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

    因为家境优渥，成绩又好，许青青从小便以乖乖女的形象示人。

    给人的感觉就是，她不太会发火，就算生气，最多发点小脾气，并不会同人怎么样。

    但事实上，只有许青青自己知道，她很小的时候是很爱打架的。

    那时候父亲的公司还不算稳定，母亲也还在公司里帮忙，夫妻俩忙于工作，就把她这个唯一的女儿交给了住在另外一个星球的外婆。

    而许青青的外婆，年轻时是个军人，脾气火爆的军人。

    外婆的教育方式和父母完全不同，她告诉许青青：“如果有人欺负你，不要回来告诉我，因为我是大人，大人处理小孩子的办法就是打圆场乱客气，你觉得委屈，就一定要自己动手打回来，一个字，打，知道吗？”

    许青青当时尚且年幼，还不太能领悟这番话里的意思，十分茫然，还问外婆：“那我如果打不过呢。”

    外婆哼笑：“打不过就打不过啊，还能怎么样，打不过无非就是你多挨几下疼，还能怎么样，难道别人还能把你弄死吗。”

    或许是这番话太离经叛道，亦或者外婆说这番话时的形象格外像个‘狼外婆’，总而言之，这段算不上道理的道理在许青青心里留下了很深印记。

    于是就这样，有大约两三的时间，许青青一直是个“放养”的孩子。

    她就像田野里的那些蜜蜂，飞到东飞到西，谁欺负她她就欺负回去，谁看她不顺眼她也看谁不顺眼。

    她会和同学一起打游戏，和同学一起玩儿，和同学满星球的乱跑，和同学一起享受那无忧无虑的少年时期。

    这么多年，她始终觉得，那是她过得最高兴的两三年。

    直到外婆病逝，父母将她接回身边。

    而在料理完外婆的葬礼，许青青重新站在父母面前的时候，她得到的是父亲那刀锋般锐利审视的目光，以及母亲的哀叹忧虑。

    他们说：“早知道就不把你送回去了，也是没有料到你外婆会把你当成个野孩子养。”

    他们说：“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还是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该有的样子吗？”

    他们说：“你这个成绩怎么拿的出手？你还好意思吗，不觉得丢人吗？”

    野孩子，该有的样子，不觉得丢人吗……

    不觉得丢人吗？

    不觉得！

    ……

    高高扬起第三巴掌的时候，许青青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了这些。

    想起那段无忧无虑在外婆身边疯野的日子，想起外婆去世父母对她的重新审视，想起她也曾是无忧无虑的小孩，却在被父母带回身边的那一日，被斩断了尚在成长的羽翼，以及那颗少年人天真烂漫的心。

    而眼前，是周雨璇惊惧到极点的神情。

    情绪涌动，许青青忽然就恨透了面前的女孩儿，那种感觉比厌恶还深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好像一个封印了几十层还被塞在角落里的箱子骤然打开，那些令人心浮气躁的情绪、令人难以自持的愤恨和焦灼，一下子喷薄而出。

    校园暴力，欺负同学，可恨！

    毫无愧疚轻飘飘离开，如今又满怀戏弄转身回来，可恨！

    无知无觉地凭一己之力就能改变别人的人生，更可恨！

    “啪！”

    第三巴掌。

    有那么一刻，许青青也搞不懂自己打的到底是谁，要用力地瞪大眼睛，才看清是周雨璇。

    可爸爸和妈妈，他们两人又在眼前交叠着出现。

    许青青手腕颤抖，有那么几秒觉得，自己扇的不是周雨璇，而是父母。

    更令人内心惶恐的是，在那一刻，她也并未想过手下留情。

    他们可恨，他们更可恨！

    第四巴掌高高抬起，更凶狠地落下，然而中途却被打断，有一只手横插过来，拉住了她的胳膊。

    “别打了。”

    谁？

    许青青转头，看到母亲的脸。

    母亲焦灼地看着她，满眼失望，似乎在说，我们在你身上耗费了那么多的心血，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吗？

    许青青双目赤红。

    两秒后，她看清楚了，面前的不是母亲，是周林潜。

    周林潜冷静地看着她，一只手还抓着她的胳膊，在看到她的目光渐渐有了焦距之后，伸手抓过她拽着周雨璇衣领的那只手，将她强行掰向自己。

    “你还好吗？觉得怎么样？”

    还好吗？怎么样？

    许青青茫然。

    她动了一下，脚却被绊住，低头才看到是倒在地上的自行车。

    她茫然的眼神很快清明起来。

    她干什么呢？

    她不是在收拾周雨璇吗。

    周林潜怎么来了。

    为什么她刚刚会想起外婆，为什么她会出现幻觉，看到爸爸和妈妈？

    意识到不对，许青青更快速地回神，她下意识想伸手摸脸冷静一下，然而两条胳膊还被周林潜抓着。

    她挣了一下，没挣开。

    周林潜当然不会放手，她是自己不清楚，刚刚那副样子，就跟要吃人一样，那是在收拾人、碾压式地一打一吗？

    周雨璇都已经被扇得晕过去了。

    再打下去，难道是想闹出人命？

    好在周林潜也第一时间察觉出许青青的异样，赶过来拦住了她。

    此刻周雨璇晕趴在地上，附近也没人，周林潜等她冷静下来、目光清明开，才松开手。

    但他不敢大意，又问了她一遍：“觉得怎么样？”

    许青青抬手抚额抚脸：“还好。”脸上滚烫。

    周林潜看着她，冷静道：“你先回去吧。”

    许青青反应了半秒，低头看地上的周雨璇，又抬头看他：“我好像惹了点麻烦，还……”

    周林潜从地上扶起车子，又把她的包挂上车龙头，不容置喙，“走！”

    许青青：“？”

    周林潜：“这个周雨璇我打听过了，她家条件不错，家里在教育系统里还有领导，你都把她扇晕了，等她醒过来还能善罢甘休吗？现在不走等着她醒过来哭着回家喊妈妈？”

    许青青一梗。

    话是这么说没错，也是这个道理，不过她人都打了，难道周雨璇醒过来没看到她就不会哭着回家喊妈妈？

    还是要喊的呀。

    这烂摊子还是得收拾。

    不过许青青并不后悔当面扇了她，要是怕，也根本不会动手。

    可周林掐就是不让她呆着，一直催她走，语气里还满含嫌弃。

    “一点也不让人不省心，大半夜还得给你擦屁股。”

    许青青听着熟悉的口气顿时哭笑不得，这人怎么时时刻刻都这样呢。

    他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周林潜显然是不能的，不但这一句不好好说，下一句照样不好好说。

    在把车子交还给许青青之后，他低头看了看周雨璇，又抬眼，黑漆漆的眼珠子在路灯下熠熠发光。

    “怎么，吓得腿都软了，这点路也走不回去了？”作势捞袖子，“要不要我给你一个公主抱亲手把你送回你的闺房？”

    许青青：“……”

    走走走，现在就走。

    周大佬说他来就他来吧，怕了怕了，溜了溜了。

    许青青走了。

    她刚走，周林潜站在周雨璇身边打了个电话。

    他对江舜龙道：“你把车开过来。”

    江舜龙都要睡了，自然不想动：“干嘛？”

    “我送你一个美女。”

    “不要。”顿了顿，江舜龙琢磨道：“不对啊，你也没那么无聊啊，什么美女，这又是什么暗号？”

    周林潜向来懒得多言，不过考虑如果不说清楚江舜龙也不会开车过来，还是简单把事情说了，说完之后叮嘱道：“你开车过来，等会儿我给你一个地址，你把人送回去。”

    江舜龙并不认识什么周雨璇，茫然了三秒：“周雨璇？什么周雨璇，你家还有这档子亲戚？”

    周林潜：“跟我没关系。”有点不耐烦了，“你来不来？”

    得了，帮谭大佬就是帮周少爷，帮周少爷就是帮自己，自己的事，还不得自己上上心么。

    江舜龙叹气：“来，我来。”

    挂了电话，周林潜摸出手机，把回家前在网吧搜索出来的周雨璇的资料点开，翻到家庭住址那一段，复制下来，发到了江舜龙手机上。

    没多久，江舜龙开车到了。

    车停在巷子外面，人跑进来，一看躺地上的女孩儿吓了一跳，又问周林潜：“你发我那个地址？可我回头怎么和她家里人说啊，别拿我当坏人啊。”

    周林潜扫了眼地上，气定神闲：“让你送回家，又没让你送进门，扔门口不就行了。”

    许青青回家之后，冷静下来，左思右想觉得不对劲。

    她怎么会打着打着情绪失控？

    而且她没有掌握好力度吗？

    竟然把人直接打晕过去了？

    “303！”

    303默了片刻：“我有叫你，可你好像听不见。刚刚我检测你的身体状况，就在你扇巴掌的那段时间内，脑电波及其不稳定，有几秒甚至检测不到脑电波。”

    什么意思？

    “许青青同学，”303忽然严肃起来，“本智能现在严重怀疑投射你脑电波的投射器存在故障，致使你的脑电波在这具地球人类的身体里并不稳定。”

    “警告，为了安全起见，请务必中止目前所有的论文进度，等待救援。”

    收拾过周雨璇，这事暂时算是过去了，许青青没有再多想，此刻她和303一样，满脑子都在疑惑不久前在巷口的情绪失控。

    这对她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么多年，她的确在心里对父母暗藏微词，年少时候甚至怨愤过，可长大之后渐渐理性，自然也体会到父母的爱护和支撑家庭的不易，因此也很能体谅父母。

    所以，她没有情绪失控的道理。

    更何况当时扇巴掌也是因为原主遭受的不公，根本和父母那边不搭，既然没关系，又怎么会产生这样的联想和情绪波动？

    唯一的可能，问题出在脑电波投射上。

    303说的对，投射器有问题，所以她在这具身体里出现了异样，情绪失控也因此发生。

    而如果是这样，情况的确不太妙，毕竟她的脑电波如果要完好无损地从谭熙的这具身体里撤出来，必须依靠原来的那个投射器。

    一旦投射器出现大故障，后果不堪设想。

    许青青明白后果，接纳了303的建议。

    “论文中止，等待救援。”

    303：“是否唤醒飞船智能阿尔法·蓝，目前阿尔法·蓝处于沉睡阶段，备用电能足够低电量重启。”

    就这样结束了吗？

    许青青叹气：“唤醒。”

    303：“智能端开始接驳，接驳完毕，唤醒已成功。坐标发出成功，等待阿尔法·蓝。”

    许青青：“那就等吧。”

    不知道为什么，投射器损坏这件事并不让她觉得恐惧，而即将回母星这件事也没有令她觉得有多高兴。

    更多的反而是一种茫然的踩不踏实的失落感。

    爸爸妈妈，林奶奶，娄姗，江舜龙，张晓松，还有周林潜……

    她就这么走了，还能再见吗？

    论文失败，温莱特教授会给她改选题吗？

    她还有再来地球的机会吗？

    还有谭熙，她还没有帮这位原主考上清华北大呀。

    “303……”

    303感知到她此刻的情绪，并未多言，静静等着。

    许青青：“以后我还能再来地球的吧。”

    “当然。”303语调轻松，“你可以到地球毕业旅行，也可以工作后过来度假，如果你有出差任务到太阳系，来地球也很方便，又或者你喜欢，你还可以选择在这里定居。”

    许青青想了想，觉得也是，心情忽然没那么低落了。

    却听到303止不住话语似的继续刚刚的话题道：“当然，你可以来地球探监。你知道那些经济犯吧，大多都是被判到地球劳役，偷税漏税，罚地球日至少591天，高管层篡改公司报表，罚地球日至少411天，有掩盖公司重大失误的，罚地球日至少699天。你家要是有亲戚范个经济罪什么的，你要愿意来地球陪监，那怎么样都能待满一年。”

    许青青：“……我家就我爸做生意。”

    303：“哦，那你往好了想，万一你爸他犯事儿了呢，你就能正大光明地来地球了。”

    许青青：“………………”

    与许青青房间相对，周林潜的卧室。

    烂摊子总要收拾，好在这周雨璇闹过不少蠢事，也在网络上留下太多痕迹，他略一动手追踪了一下她在网络上留下的痕迹，再黑入那些账号，发现了很多难以示人的“证据”。

    周林潜随便存了几个劲爆的，准备等明天一早给周雨璇那边发一个警告。

    他相信，他翻出来的那些什么劲爆的床照、视频，足够让她对昨晚的事彻底闭嘴了。

    周林潜存好那些东西，正要退出编译器，忽然页面上自动出现了一行字，就在周林潜的那些代码正下方。

    “许青青同学，是我啊，阿尔法·蓝啊，你的常好运啊。”

    周林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