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过年

    大年三十的, 王致一原以为自己可能要出去避难了。

    带三嫂和三哥走到父母大姐二哥都在的餐厅里，看到他们目瞪口呆又快要剑拔弩张的样子后, 他悄悄上楼简单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准备在炮火打响前跑路。

    谁知他刚提着背包下楼, 就听母亲不同往日地殷切一声：“哎呦耘静啊, 听说你是南方人？来这边习惯吗？”

    “第一次在北方过年吧？来来来，尝尝我们家自己包的鲜肉饺子。”

    母亲话音刚落, 父亲又亲切地接上：“这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铭一, 小杜来怎么不早说？我们去买点年糕嘛。我知道你们南通人过年喜欢吃蒸糕是不是？我有几个朋友就是南通的……”

    王致一以为自己耳朵坏了。

    不是耳朵坏了就是脑子坏了。

    他一个人站在转角楼梯口，静静地听着底下人谈话。奇怪，三嫂一来，爸妈客客气气地像变了个人似的, 前些天不是还说死都不要三嫂进门的吗？

    算了, 不管了。

    王致一回头去房间撂下背包，返身走下楼，坐在餐桌边，拿起自己用过的筷子, 继续享受一桌丰盛的年夜饭。

    “来，耘静，我给你介绍一下。”

    王致一一边啃着牛骨一边抬头, 见母亲热情得像海底捞的服务员，把全家人挨个儿给三嫂介绍着。

    “这是铭一他大姐，王辉一。”

    “这是铭一他二哥, 王唤一。”

    大姐二哥时刻保持着自己脸上的商业微笑，点点头，礼貌又疏离。

    “这是我们铭一的弟弟，王致一。”母亲就坐在王致一旁边，介绍他时，顺便拍了下他脑袋。

    王致一有点尴尬地朝另一旁坐着的三嫂近距离地打了个招呼。

    今年一家人的过年气氛竟然比往年浓郁。

    以往过年，他们一家六口人先说些家庭琐事，然后爸妈会在饭桌上给他和正在上学的三哥提各种不能学坏的醒，什么不能吸毒，不能嫖|娼，不能赌博，不能偷盗抢劫……

    每年到这个时候，王致一都感觉自己不像是在过年，倒像是蹲号子里的囚犯被放出来上思想教育课。

    但今年不同了，爸妈光是围绕三嫂的家庭就聊了很长时间，祖坟都快让他们二老挖出来了。

    “妈，吃饱了，我先走了，还有事。”

    爸妈在和三嫂聊天期间，王致一注意到大姐接了个电话，在屋外冻人的小花园里对着手机讲了许久，越讲脸色越不好，等她再回屋时，撂下这句话，又拽了拽二哥的衣袖子，而后离家。

    二哥被大姐一拽，也连忙说有事，穿好鞋子衣服匆匆忙忙便跑出去了。

    爸妈没怎么挽留，王致一也觉得无所谓，反正大姐和二哥每年出现在家里的时间，比他还要短，能在家过这么久的新年，已经是够给面子了。

    不过三嫂有点不安。

    “他们每次都这样，你别想太多。”王铭一在桌下握着三嫂杜耘静的手小声安慰道。

    父母和三嫂聊了许久，终于累了，两人起身走到客厅里看无聊的春晚，又时不时聊一些公司上的事，王铭一和王致一理所当然地负责起年夜饭过后的残渣请理工作。

    “我帮你们吧。”看着王铭一兄弟俩端盘子，三嫂杜耘静也忍不住扶腰站起来。

    “你别动。”王铭一扶着她，“注意点身体，要不上楼休息一会儿？”

    杜耘静摇摇头：“我想站一会儿，要不我陪你们。”

    “好。”

    王致一把所有的盘子丢进洗碗机里，又拿起抹布开始擦餐桌和厨台，他正卖力擦着，三嫂杜耘静忽然站在他身边问：“致一……你还在读高中？”

    一旁收拾剩余食材厨具的王铭一道：“高三，今年高考。”

    “呀，那你想考哪儿啊？”杜耘静又问。

    “央音学院。”王致一简短回答。

    “你是艺术生，学音乐的？”

    “嗯。”

    “是乐器吗？还是……”

    杜耘静还没问完，不知什么时候王国华和程丽娟已经走过来了。

    王国华在鼻子里哼一声：“一会儿考伯克利一会儿考央音学院，这小子天天换，根本没个准！我告诉你王致一，你要是考不上央音学院，十年八年的你都给我上伯克利去！”

    表面上听上去，王国华仿佛是在冲儿子严厉训话，但谁都能听出来，他是在变相地夸耀他。

    “致一准备考作曲系。”王铭一回答了刚才杜耘静提的问题。

    “呀，真厉害！”杜耘静发出的羡慕声听起来毫不掺假，“你有作品吗？我想听听你的歌。”

    “他的歌有什么可听的？”王致一还没说话，王国华就先道，“一句歌词也没有，催眠倒挺好使！”

    王致一呵呵笑了几声，鉴于三嫂在场，他就忍下了那颗怼父亲的心。

    程丽娟偷偷拉了拉王铭一的胳膊，神情严肃地给他使个眼色。

    王铭一似乎明白过什么，放下手里的活儿，用眼神朝杜耘静打个招呼，就跟着父母往三楼阁楼走去。

    等父母和三哥离开后，王致一才注意到三嫂脸上闪过的一丝担忧和恐惧。

    “我爸妈其实都是好人，他们肯定不会为难你和三哥的。”王致一安慰她道。

    杜耘静认真地点点头，难过转瞬即逝，她又笑着对王致一道：“你有时间吗？反正我也没事做，要不你给我听听你的曲子？”

    “好。”

    坐在客厅沙发上，王致一用杜耘静的手机在云音软件上找出自己的音乐人账号，又将手机交还给她：“这号里面都是我的歌。”

    “ZY？！”杜耘静惊异地望着手机屏幕，愣了一下，抬起脸来，满是钦佩的目光，喃喃道，“原来你就是ZY……天呐……我是你的粉丝啊……”

    “啊？”这下换王致一发愣了。

    这世界真小啊。

    “我是听你那首《专注与游离》入坑的，”杜耘静有些激动地说，“后来发现你发的曲子都好好听，我的天你不说我还真没听出来你的声音，你唱歌也太好听了吧……”

    王致一笑得有点尴尬：“谢谢啊嫂子……”

    “哎，不过我还奇怪呢。”杜耘静忽然来了兴致，“你说你才多大啊，怎么写出像《专注与游离》那种情歌的？你都不知道，第一次听这个我就哭了，一下想起我和你哥那阵……”

    她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不妥，及时打住，又道：“要不闲着也是闲着，你给我讲讲呗，你创作这歌的背景。”

    “背景？”王致一皱了下眉，总感觉她这三嫂跟记者似的……

    哦，他忽然想起来，三哥好像说过，三嫂是新闻学的研究生来着。

    王致一低着头想了一会儿。

    “怎么？是不是不太好说？要是不想说就算了吧……”杜耘静也不勉强。

    “不是。”王致一突然淡淡勾起嘴角，心里有一丝美好的怀念，但夹杂着微微疼痛的感觉，“其实也没什么。”

    对三嫂讲完他和李安游的事以后，他只听三嫂叹了声气。

    不是伤感的叹气，而是带着些敬佩地叹气，她道：“我粉的音乐人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王致一：“……”

    “你说现在，多少高中生谈恋爱的？像你俩这么克制的，太少见了吧？还有约定，我的天……”杜耘静惊叹完，又开始发愁，“那这么多天不见，你不想吗？我和你哥……”

    她生生将那句“我和你哥两天不见就想得要死。”咽了下去。

    “想啊。”王致一靠在沙发上，有点生无可恋，“还有几个月，我就熬出头了。”

    “那你俩真什么联系也没有？”杜耘静又问，“过年总要相互问候一下嘛，起码发个消息。”

    “我是想。”王致一掏出手机在掌心里转转，“但是我还是想守约。”

    “这有什么难的？”杜耘静眼睛一转，“你就给她发条一般别人会群发的春节祝福，她肯定以为是你群发给她的，不就完了？”

    王致一停住转手机的手，立刻坐直身体：“有道理啊。”

    他突然觉得干劲十足，连忙从自己收到的群发消息中选出一条最长的，短信编辑好发给李安游。

    “发过去了，谢谢三嫂！”

    “没事。”杜耘静笑着对他道，“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她会回你的。”

    “真的吗？”王致一有点不敢相信，李安游能看到他的短信是一定的，但她学习时间紧张，一般不会去特意回发这种群发的祝福短信吧？

    李安游家的年三十很冷清。

    小时候过年她会去爷爷奶奶家，爷爷奶奶去世以后，她就一直在家里跟着父母过年，父亲去世以后，她就只跟着母亲过年。

    而徐欣那边的亲戚，无论是她的姥姥姥爷，还是舅舅小姨，她一个也没见过。

    除夕夜，徐欣一个人在家看电视，也不吃饭。李安游打开冰箱，发现里面除了一袋速冻饺子便空空如也。

    她知道这些年自己家的过年方式一直都是这样“独特”，也毫不在意，晚上去厨房下饺子吃完，她就回房学习，直到凌晨一点准备上床睡觉时，她听到屋外一阵高跟鞋的笃笃声和大门开关声。

    大过年的，她也不想去猜测徐欣会去和哪个男人鬼混，她一个人缩在被子里，沉沉地闭上眼。

    春节这一天，李安游终于给自己放了一天假。

    长期以来风雨无阻的学习让她终于感到疲累，趁着春节，她决定给自己一个顺理成章休息的机会。

    这天她破天荒睡到十一点，才被饥饿叫起来，去厨房煮昨晚剩下的半包饺子时，她才发现徐欣依旧没回来。

    她端着饺子碗回房，坐桌前，打开许久未用的电脑，在网上选了个娱乐综艺看。

    不知是她两耳不闻窗外事学习太久还是天生不敏感，那档在网上火得一塌糊涂的国民综艺节目，让她成功打了好几个哈欠。

    李安游揉揉眼，觉得眼睛有点困，她关掉电脑，插上耳机，改听歌了。

    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的歌单里居然多了那么多王致一的歌。

    吃着饺子听着歌，当播放列表循环到那首《专注与游离》的时候，她的手抖了一下。

    饺子吃不下去了，她静静听着他的声音从耳机中传出。

    李安游什么也没干，等专心听完那首歌后，这才觉得自己又能呼吸上来了。

    突然很想很想他。

    她拉开自己床底下的抽屉，在一只陈旧的饼干盒里找到那一沓沓信封，还有一只银色保温杯。

    他收到的情书，他的保温杯。

    坐在床边，李安游将那些信一个个拆开，有女生写的情书，情真意切，含情脉脉，又十分婉转：

    十三亿人里我和你相遇，这难道不是一种特殊的缘分吗？我想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缘。

    也有男生写给他的，打开看，大多用语没有女生婉转，但是字里行间对心态的表露却比女生还要羞涩几分：

    第一次看见你是在游泳馆（划掉），第一次见到你是在篮球场看你打球，虽然你进球最少，但女生的欢呼声是最响亮的，我也是从那个时候注意到了你……

    李安游看着看着就笑了，她看完情书，把它们按照原来的样子装好，原放进饼干盒子里收着。

    做完想做的一切，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无聊。

    原来不学习以后，生活这么枯燥啊。

    她躺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会儿书，又准备打开手机听歌。

    也是因为无聊，她顺手点开堆积了一些信息的短信箱。

    她几乎没有朋友，除了以前初中几个关系好但已经不怎么联系的女生发来的新年祝福，就是中国移动的各种公共消息，似乎也再没什么了。

    不对，还有一条。

    李安游没有存王致一的号码，因为只看一眼那串数字，她就知道是他。

    点开他发的短信，她看了看，觉得这短信就是寻常的新年祝福：

    今天是我们中国人的节日，

    人人都想在这天收到祝福，

    那么请你听我说新年快乐！

    李安游又对着短信看了很久，终于反应过来什么。

    “傻瓜。”她不自觉笑了一下。

    她没有多想，顺手回复了他一条：新年快乐。

    发过去之后她才有些后悔，不知道王致一会不会以为是她专门在发短信给他。

    应该不会吧？李安游又想，“新年快乐”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又不像他发来的那样话里藏话，说不定他连看也不会看呢，又怎么会多想？

    “三哥，大过年的不多待一会儿？”王致一从别墅里出来，帮三嫂提着行李箱放在王铭一车的后备箱里，顺嘴对他道，“爸妈那天找你说什么了？”

    王铭一砰一声关上后车盖，摇摇头赶起王致一：“你进去吧，好好准备艺考，其他事别管了。”

    杜耘静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她站在别墅大门口的台阶上，被王铭一扶着小心走下去，临上车时，又转身问王致一道：“那个小妹妹，给你回短信了吗？”

    王致一一提起这事嘴角就不自觉勾起：“嗯。”他才不会告诉别人自己在被窝里抱着手机对那句“新年快乐”偷笑了多少遍。

    “加油，我看好你们。”她朝他笑笑，说罢，便坐进车里。

    “三嫂，慢走啊。”王致一笑着冲车里坐着的人挥手。

    “希望你高考完，能领着那小姑娘一起来美国玩。”杜耘静虽然笑着，可脸上的笑似乎有点惨淡。

    美国……王致一想了一阵，看来爸妈表面上对三嫂和蔼可亲，但实际上，还是不同意她和他三哥？

    “致一，进去吧，外面冷。”王铭一对他嘱咐一句，便发动车子，沿着一条被厚重白雪铺满的道路扬长而去。

    王致一点点头，边往家里走边想，美国……和那小妹妹一起去找他三哥玩……听起来还挺有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灭有婆媳关系，真的灭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