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男人这种生物啊, 有时候真说不清楚。
他们的成长仿佛不是线性的,而是阶段性的。一个状态可以维持很久, 然后碰到什么催化剂,像□□跳高似的,“啪嗒”往上猛蹿一下。有时候你觉得他们简直像幼稚鬼,可是隔一段时间不见,他们突然变成了成熟稳重的谦谦绅士。
眼前, 乐维就碰见了成长道路中的又一催化剂。
他有了个女儿。
乐维如今也开公司做老板了,为人处世自然比六年前更有长进。可女儿赋予了他事业成功所不能给予的东西,看着女儿蹦蹦跶跶无忧无虑的背影, 他瞬间有了做爸爸的实质感。
这种实质感说不清楚,一定要解释的话,乐维想,大约就是, 他清楚今后自己再也不能幼稚, 也不能逃避责任, 反而要更加努力, 绝不能让女儿失望。哪怕女儿要天上的星星, 自己也要排除万难,把星星摘下来送给她。
用星星做头绳绑在女儿的小辫子上,女儿一定会更可爱哒。
两人溜达进冷饮店, 金发女服务生Donna立刻迎上来,很熟稔地对Sophie打招呼:“Hey Sophie,好久不见。哦, 你今天的发型很别致。”
Sophie自豪地甩了甩自己的小辫——它们还是一高一低,随着走动而乱晃——矜持地笑:“我自己设计的。”
Donna宠溺一笑,引两人到桌前坐下,目光依次掠过乐维与Sophie:“要点什么?”
“草莓沙冰!”Sophie想都不想。
Donna在点餐本上记下,又问:“还需要别的吗?”
乐维翻看着菜单,问Sophie:“想吃甜甜圈吗?”
Sophie想了下才略带谨慎地说:“要一个就好了。”
乐维便点了个巧克力甜甜圈,然后给自己点了杯冰红茶。
Donna应了一声,确认不再追加,便回到前台。为成人设计的座椅对Sophie来说太高了,方才她像小兽似的一条腿一条腿爬上座椅的姿势就把乐维萌翻了,这会儿她双手撑着身体,穿着白色长袜的双腿一晃一晃的样子,简直让乐维想立刻抱一抱。
有女儿真好啊。
以前夏楚就想要个女儿。多年来他饱受特殊体质之苦,自然希望自己可以有一个女儿,结束这种痛苦的延续。乐维对男女都无所谓,夏楚想要女儿,他就觉得女儿也很好。那时候他们给未出世的孩子买了许多衣服,男女都有,女孩子居多。夏楚还提前给孩子取好了小名——“满满”,寓意一生圆满,幸福美满。
夏楚这辈子,尝过的痛苦远比快乐多。他希望女儿不会再像自己一样,总是在即将收获幸福时被打落谷底。
想到这里,乐维看着面前的Sophie:“Sophie,你有中文名字吗?”
“没有。”Sophie被问得有点蒙。她的名字就是Sophie Xia,为什么还要一个中文名字呢?
夏楚说过,孩子的小名自己来取,大名留给乐维去操心。那时乐维觉得责任重大,特地买了本《现代汉语词典》,还打电话到家里求助。老妈心大,劝他不用着急,老爸抢过电话,用很严肃的语气叮嘱他,这是大事,容自己仔细想想。
可是后来,他们终究失去了给孩子取名的机会。
乐维曾以为自己会永远没机会给孩子取名,好在,上天最终把这个机会送回来了。
“Sophie,那你有小名吗?中文的。”含笑望向眼前的女孩,乐维又问。
乐维问的问题好奇怪,Sophie一直对他保持戒心,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尽量谨慎。可是她想,问问名字,应该还好吧?
毕竟,他已经知道自己叫Sophie了。
所以Sophie点头:“有的。”
“让我猜猜叫什么……”乐维故意道,然后看着Sophie的眼睛一点点瞪圆,发亮,最后出其不意,“你的小名叫满满,对吗?”
Sophie的表情一瞬间复杂极了。
乐维耸肩:“没骗你吧?我真的是你爸爸的朋友。”
比起同龄的孩子,Sophie确实聪明,也早熟许多。她对乐维一直充满防备,却故意用甜甜的笑容迷惑乐维。她以为乐维看不出来,可她毕竟是个孩子啊,乐维怎么可能被她骗呢?
只是,乐维到底还是想得简单了点。
他以为Sophie骗自己只是为了吃草莓沙冰,实际上,人家觉得他是个□□,铆足了劲想为民除害呢。
乐维望着Sophie,柔声问:“这么多年,你跟你爸爸过得好吗?”
Sophie彻底被乐维搞蒙了,她不确定眼前的人到底是爸爸的朋友还是个手段高超的□□,下意识充满戒备地盯着他,不答。
“爸爸一个人带着你,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乐维语气更柔,又问。
Sophie还是不答。
草莓沙冰上来了,Donna还是在Sophie的这一份上多加了一大勺草莓酱,除此之外,她送了一盘本店自制的曲奇。
“给你的新朋友。”Donna笑道。
乐维刚要道谢,Sophie尖声道:“他不是我的朋友!”
Donna有点蒙,目光投向乐维。乐维意识到什么,干涩地对女侍应生笑了笑。
Donna深感疑惑地离开,桌旁又剩下父女两人。
太心急了,乐维在心里反省,他太想快速拉近与女儿的关系,因而没选对方式。
看着对面吃着沙冰,不时警惕自己的孩子,乐维叹了口气。
“你不认识我,这很正常。我跟你爸爸已经有六年没见了。”乐维说,“我们在中国相遇,他是我事业上的贵人,也是我生活中的……”
乐维不知怎么形容,心中浮现出夏楚温柔的侧脸,不由浅笑:“对我来说,你爸爸是个很重要的人。”
“Sophie,”乐维望进女孩的眼睛,“这些年,我一直很挂念你爸爸。”
所以你真的是爸爸的朋友?
Sophie真的糊涂了。
这人一开始的笑容太过讨好,怎么看怎么像没安好心。Sophie本来很笃定他是坏人,可是他说这几句话的表情与语气太情真意切,叫Sophie小姑娘忍不住想相信。
实际上,对这个人,她有种奇妙的感觉。理智上提醒自己要提防他,可感情上,她对这个人有种出自本能的信任和依赖。
怎么办呢?聪明的Sophie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你知道爸爸最喜欢的颜色吗?”Sophie问。
测试?
乐维自信满满地笑了:“白色。”
三秒钟后,他迟疑着改口:“黑色?”
又过了三秒,他眯起眼睛:“难道是……灰色?”
三秒钟后,Sophie拿起甜甜圈,咬了一口。
乐维看着掉在桌上的巧克力渣,很没自信地想:夏楚最喜欢的颜色不是黑白灰吗?否则他那性冷淡一般的家装风格怎么解释?
一个甜甜圈吃到一半,Sophie提了第二个问题:“你知道爸爸最喜欢的电影导演是谁吗?”
乐维顿时有了当年坐在高考考场上的感觉。
反复斟酌了一分钟,乐维试探着回答了一个在他看来最接近真相的答案:“韩松?”
“那是谁?”Sophie想了好半天,恍然大悟,”是那个短胡子叔叔吗?“
韩松今年确实开始留胡子了,只是……要想这么久吗?
乐维呆了许久,难以置信:“你不记得他?他是你爸爸最好的朋友!”
你还跟他有张合照!
可Sophie就像失忆了一样,还拿话怼他:“你不是说你是爸爸的好朋友吗?”
乐维顿时息声。
最后一个问题,Sophie清了清嗓子:“你说爸爸对你很重要,那你知道对爸爸来说最重要的人是谁吗?”
这是道送分题,乐维笑着揉了揉Sophie的头:“是你啊,我的小公主。”
他把送分题做成了送命题。
在西方文化里,摸头是个很私密的动作。除非双方已经非常熟悉,否则不可以随便抚摸一个孩子的头。
而Sophie正对乐维充满怀疑和戒备,乐维看似亲昵的行为,在西方文化下长大的Sophie眼里,无疑是非常冒犯的行为。
没必要继续验证了,Sophie心中高亮起红灯。
她把吃冰沙的勺子打横放在桌角,吃掉最后一口甜甜圈。
乐维指了指盘子里的曲奇,温柔地问:“要尝尝吗?”
学着曾看过的电视剧,Sophie以一种高傲的审判者的姿态摇了摇头。
“我爸爸最喜欢的颜色是黄色。”半仰着头盯了乐维良久,Sophie小姐说,“他没有最喜欢的导演。爸爸说过,作为制片人,他可以有偏爱,却不能有最爱。我爸爸有好多朋友,不过他们大部分是爸爸的同事或者合作伙伴。但是呢,你说得没错,爸爸最爱我。”
“老师说,你这样是不对的,而且触犯法律。虽然她也说过,要我们见到你们这样的人就立刻躲开,并且向父母、老师还有警察报告,但是作为公民,协助警察逮捕你们是我的责任。”
Sophie大义凛然,乐维却完全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什么意思?”乐维问。
“意思就是……”Sophie站在椅子上,双腿岔开,单手叉腰,另一手伸直,食指直指乐维鼻尖,“你被逮捕了,□□先生!”
下一秒,乐维被身后扑来的数股力量扑倒。
千里迢迢,赶最早一班航班飞来美国,乐维万万没想到,自己没见到夏楚,反倒先被亲生女儿送进了警察局。
勺子横过来放在桌上,是当地商家都知道的一种秘密报警方式,专门用于在某种不方便呼救的情况下向商家传递信息,以便商家帮忙报警。侍应生Donna本来就心存疑虑,当Sophie横过勺子时,她立刻便报了警。几分钟后,警察就到了。
无论乐维怎么辩解都没用,警察只认证据,并且在他努力想要为自己澄清的间隙,还有个挺着大肚子的白人警察冷着脸警告,如果他再咆哮不休,警察不介意使用点非常手段叫他安静。
乐维只好暂且忍耐下来。
警察局的内部设施跟好莱坞电影里差不多,不同的是,被铁栅栏关起来的如今成了乐维自己。同监室还有个黑人,个头不高,手臂脖子全是文身,看上去很不好惹,一张口,态度却很友好。
“我抢了家便利店,该死,只抢到48块。你呢,哥们,你是为什么进来的?”
乐维想到Sophie最后的指控,顿时烦躁:“别提了!一切都他妈的是误会!”
可是误会什么时候才能解开呢?
乐维一直被关到很晚,他以为自己要一直被关下去,甚至有可能被遣返,警察却突然打开牢房的门,告诉他,你可以出去了。
乐维跟在警察身后,一直走到警局大厅,看到了夏楚。
还有跟在他身边,垂头丧气可怜巴巴,很明显经历了一场猛k的Sophie。
夏楚正在一份文件上签字,警察对他很客气,连带着对乐维的态度也好了一点。
“在这里签字,然后你就可以走了。”警察指着文件底部对乐维说。
“这是什么?”乐维问。
警察望向夏楚,夏楚赶忙低声用中文说:“我跟他们说一切只是误会。签了这个,免得留案底。”
乐维望向夏楚,夏楚也望着他。
乐维没再追问,乖乖签了。
夏楚向警察道谢,三人一起走了出去。
刚出门,夏楚便停下脚步。
“Sophie。”夏楚冷冷地念了一声。
Sophie立刻弯下腰,非常标准地对乐维鞠了一躬:“乐维叔叔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请您原谅!”
夏楚也向他解释:“Sophie的学校今天举行了防□□讲座,她把你当□□了。Sophie这孩子想象力挺丰富的,我一直觉得这不是坏事,所以也没纠正过,没想到……”
夏楚一脸歉意:“对不起。”
父女两人一起向乐维道歉,态度还这么诚恳,而且看样子,似乎是夏楚想办法把自己保出来的,乐维天大的火也发不出来了。
“算了算了。”乐维道,“一场误会而已。”
太晚了,这时候要回酒店不方便,夏楚便邀请乐维到自己家暂住一晚。乐维累极,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警局门前的小停车坪上除了警用车,只停了一辆银灰色的英菲尼迪。三人走到车前,Sophie撒着娇抱住夏楚的腿,要坐副驾驶,夏楚冷冷一瞪眼,严厉道:“Sophie,就算叔叔不跟你计较,你也要好好检讨。做事这么莽撞,不顾后果,还耍小聪明,是爸爸教你的吗?而且你知不知道叔叔的职业很敏感,这件事万一被媒体知道,会给叔叔惹很大的麻烦!”
Sophie又挨了一顿训,原本终于有了点笑意的眼睛立刻黯了下来。
“对不起,乐维叔叔。”Sophie又对乐维道歉。
乐维本来都不打算计较了,见Sophie这么可怜,最后那点不快也消失无踪。他甚至维护起女儿来:“没事没事,叔叔不生你的气。夏楚,她又不懂,算了。”
灯光里,夏楚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拉开了后座的车门。
“上车吧。”夏楚对女儿说。
从警局到夏楚家要开二十分钟,Sophie坐在后座安全座椅上,没一会儿就不老实起来。有了夏楚背书,她不再防备乐维,潜意识中的亲近透了出来,再加上隐藏的话痨属性,女孩主动问乐维:“叔叔,你的职业是什么啊?”
乐维坐在副驾驶席,在后视镜中看着女孩,微笑:“叔叔是演员。”
“那你是我爸爸的同事咯?”不知何时,Sophie的小辫子已经被重新扎过,她拽着自己的辫子梢问。
乐维迟疑一瞬,干笑道:“算吧。”
“可是为什么我爸爸从来没提过你?”
一个简单的问题,让车厢瞬间安静下来。
乐维看向夏楚,夏楚扶着方向盘,路灯的交错叫他的脸庞时明时暗。
半晌,乐维不确定夏楚是否为了岔开话题,问:“你饿不饿?前面有家中餐馆,大概还开着,我去买点东西给你吃吧?”
乐维摸了摸肚子,点头。
夏楚去买了春卷和小笼包,还打包了白米粥和一份青椒肉丝,回到车上时,Sophie已经在车后座睡着了。
乐维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Sophie身上,夏楚没有阻止,反而掖了掖乐维忘记盖好的衣角。
别墅门有自动感应,夏楚开车到门口,大门自动打开。他把车停进车库,先去后座抱Sophie。乐维望着夏楚的动作,很惊讶向来强势的夏楚竟变得如此温柔。
给乐维打包的饭菜也放在车后座,乐维取出,低声问夏楚:“你有包吗?我帮你一起拿。”
夏楚低声回:“后备箱里有个登机箱,麻烦你帮我拿出来。”
他们都不敢太大声,怕吵醒了女儿。
门锁仍旧是指纹控制,夏楚抱着女儿,身子要半蹲着,手指才碰得到触摸屏。开门这会儿时间,乐维也走了过来。小登机箱有点沉,它的主人似乎做好了长途旅行的准备,乐维忍不住问:“你今天原计划出远门吗?”
夏楚含混地应了一声,门开了,他用肩膀顶开门,走了进去。
乐维紧随其后:“抱歉,因为我,害你去不成了。”
“你道什么歉啊?”夏楚回头,似笑非笑地瞥了乐维一眼,唇角微勾,“明明是你比较惨。”
乐维也笑了。
事实上,夏楚接到警局电话时,已经办理好了登机手续,正在排队过安检。他对着电话那头确认了三次,才终于相信,被抓的人真是乐维。
乐维来了。
他掉头就往回赶。
进了夏楚的家,乐维便明白为什么Sophie说夏楚现在喜欢的颜色不是黑白灰。
这间房子很大,有两层,装修风格与当初夏楚在北京的家完全不同。北京那间复式公寓完美贯彻性冷淡风格,看上去冷硬而有棱角,这间房子却充满着暖色调的装饰,看上去温馨而惬意。随着走入,乐维看到挂着装饰画的墙壁,墙角摆着的绿色盆栽,还有略显杂乱的客厅。
是的,与北京那间公寓定期由钟点工打扫的整洁不同,如今夏楚的房子有点乱。Sophie的玩具和书随意摊在沙发上,地毯上还有她涂鸦的图画。夏楚的工作文件放在沙发另一边,很显然,这位爸爸也懒得去维持整洁了。
管中窥豹,乐维觉得,如今的夏楚比六年前更像个活生生的,充满烟火气的人。
这样想着,他信手抓起沙发上的抱枕。抱枕上面印着不同的卡通人物,他抓起来的这个上面印着□□熊,暖黄色。
夏楚先送Sophie去楼上,乐维坐在餐厅吃东西。他真的饿极了,夏楚买了那么多,他全给吃光。夏楚安顿好Sophie下楼,桌上只剩空了的打包盒,乐维围着灶台转悠,不知在找些什么。
夏楚知道他在找水,于是拉开冰箱,从里面拿出矿泉水,给他倒了一杯。
乐维喝了一杯不够,又喝一杯。后来夏楚干脆把瓶子都给他,他咕咚咕咚,喝了一整瓶。夏楚坐在他对面看他喝,喝完了,递纸巾过去给他擦嘴,他擦了擦,连同矿泉水瓶一起扔进垃圾桶。
厨房有两个垃圾桶,一个装可回收垃圾,一个装不可回收,乐维犹豫了一下。
然后夏楚道:“楼上房间我帮你收拾好了,跟我上去看看吧。”
“不急。”乐维说,“我们聊聊。”
夏楚垂了垂眼帘,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
果然,乐维问:“Sophie是我的女儿,对吗?”
夏楚没有打算否认,也无从否认:“对。”
“在冰岛的时候你就怀上她了,是吗?”
夏楚十指交握,轻轻用力:“嗯。”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乐维的语气骤然带了三分怒。
“我也是后来到了美国,肚子大起来了才知道的。”夏楚说。
夏楚没有说谎,正因如此,乐维才更生气:“那后来你生下Sophie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夏楚没有立刻回答。
他似乎有难言之隐,表情也因此变得复杂而纠结。乐维直视他的双眼,夏楚却无法立刻回应乐维的目光,在这种为难中沉默许久,夏楚才淡淡吸了口气。
“你说过,如果当时我们能活下来,最好你过你的,我过我的。”夏楚道,“你的生活好不容易恢复稳定,我不想再打扰你。”
“我是说过不想再跟你纠缠了,可是你毕竟有了我的孩子!”乐维道。
“所以我就用孩子威胁你不要离开我吗?”夏楚苦笑,“我不想这样,何况,当时的情况也不允许。”
“为什么不允许?”夏楚语焉不详,乐维追问一句,夏楚却一脸回避。罢了,反正乐维很不爽,很多事他都不爽,比如:“你不想打扰我的生活,却可以心安理得打扰韩松的生活?”
夏楚愣了一下:“什么?”
乐维掏出手机,直接给夏楚看他跟韩松的聊天记录。
“唉。”看完,夏楚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误会了。我来美国后,跟国内基本没联系过,包括韩松。我们是今年才偶遇的。他来参加金球奖,颁奖典礼后的晚宴上,我们才又一次见面。既然见了面,我请他来家里坐坐不过分吧?”
乐维将信将疑:“所以这张照片是当时照的?”
他点开韩松与Sophie的合照。
夏楚点头。
“那之后呢?你们俩有没有……”
“偶尔会发微信问候一下,没再见过面了。”夏楚坐直身子,“我跟韩松六年前就说清楚了,而且他有新恋情,你不知道吗?”
有所耳闻,只是韩松尚未公开,乐维不能确定这是传闻还是事实。
不过,既然他们的事早就翻篇了,为什么韩松还要故意发照片刺激自己?他在暗戳戳地炫耀,还是——想激乐维来美国找夏楚?
不得不承认,韩松挺成功的,要不是看到这张照片,兴许乐维根本不会大受刺激,进而这么快来美国。
“好吧,就算韩松的事是我误会了,可Sophie毕竟是我的女儿,我总有知情权吧?”乐维咳了几声,把话题转回严肃,“要不是我有心打听,是不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个女儿?”
其实夏楚从未对外隐瞒过Sophie的存在,但是乐维说得对,他确实没有主动告知乐维这件事。
乐维会愤怒很正常。
“对不起。”夏楚道,“是我的错。”
乐维已经做好了夏楚反将一军甚至咄咄逼人的准备,毕竟自己话里话外根本没给夏楚留面子,以夏楚的脾气,错了也坚决不低头,怎可能不立刻反驳自己呢?
可偏偏,夏楚非常干脆地认错,还道歉。
乐维怔了老半天。
“你……”乐维怒极反笑,“你现在学会道歉了?”
“本来就是我的错,我应该道歉。”夏楚道,“我想过要不要告诉你,可是很多事情阴差阳错,而且我也不确定你会不会喜欢这个孩子……”
“我当然会喜欢Sophie!她这么可爱!”乐维道。
夏楚浅笑:“她的性格像你。”
“我觉得她的性格像你。”乐维认真道,“长相也像你。”
“但是她的鼻子像你,很挺直。”
“当然,我们老乐家的遗传基因很强大……咳咳。”
话题歪了。
尴尬地沉默了三分钟,夏楚道:“乐维,我知道道歉很单薄,其实我应该有所补偿……”
“你当然应该补偿我!”乐维一跃而起。
“你要怎么补偿?”夏楚问。
好问题,把乐维问住了。
乐维哽了半天,咳了三声。
“……反正你要补偿我。具体怎么补偿,以后再说。”乐维也知道自己没出息,多难得啊,夏楚示弱了,自己正该乘胜追击,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
可是夏楚的态度真的太好了,而且望过来的眼神柔柔的,叫人根本发不出火。
算了,补偿什么的,再议。
“我累了,不是说给我安排好房间了吗?”乐维道,“带我去看看吧。”
乐维的房间在二楼。虽然是客房,却宽敞舒适,设施齐全。他累极,刚沾枕头就睡着了,一夜无梦,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
看了眼时间,六点多一点,国内与这边昼夜颠倒,乐维睡着的时候有若干信息发来,还有两通未接来电,他竟全没听见。
如今乐维的忙碌程度不逊于夏楚当年,且他这任性一跑,国内许多事还留了条尾巴,要他跨洋解决。
靠在床头直处理了一个小时,事情不见少,反而源源不断。乐维有预感,自己要是再不起床,能就着这个姿势忙一天,于是起床洗漱,走出房间,想看看夏楚他们醒了没。
夏楚当然早就醒了。
一楼厨房有声音,听上去像面包机在工作。
夏楚正在做早餐。
夏楚是个很喜欢睡觉的人,只是他从未有过充足的睡眠。记忆里,他很少赖床,经常早起,有时甚至比闹钟起得还早。他可以为一个项目忙碌到凌晨三点,睡两个小时后,五点准时睁开眼睛,精神抖擞地去开会。且这样的生活他过了许多许多年,仿佛上了发条,不知疲倦。
田晓萌特别佩服夏楚这一点,老是戳着乐维的鼻尖教育他,要多向夏楚学习。乐维不服,对田晓萌嘴硬,说换了自己赚这么多钱,一样能吃得了这样的苦。后来他自己做老板了,钱赚的不少,可是连轴转两星期就扛不住,意志还□□着,身体已经开始发高烧。
躺在病床上,乐维盯着头顶的点滴瓶,那时很想问问夏楚,这么累,你怎么坚持了这么多年?
乐维轻手轻脚,沿楼梯下楼,他想去帮帮夏楚,可是走到楼梯转角处,厨房忽然传来夏楚的说话声。
“嗯,他来了。”
乐维停下脚步。
那个“他”指的是自己。
乐维直觉。
“……应该是昨天到的……没有,他直接去找Sophie了,然后……出了点乌龙,总之,他现在在我家呢。”
厨房传来冰箱门开关的声音,乐维不确定夏楚用耳机还是单手打电话,总之听不到另一边的说话声。不过,会在清晨七点多通话,对方应该是很好的朋友吧?
韩松吗?还是别的什么人?乐维认不认识?
乐维听不出夏楚的语气,他仿佛只是单纯陈述事实——乐维来了,住在自己家。乐维屏息静听,似乎对面人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夏楚道:“对啊,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那么晚,住外面我也不放心。”
面包烤好了,面包机“叮”的一声。夏楚似乎在处理,刀叉碰撞碗碟,他熟练地忙碌,同时保持通话。
“我怎么想的?”停顿三秒,夏楚叹了口气,“说实话,我有点意外,他这一来,把我原本的计划都打乱了。”
所以你原本有什么计划?
我突然过来,打扰到你生活了是吗?
乐维屏息静听,他想听到的就是这个,怕听到的也是这个。
手下意识地扶了下扶手,木质楼梯发出闷响。厨房的声音停了片刻,乐维听到夏楚极快极低地对电话那边说“我稍后打给你”,然后挂断电话,走了过来。
乐维装出一副刚刚起床,刚刚走下楼的样子:“早。”
夏楚微笑:“早。睡得好吗?”
乐维也笑:“挺好的。”
“那就好。”夏楚指了指厨房,“我做了三明治,有培根的和三文鱼的,在厨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杯子里还有果汁和牛奶,嫌不够甜,盒子里有糖。”
“嗯。”乐维应。
夏楚笑笑:“去吃吧,我上去叫Sophie起床。再不起床,上学要迟到了。”
乐维点点头,夏楚擦着他的肩膀上了楼。
过了会儿,夏楚一个人下来了。
乐维没什么食欲,三明治吃得味同嚼蜡,好半天才吃了不到半个。夏楚以为是自己做得不好吃,有点抱歉地说:“是不是不合口味?抽屉里有面,要不我煮碗面给你吃?”
照乐维一贯的脾气,这会儿一定会打趣道“你还会煮面?”,眼下没心情,便只是道:“不用了。对了,Sophie起了吗?”
“起了。在赖床。”夏楚道。
“你不用帮她穿衣服洗脸?”
“不用。她自理能力很好,这些都可以自己做。”夏楚见乐维只吃了个三明治便不吃了,于是递了包曲奇给他。乐维接到手里,没打开,就只是捏着。
有没有可能,夏楚现在不是单身?
他跟国内联系不多,现在又为好莱坞公司工作。鬼佬那么注重隐私,怎么可能随便让人知道高管的个人生活?说不定,方小茂告诉乐维的信息完全是滞后的,很可能夏楚半年前,三个月前,哪怕就在上星期,刚刚找到自己的灵魂伴侣,如今已经有了稳定的恋爱对象。
说不定方才电话那头的就是夏楚的新男友。
而自己完全没搞清楚状况,贸贸然前来,叫夏楚为难。
怪不得他说自己打乱了原来的计划。
可是……
乐维捏紧曲奇袋。
酒店里,自己拉着他跑进卫生间时,他为什么会主动吻上来呢?
正是因为那个吻,乐维才会觉得,也许不仅自己从没忘记过夏楚,六年了,夏楚也从没有一天忘记过自己。
烦。
乐维真想直接问问夏楚是不是单身,可是才见面不到24小时,他问不出口。
对于乐维复杂纠结的心理活动,夏楚一概不知。他背对着乐维把Sophie的早餐装进盘子,又连同杯子里的牛奶一起拿到餐桌上,随口道:“对了,昨晚忘了问,你这次来美国是做什么?”
乐维手指一抽,曲奇袋发出“刺啦”的声响。他下意识抬头直视夏楚,夏楚目光坦然,仿佛真的没发觉乐维为自己而来,发自内心有此一问。
乐维更加气闷,他这儿都旧情复燃了,夏楚那儿还蒙然不觉呢。
“来谈合作。”乐维心里翻着白眼,嘴上毫无顾忌地扯谎,“我们公司跟好莱坞Studio有合作,我来谈判。”
“你一个人来谈合作?”夏楚又问。
“我们公司小,大家各司其职,忙不过来,我一个人就够了。”乐维道。
夏楚轻笑,点头,坐到他对面:“所以今天要去谈合作吗?要不要我送你一程?”
“不用,明天才谈呢。”乐维道。
“那你今天有什么安排?”夏楚问。
“一会儿我打个车回酒店。”乐维心道,既然如此打扰你的生活,索性我去酒店好了,“我提前订了酒店,行李都送过去了。”
夏楚顿时收了唇边的微笑,眼神也变得锐利:“你去酒店做什么?”
“休息啊。”
“在我家不能休息吗?”
“太给你添麻烦了。”
“我不觉得麻烦。”
“总归不太好。”
“你跟我还要见外?”
“我跟你不需要见外吗?”
对啊,当年就协议离婚,又有六年没见,不需要见外吗?
这个道理讲得通。
夏楚微微咬牙,楼梯上传来Sophie的脚步声,两人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送Sophie上学回来,夏楚便看到乐维走出自家大门,看样子还是要走。夏楚把车停在门前,降下车窗,语气略显生硬:“你一定要去住酒店吗?”
“嗯。”乐维手搭凉棚,挡住强烈刺眼的阳光,对车里的夏楚说。
“上车吧。”夏楚道,“我送你去。”
乐维用手机搜了酒店的定位,谷歌地图自动导航过去。路程不太远,开车半个多小时就到。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夏楚掀开遮光板,乐维也遮住阳光。车载音响自动开始播放音乐,之前的对话叫气氛有些僵,两人都很沉默,装出一副“这首歌真好听啊”的样子。
顺畅地开了十几分钟后,路口开始堵车。夏楚的车子被迫跟在车流后面排起长队,他单手支在窗户上,不知在想些什么。乐维无事可做,玩手机不太礼貌,不自觉便偷偷观察起身边这人。
毕竟六年过去,乐维都迈过了三十岁,夏楚脸上难免也沾染岁月的痕迹。他生了鱼尾纹,笑起来尤其明显。仍旧瘦,胶原蛋白在流失,下颌线更加分明。容貌的新鲜度必然比不得二十出头水灵灵的年轻人,可夏楚依旧是个美人,举手投足都好看。
乐维看着他左手支颐,细瘦手腕上戴着个冷硬厚重的金属腕表,每个数字上都镶着钻石,阳光下闪着光芒。可是比腕表钻石更耀眼的是夏楚无名指上的戒指,那是夏楚专程找人定制的,表面镶着细小钻石,内里刻着两人名字缩写,曾有两枚,其中一枚当时被夏楚亲手扔了,另一枚他戴到如今。
乐维意外极了,几乎脱口而出:“你还戴着这个戒指?”
夏楚愣了一下,低头看着指间:“嗯。”
“还戴着它干吗?”乐维道,“平白叫人误会。”
“别人误会正好,免得多费口舌。”
“多费什么口舌?”
“你说呢?”
乐维转过头。半晌,似乎想到什么,他望着窗外,唇角忍不住勾了起来。
到了酒店,前台姑娘也很纳闷,为什么行李昨天就送来了,人却今天才来办理入住。可是她不敢多问,乐维身边站着个脸色阴沉不太开心的夏楚,虽然长得好看,冷着脸却极有压迫感。前台姑娘战战兢兢办理完入住,毕恭毕敬奉上房卡,乐维转身,夏楚也跟了上来。
“你也去吗?”乐维问。
“我想看看,”夏楚问,“不行吗?”
乐维怎么能说不行?两人一起去搭电梯。
房间是总统套,每个桌上都摆着鲜花,拉开冰箱门,各国名酒一应俱全,夏楚却不满意。乐维的箱子放在门口,他推着箱子进客厅,夏楚则把房间每个角落转了一圈。
“没人提前告诉服务生,这房间只有你一个人住吗?为什么还给了两副洗漱用品?”
“洗发水香得这么俗艳,也叫五星级酒店?”
“鲜花的颜色跟家装风格也不太搭,他们客房部不做培训?”
“还有,落地窗风景这么好,附近却不摆躺椅沙发,考没考虑过客人欣赏风景的需要?”
好歹是万豪集团旗下五星级酒店总统套,在夏楚口中连快捷酒店都不如。乐维以前竟没发现夏楚如此吹毛求疵,在房间里转一圈,能挑剔出一百条不满意。乐维知道他在不爽什么,却不拆穿。自己今天早晨还不爽来着呢,如今掉个个儿,挺公平。
乐维甚至故意放倒箱子,做出真的要在这儿住下的姿势。夏楚看见,眉梢一挑,走了过来。
“这家酒店不好。”夏楚说。
“那我换一家。”乐维道。
“什么酒店都冷冰冰的,比得上我家吗?”夏楚问。
乐维沉下目光,片刻,他微微笑了笑。
“我怕给你添麻烦。”乐维道,“我不想影响你正常社交,也担心会有人不开心。”
“谁会不开心?”夏楚问,“我?还是Sophie?”
“没有别人不开心吗?”
夏楚蹙起眉头,以他的聪明,自然在顷刻间明白乐维话中所指。只是他仍旧蹙眉良久,仿佛在错愕,当年直肠子的乐维竟也学会了拐弯抹角。
“没有你想的那个人。”夏楚道。
乐维踱到落地窗前。
从窗户望出去,城市美景尽收眼底。
“这么美的风景却只能站着欣赏,我也觉得这家酒店不够专业。”乐维回过头,满脸笑意,“早晨我没吃饱,可以回你家加餐吗?”
“别回去加餐了,我做饭一点都不好吃。”夏楚拎起箱子,“走,我带你去吃牛排。”
他们大概是退房最快的客人,刚刚拿到房卡不到二十分钟就下楼退房。
前台姑娘小心翼翼地问乐维是不是有哪里不满意,乐维安抚地说一切都好,只是计划有变。前台姑娘很想问问哪里有变,却见乐维边说边瞥了身旁的男人一眼,那人微垂着头,默然不语,好在没有冷着脸,唇边似乎还有笑意。
他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前台姑娘偷偷想。
退房手续办得特别快,办完了,乐维一手扶箱子,转过身,故意问夏楚:“现在你高兴了?”
夏楚当然高兴了,但是他没有喜形于色,更没有喜上眉梢。他只是点点头,从乐维手里把箱子接了过来。
“对了,你来美国要跟哪家公司谈合作来着?”夏楚一边走,一边很随意地问,“我认识吗?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不要妄想在夏楚那里真正占到什么上风。
这个人啊,被赢了一局,下一局一定要赢回来。
乐维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决定一会儿吃垮夏楚。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很多,挺影响心情的。本来只想旅游的时候停更,回来立刻开始更新。远离网络一段时间后意外的状态不错,就想干脆不要日更了,闷头一口气写完再更新吧。免得日更又引来各种声音,我手贱忍不住看评论,一看就糟心,糟心就写不出来。
休养了一段时间,我又满血复活了!
对不起大家,久等了!
让我们一次性更新到完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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