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楚朝阳从没想过会得到苏小鼎的谅解,一分的理由也没有。
他拿到签完字的离婚协议时,还在医院。律师建议他休养好再去领证,也不耽误。他一刻也不能等,让助理找了轮椅,约着苏小蘸一起把证领了。
苏小蘸见到他恨不得他去死,她母亲拦住她再次发疯。
领证签字的时候,她的手抖成筛子,字迹模糊不清。
工作人员再三确认,是自愿离婚吗?
她母亲连连点头,自愿的,确实自愿。
他看着苏小蘸白得没有血色的手背,感觉自己确实不是人。
离婚证拿得很顺利,助理迫不及待要送他回医院。
苏小蘸被她母亲拉着走,但还是挣扎着跑她面前丢下一句诅咒,“要死了还敢着离婚,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别想了,苏小鼎这辈子都不会和你在一起。她现在的男朋友比你好,你配不上她——”
楚朝阳让助理把人挡开。
苏小鼎谈恋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对象是方骏却出乎他的预料。
身在餐饮界,耳闻南山会所的大名,自然也听说过方骏的名字。只这人深居简出,从不参加行业内的活动,也少有社交,没见过面。
沈文丽邀请方骏做王娜婚宴的试菜,江浩问过要不要引荐,他说目前还不需要。
方骏怎么会和小鼎在一起呢?他们没有相遇的场合,没有互相了解的机会,甚至连话也说不到一起。
虽然无数次告诫自己不要妄图得到原谅,但还是忍不住问了江浩。
原来是明仁酒店的一场丧婚,将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拉到一起。
如果只是一时的新鲜好奇,他并不担心。
“这次我的意见并不重要。”江浩对他从来诚恳,“王娜和阿姨不对付,但对沈川和方骏的话一向比较重视。方骏希望王娜能参考苏小鼎的意见,这很异常,他从来没有如此强势过。”
楚朝阳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方骏凭什么为苏小鼎说话。
江浩看着他说,“他在追求苏小鼎。”
不像。
江浩道,“方骏跟向垣和沈川都不同,他对男女关系兴趣不大,一心埋头在钻研厨艺和调香上面。他也不耐烦追女仔玩,如果要玩有的是人主动陪他。”
想了想,江浩又道,“唯一听说过的,他以前对向岚有些意思,但也作罢了。”
楚朝阳越想越不对劲,越看越觉得眼熟,对上两次之后恍然。
许多年前,他和苏小鼎的约会还骑着自行车的时候,有个少年开着拉风的超跑当着他的面堵人。
那种寒入骨髓,被金钱和欲|望剥下脸皮,深夜辗转不能寐的感觉终身难忘。
居然是他?
原来,是他呀。
沉寂无数年的心火又起。
楚朝阳出院的时候并没有好完全,断骨起码需保养一百天,若不小心,形成二次伤会更严重。
可惜他没有时间,整个苏家菜岌岌可危,所有事情全部停摆等着他来。
郑洁云从海城来,带了一些不太好的消息。
“朝阳,你得立刻做出决定。”她的催促并没有很用力。
楚朝阳背对她整理衣服,冷淡道,“你不去刺激苏小蘸,就不会有这些多余的事情。”
“等不了,她如果坚持不离婚,时间拖得越久对你越不利。”
“如果我被撞死了呢?”他问。
郑洁云有些艰难,“我没想到她会这么过分。”
楚朝阳笑了笑,穿好衣服撑着拐杖走出病房。伤处还有些痛,但都不是大问题。方骏出手太快,秦海的反水在预料之外,他如果坐以待毙,等着的只有死。能在商海存活十年,凭借的是自己敏锐的判断和绝对不放过任何危机。他目前得到了自由,但需要单打独斗。
郑洁云追着上去,“朝阳,我可以帮你。”
楚朝阳看她一眼,摇头。他的人生,不会再被任何东西束缚。
郑洁云似乎有些恼怒,“我爸在问,咱们什么时候结婚。”
他回头,认真道,“郑洁云,我很早就告诉过你,不会有婚礼。”
楚朝阳觉得婚姻是个好东西,可以凭借它得到许多。可当对象转变成他自己,他却不愿意了。
如此多年的辛苦,摇摇欲坠的苏家菜,未来无限的自由,他想不到有谁有资格和他分享这一切。
司机启动车,询问他先去公司还是先回家。
家?哪里还有家呢?
家不成家,公司也是一派颓势。他想着刚盘出去的两家店,去那边看看好了。
车去,正碰上摘招牌。
楚朝阳下车,仰头看着还崭新的苏家菜三个字。
身后有车喇叭的声音,方骏推门而下。
他看看方骏,再看看那即将落下的招牌,恍然大悟。
“谢楚总成全,否则我短时间内真找不到合适的门店。”方骏伸出双手主动握住他的手,用力摇晃,“太感谢,终于也能开十八盘的店。”
楚朝阳脸色铁青,一句也说不出来。
“还要谢谢楚总教得好,照着你的办法使,果然很顺利就把店盘下来了。价格比我想象的低很多,太感谢了。”
楚朝阳回头,苏小鼎坐在方骏的车副驾上。
方骏握手完毕,叹口气道,“小鼎从没受过委屈。她现在承受的每一分,我都会原原本本地找回来,不管对方是谁。楚总言犹在耳,我真是一刻也不敢忘。”
楚朝阳和苏小蘸离婚,除了公司和随身衣物外,什么也没拿,租住在一间公寓。
那日天寒,秦海的官司扰得他心烦,郑洁云来势汹汹也让人不喜。他让司机开车出去逛逛,透口气。
司机的车经过城郊的老社区,楚朝阳看见苏小鼎笑嘻嘻从一辆车里下来。她站在路边,似乎在催促车里的人,没几秒钟方骏就从里面出来。他拎了一个巨大的购物袋,里面装满了东西,露出一点新鲜的菜叶子。
两人都在笑,手牵手往旧小区走去。
楚朝阳有些恍然,翻出手机来看,是苏小鼎的生日。
苏小鼎生在冬天,但她讨厌冬天,因为实在太冷了。
她总是抱怨,说以后的房子里一定要有暖气,光脚踩地板上也是暖的。他就嘲笑他,有地暖的房子需要保持十分清洁,她这么懒惰的人恐怕干不了家务活。她振振有词,让他努力挣钱,以后过上能请小时工打扫卫生的生活。
楚朝阳不想陷入回忆之中,让司机赶紧走。家里的保姆已经打扫好卫生,做好饭菜,一切东西都放在方便取用的位置。他吃了饭,独处了会儿,依然无法按下心火。
叫来司机,车停在老小区的门口,等着。
他不应该做这样可笑的事情,不会有好结果。
可常年被压在胸口的许多话,已经压不下去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等了不知道多久。那两人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夜灯已经上了。苏小鼎很开心,整个人靠在方骏身上。她就是这样的姑娘,真心喜欢谁的时候,身体就毫无自主地缠了上去。
楚朝阳双手用力搓了搓脸,重新抬起头的时候方骏已经走开。车似乎停得有点远,苏小鼎在公交站台等。
“开过去。”他哑着声音命令司机。
苏小鼎看见了他,可她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楚朝阳突然就有了怒气,直接追出去。司机喊了一声,可他已经顾不得发痛的伤口。
“小鼎,今天是你的生日。”
苏小鼎表情鲜活,声音清脆。她毫不犹豫道,“对,所以我要和男朋友一起过,特别不想看见讨厌的人。”
苏小鼎确实把楚朝阳放在讨厌的人这一栏中。不爱,不恨,只是讨厌。
她觉得自己没理由被一个半残的人挡住,退后两步后准备绕开。那根拐杖却跟着来,又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想干啥?”她眉头挑得高高的,“打架吗?我跟你不太一样,对一个伤者动手有违道德。”
“一定要夹枪带棒说话?”他开口。
“能和你这样说话已经很好了。”苏小鼎看着方骏可能来的方向。
虽然入夜,但路上依然有行人。两人挡在路中间,实在不便。楚朝阳道,“我们可以去旁边说话。”
“不用。”她拒绝,“你长话短说。”
楚朝阳道,“这里不便。”
“那可以不说。”苏小鼎似乎看见方骏车的影子了。
楚朝阳低头,想了想道,“小鼎,我说话算话,苏家菜现在已经完全在我手中。”
“恭喜。”她甚至还做了个拱手的姿态。
“我不后悔曾做过的事情。”
苏小鼎不开口了。
“但我不希望你误会。”他抬眼看着她,“苏家菜这快招牌,不仅仅对师傅和你很重要,对我也十分重要。当年,我没有别的选择。”
她抽了抽嘴角,依然没吭声。
“十年前,苏建民已经找好了买家,如果我——”
方骏的车已经开到,大灯打开落在楚朝阳身上。他降下车窗,对苏小鼎道,“小鼎,上车。”
苏小鼎冲他安抚地压了压手,转而对楚朝阳道,“楚朝阳,我和我爸从来没误会过你。苏建民什么个性,我爸比你更了解。他知道他一个人肯定守不住招牌,不是私下卖了就是被人忽悠着抢了。所以,他才又另外委托你一起照看。他和我都信任你,你即将成为我们的家人,你脑瓜子聪明,做事情有章法,我们认为你一定可以阻止苏建民犯傻。”
“你是不是想说说是苏建民一定要卖招牌?所以你不得已和苏小蘸结婚,以女婿的身份说动他把招牌留下来自己使用。这方法算是把招牌保了吗?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的婚姻就像一场潜伏,积蓄力量等着翅膀硬了再把苏小蘸踢开,招牌就真正是你的了?”
“你还觉得自己委屈吧?不仅把婚姻贡献出去了,还背上道德的枷锁。”
“所以你能到我面前,说你自由了,说招牌已经回到你手里了,说我误会了你?”
“没有!我们从来没有误会你。”苏小鼎的眼睛里射出了火光,无数的夜晚,她因为想不通而睡不着。苏建民纵然私下要卖招牌,带着师傅和未婚妻信任的楚朝阳应该阻止才对。他没有,不仅没有反而同流合污了。那么,一定有比信任和承诺更重要的东西。
钱,机会,野心。
“你只是给自己找一个借口而已。”苏小鼎终于能吼出许多年的不甘心,“我妈病了,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我爸无心工作,我大学还没毕业,摆在你面前的未来太难了。我们一家人会成为你的累赘。摆在你面前的两条路,一条本来就很苦,如果你反抗苏建民,那会更苦;另一条则是和苏建民合作,就轻松多了。”
楚朝阳的嘴逐渐合拢,面色越来越淡。
苏小鼎摇头,“我理解你的选择,我爸也理解。可就是因为理解,反而不能原谅。”苏小鼎摇头,“不,你现在已经是陌生人,谈不上原谅或者不原谅。”
“以后走过路过,最好不要打招呼。我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
苏小鼎转身,走下街沿,拉开车门坐上去。
她气呼呼地拴上安全带,“方骏,开车。”
方骏抬手敬礼,“女士,遵命。”
油门被踩下,车缓缓驶出街道,汇入安静的河流之中。
楚朝阳看着那普普通通的黑色汽车,尤记得旧事。十年前,他骑自行车带着苏小鼎,留给方骏决绝的背影;十年后,他却独站在街边,眼睁睁看着她上了他的车。
人世间轮回无常,得到了什么,就会失去什么。
他在入院的时候,真心将用现有的一切换回她。可惜她不在乎,连面也未见一次。
第七十三、四章
苏小鼎干着婚庆的活儿,却操着饭店的心。
方骏说装修改造在尾声,员工已经在陆续培训,宣传用的传单已经印刷好了。她要了几百张放在店上,只要下单签了她婚庆合同的,会按照合同金额送优惠券。
除此外,她在公众号和编乎ID上写文章,关于苏建忠小时候怎么做饭给她吃,肉饼怎么蒸,鱼怎么熏,笋要如何处理才最美味。一个婚庆博主,几乎跨界成为美食品论家。更好玩的是,居然真有美食专栏找过来,问她有没有兴趣写约稿。她立马同意了,要求只有一个,写十八盘的专栏。
路天平因为一直没得到谅解,又被宋文茂教训了一顿,感觉十分冤枉。他说从哪儿跌倒就要从哪儿爬起来,既然苏小鼎给他扣了这帽子,一定要让她亲手摘下来。于是乎,只要有空就往店里跑,苏小鼎要不理他的话,就去找吴悠逗乐子。
苏小鼎拿脸皮厚的人没办法,一日正准备寻摸点材料写写头碗,突然看着路天平愣神。
路天平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傻了吧?”他冲吴悠问。
吴悠摇头,“忙坏了。最近好几个婚庆的方案呢,一个说是小年前办婚礼,还有一个是年初九的。”
这时间,可卡得太好了。工人师傅全回家过节了,谁耐烦留城里干活呢?要留下来也成,三倍工资。
“还要做十八盘的推广,方总的店要开业了呀。”吴悠翻出一叠宣传单给他看,还配了不少的优惠券。
路天平抓起来看,却见苏小鼎猛然站起来,两眼灯泡一样亮起来。
他吓了一跳,安慰道,“老板,你压力也不要太大啊。干了俩大项目,虽然没挣几百万,但刚开业没亏本已经很不错了。信我,明年会更好——”
苏小鼎挥手,谁压力大了?她点着宣传单,“路天平,你不是专门负责给人介绍好吃好玩的吗?给做个推广呗。”
他低头,抖了抖宣传单,“你说这个?”
“对!”她有些激动了。
平城人爱吃,好吃,什么都能吃出个花样来。古来便有三四月看花野餐的习俗;五六月又要吃个鲜桃,现在搞成了举世瞩目的蟠桃会;七八月各种飞鱼,市面上专吃鱼的店不知凡几;到了九十月,更是虾蟹横行,连空气里都是鲜味儿。
路天平虽然看起来不靠谱,但他的节目算是小火。但凡有车的,总顺手调到他的频道,听他在里面瞎扯八扯地介绍美食。哪个老馆子要拆了,再不去吃就没机会了;哪儿犄角旮旯又发现一个特色小吃,虽然环境不好,但是味道一绝。在他的推荐下,好些偏僻小吃成为有车一族追逐的目标。只要周末或者节日,总有那么一群人,呼朋唤友,开车出发,吃去。
“做一个平城传统风味的特辑呀。”苏小鼎主动跟他说一长串话,“介绍各种好吃的,从面食开始,到正经宴席。作为十八盘未来的扛把子,免费给你提供优惠券回馈你的粉丝,咋样?”
路天平怀疑地看着她,“这么好心?问题是,上我的节目搞宣传,都要交广告费的。你说吧,能给多少?”
“我的优惠券就是钱了,还需要另外交吗?”苏小鼎马上道,“我手上俩大项目,主持人已经预定是你了。”
“真的?”他怀疑。
苏小鼎点头,“我还能骗你?”
路天平人品有瑕疵,但搞事很有一手。
路天平不平道,“苏小鼎,你越来越抠门了。为了你男朋友宣传,居然一分钱都舍不得出?你说你,这老板怎么当得那么可怜?”
说完,他抓了一叠优惠券走。
苏小鼎不觉得抠门有什么不好,因为路天平的启发,她还专门去宋文茂公司跑了一趟。宋师傅是第一批晓得方骏要搞十八盘的,听说他有志把它做成适合更多人群吃的实惠套餐,而不是束在高阁里供人瞻仰的富贵符号,立刻来了兴趣。他认识的人多,便要了更多的优惠券,承诺一定帮忙广而告之。
这下她的份量去了一半,便拿着剩下的一半去找各个师兄。
苏建忠带出来的许多徒弟,一小部分在酒店里做主厨,一大部分自立门户。除楚朝阳干出名堂外,其余人多是维持小康或者中产生活而已。譬如二师兄,开了一家小私房菜馆,熏鱼是当家菜。他爱清闲,想做的时候收一桌客人,不想做了就收拾东西出门旅游;三师兄比二师兄勤快,自己弄了两家店,一家做小龙虾,一家做海鱼;四师兄志向又不同,跑去新区承包了一个超大工厂的食堂,天天坐在高台上看着人头攒动数钱;小师兄向来有情趣,去北边开了一家美食民宿,每天挖空心思给客人准备早餐和晚餐。
她挨个打电话,约时间,亲自登门送东西。
幸好师兄们都还认她这个师妹,不仅热情招待了,还说开业当天一定会去包桌加送花篮。
方骏心疼她冬天在寒风里跑来跑去,“你不用那么奔波,我这边都找好人帮忙弄了。”
“你怎么弄?”
方家、沈家、向家,再加上另外白家等等亲朋旧友,随便算算也能把一间店坐满了。
“这样不行。”苏小鼎十分地不赞同,“你要走平民路线,就得在大众美食圈子里打名声。去买网红帮你推都比那一帮子有钱人带流量。他们来,吃一回两回帮忙还行,后边肯定嫌环境不雅致,跑了。这样,你去雇几十个人排队。我这边帮你找本地美食网红咖推荐——”
“也有的。”方骏不打击她的热情,听得很仔细。
“你与其让你的人第一天去捧场,还不如做都市传说。”她道,“坊间消息,某大款超跑来店门口,排队俩小时只为一碗米糕。耸动吗?”
方骏在电话里笑。
苏小鼎继续,“某夫人突然想喝一碗鲜汤,指定必须是十八盘的。爱妻如命的某大佬连闯五个红灯,只为将老婆趁热喝一口。这个戏码,向垣很合适的。”
“我也给沈川安排了。叶岚不是怀孕了么,再来一个娇妻半夜饿了,悍夫连夜急CALL大厨,只为一碗清汤面条。如何?合适的吧?这样的,比你那个有效多了”
方骏没吭声,苏小鼎笑问,“你觉得怎么样?”
“很可行。我马上跟他们商量——”
苏小鼎一通胡说,没指望当真,就调节一下情绪而已。没想到,他居然要去干?她略有点无语,挂了电话回店。
冬天晚得比较早,苏小鼎见她们方案做得差不多,便提前一个小时放了。家里冰箱几乎空了,方骏忙得天昏地暗,没时间补货。她想了想,这种时候还是得体贴一点,买点菜回去给他炖个汤吧。
苏小鼎在超市逛了一个小时,买够一个周的吃食,拎着两个大袋子回家。
先把鸡肉拿出来,洗干净准备下锅。
结果,手机响了。
方骏在电话里的声音有点沉重,“小鼎,你得赶紧来一个地方。”
“怎么了?”她把鸡肉放沥盆里滴水。
“我发现一家超级好吃的猪脚。”他郑重其事。
“我鸡肉都要下锅了啊。”苏小鼎不解。
“你给我炖汤?”方骏的语气突然变得惊喜起来。
苏小鼎笑,“对啊,偶尔也要展现一下我的贤惠嘛。”
方骏傻笑,足足好几十秒。
“我挂电话了?”她问。
他连忙在电话里否定,然后道,“我还得是得给你发定位。别开车,打车,这边不是很好停。”
好吧,既然他坚持,她也也就不坚持了。
方骏又很不放心地交待,“好不容易能出来约会,你画个妆啊,穿漂亮的衣服。我记得你一件红色的羊绒大衣是不是?那个好看。”
真是爱操心的男人。
苏小鼎挂了电话,仔细研究了一下他发来的定位。是南边一个比较高端的场所,有许多咖啡厅、西餐厅和步行街商场。至于换衣服,当然是要换的。方骏那语气,一听就是要搞什么惊喜,也不能辜负了他。
她果真穿上黑色羊绒衫搭配红色的大外套,着重画了眼睛和唇,显得十分精神。
打车去,到了指定地点下车后,发现方骏站在不远处来来回回地踱步。
她笑一下,这家伙也太不放心了。她悄悄走过去,喂了一声。
方骏顿了一下,转身。
“等多久了?”她问。
“一会儿。”他牵着她手,“冷不冷?咱们赶紧进去暖和暖和。”
苏小鼎当然是冷的,羊绒材质虽然保暖,但为了好看选的是样式最美的里外搭配。在车上不觉得,下车就感觉到寒风飕飕的了。她缩着肩膀,躲在方骏的怀里点头,“冷啊。”
方骏立刻环着她往店走,可苏小鼎看了,并不是他说的什么猪脚汤。
她疑惑地指了指,为什么是西餐厅?
方骏待进门,站在入口处的小厅边,双手拉着她有些严肃道,“其实我是骗你的,不是为了吃东西。”
玩什么花样?
他略有点不好意思,“我妈——”
苏小鼎皱眉。
“她进城来吃饭,让我陪。我本来打算陪的,但发现她还带了个人。”
苏小鼎眼睛挑了一下,说得那么委婉,不就是变相相亲吗?怪不得操心她衣服和化妆,这是怕丢他的脸呀。
她往里面看了看,什么都没看见,便问,“相亲?谁?雷雪晨?”
方骏摸了一下鼻子,有些果然道,“向岚说的?那个多嘴多舌的丫头片子。”
“什么丫头片子?人家那是关心你!王娜也说了呀,说你好多个相亲对象。”
他哼哼两声,“这两丫头不对付的,见面就要吵架。”
“为什么?”
“互相觉得对方娇气呗。”
苏小鼎继续问,“让我来干嘛?坏场子吗?”
说完她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真是不懂事的家伙,老人家下不了台肯定会记恨我。你这是给我增加什么难度呢?”
他晓得她气,没避开,笑嘻嘻道,“我妈只一点不好,就是不爱理人。她不熟悉不了解的人,多看一眼都嫌累的。我这是制造机会让你们互相了解,毕竟吧,你们俩都是我很重要的人。关系能搞好还是要试试,总不能直接放弃,对吧?”
婚姻说起来只有两个当事人,但其实是多角关系。苏小鼎无所谓会不会被被阿姨喜欢,但方骏在意啊。
她想了想,手上越发用力起来,“这回先饶了你,账等回家再算。”
他抓着她的手,用力清了清嗓子。
搞什么?
她转头,却见雷雪晨瞪大眼睛,略有点委屈地站在一株绿植旁。
苏小鼎看看两人的姿态,确实不太雅观。她冲她笑一笑,不慌不忙地放下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雷雪晨看看方骏,再看看多出来的苏小鼎,似叹了一口,又似有些埋怨,“骏哥,阿姨等好久了,让我出来看看。”
现场略有点尴尬。
方骏带着苏小鼎出现在小包间的时候,阿姨的脸有一秒钟是变形了。然而保持和善是素质,她很快就带上了笑脸的面具,特别在意的看了苏小鼎一眼。
苏小鼎估摸着自己又帮方骏背上了一口黑锅,譬如说闹死闹活要跟着男朋友见家长之类的。
她也笑着,被方骏要求招呼人的时候喊了一声阿姨,趁坐下的动作将手放在他大腿上。她夹住一点肉,指甲用力拧起来。
方骏完全没注意,倒抽一口凉气。
一直关注他的雷雪晨道,“骏哥怎么了?座位不合适吗?”
苏小鼎还是笑着,和善道,“不舒服吗?”
方骏忙正色,“没有,坐下的时候滑了一下。”
阿姨略皱眉,“让服务员来看看,是不是地没打扫干净,要不给咱们重新换个稍大的包间。”顿了一下,她又道,“没预计到会多个人。”
看吧,果然被嫌弃了。
苏小鼎的手根本没放,又多拧了一圈。方骏那块的肉,绝对是青紫了。
方骏暗暗叫苦,但再不敢吭一声。他脸上在笑,眼睛却哀求似地看着苏小鼎,几乎扭曲。
他道,“不用麻烦了,不是地滑,是我刚才不太小心。”
“妈。”他喊了一声,“这是苏小鼎,我女朋友。”
雷雪晨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虽然对方骏意思明白,行动力也够强,但毕竟器量没好到当场打脸也能笑出来。
阿姨毕竟是阿姨,一手抓着雷雪晨坐下来,一边道,“在家里无聊得很,雪晨好心来陪我。人家小姑娘家家的,怎么能跟一个老太婆在家里无聊?我就带她出来吃饭,说你要有空就来陪一陪。”
说完又嗔怪道,“真是不懂事得很,要带人给我看,不知道另外约时间?”
当然肯定是单独约过时间,只怕是约不出来,方骏才想了这样的烂招。
方骏讪讪,苏小鼎继续保持微笑。她瞟他一眼,放开了自己的手。
一餐饭吃得特别无趣。
老阿姨只和雷雪晨说话;雷雪晨心情不好又要维持体面,显得懒洋洋的;方骏吃两口夸一声味道不错,试图和亲妈搭话而不得。苏小鼎就更轻松了,她唯一的任务就是吃,在偶尔被别人提起名字的时候笑一笑。
等到吃得快要结束,雷雪晨的手机响了。她出去接了个电话,片刻回来道,“阿姨,我妈在找我了。我得马上回去——”
小姑娘虽然够主动,但始终干不出来当人女朋友还能继续坐下去。
阿姨一副很理解的样子,“去吧去吧,让骏儿送你出去,帮你叫个车。”
这是要支开人说话的意思了。
方骏很不想,苏小鼎在桌子下面推了他一下。
阿姨又叫住他,“旁边那个街,有家店卖蛋烘糕的。你去给我买,每个口味都要一只,我带回去给你嫂子和侄儿吃的。”
这是特别把人支走。
他很不舍地看苏小鼎一眼,还是出去了。
小包间走了两个人,顿时显得宽敞了。
阿姨叹口气,对苏小鼎道,“我这个儿子,有时候很不懂事。”
苏小鼎能怎么说呢?继续笑。不管怎么样,这间餐厅人均单价贵得要死,东西也算好吃,她吃得很饱了。
“苏小姐做婚庆的吧?”开口了。
她咽下最后一口食物,喝了一口柠檬水清口腔,点头称是。
“那肯定遇见过非常多不同人家结婚的事情。方洲,就是方骏大哥,结婚好多年了。最近结婚怎么个讲究我也不太知道了。你给我讲讲?”
苏小鼎还真就给讲了。一般小户人家,找个饭馆摆酒也是结婚;小康人家,会安排租车、摄影等等,也有主持人上台说一说;中等些的人家,怎么都会给女儿找一间酒店,搭个像样的台子;再好一些的,觉得酒店环境虽然好,但饭菜太敷衍了。桌数太多,厨师数量有限,都是提前准备好半成品。因此,更好些的就不愿意去酒店了,自家也有地方布置起来。
说到这里,阿姨插了一句嘴,“我大儿子结婚就是南山办的,也是贪图自家方便。”
苏小鼎依然微笑,哪儿是方便啊,这是明摆了告诉她,他们是更好些的人家。
“结婚是好事,大家开开心心才最好。当年方洲结婚,一点也没让我们操心过。什么时候办什么事情,理得清清楚楚。只等到办仪式的那天,车子出去是一个人,回来就是一双。”阿姨道,“我听说有很多不讲究的人家,结婚闹得跟什么一样,贻笑大方。”
她便顺着她说,是啊。都以为结婚是喜事,谁知道其实什么样的都有。有当面彩礼没谈清楚闹翻的,有因为房子说不好离婚的,有喝酒太多结果发疯把婚场砸掉的,有趁人家办喜事要几十年老账的。林林总总,形形色色,也是很见了些市面。
“听说还有办丧事的?”
苏小鼎笑了,点头,“是。”
“也太不讲究了。”阿姨摇头,“虽然说钱要挣,但也是有讲究的,不能什么钱都挣。”
方家已经富了几十年,确实不在什么钱都要挣的时候了。
“方洲大嫂家有一门亲戚,算有钱的。”阿姨说话不紧不慢,颇有腔调,“也是说一门媳妇,条件拔得挺高。又要对方摸样好,还要学历好,工作自然也不能差,家庭也必须是中上。我就说,凭什么条件好都比不过人品好,挑来挑去别挑是非回家。还真就让他们找到合适的了,可条件合适了,家里一堆麻烦呢。订婚的时候就闹,要多少多少订礼,一回同意了就再加,二回同意了还加。”
“我们看着都不太好,太不讲究了。”
苏小鼎觉得这位阿姨和宋师傅肯定有共同语言,都是讲究人呀。
“果然,等结婚的时候又出大问题了,非梗着不上车,说来迎亲的时候送的那些金首饰太轻了。”
阿姨叹口气,“还是方骏大嫂不错,摸样好,性情好,虽然家里一般,但是嫁过来一家人和和气气。婚姻婚姻,纵然是好的坏的全接受,但总体是要向好的。”
苏小鼎点头,那大嫂确实十分纯良,对谁都是一副没脾气的样子。
“所以你懂我意思吗?”
苏小鼎再点头,“懂。阿姨不是喜欢讲条件的人,但是喜欢对的人。”
阿姨笑,“对呐。你也是个聪明姑娘。”
“方骏早产,生下来比猫还弱。我生怕他养不活,一晚上起来看七八次,次次都用鹅毛试他呼吸。好不容易养大了点儿,长得又不好;等长好点儿了,脾气性格又内向。别看他现在高高大大的样子,其实里子弱。”
苏小鼎就想,方骏这劲头已经是里子弱,那要强起来自己是不是不用睡觉了?
然老人家在说话,她得尊重。
“我跟他爸就说了,以后都不让他操心,随便他去干点什么喜欢的。愿意做饭,就让他去管南山;愿意摆弄花花草草,就找人弄个植物园。最好啊,一辈子都不用操劳。结婚找老婆呢,也最好温温软软的,能体贴心疼他。”阿姨看着她,“不是我夸自己儿子,他个性温顺,轻易不生气,又爱干点什么。要是老婆没找对,一辈子真会不好过。”
苏小鼎点头,确实呢。两人同居到现在,虽然一个多月了,但自己几乎没做过饭。干活,扫地算吗?洗碗应该也不太是。每次她想干点什么表示自己也存在的时候,方骏就抢过去了。他嫌弃她不会干活,还嫌弃她把他老婆的手弄粗了。那混账喜欢老婆皮肤白白软软香香的,还说都是为了床上的享受。
可见,两代人之间的误会有点大。
“鼎食的事情,方洲是瞒着我的。”阿姨正色了,“骏儿想干点什么我们是支持的,但他做这事不是为了自己。”
苏小鼎确实心气不足,方骏在一开始,就把她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处理,没有分出你我。
“身体又不好,南山和明仁已经够他忙了,现在又去弄鼎食。”阿姨叹气,“他这是想把自己累死吗?身体没养好多少年的,哪个妈妈不想儿子长命百岁呢?”
苏小鼎低头,半晌道,“阿姨的意思我懂。我妈妈临死的时候也抓着我的手说,希望我一辈子开开心心,没有烦恼,儿孙满堂,长命百岁。”
阿姨显出舒心的样子来,“既然你懂,那我就不多说。鼎食开起来就算开起来了,等你们分手后,我会让他转手给别人。给你的那些股份,我也没意见——”
她抬头道,“阿姨,我没有要分手的意思。”
阿姨的脸立刻变了,显得有点铁青。她道,“你耍我玩呢?”
苏小鼎闷了许久,道,“阿姨的意思我明白,你希望方骏的人生一帆风顺,和我在一起则大概率不是。我也无法向你辩解我有多喜欢他,能做出什么保证达成你的心愿。不过,你可以将这件事分开看。”
阿姨的脸色很不善。
“恋爱是私人的事情,婚姻则是将之社会关系化。方骏是独立行为人,他可以和我展开一段私人关系;你是方骏的社会关系,目前的状态,还完全不足以动用你——”
“合着你的意思,没想跟我儿子结婚?”
其实,没必要说得那么明白。
方骏拎着一包蛋烘糕回店的时候,只剩下苏小鼎在吃最后的甜品。他摊手,“我妈呢?”
“被我气走了。”苏小鼎看他手里的盒子,“正好咱们带回去当宵夜。”
他按按她头顶,“还宵夜呢?把婆婆气走了,不担心吗?”
“我只说了一句没分手的意思,她老人家可能还不习惯有人反驳她。”她有点同情道,“马儿,没想到你在妈妈眼里那么弱啊。早产,身体不好,发育不好,可能会早死,还会被老婆欺负——”
方骏坐下,抢她盘子里的东西吃,“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搬南山住?我要住家里,肯定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怎么办?”她道,“我又不和你分手,你妈妈看样子也不能接受我。你等着当夹心饼干呢?还是跟我私奔?或者干脆回家当妈妈的乖宝宝?”
他捏捏她的脸,“看把你能得,不就是不分手吗?这架势好像已经把我妈打倒了一样。你放心,她老人家这点承受力还是有的。”
话没说完,方骏的电话响了。他要接,她去开公放。他想了想,同意。
阿姨的声音十分气足,她道,“方骏,我说过不会同意那个苏小鼎,你也别想方设法把她往我面前带。”
“只要你别老带女孩子和我一起吃饭,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你也不看看那苏家是个多复杂的家庭?你身体又不好,能经得起几回折腾?这还没结婚呢,就要开俩饭店帮她出气,你怎么就这么没出息了?还有你大哥,居然联合起来隐瞒我,是不是要翻天了。”
提起方洲,方骏就得意了。他笑呵呵道,“大哥精得要死,能干亏本的买卖吗?他肯定是觉得能挣钱才会投资啊,我根本是帮他白干活。”
“总之一句话,我不同意。”
“好的,我知道了。”
阿姨被方骏油盐不进的态度气死了,“你长本事了?妈妈的话也不听是不是?我告诉你,你发那什么开业传单,我让他们统统不准去。”
方骏也不和她扛,“亲爱的妈妈,你说真的呀?可我把全部钱都投进去了,你要是不支持,破产了怎么办?”
苏小鼎无语,这根本就是仗着被爱在耍无赖。
方骏略得意地对她支支下巴,那意思看到没有?以后学着点儿。多撒娇,她说的时候听着就行,但干什么还是按自己的来。
阿姨俨然很吃这一套,居然就沉默了,半晌道,“你为人家巴心巴肝,钱全不当钱地甩出去,人家一点没和你结婚的意思。还跟我扯什么狗屁社会关系,那意思说我这个妈只是你的社会关系,管不住你的私人情感。真是气死我了,你到底看上个什么女人呐?”
方骏皱眉,挂了电话看着苏小鼎。
苏小鼎缩了缩脖子,拿起包包道,“咱们也该回家了呀,时间太晚的话就很冷了——”
方骏按着她头吼,“你要不要先跟我解释一下私人关系和社会关系?”
哎呀,这个事情,其实简而言之。
恐婚呀!不是已经说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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