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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被义父一手宠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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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锦笙哭着从窗外跑过, 到一头扎进荷塘疯狂挣扎, 再到她满身狼狈偶遇安夫人, 后来安夫人嘴里喊着“清予”追出……这一切尽数落进萧月华的眼中。

    她背倚回廊, 躲在拐角处, 耳边是外院客人嘈杂的离席声, 以及林娴玉撕心裂肺的哭吼声。她不为此所动, 而是陷入了另一种思绪中,

    天枢阁主锦笙……丞相府千金安清予……

    萧月华盯紧地上一点,专注深思的模样仿佛是要把这一点给盯穿。

    方才锦笙披散着湿漉漉的头发, 从荷塘中爬出来的时候曾哭着喊了一句:“义父,我想穿裙子……”这句话她绝对不会听错。

    她忽然想起那晚自己和锦笙一起在马车上时,锦笙困倦得想要睡觉的模样, 她当时心中想到一个词, 叫做“我见犹怜”,后来又觉得锦笙的模样无比熟悉, 像是在哪里见过。

    如今她终于想起来了——两年前柳州的胭脂, 那个说“随便抹的, 作假的好玩儿罢了”的女子!

    一刹那的醍醐灌顶, 萧月华全身上下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她狠狠盯着地面, 惊悚与苍凉相互交错,让她头皮发麻:十五年了,太子爷的未婚妻、丞相府的千金安清予竟然真的还活着!

    太子爷对她那么好, 是因为早就知道?萧月华更宁愿相信是太子爷早就知道, 否则……锦笙未免也太让人嫉妒了些。

    ***

    锦笙刚被拦腰抱起的时候还惊呼了一声,尚且来不及去看抱住她的人是谁,一件绒绒的披风就将她的身体连带着头一起紧紧包裹在怀里,下一刻,扑鼻而来的淡淡沉香味让她怔住,而后瞬间抱紧那人放声大哭,“义父……!!”

    抱着她的人手臂紧了紧,像是在安慰,却没有说话。

    但因她抱紧他的动作,被牵扯的披风便被吹开一角,冷风趁机轰隆隆灌入,锦笙浑身湿透,再被凉风一吹,冷得打了个寒颤,然后边哭边打喷嚏,鼻涕眼泪全都下意识地用手背抹了揩在应天的衣服上。

    锦笙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哭得如此裂心浸骨、绝望嚎啕过,应天憋了好几天的一腔怒火也不知道怎么撒,他来的时候甚至想过要掐死她!

    此时她把鼻涕揩在自己身上,且还是用手抹下来揩他身上,他想掐死她的欲望不减反增:她以为自己还小么?!

    锦笙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印象中第一次被义父带着在天上飞的时候,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心中激荡难平却又觉得格外安全,所有的危险难挡都有依仗。

    无需畏惧,尽情委屈。

    不知道飞了多久,锦笙的哭声一直就没有断过,嚎啕的声音就在应天的耳边呜呜回响,风都吹不散,哭得应天心烦意乱——哭哭哭!养这么大了从不知道她这么能哭!

    她哭什么?!她委屈什么?!被发现女儿身之后还跟那臭小子睡了一个多月她还好意思哭?!他真恨不得掐死她!!

    应天看准一片竹林,几步点上竹枝,落在一座竹舍前,将拦腰抱起的锦笙调换方向成了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地朝竹舍屋内走去,一手扛着她,一手扯了腰间的鸭子荷包,应天用荷包使劲擦衣襟上她留下的鼻涕,满脸暴怒与寒霜。

    这么被扛着,锦笙只感觉自己气血全部朝头上涌,哭狠了就累极,但她还是止不住,幽静的竹林回荡的都是她放肆的哭声,一声回应着一声,催得她哭意更浓,越来越响亮!

    应天一脚踹开竹舍的门,将锦笙扔在床|上,“闭嘴!不准哭!”

    锦笙被吓得抽噎了一下,硬生生憋住了哭意,可哭意这种东西怎么憋得住,她憋了一下后又猛地放声哭出来,涕泗横流。

    应天翻了个白眼,坐在床边一把揪住她的耳朵,“哭什么!?皮痒了是不是?!从小到大挨打都不哭现在被那臭小子惯得娇气起来了?!一言不合就发疯往水里跳是跟谁学的?!我教过你吗?!”

    “义父……!”锦笙抽噎哇哇哭叫却说不出话,她一想说话就忍不住放声大哭,喉头哽塞难咽,眼眶热意翻涌,心绪杂乱无章,什么话都听不进去,陷入无尽的恐慌与悲痛中挣扎沉浮。

    所有的难平意、离别苦、罚与罪、亲疏别,全都激烈地冲荡着全身上下所有血脉,冲击着濒临窒息的咽喉,扫荡着喷张疾跳的心房,一寸一寸不能控制的绝望全都在咬噬她的灵魂,让她几乎崩溃。

    应天的手猛地掐上她的脖子,真想一把给她捏死!

    红眼冷看她满脸泪痕痛苦嚎啕的模样,他的手又颤抖地松开,改为一把掐住她的后脑勺,然后用方才他擦过衣襟的鸭子荷包给她擦泪,动作不知轻重又蛮横粗鲁。

    感觉到鸭子荷包上面有黏糊糊的东西,好像是方才她自己揩在应天身上的鼻涕,锦笙的头往后瑟缩了一下,却被应天死死摁住,她一边哭一边口齿不清地喊道,“鼻涕……上面有鼻涕……!”

    应天都要被她气笑了,怒斥道,“自己的鼻涕还嫌恶心?!往我身上抹的时候怎么不嫌恶心?!恶心也憋着!”

    本来想要说句话就得憋着哭意才说得出来,这么憋已经够辛苦了,现在还得憋着恶心,锦笙觉得自己简直太委屈了!一把辛酸泪涌出来,她哭得更大声!

    听见她哭声更大,应天手上一顿,不可置信地瞪着她,捏紧荷包改用干净的袖子给她擦泪。

    许是他手下不知轻重弄痛了她,这眼泪越擦越多,他放柔动作,嘴上却咬牙切齿,“老子遇上你真是作了孽!”

    不晓得擦了多久,锦笙才稍稍平息了一点儿情绪,她抬头望着应天,口齿不清地哭道,“义父……我想穿裙子,我想涂蔻丹,我想戴好看的花……我想当安清予……我不想当天枢阁主!不想当男人了!我什么都知道了!可是、可是……!”

    应天的胸口激烈地起伏,“可是什么?!你能不能把眼泪憋回去了再说话?!有什么好哭的?!是我杀了安丘又不是你杀的!是我行刺皇帝皇后又不是你行刺!……你他|妈别哭了!背心经!气顺了再跟我说话!”

    锦笙拿湿哒哒的袖子蒙住眼,抽抽噎噎地朗声道,“观、观自在菩、菩萨……行深般若、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度一切苦厄……”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度一切苦厄。

    度……一切苦厄?

    应天冷声一嗤。天度他没有?这么多年了,天度他了吗?他想要复仇,可该死的人死了几个?该血债血偿的人活得好好的,该天诛地灭之人都坐享着荣华富贵,独独他被苦厄折磨了这么多年。

    天不度他,只度了别人。

    唯不度他,却度别人。

    “……以无、无所得故,菩提、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故,无有、无有恐怖,远、远离颠倒、颠倒梦想,究竟涅、涅槃……”

    “停。”应天把她的手从眼睛上拿下来,冷眼瞪着她,“想吃什么?”

    锦笙眼眶再一热,抽噎道,“酒糟汤圆……和、和鸡腿……”

    该父债子偿的人在他面前哭着跟他说想吃鸡腿!

    应天鄙夷地瞥了她一眼,起身时将她的手按回眼睛,“接着背!”说完便大步走出门。

    随着他出门的脚步声一路踏响,幽静的竹林中惊飞了一片鸟雀,当他走到后院时,一个黑影迅速从竹林深处闪出,俯首跪在他脚下。

    “舵主,既然太子已经知道内|幕,这件事迟早都会被揭露,要不要现在就动手?”

    应天摩挲着拇指上的羊脂玉扳指,静静思忖沉吟了片刻后摇头,“暂时不必。黑市那边如何了?”

    “一切都还在舵主的预料之中。锦阁主似乎并不清楚太子的真实计划,亦不知道我们和黑市的关系,天枢阁这一单是毁定了,届时皇帝一定会罪责锦阁主的……”

    应天的眸底滑过一丝不明的意味,最后蔓延到了嘴边,便成了冷嘲与讥讽,“君漓那小子不是喜欢阿笙喜欢得紧么,有什么罪,他会帮阿笙担着的。”

    “是。”黑衣人颔首示意告退。

    “回来。”在黑衣人疑问的目光下,应天顿了顿,道,“去买几只鸡,丢给后厨。只要鸡腿。”

    “……是。”黑衣人慢吞吞地插了句嘴,“厨房似乎没有酒糟汤圆了……方才不慎听见锦阁主说想……”

    “去买。”应天隔空扔给他一袋银子,“顺便去天枢阁,把她的合身衣物拿一套来。找个女的去。”

    黑衣人明显是个很上道的,紧接着小心翼翼地问,“那要不要……买几个丫鬟来?属下觉得……方便伺候……锦阁主……”

    应天给了他一记玩味的眼刀,气得发笑,“她这么大人了洗个澡还要人伺候?”

    黑衣人把头埋下去了一些,“所以……”

    “找两个机灵的。”语毕,应天揉着鼻梁挥手让他赶紧滚。

    黑衣人迅速消失在竹林深处,丝毫不怠慢。

    应天独自站在后院中,思绪一时有些繁杂。

    若不是两年前阿笙在他面前作了假妆,他不会发现自己竟将这件事拖了这么久了:他早就该去谋划如果阿笙的身份曝光,他该怎么自保的事情。

    可是直到两年前他才怒然清醒,自己居然已经习惯了将自己的性命和阿笙的身份连在一起,习惯了将一切平静的现状都依赖于阿笙的男子身份。

    也是从她作了假妆的第二天起,他开始谋划很多事。与其当天枢阁主只在暗地里搞些小动作,不如离开这个位置放手去复仇。

    可他若是复仇,阿笙该怎么办?他若是复仇得逞,安秉容死了,阿笙该怎么办?他若是复仇不得逞,自己死了,阿笙又该怎么办?

    他想要和阿笙划清界限,最好她去站在安秉容那一边,他就好把她也当作仇人一起手刃。然而他害怕自己真的把她给手刃了。

    他想要阿笙能背弃安秉容,站在自己这一边,他就好放手去复仇。然而他害怕自己败了,阿笙也会死。

    所以,他把计划一拖再拖,拖了又拖,告诉自己等阿笙的身份被人识破了再说吧,到时候就不得不施行计划了。

    现在被人识破了,他心中又告诉自己,还可以再拖一拖,因为阿笙不想他死、不想他的罪名坐实,所以阿笙不会将她的身份大白天下。

    曾经他想的是,只要阿笙扮成男子跟在自己身边,不知道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谁,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复仇,复仇前把她送出汜阳去,让她过平稳的日子。

    可她小时候回答过这个问题。

    他借着遣送走别的养子养女的机会,也骗她说要把她送给别人,她居然抱着他哭了一晚上,说什么自己以后再也不会一顿吃两碗饭了,打死也不走云云。

    送不走,就只能留在身边,然后不告诉她她的生身父母是谁。

    然而他要是复仇失败了、死了,连自己生身父母都不知道是谁的阿笙多可怜啊,她就连义父都没有了,没有父母的阿笙该多难过?

    他让阿笙当天枢阁主,大概也知道她迟早会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么自己私心里是想要告诉她,她的生身父母是谁的吧。

    或者是为了知道,在阿笙心中究竟是生身父母重要,还是他这个义父重要?

    知道又有什么意义。应天是个很讨厌纠结的人,不让自己纠结的最好办法就是杀了阿笙。

    他很后悔自己究竟为什么不在十五年前杀了她,拖到现在,别说杀了,骂哭了还要给她擦眼泪。

    想多了实在头疼,应天抛开思绪,吩咐下人烧热水,然后回到屋内。

    锦笙已经把心经背了很多遍,勉强算顺了气,只是一想到安丞相看她的眼神,一想到太子爷说“小予,欢迎回家”,一想到安夫人在身后不顾形象追着她跑……她还是忍不住捂住发胀发疼的脑袋慢慢吞咽悲伤。

    抬眸一抽一噎地看见应天走进来,她险些又要放声哭出来,“义父……”

    “还哭?”应天勾唇冷笑,邪气自成,颇有威慑作用。见她把哭意憋回去了,他才板着脸坐到她身边,将被子拢起来给她裹好,“你的鸡腿在路上,酒糟汤圆在路上,换洗衣物也在路上。”

    锦笙抱紧疼痛欲裂的头,额头上的青筋都隐隐可见,哑声道,“义父,我想回柳州,我想回到小时候,我们都在柳州的时候。”

    “我还想再打你一顿呢。”应天邪气一笑,挑眉冷道。那一身玄衣早被她哭着揩鼻涕的时候揉皱,他便脱了外衣,用衣服给她擦头上的水,“你就姑且当这里是柳州,你师父的竹舍吧。”

    叮——

    锦笙的瞳孔微微紧缩,一瞬间,她醍醐灌顶。

    “义父,云安那处建在竹林深处的私宅,前一任主人,是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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