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连两天, 罗栗每天早上七点就被罗束喊起来洗漱，在家等着谢嘉树的到来。

    谢嘉树在学习上的确很有一套，两天之内, 两人已经拉完了初中的理科知识。

    尽管学得生不如死, 但很多罗栗曾经忽略或者是迷惑的知识点，在谢嘉树的点拨下, 颇有一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直到第三天过中秋, 她才终于解脱了。

    罗栗和罗束都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他俩虽然和老家的人不亲, 但罗栗毕竟由舅舅和舅妈抚养长大, 吃了别人那么多年的白饭，逢年过节，总要回去孝敬一二。

    罗束准备了很多礼物，从外婆和舅舅舅妈，到才出生的表侄女儿，一个不落。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提了那么多礼物的笑脸人。

    连一直对罗栗冷言冷语的舅妈，脸上也堆起了殷勤的笑容。

    她一边接过礼物, 嘴里一边说道：“来就来嘛, 还提那么多东西。”

    前脚刚刚踏进屋子, 后脚孩子嘹亮的哭声就响了起来, 伴随着的是表嫂的埋怨声和表哥的呵斥声，罗栗跟在哥哥身后进了门，才装修的新房子并没有外在的光鲜, 沙发上、地上、茶几上，乱七八糟地堆着孩子的玩具，大人的衣服，罗栗的表哥正在抽烟，见到两人进来，连忙掐灭了烟头，露出了一副惊喜的表情。

    “稀客，稀客啊，我还说你们俩今年不来了呢……弟妹怎么没来？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家……”

    罗栗皱了皱眉头，她并不想在表哥嘴里听到这种对沈无薇的评价。

    罗束自然而然地和表哥搭上了话，他是个社交能手，不管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总能够找到恰当并且令人舒服的话题，不一会儿，罗栗就听见表哥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卧室的门没关，罗栗往里面看了一眼，表嫂正背着门，掀起衣服给怀里的孩子喂奶。

    舅妈放下了他们的礼物之后，又去厨房里面忙碌，铁铲和铁锅发出碰撞的声音。

    “舅舅呢？”

    “接你外婆去了。”

    “哦。”

    罗栗在屋里屋外转了一圈，舅舅家现在的房子是去年才买的，镇上的房子，不大，装修一般，铺了地砖，刷了墙壁，房子里的冰箱和空调倒是很漂亮，不过罗栗知道，这些电器其实是哥哥出的钱。

    客厅的吊顶有点低，本就不大的房子显得更加压抑，更别提还安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灯箱，占据了一大块的位置，沙发就在灯箱下面，罗栗不敢坐在沙发上，总觉得随时都会掉下来，自己搬了条小小的木板凳，坐在了茶几的一旁，看着电视里面的电视。

    表哥招呼她，“吃水果，你二叔家昨天送来的橘子，甜的很，自己种的，没打农药的，你们城里人，都吃不到那么健康的橘子。”

    他把一个橘子塞到罗栗手里，罗栗轻声道了句谢，用脚把垃圾桶勾过来，慢条斯理的剥起了橘子。

    橘子很酸，罗栗只吃了一瓣，眉头便忍不住皱了起来。

    这时候，表嫂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哟，罗栗回来了啊！”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一个“哟”字刻意转了几个圈，让人心里头觉得很不舒服。

    罗栗其实有些怕这个嫂子。

    罗栗的表嫂是城里人，她和罗栗表哥结婚的时候，罗束还没来接她。

    对罗栗的表姐，表哥的亲妹妹，她的态度尚算可以，而且那个时候罗栗表姐已经高中了，算得上是个小大人，对她这个来自城里的嫂子满是崇拜，而对于罗栗这个在舅舅家蹭吃蹭住的便宜小姑子，她就有些横挑鼻子竖挑眼，怎么看罗栗怎么不顺眼。

    经常说些舅舅舅妈给她一口饭都是恩赐，还拿钱给她读书，让她记住这份天大的恩情，以后一定要报答他们之类的话。

    罗栗不是没良心的人，偏偏被她这么一说，莫名就有了一种自己成了一个白眼狼的感觉。

    直到后来罗束接走了罗栗，她的态度才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换。

    表嫂踩着高跟拖鞋，虽然才生了孩子，但身材还算不错，烫着时髦的卷发，还染了红色，纹了眉毛。

    她坐在沙发边上和罗束说话，笑的时候捂着嘴一脸娇羞。

    大人们之间的谈话让罗栗有些烦躁，她低头玩手机，微信上是一条接一条的群发祝福，罗栗一个接一个的左滑，删除。

    这些群发的消息，她才不想浪费自己的心思回复。

    “叮咚。”

    夏言蹊·短信：【中秋快乐。】

    罗栗勾了勾嘴角，夏言蹊平时开销是最节省的一个人，手机套餐也是最便宜的八块钱一个月那种，免费短信只有几十条，绝对不可能做出群发短信这种事情来。

    所以这条短信绝对是她手动发送的。

    【同乐。】

    已发送。

    “叮咚。”

    谢嘉树·微信：【罗栗妹妹中秋快乐哦！明天回来补课吗？】

    罗栗看着这条消息陷入了沉思。

    她到底是不回复呢还是不回复呢。

    本来罗栗和罗束商量好今晚上就开车回家了，谢嘉树这条消息一发，让她瞬间有了一种在老家多待一晚上的冲动。

    “叮咚。”

    黄乐桃·微信：【中秋快乐，红包拿来。】

    又不是过年，发个屁的红包。

    罗栗回了她一个红包的表情包。

    其他好友陆陆续续发来了一个祝福的短信，最搞笑的是来自花彬彬的，开口便是某老师生日快乐。

    ……这傻孩子。

    舅舅接了外婆回来，年近七十的老人因为早年的操劳身形佝偻，眼睛和耳朵都不大好使，罗栗很大声地喊她，她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女是自己的外孙女儿。

    老人笑开，露出余下的两颗门牙。

    “栗子也回来了啊。”

    罗栗和外婆感情很好，她挽着外婆的手，找了个沙发坐下来，两婆孙聊起了天。

    “外婆。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啊？”

    “你吃饭香不香——”

    老人终于听明白她的话，脸上露出笑容，连连点头，“香，吃什么都香。”

    吃过饭，天色渐晚，罗束又和舅舅他们聊了会儿天。

    对于这个侄子，舅舅他们既想端几分长辈的架子说几句教训的话，然而嘴还没张开，迎向他客客气气的笑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几个男人聚在一起，可以聊出一场政治财经大戏，罗栗对这些不感兴趣，用流量在手机上给外婆放搞笑视频。

    外婆其实不大看得见，但是听见罗栗笑，也跟着裂开嘴唇，笑得乐呵呵的。

    到了九点，外婆拍了拍罗栗，说自己要回去了。

    “妈，你慌什么，今晚就在家里住，又不是没你睡觉的地方，这沙发宽着呢，拉开就是床，让他们几个男人在客厅挤一挤，你我还有罗栗去卧室里睡觉。”舅妈招呼道。

    外婆连连摆手，道：“不了不了，我明天早上还要喂猪，家里没人。”

    尽管已经年近七十，外婆还是闲不下来，家里养了两头猪，还喂了好几只鸡鸭，去年过年的时候，硬是让罗束带了一只膘肥体壮的鸭子走。

    按理说长子赡养老人是一件应当的事情，表哥表姐都那么大了，舅舅家也不差外婆一口饭吃，但她就是闲不下来。

    再三挽留，也没能留住老人硬要离去的心。

    表哥说自己开摩托车送她回乡下，罗束先一步站了起来，道：“我送外婆回去吧。”

    两人没打算在舅舅家过夜，本来想的也只是来吃顿晚饭，舅妈给了罗栗两百块钱，往她手里塞了一个油纸包着的饼子，让她路上吃。

    “奶奶享福了，罗束的车，我都没坐过。”

    外婆笑得眉不见眼。

    “都享福，都享福。”

    表嫂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衣服，还画了口红，站在门口对两人摆手道：“放假再来。”

    车就停在楼下，罗栗扶着外婆上了车。

    外婆东摸摸，西摸摸，像个好奇的小孩。

    “这车贵不贵啊，看起来真舒服。”

    “不贵。”罗束道：“公司里配的车，代步的。”

    “会开车真好，栗子学开车了吗？”

    “没呢外婆，我还没成年呢，不能学开车。”

    “你以后去学一个，这样去哪儿都能自己开车，方便。”

    罗栗靠在外婆的肩膀，道：“行，以后等我学了车，开车接外婆到处去玩。”

    “外婆都老了，哪儿都去不了。”外婆摸了摸她的头，笑眯眯地说道：“学车就是学个本领，以后去哪儿都不求人，你会开车，就能自己回来，外婆就不担心你弄掉了。”

    “我都那么大人了……”罗栗靠在外婆的怀里，眼眶有些湿润。

    后视镜里倒映出坐在一起的老人和小姑娘，两人神态亲昵。

    罗束在外婆身边待得时间不长，加之分开的时间太久，所以对这个老人的感情并不如罗栗深厚。

    但并不影响他认为这是个很好的老人，至少她对罗栗很好。

    两人赶时间，没有去外婆家住，临下车的时候，老人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布袋，颤颤巍巍的掏出了一叠捆得整整齐齐的钱。

    “他们说高中的学费要贵一点，我不敢给你表哥，怕你表嫂知道了不把这个钱给你，你拿着，拿去交学费。”

    罗束哭笑不得，推拒道：“外婆，不用，我有钱供妹妹上学的。”

    “又不是给你的。”外婆抓过罗栗的手，把钱放到她的手里，“别听你表哥的，女孩子就是要多读书，读书才有出路，外婆只要还有一口气，你就不用担心学费的问题。”

    罗栗看着手里的钱，喃喃道：“外婆，去年的学费也是你给我交的啊？”

    “我让你表哥给你交的，不知道他跟你说了没有。”

    “说了说了。”罗束连忙接话道，“我还说表哥怎么突然想起给栗子交学费呢，原来是外婆您给的钱。”

    外婆有些得意，她道：“他们都说我厉害，马上要供出一个大学生了呢。”

    罗栗握着手里的钱，只觉得像是有一个千斤重的秤砣放在了掌心。

    她把外婆抱在怀中，声音沙哑道：“外婆，谢谢您。”

    外婆在她耳边道：“你哥哥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外婆给你出头。”

    她以为自己说得很小声，其实因为她听不见，所以声音放得很大，罗束哭笑不得，罗栗却红了眼眶。

    她抱紧外婆，只觉得怀里的外婆是如此的瘦小，脆弱，那个陪伴她长大的人，仿佛只要轻轻一捏，身上的骨头就会断掉。

    外婆拍了拍罗栗的背，道：“快走吧，早点回去休息。”

    车在坝子里掉了头，罗栗上了车，和站在檐灯下的外婆摆了摆手。

    昏暗的灯光下，老人显得格外瘦小而孤独。

    “你快走吧，我看着你走，以后不知道还能看你几次。”

    临别前，外婆的话在罗栗耳边回荡。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汽车颠簸前行，罗栗捂住脸，终于痛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