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乍一眼过去, 沈无薇便愣住了。

    在那天偶然遇到罗栗之后，她的脸在沈无薇脑海中反复出现了很多次。

    她长大了，脸上的婴儿肥尽数褪去, 呈现出一种介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成熟来。

    她脸上少了很多的稚气, 多了几分随意，不是随意人生的随意, 而是对许多事情看破不说破的随意, 只是那天罗栗跑得实在是太快, 她没能够仔细看清。

    今日, 她才有机会细细打量她的眉眼。

    长大后的罗栗, 随着五官的张开，眉眼间失了小时候的一份精致，却多了一份舒展，有一种含苞欲放的花朵，终于展开了花瓣的感觉。

    她坐在沈无薇对面，脸上带着冷淡，一坐下，便扬了扬唇, 道：“想谈什么, 你说吧。”

    沈无薇一愣, 随即好笑地道：“不是你说要见一面的吗？”

    “……”没想到自己会犯这种失误, 被她杀了个回马枪，来的时候脑海中构思的话题瞬间被打乱，罗栗怔愣了两秒, 才抿抿唇，道：“我也不知道该跟你说什么，只是觉得我们必须见一面，把有的话给说清楚。”

    她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比不上诚实更重要。

    “好，不过别着急，”沈无薇将菜单递给她，“先点菜，这家的火锅听说很好吃，你要红锅还是鸳鸯锅？”

    “你不是不能吃辣吗，那就鸳……”鸳鸯两个字都到了嘴边，见到沈无薇似笑非笑的神情，罗栗将话咽了回去，唇角微勾，“红锅吧，特辣。”

    服务员又确认了一道：“美女，您确定要特辣的红锅？”

    罗栗点头，“确认。”

    她又随便点了几个菜，然后递给了沈无薇，后者看了一眼之后，觉得差不多够了，便直接给了服务员。

    服务员拿着菜单下去，目送她远走，罗栗的视线才重新落到了沈无薇的身上。

    地点是沈无薇选的，火锅店，他们坐的是一处卡座。火锅店的生意不错，尽管时间还早，已经有大半的位置坐满了人，滚烫的火锅冒着白烟，映照出一张张笑脸。

    店里很热闹，大家都在说话，上菜声吆喝声聊天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又多又杂。

    这并不是个谈话的好地点，却是个避免尴尬的好地方，因为即使他们一句话也不说，打量着手里的菜单，气氛也不会觉得奇怪。

    但他们总还是要说话。

    “你长高了，我记得以前你没那么高的。”沈无薇率先打破了沉默，她看向罗栗的眼神里写着回忆，好像在看她，又好像在看那个十六七岁，骄傲而又得意满满的少女。

    罗栗撇撇嘴，“别用那种恶心巴拉的回忆式的口吻说话，感觉你像是我妈一样。”

    沈无薇失笑，眼睛弯了起来。

    罗栗问道：“你怎么会来B市？”

    “因为你在这里。”

    她噎了一下，“然后呢，你公司不要啦？”

    “给你哥了，我吃分红。”

    “哦，你倒是很放心嘛。”

    “小舅子都不放心，还有谁能放心。”

    “什么小舅……”罗栗突然明白过来，闭紧了嘴，瞪她一眼，“有本事你到我哥面前去喊小舅子啊。”

    沈无薇欣然应了下来，“好啊。”

    “……”这人没法沟通了！

    “只要是你愿意，”沈无薇接着说道，“我随时都可以找你哥说明我们的关系，有什么斥责我可以尽数承担，你什么都不用想。”

    她的声音里带着蛊惑，“只要你愿意。”

    罗栗险些点头，又在最后一刻惊醒过来，她们都分手了，还愿意个屁。

    她撇过头，“没什么愿意的，反正结都结束了。”

    “嗯，我知道。”

    “……”罗栗眨眨眼，觉得火锅的油烟味有些熏眼睛，不然为什么她觉得自己眼泪都要出来了。

    在沈无薇说出我知道的那一瞬间，无数委屈，突然涌上了罗栗的心头。

    她想抓着她的衣服说，你知道，你知道个屁，你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她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移开了视线，看向了一旁。

    “我知道在之前的感情里，是我太自私，一直没有考虑过你的想法，一直打着为你好的借口来伤害你。”

    “我知道你对我很失望，我知道恨不得再也不要见到我，我知道……”

    沈无薇看着罗栗，一字一句地说着。

    罗栗看着上菜的服务员，看着一旁合家欢乐的一家人，就是不看她。

    然而眼睛却越来越酸，越来越涩。

    她化了妆，上了假睫毛，还画了眼线，罗栗只能不断地提醒自己，再怎么委屈，老娘的妆不能花。

    “我还知道，”沈无薇的声音里带了笑意，然而看向罗栗的眼神里却写着几分忐忑，“你还喜欢我，你还想见我，还想和我在一起……”

    罗栗回头反驳，“你胡说！”

    她眼泪刷的一下掉了下来，沈无薇递过去一张餐巾纸，她便按在了眼睛上，想要尽快止住掉个不停的眼泪。

    “我才不喜欢你，也不想见到你，更不想再和你在一起……”

    罗栗不知道，她的声音里听起来有多委屈。

    不管在同学面前，在室友面前，甚至在哥哥面前，她是多成熟的大女孩，在沈无薇面前，她好像一秒钟便有变回了曾经的那个小姑娘。

    “……走开，别碰我。”

    她打开沈无薇的手，却听后者噗嗤一笑，“小花猫，妆花了。”

    啊？

    顾不得哭，罗栗连忙将手机掏出来，左看右看，果然眼线已经晕染了，再看纸巾，上面还停留着几条苍蝇腿。

    正当时，端着一盆油辣辣的服务生过来，她便赶忙捂住了眼睛。

    “美女，你们的红锅上来了，”端锅底过来的小哥带着浓浓的C市口音，“菜一会儿就上来哈。”

    罗栗捂着眼睛的姿势实在是可爱，让沈无薇想起了她在往上看到的小水獭，但饭还是要吃，她将包里的湿巾翻出来递过去，道：“擦一擦吧。”

    罗栗纠结的看了一眼，倒是没和自己为难，接了过去。

    她缩在一角，用手机照着镜子，小心翼翼地擦着已经花了的眼妆。

    想象中的妖艳贱货还没当够十分钟，就被沈无薇破了功，她咬牙切齿地想着，这个女人不容小觑。

    果然不管隔多久，她都不是她的对手。

    擦干净眼妆，罗栗整个人精致感便少了许多，眉眼却变得更加温和。

    被这么一打断，她酝酿好的情绪散了不少，本来还有些话要说出口，却又说不出了。

    正好菜也上得差不多，锅里的汤也沸了，她便将心思放到了一边，准备先吃火锅再说。

    B市物价较高，虽然她有稿费收入，哥哥也舍得给她花钱，但罗栗没有大手大脚的习惯，偏生一寝室又只有她一个是南方人，所以来了大学以后，这还是她第一次在非聚餐的时间吃到火锅。

    摆盘精致的雪花肥牛端上的时候，上面还冒着白烟，罗栗一股脑地倒了进去，连带着下面摆盘的黄瓜和娃娃菜一起进了锅。

    特辣的红锅乍一眼看上去，全是红油和浮了半边锅的辣椒，肥牛一下去就不见了踪影。

    沈无薇任由她折腾，一边配合的问她需不需要把其他的也倒进去。

    “倒啊，一起倒。”罗栗理所当然道。

    锅里很快就下满了东西，觉得差不多了，她便开始捞了起来。

    肉是自己的，菜叶是沈无薇的，蛋是自己的，黄瓜是沈无薇的……

    总之没一会儿，两人的碗里就堆满了东西。

    不管是娃娃菜，还是黄瓜，全是吸味又吸油的东西，相比之下，罗栗碗里的肉菜都显得清淡了许多。

    光是看一眼，沈无薇都觉得自己胃疼起来，她的眉头拧了拧，却在罗栗的目光注视下，很快松开，夹起一块娃娃菜往嘴里送。

    罗栗来了B市之后，口味变得清淡了不少，不过B市的火锅店，即便打着C市的名头，也多适应了B市这边的口味，变得清淡了许多，所以尽管点的是特辣，入口的味道尚在她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两人没在说话，安心的吃起了东西，只是偶尔罗栗会给沈无薇夹那么一块两块的菜。

    全是一眼看上去就辣的不得了的，而沈无薇欣然接受，在之后，眉头都未曾皱起半点。

    这一顿，虽然各怀着心事，罗栗倒是吃得很开心。

    付账的时候，她抢过了单子，理由是沈无薇买了这么多次单，也该让她一次，算是礼尚往来。

    说这话的时候，她神情冷淡里却带着淡淡的得意，沈无薇想笑，胃部传来的剧烈疼痛，却让她笑不出来，只能抿抿唇，微微勾起了唇角。

    罗栗一定不知道，她现在的样子，有多傲娇。

    出了门，罗栗掏出手机查回去的地图，沈无薇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

    沈无薇将手机给她看，“我打了车，反正我也住B大对面，一起吧。”

    罗栗拧拧眉，算是同意了下来。

    上了车，罗栗便望向了窗外，不再理沈无薇。

    两人今天的谈话，她也不知道谈了些什么，也不知道应该继续再谈些什么。

    她以为见了沈无薇就能够得到答案，然而剩下的却只有迷茫。

    沈无薇靠在车门上，冷汗涔涔。

    出租车先将罗栗送到了距离宿舍更近的校区，她推开车门，下了车。

    车厢里传来沈无薇极轻的一句，注意安全。

    在车要开动之前，罗栗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便是这一眼——

    “师傅等等，麻烦送我们去一下最近的医院，我朋友好像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