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告密

    萧仪洁刚从英语老师办公室回来，神色极为难看。

    文栽道见她进教室，本能地把自己的椅子往前拉了拉，好让她回到里面的座位，却没想萧仪洁进教室后，并没有直接回座位，而是站在李安游和王致一相隔的那条过道上。

    “李安游。”萧仪洁先把目光转向正在专心写化学题的李安游，轻声叫她一句。

    李安游没有抬头。

    “怎么啦？”文栽道不解她要干什么，小声问。

    萧仪洁朝他挤眼摇头，又小心翼翼地敲敲李安游的课桌：“李安游，陶老师找你……”

    话还没说完，李安游蹭地站了起来。

    “谢谢。”她撂下笔，机械般地转头对萧仪洁道谢一声后，立刻冲出教室。

    “哎等等……”萧仪洁还想说后面的话，可惜李安游已经没了人影。

    “陶老师找李安游干啥呀？”文栽道悄悄问。

    萧仪洁摇摇头，一副胆怯的模样，再一转身，面向和李安游隔一条过道的王致一。

    王致一正趴在课桌上醉生梦死。

    萧仪洁做了好几个深呼吸，在心里拼命给自己加油打气，终于鼓起勇气用指关节敲响王致一的课桌：“同学，醒醒……”

    王致一没反应。

    萧仪洁有点尴尬，再敲几下他的课桌，这校霸依然没反应。

    文栽道看到萧仪洁主动去找王致一，惊得手贴在合不拢地嘴巴上：“你找他干什么……”

    萧仪洁无奈地摇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她再深吸一口气，伸出颤抖的手指，使劲戳了戳王致一的肩膀：“王、王致一，陶老师叫你……”

    王致一突然直起身。

    萧仪洁吓得马上退步，差点一屁股坐在文栽道的铅笔盒上。

    王致一打个哈欠，伸伸胳膊，转转脖子揉揉肩，一脸没睡醒的模样，看着萧仪洁。

    “同、同学，”萧仪洁感觉自己额上的汗快滴下来了，她小声道，“陶、陶老师找你……”

    “哦。”王致一站起来，揉揉头发，走到萧仪洁身边时，停下脚步，突然朝她看过来。

    萧仪洁吓得往身后再一倒，终于坐在文栽道的铅笔盒上了。

    “我吃人吗？”王致一朝她耳旁飘了一句，转头离开教室。

    萧仪洁吓得捂住心脏。

    文栽道则看着自己被她压扁的塑料铅笔盒，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

    王致一走到办公室门口，随意喊声报告，便推开办公室的门，朝小陶的办公位走过去。

    诶？李安游怎么也在小陶这里？

    他突然有种奇怪的预感。

    王致一走到李安游身旁站定，和小陶的目光对了一下。

    小陶狠狠瞪了他一眼。

    王致一当作没看见，一脸不耐烦问她：“怎么了？”

    三中这所学校的老师，除了小陶，没人再让他觉得那么讨厌。告密、请家长，无休止地告密请家长，这就是小陶最常对他做的事，王致一对她心里的不满，可以说积攒得都快要溢出来。

    “怎么了？你自己不清楚吗？”小陶动怒，狠狠拍了拍办公桌。

    王致一低头冷笑一下，抬头便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我怎么知道？”

    他又转头看看李安游，她安安静静站着，头一直低着，像是做错了什么事。

    王致一心里突然冒出个念头，小陶找他来，不会跟这妹妹有关吧……

    “王致一。”陶老师瞪着他，没好气地质问道，“讲讲，你欺负李安游算怎么回事？”

    “我欺负她？”王致一惊了一下，老子前几天还保护过她好吗！

    他难以置信地将目光转向李安游，她还是低头，安安静静，一副惨淡的平静模样。

    她给小陶诉苦了？

    “没欺负？你是不是让人家英语考试给你传条子？回答我！”小陶又激动地猛拍几下办公桌，大半个办公室的师生都纷纷转头看她。

    传条子……李安游把他那天在补习大楼前说的事告诉小陶了？

    王致一一言不发，只是侧头一只盯着李安游。

    她也一言不发，甚至头也不抬。

    “问你话呢！”小陶又激动地狂拍桌子，办公桌下的玻璃险些都要被她震碎，“你还四百六百八百地叫价，你那是干什么？卖菜呢！我告诉过你没王致一，课，你可以不听，作业可以不写，你不服管教我也没办法，但我说过，你绝对不可以欺负同班同学，我的话你当耳旁风了吗？！”

    小陶又狠狠连拍三下办公桌。

    旁边一个老教师扶扶眼镜，故意咳嗽一声，想提醒提醒小陶。

    可小陶依旧情绪激动：“王致一你知道考试作弊是什么下场么？你作弊背处分开除学籍我都没意见，但你为什么要拖同班同学下水？李安游如果听了你的话，帮你作弊当共犯，知道什么后果吗？！”

    她快速喝了一口菊花茶，继续训斥道：“记过处分，全校检讨！知道吗？这些东西，档案里跟一辈子的！”

    王致一听着小陶相当刺耳的话，越听竟然越觉得心里冰凉。

    他不知不觉也低下头，突然自嘲地笑了一声。

    他真没想到李安游竟然是这种打小报告的人才。

    果然学霸和他这种人，就不是一个世界的物种。

    “不行，今天这事我必须打电话给你爸。”小陶大吼过后，见王致一一声不吭，火气更甚，拿起手机就开始翻王致一父亲的电话号码。

    “行啊。”王致一听到小陶又要给他父亲告状，火气瞬间窜上头，“您打吧，您今天爱打给谁打给谁，实在不行您过去挖我家祖坟，把这事给我祖宗十八代全说一遍都行，我随意。”

    王致一又冷笑几声，转身便要离开办公室。

    “王致一你给我回来！”小陶在他身后怒吼，“就没见过你这种不尊重人的学生！”

    “陶老师。”李安游忽然开口讲话了。

    王致一刚走到门边，听到她的声音，顿时停住脚步。

    “你回去上课吧，这没你事了。”小陶心烦意乱，扶着额头对李安游道，“下次注意点，有什么事要赶紧告诉我知道吗。”

    王致一依旧站在门口，他手捏着门把手，用足力道。

    “他没有让我考试传条子。”李安游终于抬起头，声音不大不小，神色不卑不亢。

    王致一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是说了要给我钱，但不是让我帮他传英语答案。”李安游神色无比真诚，“陶老师，我虽然不知道是谁告诉您这件事的，但事情确实不是像您想的那样。”

    “安游……”小陶迷惑地看着她，“这到底是……”

    “我家条件不太好。”李安游又低下头，“我爸死了，我妈身体不好，最近缺钱用。”

    王致一睁大眼睛，转身望向她。

    不是她告密吗……

    “我和王致一是朋友，他知道我家里情况，想借钱给我，我不同意。”李安游说着说着，眼角突然滑出几滴泪。

    小陶的心随着李安游的泪水彻底软下来了。

    班级之光不可能说假话。

    “所以安游，他是想帮你？”小陶声音变得轻柔，她指指站在门口的王致一。

    李安游点头，声音有点哽咽：“他人其实很好，挺会关心同学的，他真没欺负我……”

    她说着说着，她突然啜泣起来。

    王致一的心跟随她的啜泣声一颤。

    “安游啊。”小陶亲切地拉过她的手，“你家有困难，得和老师讲啊，得和大人说啊，和他讲顶什么用？不能总是憋着，知道吗？”

    李安游边哭边点头。

    “你家里还差多少钱？”小陶依旧温柔，“我可以号召同学们捐款。”

    “不缺了。”李安游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联系上我舅舅了，他有钱。”

    “真不缺了？”

    李安游点头。

    “那就好。”小陶松了一口气道，“以后要是有困难，一定第一时间找老师啊。”

    李安游一边擦泪，一边点头。

    小陶又安抚了她半天，这才对站在门口的王致一语换了副略带尴尬的语气：“王致一，以后这种事情，你该讲清就讲清，不要总是一声不吭发脾气，你不说，我可不就错怪你了吗？”

    王致一心里呵呵几声，没说话，拧开门把手，走出办公室。

    小陶拍拍李安游的肩，又安慰她一阵，这才让她离开办公室。

    李安游刚走出办公室，就听门口站着的王致一说道：“嘿，小妹妹，演技不错。”

    她看他一眼，没说话，只上楼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已经是上课时间，走廊里几乎没人，王致一紧跟李安游走上楼，一边走还一边对她道：“哎，小妹妹，你刚才的眼泪是怎么挤出来的？我觉得你有演戏的天赋啊……”

    “王致一。”李安游转过头看向他，眼眶泛红，里面仍有泪水打转，“咱俩以后还是少说话吧。”

    “怎么了？”。

    “你真的好麻烦。”

    “我麻烦？”

    李安游看着王致一，深吸一口气：“你听明白，我不会帮你抄作业，也不会帮你考试作弊，永远不会。KTV的照片，你随便发，我也不要脸了，我只求你能放过我，人的精力有限，我不想把事情都浪费在无聊的事情上。”

    王致一越听越发愣：“你什么意思？”

    “道不同不相为谋。”李安游本不想哭，但还是忍不住吸鼻子流下眼泪，“我只想好好学习，你能放过我吗？我不想再像今天一样进老师办公室了，我不想昧着良心给你抄作业，我也不想被你堵在教室里质问，王致一，你明白吗？”

    王致一不知该说些什么：“不是，这些有什么呢，不抄就不抄呗……”

    “对你没什么但对我不是！”李安游抬起泪眼，“我就想安安静静地学习，放过我吧。”

    她说着，便抹一把眼泪，往教室的方向跑去。

    王致一愣愣站在原处，见她一直跑到教室门口，擦干净眼泪，做几个深呼吸，才喊报告走进去。

    站了许久，他突然转身下楼。

    李安游早已平复心情，即便已到下课，她仍坐在桌前认真地写着物理题。突然，她感到桌子轻微一震，抬头，桌上多了一杯热牛奶和一包纸巾。

    转头，和她隔一条过道的王致一刚刚落座。

    她盯着那杯牛奶，突然之间，心里憋着的那股怨气，似乎全消干净了。

    萧仪洁回头，敏锐的目光快速扫到了刚才那一幕。

    “哎，”她拽拽文栽道的袖子，“那个校霸和咱们学霸，好像不简单呐。”

    文栽道低声问：“怎么不简单？”

    萧仪洁快速回头看一眼，又指指身后：“校霸给学霸送牛奶了。”

    “什么？”文栽道惊得眉毛一翘，一转头便看到满眼通红的学霸正在努力解题，她桌上，还放着一杯冒着白热气的牛奶。

    “有情况。”文栽道转身，用中指推推自己的眼镜框，一脸正经严肃地对萧仪洁道。

    “附议。”萧仪洁说道。

    王致一等了一整天，从天亮等到天黑，还是没等到李安游喝一口他送的牛奶。

    直到放学，李安游火速收拾好东西背书包回家，那杯牛奶仍被她遗忘在桌子上。

    次日，王致一早早来学校，发现班里的值日生已经把那杯牛奶倒进了洗手池里。

    “唉。”周末，他缩在自己单人公寓里的沙发上，打着游戏，突然叹声气。

    “怎么了二哥？”秦嘉洛和他一起瘫在沙发上，脚搭在茶几上，边吃薯片边打游戏。

    “脚下去。”

    “哦。”秦嘉洛怂巴巴地缩回脚，注意力又回到手机游戏上，他突然瞪大眼，爆吼一声，“卧槽！二哥你怎么自己送人头啊！”

    “手滑。”王致一淡定道。

    “王致一，你怎么了？”游戏一结束，刘笑晴就扔下手机对他道，“你行不行？不行就赶紧歇着吧。”

    “确实不行，你们打吧。”王致一撂下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

    秦嘉洛拍拍刘笑晴小声问：“他怎么了？”

    “谁知道。”刘笑晴拿起手机继续道，“嘉洛我们继续，这把再赢不回来，我可要掉分了。”

    “哦，好。”秦嘉洛嘴上答应着，眼睛却一直盯着王致一，看他打开冰箱，却站在冰箱前发呆。

    秦嘉洛的肩膀忽然被人一拍。

    “别看了。”刘笑晴压低声音对他挤挤眼。

    秦嘉洛连忙回神点头，两人开始继续打游戏。

    王致一刚打开冰箱，就看到架子上摆着一排纯牛奶。

    牛奶，又是牛奶……

    他顿了几秒，颇为不爽地砰一下关上冰箱门。

    “你们吃什么？”王致一转身问刘笑晴和秦嘉洛。

    “你家有啥？”刘笑晴一边说一边手指飞快在手机屏幕上操纵着。

    “方便面，方便粉丝，面包……”

    “我吃肯德基！香辣鸡腿堡！上校鸡块！再来杯可乐！”秦嘉洛插嘴道。

    “我要奥尔良烤鸡腿堡，再来个老北京肉卷……算了，王致一，我要全家桶。”刘笑晴目不转睛地盯着游戏屏幕说道。

    “行。”王致一穿好鞋，揣上手机，出门往楼下肯德基进发。

    刘笑晴他们来家里打游戏时还是中午，这会儿下楼，黄昏早过，天已全然暗下来，王致一打开手机看看时间，才发现居然已晚上九点。

    KFC里人还比较多，王致一下好单后，站在店里慢慢等，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看看风景，心里突然感到一阵烦躁。

    因为他听到有人点了“牛奶”。

    牛奶……王致一心里憋着一口气，他想起那天晚上，十二点，空荡荡的KFC里，只有个女孩，趴在一张模拟卷上睡觉。

    她当时坐的位置是……

    他不自觉将目光向店里投去，出乎意料的是，又是在窗边那个座位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喧闹的环境里奋笔疾书。

    是她。

    他下意识地想上去和她说说话，却想起那杯最终被值日生倒进水池的牛奶，还有那天从小陶办公室出来后她对他说的一番话，不由得停住脚步。

    “6598号，取餐。”

    王致一拎着自己点的东西，径直走出店外。

    晚上十一点，刘笑晴和秦嘉洛游戏打累了，东西也吃饱了，两人打着哈欠，离开王致一的家，下楼坐上了出租车。

    “你说我们走就走，你还送什么，矫情。”刘笑晴不习惯王致一一反常态下楼送他们回家的举动，坐在出租车上抱怨几句。

    “嘉洛，照顾好这大姐。”王致一没多说什么，关上车门，目送刘笑晴和秦嘉洛离开。

    凌晨十一点的夜风吹得他浑身一层一层的冷意涌上来，这几天的气温终于恢复常态，快进深秋，寒风稍有刺骨。

    王致一本想直接上楼回去，但路过那家肯德基店时，还是不自觉停住脚步。

    他转头往店里望去，午夜的快餐店几乎没什么人，只有靠窗边那个位置上，仍坐着一个穿校服的女生，她扎着马尾辫，一头栽倒在桌子上，似乎睡着了。

    “哎哎，李安游，醒醒。”李安游模模糊糊地做了几个梦，不知道是被吵醒还是被冻醒的，当她睁开眼看到面前模模糊糊站着个人时，才抓过桌上的眼镜戴上。

    看清来人长相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花了眼。

    王致一好像从没叫过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