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安心

    秦止拓死了。

    他是在痛苦中崩毁了魂魄, 充满恶念的漆黑大眼空洞地瞪视着大殿穹顶。

    说实在的，秦止拓作为鬼族诞生以来，除了谋夺气运, 似乎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伪装得极好。

    ……奈何阵营不同, 谁让欲妖都是混蛋啊。

    还在因为另一个欲妖而迁怒的越歌挪开视线, 漫不经心地想。

    空相岚静立在原地, 她垂眸望着死不瞑目的秦止拓，精致的黑眸中闪过一抹复杂之色。

    “秦姨托吾看顾他。”她自言自语似的说。“可她不知这是何等污浊的邪魂……竟夺了她寄予厚望的爱子的躯壳，危害族群。”

    沐槿轻声道：“这不怪你。”

    她主动垂头, 那朵开得正盛的小金花, 温温顺顺展现在鬼女眼前。

    空相岚靠过去，面无表情又小心翼翼地, 用侧脸在花瓣上蹭了蹭，周身的冷凝气息就稍稍褪去一些。

    越歌本无意探寻她们的族事家事，只是空相岚口中的秦姨——让她有点在意。

    于是她悄咪咪地竖起了耳朵。

    听着听着, 越歌大致能了解到：

    空相岚幼时和秦止拓之母关系甚好，故而亲密地称她为秦姨。数年后，秦止拓出生，秦姨却极快地衰弱, 不过两年就陨落了。

    临死前，秦姨拜托当时族中天赋最好的空相岚照顾秦止拓，空相岚自是应允，虽未曾事事相护, 却也算尽心尽力。

    其实，她对秦止拓没好感。

    若不是秦姨的情分，就凭这厮一而再再而三的纠缠、煞有介事在沐槿目前挑拨离间，空相岚定然将他丢出鬼族自生自灭去！

    谁成想，他竟是个欲妖呢……

    越歌听着听着，蹙眉沉思。

    秦止拓的母亲也是早逝么？

    她正思索，就听空相岚恨恨道：“如今吾知晓了，便是秦姨的陨落，也是那厮害的。否则以秦姨天资，少说也该有千年寿数，又何至于……”

    越歌倏的睁大双眼。

    祝余第一时间察觉出她的情绪震荡，便按住她的手，这才让越歌没有当场失仪地惊呼出声。

    越歌定了定神，勉强笑了笑：“我没事。”

    她没有用传音手段。毕竟对于仙尊而言，旁人的传音只怕和直接说出口没有区别，不用刻意探究都能听到。

    “敢问陛下，您口中所言的欲妖害其生母陨落……是何意？”

    空相岚重又坐回高座之上，闻言，冷漠道：“据这欲妖的记忆，成功寄于九族女子身上的空心石，被命名为降妖卵。”

    “被寄生的女子一旦诞下孩儿，躯体就会日益衰弱。若是有珍奇宝药吊着，兴许还能撑几年……资源不足的，当即便会死于难产之症。”

    看她眼中闪过的低落之色，显然她的秦姨也是靠丹药续命，才在生下秦止拓后，挣扎着活了两年。

    当年的阿修罗族长夫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南倾年少时惊才绝艳，与她的夫君相比也不遑多让——缘何就在孕育女儿后生机渐弱，还要一天三顿地咽下那些难以入口的苦药？

    阿修罗最讨厌难吃的东西了。

    可即便她那样努力的吃着那些玩意儿想要活下去，也还是没能撑过几年。

    越歌沉默地咬紧牙关。

    欲，妖——

    空相岚注意到她的反常，却无心深究，只是倦怠地摆了摆手。

    “今日你所报之事，为事关九族的大事，若有所求，皆可提出，吾当尽力满足。”

    越歌的失态只是片刻，她闭了闭眼，将所有情绪埋在心底。

    仍是微笑：“我确是有所求。”

    鬼女还当她要什么珍奇异宝，正想着能满足的就满足，却听她说想要沐槿的一个玉片片。

    一个，玉片，片……？

    空相岚：“……”

    这若是她自己的东西，她二话不说便给了；

    但这玉片是属于沐槿的，她便十分纠结。

    沐槿心念一转，想到在自己那储物空间中落了灰的碧色玉片，就毫不犹豫道：“这玉片不过有些木行之力，于我无用，拿来赠与你也可。”

    顿了顿，又说：“然而玉片的价值和今日之事的恩情相比，着实落了下乘。拿它来抵人情，我心中有愧。”

    空相岚蹙眉道：“此为鬼族欠下的情，你不必……”

    沐槿不急不缓地说：“我和你之间又何须分什么彼此？”

    一句话成功摸顺了鬼女陛下的毛。

    越歌明白，眼下这情形，她是该计划着怎样才能拿到更大的利益，又在鬼族的承受范围内，不伤两族和气。

    但她着实提不起兴致，脑中都有些乱糟糟的……

    “我听闻，鬼族之中有引魂伞。”就在此时，祝余忽然开口。

    空相岚微微歪头，想了半晌，恍然道：“的确是有这物件。你们想要它？”

    祝余平淡地颔首：“是。”

    引魂伞是何物？

    听起来似是和魂魄相关的宝物……

    知识储备量远不如祝余的越歌顿了顿，没有说话。

    空相岚有些纠结了。

    “你们怎么总要这等鸡肋的物件。”她无奈道。“引魂伞的功用听起来令人神往，可要论实际效用，你等还不如去考虑考虑召魂术之类的术法……”

    “召魂术于魂体有害。”祝余说。“陛下之意如何？”

    空相岚的目光转向越歌，就见她肯定地微笑道：“阿祝所言，便是我的想法。”

    “既如此，就把引魂伞便归你等所有。”

    空相岚微微偏头，她随意一挥手，就有一把油纸伞模样的红纹黑底伞出现在她面前。

    别说，还和她那身巫女服似的衣裙很搭。

    “可若只是这把引魂伞，也还是无法和你们那消息的价值相提并论。”鬼女陛下继续纠结。

    还没等越歌说什么，她就左手锤右手，满意道：“这般，吾再予你等一本双修功法，不必担心，定然与你们的属性相合。”

    越歌：“……”

    双修功法。

    仙尊，陛下，您老人家是认真的么？

    不管鬼女看起来再怎么年少，她也是仙尊，是长辈！

    就算不是奶奶辈儿，阿姨辈也是有的。

    所以说，哪里有长辈会送双修功法的啊喂！

    越歌深吸口气，露出怎么看怎么无力的笑容：“这便不必了，我二人皆为女子，普通的双修功法恐怕——”

    “吾知你为女子，”空相岚认真道。“这就是女子间的功法。”

    越歌可耻地心动了。

    女子之间的功法本就少，两方分别为冰属和金属这俩强攻属性的功法就更是难寻。

    何况能被仙尊收藏的功法，定然是好东西。

    越歌：“……多谢陛下。”

    沐槿瞧着这一幕，没忍住笑出声来。

    她摇头道：“不必在意，空相就是这个性子。赠礼的话她只管实用，可不管合不合时宜的。”

    越歌保持微笑：“自然，陛下关爱后辈之心，我等皆知。”

    按辈分和境界来算，同为后辈的沐槿：“咳咳。”

    空相岚自觉还完了情，沉吟片刻，道：“今日到此为止。吾会召集各族仙尊一同前来商议……你等就先回住处去，等待消息罢。”

    “是。”

    ——————

    “这引魂伞是何物？”

    出了鬼女的寝殿，越歌看着祝余手中那把小巧玲珑的油纸伞，问道。

    祝余将它递给越歌，轻声说：“洞明的藏书阁里有一本《天下奇宝录》，其中言道：鬼族引魂伞，可寻转世之魂。”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越歌却陡然怔住了。

    祝余继续道：“据我所知，转世之魂极难分辨，若要寻找魂魄有引魂伞指引方可。尽管如此，这引魂伞也有诸多苛刻条件，例如所寻之人须得与持有者为血脉至亲或生死大契、只有在所寻之人附近才有感应……”

    越歌安安静静地听她说完，方才扑进她怀中。

    “阿祝，你太好了。”她闷闷地说，双臂环得更紧了些。

    祝余沉默片刻，轻轻道：“你的母亲很好，她的魂魄定然还在世上流转。不论如何，我们总会找到的。”

    越歌软软地哼了一声：“我的母亲？需要我提醒你现在的身份吗，少主夫人？”

    祝余顿了顿，补救道：“我是说——娘，我们会找到娘的魂魄。”

    越歌点头：“你说得对，阿妹。”

    祝余：“……”

    在鬼族弥漫的浅浅灰雾里，越歌静静抱着她的少主夫人，轻轻闭上眼。

    ……总觉得很安心呢。

    ——————

    阿修罗，女子。

    这两点都在鬼女陛下面前被揭了个底儿掉，越歌也就懒得再捣鼓自己，重新恢复了女子装扮。

    又过了两日，干脆连面具都不戴了。

    鬼族人们对此展现了他们应有的淡定。当然，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鬼女陛下发话了，这两位乃是鬼族的贵客，不得慢待。

    周笙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两个“鬼族贵客”，最终幽幽地叹了口气。

    “所以……你们二位皆为阿修罗。”他看了这个看那个，神色说不上是恍然还是纠结。“就是已经许久没有在陆地出现过的，那个秉性凶残的阿修罗族？”

    阿修罗族，作为一个许久没有出现过的种族，已经有不少人族都遗忘了他们。

    但凡是知晓这个种族存在的，都不免对他们畏惧几分。

    阿修罗哇！

    那个特别凶残、特别冷酷无情、强迫着先祖给他们当厨子的可怕阿修罗族啊！

    #到现在#

    #人族还记得曾经被阿修罗族支配的恐惧#

    越歌笑眯眯：“是的，重新认识一下。我们都是修罗女，让你受惊了真是不好意思。”

    祝余平淡地点头，手中捧着茶杯，看来是不打算说话。

    周笙拿扇子挡住了脸。

    “越姑娘，祝姑娘……”他诚恳地说。“你们实话实说吧，阿修罗是不是又要抓人当厨子了？”

    话音未落，他又急匆匆地补上一句：“周某惭愧，自幼锦衣玉食，被家中长辈宠坏了。就连简单的饭菜都做不出来，着实难担大任！”

    越歌：“……”

    骗谁呢。

    你当我们没听见那些鬼族女侍，在私底下讨论你怎么给旋君炒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