去赏心悦目。就不知道这里的医疗水平是不是也样高级。
两点五十九分,仲夏被请进了诊疗室。
职业装的闫清,叫她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精心打理的头发黑亮有型,鼻梁架了副透明无框眼镜,斯斯文文的。衬衫领带外面罩着质感上乘的白大褂,左前胸挂着的铭牌锃亮,有种精干十足而又刻意保持谦虚低调的专家范儿。
一改之前满头满身汗、袒胳膊露大腿的健身男形象。
“闫大夫好。”
“快请坐。”
闫清也在仔细打量她,眼镜片后两只黑眼珠透出诧异,嘴巴也变成个O型。
“原来你平时是这个样子的,很清秀啊。小仲,你酷爱运动怎么还近视。”
挺好看的妹子,多了这副黑框眼镜,像个书呆子。闫清不无惋惜地想。
仲夏笑了笑,并不解释,“戴上去就摘不下来了,没办法。”
台球赛那晚闫清也在,但人实在多,他被其他人挡住了,仲夏没有看到他。否则,今天她是不会来的。
“可惜我没读眼科。现在青少年治疗纠正视力方面生意火爆,哎呀失算失算,改行已经来不及啦。”
闫清十指交叉,两肘架在桌面,笑得十分亲切。
“你现在生意还不够好?我刚才进来,看见护士小姐送别好几个病人。”仲夏笑着说。
闫清重重地叹气。
“唉唉!距离我的宏伟目标还差很远很远。我的理想是,去欧洲买座风景秀丽、物产丰饶的小岛,无聊的时候可以去度假,晒晒太阳钓钓鱼,开着小艇航海兜风什么的,不要太美哦……所以我要拼命攒钱!”
“哈哈哈。”
就这么愉快地聊了一会儿,仲夏居然没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周围响起了轻柔的音乐。
潺潺泉水一般,她沉浸其中,闫清的面孔有些模糊,就好像隔着澄澈的水流,但却显得更亲切更可靠了。
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有种冲动,想把所有的烦恼一股脑儿地倒给他。
整间屋子多了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气,很好闻,闻了就想深深嗅几下那种,有点熟悉。
咦,对了,她在楼下停车场经过那戴墨镜的男人,他身上也有这股味道。
闫清把仲夏的情绪发展一一看在眼里。对他来说,仲夏已完成了“热身”,他可以进入到下一阶段了。
“唔,小仲,你用了遮瑕膏是吧,黑眼圈被盖住了,可是,眼白儿里面血丝很多,看来睡眠质量差得很。你做了什么梦?”闫清柔声问。
“说出来……挺难以启齿的,”仲夏酌着用词,“我总是……我竟然……”
竟然梦见和一个男人这样那样,还不止一次。我是不是个色情狂?她满脸通红,还是说不出口。
闫清微笑,并不催促,耐心地等她说完。
仲夏想了想,改口道:“闫大夫,你说,一个女孩子在什么情况下会梦到和一个,呃,挺优秀的男生……在一起?”
闫清眨眨桃花眼,“当然是她对这个男生喜欢,或者说,至少有好感的情况下。噢,还要看是怎么个‘在一起’法儿。”
闫大夫明白了,但没有笑话她。
说话有点京味儿,记得他是江海本地人。也许他周围经常见面的人里有京城来的。
“不要走神嘛。那男生是不是很优秀?”
“是。品学兼优,钢琴弹得特别好。长相……嗯,很英俊。”
“哦。”闫清点点头,长得差不多过得去的男钢琴家就很吸粉了,他能理解。
“可是,那个男生,我想我顶多是好感,算不上什么疯狂爱慕吧,我长这么大还没谈过男朋友呢。”
闫清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你总是梦见他,可是,你也知道,他是你无法靠近的人。梦醒之后,你怅然若失,导致第二天精神不济。你郁闷、或者说恐慌的是,你怕自己其实是苦苦单恋着他。遇到任何异性,你都下意识地拿来和他相比,谁都瞧不上。”
仲夏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闫大夫。”
“啊哈,那是怎样呢?”
闫清站起来走到仲夏身后,将她的座椅慢慢向后调,至一个很舒适的半躺的角度。
“靠着,放松,尽量放松。别紧张,咱们就随便聊聊。”
仲真闭上眼,抵抗着倾诉一切实情的冲动。
“我……扪心自问过。我对他真的只是……小女生时代萌生的,一点点倾慕。”
那份感情啊,像挤了柠檬汁的白水,一眼看到底,带着淡淡的酸。她性格大条,楚弃凡不在意她她也不觉得多难过,并不自怨自艾。只是,有一些遗憾。
当她和妈妈被那个圈子摒弃在外,她更深刻领会到的,是生存的艰难。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真的只不过是浮云。
“我很少想起他,也就谈不上什么拿他和其他人比较。我十八岁踏入社会,一直忙于生计,没遇见什么追求者……大家都很现实,呵呵。”
她学历低,负担重,又没什么钱,不是合适的婚姻对象。当然,即便有追求者她也会摆出这些事实,让那人知难而退的。
闫清太熟悉这种对抗情绪了,谆谆诱导:“是的是的,谁不现实呢?鲁迅先生在《伤逝》里说:‘人必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哎,美丽浪漫的童话故事都是给孩子们看的。”
仲夏看着闫清,他就站在她脚边。斯文俊秀的白衣大夫,双手抱肩,用心聆听……她要不要多说些?
“嗯,我也没有你描述的这样……悲观。就我现在这经济条件,感情的事我真是没空考虑。”
“哦。那你都考虑些什么呢?”
她不知不觉,说出心底的梦想。
“赚足够的钱,给妈妈治病。等妈妈出院了,我们搬回刘叔妈妈的老家——不是刘叔和我妈妈老家——那儿山清水秀的,环境很好,我买一套房子,让他们在那儿养老。等我把事业做起来,然后小飞也能独当一面了,我就可以……做点我想做的事。”
“我可不可以问问,你妈妈得了什么病。”
仲夏苦笑了声,“精神方面的疾病。一直住在疗养中心。”
高二那年的一天,牧国平从公司回来后,暴跳如雷地把仲丽琴拖进卧室。
仲夏扒在门外,听见他厉声责问:“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仲丽琴哭着分辨,自己是清白的。
牧国平更加暴怒:“我做了亲子鉴定,孩子不是我的!我找了三家机构,结论一样!你还有什么话说?!”
仲夏震惊了,她当然知道什么是亲子鉴定。母亲是个围着锅台转的家庭主妇,以丈夫女儿为天,哪会做出那种事情。
她使劲拍门,冲了进去,想替母亲澄清,却被牧国平重重地打了一巴掌。
牧国平气得发疯,他认为这女孩是仲丽琴瞒着他跟别人生的。他戴了十七年的绿帽,辛辛苦苦替那奸.夫养孩子,这女孩,是他最大的耻辱!
他花高价请来名气大的离婚律师。仲丽琴和女儿被扫地出门,分文未予。牧国平断了女孩的学费,仲夏无法在翔鹰中学继续读书了。
仲丽琴很惨。她娘家在外地,父母很大岁数上才有了她,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在京城,只认识一位叫做刘华的同乡,是个出租车司机。
刘华学历也不高,没什么本领,刚刚北漂来京城的时候,仲丽琴接济过他一笔钱,让他渡过了最困窘的时候。刘华很知道感恩,在京城站稳脚跟了,逢年过节都送东西上门。
仲夏对刘华是熟悉的。他是个热心肠的老实人,很慈祥。她管他叫刘叔,对刘华的儿子刘飞也很友好。
刘华年少时认识仲丽琴,应该是对她有些仰幕的。仲丽琴焦急女儿无处念书,刘华就竭尽全力找关系想办法,把仲夏转到刘飞所在的六十八中。
刘华是仲丽琴唯一来往的异性。这样一来,似乎坐实了她“偷人”的罪名,污水被泼到了刘华父子头上。
刘飞生母的娘家亲戚是典型的市侩,知道后信以为真,便也来闹,硬说刘飞是刘华与仲丽琴生的孩子。他们闹到了刘华单位,单位领导为了息事宁人,开除了刘华。
仲丽琴再也承受不了这些打击,精神错乱了。
她不是那种歇斯底里的发疯,而是选择性地忘记了与牧家相关的一切,除了女儿。住校的女儿还没有改名字,她记得女儿的小名,因为是仲夏时节出生的,就叫做夏夏。
刘华又心疼又恼火,索性不顾一切地娶了仲丽琴。他另找了房子,周围没有人认识他们。
刘华在仲丽琴面前编了一套说法,让这个可怜的女人认为,她一直以来的丈夫就是他,夏夏和小飞都是他们的孩子。
如此,仲丽琴的情绪奇迹般地稳定下来。她渐渐回想起一些事情,但有刘华开导,坚决表明态度:他相信她是被人冤枉的。
仲夏长得不像牧国平,但却很像仲丽琴。不管怎样,刘华都不想追究女孩的血缘。他不在乎。
牧国平很快就开始筹备迎娶于珍珠的事,大张旗鼓的,还上了报纸。
仲丽琴实在想不通丈夫为什么会这样冷酷无情,叹息着说,我只当做了场梦吧!他不要夏夏,我要。女儿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刘华用剩余积蓄开了间小卖铺。两个孩子都懂事,不给家里添麻烦,日子勉强过得去。
本可以就这样了,等两个孩子念完大学、找到工作,日子会越来越好。
但仲夏毕业会考时,发生了一件事,她不得不终止学业,全家搬离京城……
往事不堪回首,她深埋在心底,拒绝与任何人分享。
“喂,你又走神了。”闫清抱怨的语气,好像得不到糖果的孩子,“说嘛说嘛。”
仲夏觉得眼皮沉重,强撑着睡意,笑道:“到那个时候,我完成了梦想,再像你一样也去买座小岛。”
闫清点着头。的确,负担很重,她大概因为这个放弃考大学的,“哪家疗养中心?我看看有没有我认识的专家,或许能帮你妈妈打声招呼。”
“杏林湾大众疗养中心,听说过吗。”
“耳熟能详。我有位师兄在那儿,他已经做到院长助理了,回头我就找他……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仲丽琴。”她低低地答。
“原来你跟你妈妈姓啊。”对了,刚才她说什么刘叔,那是她妈妈家的亲戚吗?
“你刚才说,要先把家人安顿好,再完成你的心愿。都具体想做什么?”
沉默。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闫清走到靠椅头部,原来女孩已经睡着了。两道清秀的一字眉还似拧不拧的。
他看了她一会儿,以极轻极轻的动作摘下她的眼镜。
瓜子脸,皮肤光滑,线条柔美。浓密的眼睫,秀挺的鼻子,小巧的菱唇。
运动时汗淋淋的样子就很耐看了,打扮起来一定很漂亮,身材更是一级棒。怎么就非要戴这副丑巴巴的眼镜,爱美不是女人的天性吗。
咦……
闫清举起那副眼镜,取下自己的,戴上仲夏的。
眼镜没有度数,平光镜。
——好啊,我就说她不是近视眼,跟我还伪装,切,也不看本大师是谁。
闫清看了看案头钟,一小时已经到了。
可是,看她睡这么香的样子 ,实在不忍心叫醒她。她都几天没睡好了。
翻翻记事本,后面一位病人刚好有事不能来。便给秘书发了条信息。
“今天下午,不要再约其他人!”
看一眼摄像灯,还在闪。治疗过程都是录下来的,其间,他会把关键信息记下来。
闫清关了音乐,拿着记录本去了自己的休息室。他要整理一下,好写分析报告。
伏在书桌前,闫清写下“杏林湾中心”几个字,又试着写女病人的名字。
“仲,丽,芹,或者,仲丽琴,差不多吧,仲这个姓不常见,应该不会有重名的……嗯?”
闫清想到什么,手一抖,甩甩脑袋,急忙给楚燔发信息。
“燔啊,你跟我说过牧翀的妈妈叫什么?”
那边很快回复:“仲丽琴。怎么了?”
“……”
闫清看看手机屏幕,再看看笔记本,摘掉眼镜,又重复这个动作。
足足有一分钟,像只上足发条的木偶。
“卧槽,这这……本大师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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