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12月22日, 冬至。

    下午五点, 念忍和沈悭离一起从实验室走出来。

    周家俊等在楼外, 枯黄的落叶堆在脚下。

    看见两人向他走来，周家俊笑眯眯地弯起眼睛。

    几个月不见，他又圆润不少，弥勒佛似的。

    念忍和沈悭离穿同款羽绒衣, 一黑一白，戴的是同款围巾。

    念忍走在前面，活蹦乱跳。

    沈悭离安静地跟在其后。

    他皮肤通透白皙，下巴隐在围巾中，琥珀色瞳孔干净澄澈，一望见底。眉眼清俊，没什么情绪, 身上白色的羽绒衣衬得他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

    周家俊欣赏地多看了几眼，内心唏嘘。

    大家都在变老, 怎么就他一个人，感觉越活越年轻。

    收起心中的感慨, 周家俊笑着开口：“你俩大忙人，见你们一面可真不容易，还得提前好几天预约。”

    沈悭离瞥他一眼，没什么反应, 念忍冲他笑了一下。

    周家俊：“欸，有机会带我尝尝你们学校食堂的饭啊。”

    念忍：“算了吧，我们学校食堂的菜出了名的难吃。”

    “我就是慕名已久, 才有些好奇的。”

    “你重口味这点果然还是没变，行吧，下次你再过来我就带你去吃。”

    周家俊开了车来，念忍见沈悭离走向后座，觉得周家俊特意来接他们，放他一个人在前面好像不太好，于是想往副驾驶去，却被沈悭离拽住胳膊，头微偏，示意她上车。

    周家俊从前面瞅见这一幕，“还真把我当你们司机啊？”

    沈悭离眉梢轻抬，没说话，但那眼神的意思很明显：要不然？

    周家俊点点头，“行，你帅你说了算。”

    车子启动，碾过地上的落叶。

    周家俊注意到他俩的穿着：“你俩这穿的是什么装，兄妹装？”

    念忍伸手，掰过沈悭离的脑袋按在自己肩膀上，“亲子装，这是我儿砸。”

    沈悭离歪了歪头，睫毛垂下来，睨她。

    周家俊咧嘴，“你干爸干妈听了这话不会打死你吗？”

    念忍：“嘿嘿，他们才不舍得打我。”

    周家俊注意到沈悭离身上还斜跨着一个小包，很可爱的蓝色小熊造型，完全不符合他的气质。

    “沈悭离这是搞什么，还背个这么可爱的小包。”

    不仅是越活越年轻，他简直返老还童。

    “那不是小包，是他的保温杯，我给他买的，衣服也是我买的。”

    “天！”周家俊嗤一声，“你是他保姆吗？”

    “说了他是我儿砸。”

    念忍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沈悭离就越来越不爱说话了，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交际，也不再打游戏，烟戒了，不关注娱乐明星，不谈八卦。平时除了吃饭睡觉他是没有日常生活的，待得最多的地方就是实验室。

    沈悭离以往穿衣服虽然都是比较简单的款式，但也算讲究。

    后来连穿衣服都不讲究了。

    念忍有一次见他一件外套连续穿了两个星期，后背上不知在哪蹭的全是白灰，问他为什么不换件衣服，他说没衣服，问他为什么不买，他说浪费时间。

    两人都不缺钱，中科院补贴多。念忍还记得当初他们考研来上海生科院面试的时候，连来回机票钱和考试期间住宿费中科院都是给报销的。

    沈悭离说浪费时间是真的嫌买衣服麻烦。

    所以后来念忍买衣服都顺便给沈悭离买几件。

    次数多了，念忍也索性穿男装了，反正沈悭离不喜欢花里胡哨的衣服，款式简单的类型一般不分男女都可以穿，于是两人衣服都买同款，只是码数或颜色不一样。

    而且沈悭离有喝茶的习惯，每天早上泡一杯毛尖。

    念忍故意给他买了个可爱款的背带式保温杯，以为他会嫌弃，怎料到他竟然走哪带哪，背在身上乖得像幼儿园小朋友。

    沈悭离喝茶特别费茶叶，喜欢放很多，几乎半杯，泡出来之后颜色非常浓，味道极苦。不惯喝茶的人一般受不了那味儿。而且只喝毛尖，不喝其它茶叶。

    他生活作风如此老干部，偏偏他又不老，看上去还很年轻。

    于是念忍给他微信备注为：小干部。

    周家俊听念忍吐槽完，从后视镜眄了眼沈悭离。

    他安安静静的，无动于衷。

    周家俊道：“这得赶紧给你哥找个女朋友啊。”

    念忍摊手，“我倒是想，可他对女的不感兴趣啊。”

    “……难不成他对男的感兴趣？”

    “他对男的更不感兴趣。”

    “这不正常啊，你哥今年也有二十三了吧。”

    “嗯。以我哥这性子是难找到女朋友了，他嫌烦。”

    沈悭离面色寡淡，头转向窗外，对他们的谈话不予理会。

    周家俊：“你又不可能一直照顾他，你总是要跟厉奎结婚的嘛。”

    沈悭离闻言，这才有了点反应，眉微蹙，望向念忍，腮帮子不由自主绷紧。

    念忍也愣住了，说实话，结婚这种事情她还完全没想过，和厉奎也没讨论过。

    她干干笑了两声，“我这么年轻，结婚还早着呢，别瞎说。”

    沈悭离神色稍缓，瞪了周家俊一眼。

    周家俊：“……”

    周家俊的培训机构也在徐汇区，一所老小区旁边。

    原址是个大酒店，三十几层的高楼。

    后来酒店倒闭，楼便做商品房租卖出去。

    周家俊租下了六七层，重新装修。

    距离有点远，开车过去要一个多小时。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霓虹闪烁，车水马龙。

    等在红绿灯前，周家俊手指敲打着方向盘，“欸，我说你们俩天天忙得见不到人，都在研究什么呢？”

    可能是弹钢琴的缘故，他虽然发福，手指却还是纤细修长的。

    念忍在看手机，闻言掀了掀眼皮，“说了你也听不懂。”

    周家俊不死心，“怎么的呢，瞧不起人啊，你不说说怎么知道我听不懂。”

    念忍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作罢，又酝酿了会儿，才开口：“我研究的东西还是不说了，你真听不懂，说了也是浪费我口舌，而且我最近的实验没什么新意，讲一下我哥他们组最近研究的东西吧，比较有意思，是把化疗药和中药联合，去抑制白血病细胞。”

    周家俊纳闷：“……这能有什么意思？”

    念忍耸耸肩，“我都说了，你听不懂。”

    沈悭离望着她，却笑了，抬手轻轻拨了下念忍的刘海。

    周家俊在后视镜里看得一阵酸。

    合着就你俩懂，你俩有默契。

    到了地方之后，周家俊停好车，带着念忍和沈悭离一起进去。

    酒店一楼大厅还是原来倒闭前的样子，中间喷泉，旁边休息区，还有前台。

    楼上都被不同公司租下做办公室了。

    三人乘电梯到六楼。

    六楼主要是琴行、授课教室和前台，七楼有卫生间、厨房、休息室，还有一部分教室和会议室。

    周家俊带着他们进去的时候，坐在前台的姑娘站起来，“你回来啦亲爱的。”

    这是周家俊的女朋友张芷静，是个小网红，锥子脸、大眼睛、双眼皮，典型网红脸，微博粉丝有几十万的那种。

    她和周家俊在旁边老小区还租了间房子，平时白天待在培训机构，晚上回那里休息。

    据周家俊说他女朋友家还挺有钱的，当初他手里没那么多创业资金，后来一大半钱都是他女朋友出的。

    所以周家俊现在特别贤惠，把他女朋友当祖宗一样供着，平时家务活抢着干，他女朋友只要漂漂亮亮搞自己的直播就好了。

    念忍扫了眼，没见到其他人，只有张芷静在，问周家俊：“今天这里没人吗？”

    “嗯，这几天休息。”

    他关了六楼的灯，带大家上七楼，在七楼做饭。

    念忍跟着周家俊进了厨房，给他帮忙。

    “其实连前台我都舍不得让她干，但是她不放心我请的那些人，每天非得过去坐半天。”

    念忍挑了挑眉，望向他的眼神都变了，以前上学的时候没想到，原来周家俊是这么会疼女朋友的人。

    “我一开始以为芷静她家只是普通有钱，直到她去年过年带我回了她在香港的家，天呐，原来电视里那种跟体育场一样大的豪宅是真实存在的，她家里还有私人飞机。”

    果然是贫穷限制了想象，念忍问：“她家是豪门吗？”

    “不是，就是单纯有钱，暴发户，一开始也是内地的，后来才去香港定居，家里也就她一个孩子。”

    “那她父母舍得把女儿嫁给你？”

    “他父母人挺好的，觉得芷静喜欢就好。”

    “你女朋友看起来倒是挺低调的。”

    “嗯，没去她家之前我也没想到，还以为她就是个小网红，后来发现她是真的喜欢直播而已，就是有钱任性的那种人。”

    念忍：“你俩怎么认识的？”

    “我在海城读大学的时候和我们院同学合伙开了间琴行，平时没课的时候就在琴行里教教各种乐器，那时候她在对面艺术学校读书，来我们琴行学古筝，她从小会钢琴，弹得比我还好，经常怼我，后来就认识了。”

    念忍听得津津有味，平时实验相关的内容听多了，难得有人跟她聊这些，点点头道：“那倒是挺有意思的。”

    周家俊终于逮住了机会反击：“比你那什么细胞有意思多了吧。”

    念忍：“……”

    晚饭是火锅加水饺，念忍和周家俊只是简单处理了一下食材，很快就从厨房出来了。

    外面，张芷静正在美妆直播，沈悭离坐在沙发上拿着手机看新闻。

    两个人互不关心、互不干扰。

    沈悭离看得专心，没察觉到念忍出来了，大概是渴了，将手机放在面前的桌上，拧开保温杯喝了口茶。

    双手捧杯，睫毛垂覆下来，精致又乖巧的模样。

    念忍没忍住，偷偷给他拍了张照，发在朋友圈里。

    ——给我哥征婚。

    沈悭离从来不刷朋友圈，念忍不怕被他看见。

    她自己好几年没发朋友圈了，一发出来立刻引起了轰动。

    大家都在下面评论说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向佳：男神还是那么帅。

    李汀：好可爱！想嫁！可惜我已经是要结婚的人了。

    看到这一条，念忍转头问周家俊：“李汀要结婚了？”

    周家俊：“对啊。”他猛地一拍脑袋，“你看我这记性，她结婚请帖都给我了，让我带给你俩，我给忘了，等会儿拿给你们。”

    “什么时候啊？”

    “就过年那几天，不是初八就是初十。”

    周家俊端了火锅出来，招呼张芷静和沈悭离吃饭。

    念忍转向沈悭离：“我们初八那几天休息吗？”

    沈悭离想了想，点头。

    “欸，觉不觉我们老了啊？”坐上桌，念忍突然感叹一句。

    周家俊往火锅里加着菜，“怎么就老了，之前在车上你不是还说自己年轻。”

    “就身边的人一个个都结婚甚至生孩子了，电视里的那些明星以前都是比自己大的，现在一个个都比自己年纪还小了，不服老也不行了。”

    “哈哈。”

    吃完饭，已经九点多了。

    周家俊：“我这里有多余的房间，要不你们今晚就在这歇吧。”

    沈悭离摇头拒绝，“不了，明天周一，实验室打卡，我们坐地铁回去。”

    难得听沈悭离说这么长一句话，周家俊愣了下，反应过来之后，笑了，“行。”

    从周家俊那里出来，夜色寒凉，晚风袭过，卷起一地残叶。

    沈悭离走得快，念忍紧了紧衣服，追上他，树叶在脚下踩出破碎的声音，“哥，你想过以后没有？”

    沈悭离扭头看她，脚步放慢了些，“没有。”

    “那你有想过出国没？”

    “没。”顿了顿，沈悭离问她：“你想出国？”

    “也不是，我之前不是认识的一个师兄嘛，他现在在UCI（加州大学尔湾分校）读PHD，只是跟我提了一下。我才不想出国呢，和厉奎异地恋已经够难受了，更别说异国。”

    细瘦的路灯投下光影，沈悭离垂眸，睫毛似镀了层白霜。

    “我不出国。”他说。

    “为什么？”

    “你知道我们实验室这十年来出了多少个博士？”

    “多少？”

    “七个，其中有六个都在美国。”

    “这么少的吗？”

    “基本都去工作了。”

    “你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想出国？”

    “我只是觉得在国内做好自己的研究就够了。”沈悭离目光柔软，映着她，“其实我没什么远大的志向。”

    “喔。”念忍牵起唇角，“这没什么远大不远大的，人各有志，对吧。”

    他低低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念忍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

    沈悭离突然停步，转身，“好好走路。”

    念忍：“……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