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七 顾牧① 如果当初带你走
01.
某个清晨, 天还没亮,顾维桢就被父母叫醒。
顾维桢眨着朦胧的双眼,强忍着困倦坐起身, 任由母亲一脸沉重地帮她穿着衣服。
而她的父亲则站在门外,隔着关闭的房门也能听到他在外面来回踱步的声音。
有什么事发生了。
顾维桢很快就清醒过来, 内心也隐隐有了预感,大约是出了什么事,否则父母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将她叫醒的,还摆出这么严肃的表情。
在她的印象里,她的父母虽然不甚靠谱, 在小事上总是神经大条, 但也因此平日总是和蔼温柔的, 鲜少露出这样压抑的情绪。
等到顾维桢换好衣服,去洗漱的时候,母亲背过身去, 但顾维桢还是看到了她眼角滑过的一道泪痕。
坐上车的时候,顾维桢看到父亲眉头紧皱着, 目光转过来的时候就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发生什么事了?”顾维桢问道。
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仿佛触发了什么机关,她的母亲眼泪滚落下来,便再也止不住,直接一头栽倒进丈夫的怀里低声抽泣起来。
“是你牧阿姨.......”顾父又叹了口气,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哽咽,缓了好一会儿, 才继续说道,“她过世了。”
顾父顾母与牧湘君都是发小故交,早年也是在一起上学深造的,虽然成家立业之后见面见得少了,但彼此也一直都保持联系,再加上彼此之间的家族交情,关系自然不同于常人。
前不久才见过的活生生的人,转头就成了冰冷的尸体,与他们这些人就此阴阳两隔了,怎能不让人唏嘘心痛。
顾母哭得不能自已,还有些不敢置信似的,断断续续地哽咽道:“怎么会这样呢,前两天不是才说已经好了吗,怎么一转头就.......她才多大啊,她家那个小丫头也才多大啊,她怎么舍得.......”
顾父轻拍着妻子的背,低声安慰着她,但这个男人此刻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顾维桢没有哭,但那些话落到她耳中也仿佛平地惊雷,炸得神智都有些飘忽。
就在不久之前,她才从牧阿姨那里回来,那时候她们都还留在国外,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看起来精神都还不错,怎么也和“死”字牵扯不上关系。
母亲的哭泣回响在顾维桢的耳边——怎么会呢?
是啊,怎么会呢?
就连她、她的父母这些外人都觉得这样的难过,那么作为女儿的牧归荑呢?
车窗外的路灯还未熄灭,暗黄的光点飞快地在车窗外闪过,顾维桢只呆愣地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眼神没有焦距,只有一片空茫。
世事无常。
这是顾维桢第一次深切地体会到这个词的意思。
02.
牧湘君的身体一直都不太好,是打娘胎里就落下的病根。
她是牧家的独生女儿,牧家老两口早年就为这个女儿操碎了心,到处寻医问药,才勉强将这个女儿从鬼门关上生生拉回来。
也因为这一点,牧家两位老人从来不敢给牧湘君太大的压力,无论是家族的产业还是后代的继承,从不让她多操心一分,都是随着她本身的心意来。
牧湘君吃药一直吃到十来岁,身体总算有了些起色,除了不能太过剧烈的运动外,其他都已经与常人没什么差别了。
牧家老两口对此欣喜不已,一直以为就此了却了一桩心事。
谁知道好不容易等到牧湘君成了家,生了女儿,旧疾却再度复发。
在牧归荑很小的时候,牧湘君有很长一段时间都躺在病床上,医院都下过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
然而或许是挂念着尚且年幼的女儿,牧湘君最终还是撑过来了,又多陪了牧归荑五年的时间。
在这五年里,牧湘君的身体时好时坏,大部分时候都没有什么大碍,但最终还是没能撑到最后。
她的亲人朋友心情悲痛又复杂,没人敢说希望牧湘君被疾病的痛苦困扰一辈子,但更没有人希望她就此离开这个世界。
明明还处在最好的年华里。
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于牧湘君而言又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最可怜的莫过于她那个年幼的女儿牧归荑了。
03.
顾维桢再见到牧归荑就是在牧湘君的葬礼上了。
葬礼那天是小雨,一群人穿着一身黑,撑着黑伞,肃穆地站在墓碑之前。
顾维桢站在父母的伞下,余光穿过人群,正好扫到站在人群之外的牧归荑。
年幼的孩子蹲在角落里,神情木讷而空洞,一身黑融于人群,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也没有人记得给她撑一把伞。
雨水淅淅沥沥地落下,打湿了头发,又顺着她的眼角脸颊滑落下来。
看起来像是一只惨兮兮的小野猫,孤僻警惕地看着人群,声音微弱得听不见。
顾维桢心下微动,下意识就要往那边走,却被父母按住了肩膀。
“维桢,不要乱跑。”心情低落的顾父低声训斥了一句,“这是你牧阿姨的葬礼,不要给他们添乱。”
“我......”顾维桢张了张嘴,下意识又转过头去看,却发现原处已经没有了牧归荑的身影,她迟疑了片刻,终究还是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但她还是止不住有些担心,时不时地就将视线移过去,在一片黑色的人海里试图寻找一个年幼的身影。
到底还是顾母心思更细致敏锐一些,她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脑袋,问道:“你在找那个小姑娘吗?”
顾维桢点了点头,答道:“我刚刚好像看到她了。”
顾母叹了口气,劝道:“她妈妈不在了,现在肯定很难受,我知道你担心她,但是这时候就让她和家人待在一起吧,过段时间我再带你来看她。”
顾维桢抿了抿唇,点头应了声:“好。”
04.
“你在这里做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
牧归荑眨了眨眼,抖落睫羽上积蓄的一串串小水珠,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
她有些呆滞地仰起头,却看到漆黑的伞面,还有下面那张熟悉的、带着担忧的脸:“......小维姐姐?”
牧归荑躲在墓园的角落里,在人群的背面,人来人往却没有人注意到她。
唯有顾维桢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溜出来,撑着一把伞找到了她,帮她挡住了外面的风雨。
“擦擦吧。”顾维桢递出一条干毛巾,空出一只手帮牧归荑擦掉脸上的水珠,“生病的话,牧阿姨会担心的。”
顾维桢话里的称呼拉回了牧归荑的神智。
牧归荑虽然悲伤且痛苦,却也没有故意糟践自己的想法。
如果妈妈还在的话,一定不希望看到她生病的样子。
于是牧归荑沉闷地接过毛巾,有些粗鲁地蹂|躏起了自己的头发。
顾维桢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劝牧归荑回去,只是给她披上了外套,随后自己也在她身边坐下来,撑着一把伞挡在她们的头顶,紧靠在一起抵御着风寒。
两人一直在那个不易察觉的角落里一直坐到了晚上。
直到顾父顾母还有牧家的几人惊慌失措地四处寻找着两家失踪的孩子,最终才在这个角落里发现了两个相拥着闭上眼睛的孩子。
牧家老爷子还记得这个前不久才去过他们家做客的孩子,看着牧归荑紧紧抓着顾维桢的手,死活不肯放开,仿佛怕一松手人就没了似的,几个大人见状都是心下一酸,一时什么责备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尤其是牧家的几人和杜沧海更是自责不已,他们为了死去的人而悲伤的同时,却忘了这个本该最悲伤惶恐的孩子。
幸好还有顾维桢这个小伙伴记得陪着她,否则万一牧归荑自己一个人跑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再出什么事,他们谁也没办法再原谅自己。
牧归荑淋了雨,又悲伤过度,这时候睡得昏昏沉沉,一点意识都没有。
但顾维桢的警觉性还在,就在几个大人一接近,她就从浅眠中惊醒,警惕地抬头看着面前的人。
认出面前的父母之后,顾维桢才松了一口气。
随即她又看到旁边的两位老人,又看了眼身旁未醒的牧归荑,放软了声音向他们征求着意见:“我想带月亮妹妹一起回家玩可以吗?”
彼时顾维桢年纪本来就不大,声音都未脱去独属少年的稚气,又生得乖巧,难得的撒娇,长辈们谁也挡不住。
牧老爷子看了看昏昏沉沉毫无知觉的外孙女,不由低叹了一口气,自责之余,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对年幼的牧归荑确实忽视太多。
然而接下去的问题也不仅仅只有葬礼上的事,他们难免还会再度忽视牧归荑。
顾维桢这么一提,牧老爷子倒是觉得暂时将牧归荑寄放在顾家照顾是一件好事了。
最重要的是,他记得夏天的时候,顾维桢这孩子到他们家做客,为人很是细致规矩,牧归荑也很喜欢她的样子,再有顾父顾母照看着,也就不要他们再多担心了。
牧老爷子前后一思量,便拍板定下,其他人自然也没有反对的余地。
于是牧归荑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身处在陌生的房间里,唯有床边的顾维桢的脸是熟悉的。
顾维桢见她醒来,便探身去摸她的脑门,发现烧已经退下去了,才露出放松的表情。
“这里是我家。”顾维桢主动解释道,“你爸爸那里还有点事要处理,所以让你先来我们家住一段时间,上次你不是说想要来我家玩吗,这段时间我陪你好不好啊。”
牧归荑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大约是淋雨的后遗症,导致她的大脑还有些迟钝,但她相信顾维桢,便点了头应声道:“好。”
05.
牧归荑在顾家一连住了好几个月。
倒不是她不想回去,只是一来顾母心疼她小小年纪失了母亲,便有意想多留她一段时间,好好照顾她,她觉得杜沧海那样粗心的男人八成是照顾不好小姑娘的。
二来牧家和杜沧海那里也开始翻来覆去扯起了皮,一时闹不安生,杜沧海和牧安流都坚持让牧归荑在顾家多住一段时间。
牧家老两口因为身体吃不消,忙完女儿的葬礼之后便又来见了牧归荑一眼,便回了国外安养。
国内便只剩下杜沧海和牧安流两人相对着,自然肆无忌惮,便彻底撕破了脸,闹了一番还挺热闹。
由于牧归荑的存在,顾父顾母也多关注了一下牧家和杜家的动向,在当中劝说了一番,才勉强让事件平息下来。
但这当中的内情,没有人会告诉牧归荑。
所以牧归荑除了为母亲的过世而悲伤外,剩下的日子都过得堪称无忧无虑。
为了逗日益沉闷的牧归荑开心,顾维桢特地请了假留在家里陪着她玩。
可怜顾维桢从小到大都没有过什么正常儿童的娱乐,这时候倒是有一次性补偿回来的趋势,从积木橡皮泥到芭比娃娃再到九连环游戏机,几乎要把自己的房间堆成玩具批发市场。
她甚至还专门在房间里安放了一个新电视机,专门用来循环播放各类热门动画片。
不过顾维桢尴尬地自娱自乐了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牧归荑脸上那微妙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牧归荑也早就过了热衷于那些玩具的年纪了,也就动画片还能让她偶尔瞄几眼,但多数时候也兴致缺缺。
但她也清楚地接收到了顾维桢的好意,所以才勉强装出感兴趣的样子给她捧捧场。
不过她毕竟年幼,脸上藏不住事,几次下来就让顾维桢看出来了。
尴尬归尴尬,反应过来之后,两人之间那古怪的客气氛围反而减淡了许多,相处也再度变得自然起来。
在离开顾家之前,牧归荑和顾维桢终于想起来交换了真实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当时电话已经开始普及,两人的家离得不算太远,离开的时候也没有那么多依依不舍。
她们约好了假期再一起玩。
06.
杜洵美母女上门的时候,牧归荑正在顾家串门。
当时顾母正好要去公司处理事情,便顺路将牧归荑送回家,正好在门口撞到了那对母女。
杜洵美的妈妈面带笑意地牵着女儿迎上来,满面讨好的笑意,主动递上两杯热茶,那卑躬屈膝仿若低到尘埃的态度看得顾母眉头直皱。
但她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个既不年轻也不够漂亮的女人打得什么主意。
顾母冷眼扫视着这个陌生的女人,并未当面点破,却故作诧异地对牧归荑说道:“怎么,你家现在请保姆也这么拖家带口的?你爸想要改行做慈善了?”
牧归荑之前也见过这对母女,隐约知道她们与自己父亲的关系,心下除了厌恶不喜便再没有其他的感想,便跟着淡淡应了一声。
这么直白的嘲讽傻子都听得出来,更何况心思本就比常人纤细敏感许多的杜洵美母女,她们当即就绿了脸。
但牧归荑还是正儿八经的大小姐,顾母也不是杜家能招惹的人物。
杜沧海早就反复提醒杜母不要随便去招惹顾家的人,她这一次就已经算是得意忘形犯了戒,哪还敢再多回嘴,只能低着头唯唯诺诺地干笑。
顾母心下对杜沧海失望透顶,转头一看面无表情的牧归荑,再想到早早过世的好友,当即心疼得不行,转头就甩了杜家的大门,又牵着牧归荑的手回了顾家。
牧归荑又在顾家住了好一段时间,期间杜沧海除了一开始的一个电话,之后竟然一次都没有问过。
顾母对此气愤不已,顾父对于杜沧海的不负责任也颇为诧异,恰在这时牧归荑的师父封老爷子也打电话过来询问。
牧归荑还在封老爷子那里学武,只是最近都有些心不在焉,今天还意外闪神受了伤,封老爷子打电话给杜沧海问情况,却只得到敷衍的回答。
封老爷子不放心,想到牧归荑近来与顾家走得近,便又打电话来顾家问了一声。
这么一问,就问出了事端来。
几人都觉得杜沧海这变化有些不大对劲,又担心是跟牧安流吵得那一架导致的,跟着又去打电话给了牧安流。
几方一交流,这才发现杜沧海早就在外面养了小情人,而且玩得还不少,杜洵美母女就是他玩脱了找上门来的证据。
牧安流对此早有所觉,一通冷嘲热讽便挂断了电话表示不管。
顾母火冒三丈,当即就要找人去彻查杜沧海的风流张还有那对莫名冒出来的母女的身世——
要知道,那个杜洵美看起来比牧归荑也小不了几岁。
这么一调查,杜洵美所谓的杜沧海唯一的亲生女儿的身份也被扒了出来,还有那个医生和杜母对牧归荑身世血缘的造谣。
顾家人都被这荒谬的事实气个半死,纷纷为过世的好友感到痛心与不值。
但气愤过头,他们反而冷静了下来。
显然杜沧海最近对牧归荑这么冷淡,是因为他误解了她的身世。
虽说罪魁祸首是那对胆大包天的杜母和医生,但杜沧海本身的不忠与愚蠢本就是罪无可赦。
唯一让人在意的不过就是牧归荑自己的想法。
彼时牧归荑已经从父亲和那个便宜后妈的嘴里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同时也到了顾家和封老爷子送来的真相,她心情复杂。
但无论如何,她也不愿意再回到杜家,回到杜沧海的身边了。
她的那位父亲,是背叛者,也是虚伪的满口谎言的骗子,既然他已经先放弃了她的母亲,也放弃了她,她便也没有什么理由再去留恋。
顾维桢对此并未发表任何看法,她只是站在牧归荑的身边,告诉她没关系,只要按照她自己的心愿来就好。
她绝对不是孤身一人,至少还有顾家站在她的身后。
顾维桢说,如果牧归荑愿意,永远留在顾家也没有关系。
07.
顾母决定把牧归荑送回牧家。
倒不是顾家养不起牧归荑或者不愿意养,只是牧归荑毕竟是有家人的,就算不留在他们身边,至少也能把监护权要过去。
有牧家在背后撑腰,总比寄居在顾家或者杜家要强上许多。
然而牧安流并不愿意接牧归荑回去。
因为他不愿意将他姐姐打拼下的一切这样轻易地拱手让人。
如果说是别人的话,面对牧安流这么坚持的态度可能无可奈何,除了嘴上咒骂几句就别无他法。
但顾母不一样,她本来就不是什么淑女文静的性子,被挂了电话暴脾气一起,就打了飞的跑去了牧家。
当着牧家上上下下,包括牧安流下属的面,顾母直接一巴掌甩到他脸上。
牧老爷子和牧老夫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打懵,更别提自十岁以后就再没被任何人打过的牧安流。
未等在场的人反应过来,顾母直接将一叠资料甩到了牧安流的脸上,包括杜家收到的“鉴定证书”。
“牧安流你要报复人渣就自己去报复,把还这么点大的小丫头扯进来算什么本事。”顾母冷言嘲讽道,“湘君知道你这么对待她唯一的女儿吗?”
牧老爷子茫然地看着冷着脸针锋相对的两人,他自然也认识顾母,当初他也是亲眼看着顾家两个小辈步入婚姻殿堂的,看起来就跟侄女差不多,他对顾母也有所了解。
如果不是真的出了什么触及底线的事,顾母不会这么不给牧安流面子,以至当着其他人的面给牧安流难堪。
“发生什么事了?”牧老爷子问道,“还是归荑出什么事了?”
牧老爷子话音未落,那边牧安流已经随手扯过一张纸瞄了两眼。
目光落到纸上的时候,他的脸色就是一变,也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当即伸手捡起其他散落的纸,挨个看过去。
顾母也体贴地为两位老人解释道:“还不是你们那位女婿——啊不对,是前女婿,最近刚带了小三和七八岁那么大的女儿进门,还说是亲生的,要把归荑这个正经女儿赶出家门呢。”
当然杜沧海压根没有说过这么直白的话,不过照知情者来看,他表现出来的也大致就是这个意思了。
光是听顾母的前半段话,两位老人的脸色就变了,牧老夫人身子一晃险些栽倒下去。
两位老人活了大半辈子,唯一的软肋就是他们的女儿,如今女儿过世,他们还未从悲痛中走出来,便又陡闻噩耗。
自牧湘君过世,牧归荑就是她留给牧家的唯一一点念想。
先前他们不把牧归荑带走,只是因为考虑到牧归荑从小在国内长大,担心她刚失去母亲,又离开熟悉的环境,对她的心理状态不好,所以才再三叮嘱杜沧海好好照顾她。
原本他们也是相信杜沧海的,毕竟牧归荑是他唯一的女儿,不论如何也不至于亏待了她。
但这才多久?
从牧湘君过世算起,满打满算也还没到半年,杜沧海就带了新人进门,带了个据说是“亲生的”拖油瓶不说,竟然还要把正经亲女儿赶出家门。
杜沧海这么明目张胆,是欺负牧家没人了吗?
牧老爷子直冒火,恨不得立刻飞到杜沧海面前,用随身的拐杖直接抽死他。
牧老夫人被丈夫搀扶着,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还记着顾母的话,当即扭过头,神色颇为严厉地看了牧安流一眼,问道:“你都知道?”
牧安流直面养母失望的目光,一时说不出话,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痛。
半晌,他才闷声答道:“我不知道他把那个小三的孩子当成自己的亲女儿了。”
换句话说,其他的部分,他早就已经知道了,却还把他的父母瞒得死死的。
牧老夫人喘着气,当即扭过头去,不再看这个一向令他们放心骄傲的养子。
理智上她知道小儿子有自己的打算,实际也是为他们两位老人打算,但情况上,对于仅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的结果,她无法接受。
牧老爷子也沉默了许久,用不赞同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儿子,但他没有出言责备什么,只是就事论事:“那知道之后,你准备怎么办?”
养父母眼中的失望显而易见,旁边姐姐生前好友也是一脸的嘲讽,还带着某种威胁,哪怕只是摸着自己的良心,这时候牧安流也绝说不出让外甥女再留在杜家的话了。
“.......我马上就去把归荑接过来。”牧安流说着顿了顿,脸上带了种狠戾的意味,“至于杜沧海那个背叛姐姐的人,我绝对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的。”
“你弄不弄死杜沧海随你的便。不过归荑这边的事还得从长计议,要是让杜沧海这么痛快的如愿,那也太对不起湘君了。”顾母打断了他,“而且你是不是应该听听归荑自己的意愿?不要总是这么自说自话好吧。”
牧老爷子叹了口气,做出了最终的决定:“先问问归荑的想法吧,剩下的由你们年轻人处理,我们两个老人家只想多看看外孙女。”
离开之前,牧老爷子拍了拍牧安流的肩,语气有些沉痛:“有些事还是你看得清楚,还好当初让归荑姓了牧。”
牧归荑回牧家,不是本就理所当然的事吗。
08.
牧归荑在牧家待了一段时间。
两位老人看到许久不见的外孙女,心情也好了许多,整日也不与她谈那些令人不开心的事,只是问起她未来的计划。
牧归荑之前一直在国内上学,成绩很好,她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爱好,没什么意外的话,大概也就是按部就班地念书、工作。
两位老人并不愿意给她太多压力,自然没有反对的意见。
但说到未来的去向,两边却产生了分歧。
牧安流这时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坚持让牧归荑留在国外。
牧家在国内也没有什么亲戚,至于杜沧海那个人渣压根不被他们看在眼里,而且牧安流已经不准备留着杜氏,国内没什么牵挂,自然还是让牧归荑留在身边更稳妥一些,正好也能陪陪老人。
但牧归荑却不是那么愿意定居在国外。
不说舅舅对待自己那用力过猛的态度,牧归荑每每看到外公外婆对着自己的脸露出唏嘘痛苦的表情的时候,她也觉得心底堵得慌。
这时候她倒觉得舅舅真是有先见之明,让她与外公外婆一直待在一起,只会不断勾起他们痛苦的回忆。
无论对她,还是对他们,都是如此。
当然这样的理由,牧归荑是不会真的摆到明面上来说的,只能找一些其他的理由。
比如她的朋友都在国内,学习生活之类本已习惯了国内的节奏,如果就此留在国外,她可能很多年都没办法再回去了。
这样一来,她也就很难见到顾维桢了。
在顾家待着这一段时间,牧归荑与顾维桢两个孩子建立起了很深厚的感情。
尤其是在母亲过世这个最脆弱的时间段里,牧归荑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有些依赖顾维桢了。
在此之前,牧归荑从没想到未来有一天要与顾维桢分开,甚至还可能很多年不见面。
牧家两位老人感念于顾家这段时间对牧归荑的照顾,也欣慰于两家后代小辈之间深厚的感情。
而顾母也表示愿意代他们好好照顾牧归荑。
顾母本身的人品他们都信得过,而且她与牧湘君又是好友,牧家两位老人对她倒是比对杜沧海要放心许多,有个女性家长照顾着总归是要好一些的。
最终两方商定下来,牧归荑上学期间都留在国内,由顾家暂且代为照顾,等到寒暑假放假的时候,牧归荑就要回牧家。
牧归荑对此没什么意见,她本来就对牧家没什么抵触,只是在这个尴尬沉痛的时期不愿再在彼此的伤口上撒盐。
他们都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一下,平复一下内心的哀痛。
于是等到开学之前,牧归荑就回了顾家,由顾维桢领着,一块去学校上学了。
之后的事情,就与她们这些孩子无关了。
09.
有了顾家的帮助,牧家对杜沧海的惩罚与报复变得轻易许多。
没有人告诉杜沧海他两个女儿的真实身世,任由他被蒙在鼓里,被一个大胆的女人耍得团团转。
牧家先要回了牧归荑的监护权,杜沧海虽然感到几分费解,但对于这个结果却是求之不得。
他几乎要以为是牧家玩累了,懒得跟他再多计较新妻子的事,想要来个眼不见为净了。
但事实并不是这么简单美好的。
杜沧海轻易地交出了牧归荑的监护权,以为就要迎来梦想中的新生,妻子女儿在身旁,组成一个崭新的、独属于他的家庭。
然而现实却立刻就给了他当头一棒。
先是牧家直接从杜氏撤了资,导致杜氏的资金链立刻就出了一个大缺口,一时难以填补。
杜沧海正手忙脚乱地应付公司大客户,好不容易才勉强安抚在躁动不安的人群,还没松一口气,一转头牧家几乎就公开告示,说以后绝不再与杜氏有任何合作。
先前杜沧海对人脉一说还没有什么特别鲜明的体会,但直到牧家这一手一出,顾家第一个出来响应。
随后,先前明面上与牧家压根没什么关系的公司都第一时间响应了告示,宁愿支付大笔的违约金也要放弃与杜氏的合作。
杜沧海一口血堵在喉咙里险些吐出来,别家不说,顾家跟杜氏压根就没有什么合作关系,这时候出来“表态”显然不过就是趁机要往杜家身上再踩一脚罢了。
牧家就算了,顾家跟杜氏无冤无仇,何必要故意针对他们。
杜沧海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最后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暂住在顾家的牧归荑身上。
看来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他这个便宜女儿唆使他们来针对他了,没想到这个小丫头竟然这么记仇,也太没良心了。
这话亏得他没有当着顾家人的面说出来,不然怕是连顾维桢都忍不住要去抽他一顿。
不过生意上的种种麻烦还只是个前奏,没等杜沧海从焦头烂额的状态中抽出身来,接下去种种晴天霹雳又接踵而至,连一点喘息的间隙都没有留给他。
就在杜沧海压着复杂的心情,忍着工作上的疲惫,费心为他那位“亲女儿”杜洵美落户转学的时候,杜洵美又哭着跑回来,说学校里的人都欺负她,嘲笑她是小三带来的野种。
既然和牧家撕破了脸,杜沧海也就没必要再将杜洵美藏着掖着了,他也有心补偿这位流落在外的“亲女儿”。
于是他想也没想就直接将她送到了有钱人扎堆的国际学校里。
然而杜洵美早年跟妈妈独自生活在外,虽然有杜沧海按时打生活费,从没短了她吃穿,但杜母混迹风月场所,眼界又短,对女儿的学习一点也不上心,反而整日怂恿着她吃喝玩乐。
所以等到杜洵美转学之后,不说学习跟不上,她本身的身世也早就成了有钱人家的一个笑谈,走到哪里都要顶着别人打量的视线。
杜洵美年纪不大,又没有受过好的引导,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强。
别人打量的视线落到她的眼中,就都成了赤|裸|裸|的嘲笑,刺得她连头都抬不起来。
过去杜洵美没有爸爸,在普通的学校尚且受不了别人的嘲笑,更遑论换了个新环境之后,她连唯一的金钱优势都失去了。
但好在这一回杜洵美还能回家和她的爸爸哭诉。
杜沧海本就被最近一系列的麻烦事刺激得直上火,再一听好不容易认回来的女儿在学校被人欺负了,当即就刹不住火,直接去了学校找了老师和学生家长理论。
最碎嘴的那几个本来就是刻薄的性子,父母也都是喜欢在背后嚼舌根的泼辣分子,虽说这次碍于家世背景,他们不得不让自己的孩子跟杜沧海和杜洵美父女道了歉。
但他们心下却不以为然,甚至也不怎么服气,他们也听说过杜氏最近被针对的事,稍微打听一下就能知道事情的因果,当即脑筋一转,就把这对父女的事添油加醋地渲染着宣传出去了。
什么到底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看这当爹的将亲女儿放在外面不闻不问这么多年,这一接回来就立刻宠得比前妻的女儿还过呢。
这一句话就同时将杜洵美和牧归荑两方都扎了个透心凉。
那些传话的人可不会管这话是真是假,巴不得听起来越刺耳越好,最好能听得当事人恨不得第一时间撸袖子飞过来揍人。
当然关于牧归荑的身世却是没什么人敢公开谈论,别的不论,牧归荑姓牧,也是正儿八经的牧家继承人,跟不跟杜家扯上关系都无关紧要。
但大部分人愿意痛打杜氏这个落水狗,却不敢公开跟牧家对上。
至于其他那些有关杜氏的闲话——
反正事情都是杜沧海做出来的,就算那些听了风言风语生气的人,那也是先去找杜沧海这个罪魁祸首。
那些说闲话的人没办法对杜氏做些什么,但牧家还不能么。
对牧家背景稍有些了解的人都清楚,杜沧海和杜氏,早就在他公开宣告杜洵美才是他亲女儿的时候,就已经彻底完了。
杜沧海大概是急昏了头,又或者被前妻带来的人脉优势养钝了基本的警觉心,也丢弃了最基本的自知之明。
这时候外人都知道牧家没一下弄死杜氏,也只是为了多欣赏一下他垂死挣扎的丑态而已。
若是他这时候及时醒悟,去跟牧家人诚恳认错,说不准还能体面一点地滚回原型。
不过若是杜沧海真的有那么机灵警觉,也不至于做出在亡妻过世不到半年就娶进新妻还宣称亲女儿另有其人的事来。
外人嘲讽的嘲讽,看戏的看戏,当事人杜沧海却是有苦难言。
他本也不想将这件事直接爆出来,就算是他也知道留着牧家对他只有好处,谁知道顾家横插一脚,非要将这件事闹到牧家老两口面前去。
如果只有牧安流还好,虽然这人一向心思莫测,就算考虑到两个老人的心理承受力,他也不会单就因为杜沧海娶新妻的事就闹得两位老人不得安宁。
只要两位老人还顾念着他们的外孙女,只要牧归荑还是他名义上的女儿,杜沧海便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但事实却已经如此,杜沧海也无可奈何。
而且平心而论,虽然理智知道牧家对自己的事业有帮助,但杜沧海对于牧归荑这个“野种”也实在是膈应得很。
既然他已经没有退路,也不必再提醒吊胆,反而还让他松了一口气。
至少他再也不用从本心和理智之间做出痛苦的抉择了。
于是杜沧海便开始光明正大地宠起了他的“亲生女儿”杜洵美。
特地为她去学校理论且不提,在杜氏风雨飘摇之际,他还立了告示,广而告之他将要立遗嘱,将杜氏留给杜洵美。
对此,牧家也只是冷眼看着,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与此同时,随着杜沧海的努力,他也终于稳下了不少合作商,总算将公司的情况暂时稳住了。
杜洵美也终于落好户,在学校也没有人再敢当着她的面说闲话。
至于牧归荑这个糟心女儿——她从头到尾就压根没出现在杜沧海的面前过。
到底还只是个没什么话语权的小孩子。
杜沧海这么想着,稍稍松了一口气,觉得前段时间牧家人撒气应该也撒够了,总不至于真要将他往绝路上逼,往后应该各不相干才是。
然而杜沧海这一口气没能松完,他就醒悟过来,以牧安流的性格,从来都只有“不搞你”和“搞死你”两个选项。
而绝没有“搞你搞到一半就不搞了”的中间项。
10.
生意场上的事,人脉与底蕴永远都是杜沧海跨越不过去的一座大山。
杜沧海守着杜氏最多也就只垂死挣扎了三年,便不得不宣布公司破产。
原本他还有些积蓄,想带着妻女避避风头,等到牧安流这个疯子发泄够本了,再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虽然公司破产的事给了他很大的打击,但他毕竟已经逐渐对牧家的报复有了心理准备。
而且他少年时就已经经历过家里公司破产的时,最后也再次白手起家做出了一番事业。
所以他觉得这一次也不过就像是过去一样的一个小挫折,以他的能力和经验,想要东山再起绝对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他也只能这样想一想了。
杜沧海是最重血缘传承的人,又自认是重情的人,在遭遇事业挫折之余,还能安慰自己好歹妻女还在身边,不至于落到家破人亡的凄惨下场。
然而事实告诉他,世界上从没有什么谷底。
也没有什么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杜母联合着情夫医生偷取杜家的钱时候,被杜沧海抓了个正着。
杜沧海对于杜母的秉性已经有所了解,他也并不是真的爱她,只是由于她是女儿的母亲这才爱屋及乌而已。
所以除了气愤,杜沧海没有其他的感觉。
他当即就报了警,将这两个人以偷窃的罪名送进了监狱。
杜母坚称她只是拿自己家的钱,不算偷,杜洵美也死死抱着母亲,向父亲撒娇求他不要让妈妈去坐牢。
杜沧海气得不行,但在杜洵美的再三劝说与眼泪攻势下,他最终只将医生丢给了警察。
但杜母之后的日子也没有过去那么轻松了,为了避免盗窃的事再发生,杜沧海直接将她锁在了家里的仓库里,除了一日三餐,便不让任何人再靠近她。
杜母一开始还试图哭诉,发现不管用之后就开始扯着嗓门骂骂咧咧地骂起了人,从杜沧海骂到牧归荑,然后又骂到牧湘君。
最后这一点最终将杜沧海激怒了,外界的压力积压之下,他第一次对杜母动了手。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之后无数次。
等到牧家在顾家的帮助下整理好所有的证据,将杜母和她的情夫医生一起以伪造鉴定书的罪名告上法庭的时候,杜家已经乱得不成样子了。
杜母满身伤痕地从杜家被带出来,见了外人都一副惊恐怯懦的模样,不知情的人当即就将谴责的视线投向了她的丈夫。
然而当这个案件的真相浮出水面的时候,又有更多的人唾弃一声“活该”。
当中最震惊的莫过于杜沧海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舍弃一切去宠爱的女儿竟然是假的。
而当初被他厌弃推开的那个才是真的。
杜沧海在听到真相的那一刻颓然倒地。
杜洵美也满脸惊恐,畏缩着低下头,不敢抬头多看一眼父亲那狰狞的脸。
虽然身世的真相被曝光出来,但杜沧海和杜母的婚姻关系是事实,杜洵美的监护权也在他的手上。
杜母即将在监狱里度过接下去的几年,于是唯一能照顾杜洵美的人就只有杜沧海了。
但当杜沧海知道这个被刻意扭曲了数年的真相之后,他真的还会好好照顾杜洵美吗?
要知道,当初牧归荑还是他宠爱了十年的女儿,但被告知没有血缘关系之后,他还不是说推走就推走了。
可牧归荑毕竟还有个牧家给她撑腰,那杜洵美呢?
杜洵美已经不再是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了,她想起当初在牧归荑面前耀武扬威地冷嘲热讽的场景,不由感到一种风水轮流转的凄凉感。
但不论如何恐惧与畏怯,这件事早就与牧归荑没有任何关系了。
这只是“杜家人”自己内部的恩怨而已。
11.
让犯错的大人受到教训是大人该做的事。
顾家和牧家的几位长辈都没有准备让孩子们牵扯到其中,反而刻意回避着他们,只是偶尔说说情况。
小孩子本就该是无忧无虑的时刻,该上学、该玩乐,但唯独不该过早染上成人世界的复杂与黑暗。
在这一点上,几位大人认知相当一致。
至于一开始想法与其他人相悖的牧安流,短短几年时间里,倒是被顾母好好教训过好几回,也多少扭过一点心态。
牧安流是喜欢他姐姐牧湘君不假,但就是喜欢过头了,便走向了另一种极端。
在他眼中,好似除了姐姐就没有其他需要被照顾心情的活人,只是他一向善于掩饰,直到牧归荑的事情之前,谁也没意识到他的性格和观念已经扭曲到了这种地步。
但牧安流毕竟也是牧家人,心还是向着家人的,只是用的方法手段都有些过于冷漠了。
两位老人一手养大的他,却也猜不清楚他的心思,对此他们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庆幸还好有顾家帮他们代为照看着牧归荑。
否则照这种情况,就算把牧归荑接到身边来,也不知道牧安流会把这个外甥女养成什么苦大仇深的样子。
庆幸归庆幸,这些内情孩子们隐约有些猜测,但大人却不会说出来让小孩子们烦心。
除了母亲过世,又被父亲抛弃以外,牧归荑的童年经历一个转折,走上了另一条路,但总的来说还算无忧无虑。
虽然没有爸爸妈妈,但还有外公外婆,还有把她当亲女儿一般的顾阿姨。
而舅舅虽然待她的态度有些别扭,却还是爱着她的,尤其是在被顾阿姨狠狠教训过几次之后,他竟也开始懂得去关心一下外甥女的心理状况,逢年过节也开始习惯性地买一些小礼物去讨她的欢心。
自从牧归荑来到顾家,最高兴的莫过于顾父顾母,因为他们终于在一向性格冷淡的女儿脸上看到了笑脸,也终于显现出她那个年龄段该有的活泼模样。
顾家也不仅仅只有牧归荑一个人借住,有时候唐家的小孩儿唐明湖也被父母一脚揣进顾家,委托老友代为照顾。
唐明湖年纪比顾维桢小,但比牧归荑要大一些。
而牧归荑的性情又比顾维桢软和一些,唐明湖在顾维桢面前讨不了什么便宜,便时常在牧归荑面前装模作样地耍耍哥哥的威风,整天将“以后哥哥罩着你”之类的话挂在嘴上。
顾维桢对此笑而不语。
有时候唐明湖得意忘形过了头,总免不了倒霉一阵,他明知是谁搞得鬼,却只能灰溜溜地夹起尾巴做人,最多转头跟牧归荑非常小声地抱怨几句。
当几个年纪算不得很大的孩子聚在一起朝夕相处的时候,想要让气氛变得冷清也是不大可能的事情,整个顾家都因为这两个人的存在而变得热闹了许多。
牧归荑慢慢从过去的伤痛中走出来,又慢慢地长大,仍是少时那个满腔赤忱充满活力的女孩子。
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活泼漂亮的女孩子是被用心地爱护着的。
12.
顾母作为如同牧归荑的第二个母亲一般的角色,对她自然是喜爱也是关照的。
随着家里两个女孩子一天天长大,看到她们已经自觉地跟幼时一起玩闹的唐明湖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然而她们本身却还是亲密的过分。
同吃同住不说,时常在某些个夜里,她们当中的一个就会自发地抱着被子敲响另一个人的房门,然后相依着入眠。
就像是牧归荑刚来到顾家的那一阵,顾维桢担心她难过,便整夜整夜地陪着她一起睡。
这样的习惯似乎一直持续到了她们长大。
最初顾母并没有觉察多哪里不对劲,毕竟女孩子之间本就天然地更加亲近一些。
直到牧归荑高中毕业,应舅舅的要求去国外读大学。
彼时顾维桢刚刚大学毕业不久,正在家里的公司实习,因为顾父顾母都忙于工作,她便自告奋勇送牧归荑去机场。
顾家和牧家这几年来往很多,日常出个国都算不上出远门了,顾父顾母便也没有太担心,便随她们去了。
顾母心思总是细腻一下,那天忙完工作,看看时间还早,想想还是决定去送送牧归荑。
虽然知道那边肯定有牧家人照顾着,但她们毕竟未来也要有很长时间不能见到了,她想想还有点舍不得。
然而顾母刚刚跟上两个孩子的后面,一起走进机场大厅,正要通道门口叫住她们的时候,却惊讶地看到她的女儿忽的侧过头,凑过去轻啄了一下旁边的牧归荑的嘴角。
姿态亲昵而自然,牧归荑也没有挣扎反抗,只是微微红了耳尖。
这可就不像是普通的关系好的范畴了。
顾母惊讶地愣在原处。
13.
至于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女孩子的恋情曝光之后的事,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唯有一点毋庸置疑,她们都是被爱着的。
14.
顾维桢睁开眼的时候,外面的天光才微微亮。
她侧过头,牧归荑沉睡的面容映入她的视野,眉头微锁着。
沉默片刻之后,顾维桢伸手,轻抚着她的眉心,随后便看到她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放松的模样。
顾维桢的心被沉甸甸的东西塞满,安稳之后,混沌的大脑也逐渐清晰起来。
唯有那一场冗长的梦境像是一道阴影,笼罩在她的心头,让她难以释怀。
顾维桢注视着牧归荑的脸,指尖顺着她的眉心往下,最终滑到她的唇角。
“要是......”顾维桢神情微黯,她最终叹了口气,用谁也听不到的声音自语道,“......要是当初我再多看你一眼就好了......”
-1.梦境之外的现实
当年牧湘君的葬礼上,天还未亮,顾维桢便被父母叫醒,匆匆忙忙地赶往杜家。
然而一家人都沉浸在对离世者的痛苦与不舍之中,没有人空出心思去招待故友,勉强抬头打声招呼已经算是不错了。
故友便都严肃着脸,紧闭着嘴站到一边,尽到自己的礼数之余,便不再多去打扰这悲痛的一家。
谁也没有发现这一家人当中少了一个年幼的孩子。
年幼的牧归荑便已懂得藏匿伤悲,她不愿在别人面前表现出过多的悲痛,包括她的家人。
因为她清楚,家人的痛苦并不比她少。
可她又止不住泪水。
于是她便偷偷地躲在了无人看到的角落里,抱着膝埋着头流出所有的泪。
没有人注意到她躲在什么地方,更没有人知道她一直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哭到半夜,最终因为疲惫与脱水控制不住地晕了过去。
第二天她自己拖着昏昏沉沉的身体回到家里,自己打了电话叫来了医生,吃了药睡了觉,慢慢挨过这一场病痛。
从她很小的时候起,很多人都夸她懂事,她也确实懂事,自己便能够学着照顾好自己。
但是没人告诉她,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
没有人知道她藏于内心的痛苦,便没有人会心疼她,就连家人也是如此。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她母亲那样的细致体贴,将一切的爱意都留给自己唯一的女儿。
而自从她的母亲过世之后,这也只是她被家人忽视与抛弃的起点而已。
——番外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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