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人的想象力是无限的

    ——Ｐ．Ｍ．6：30——

    窗外，夕阳早已西沉，最后一丝余晖也快要消失在天幕之中。

    彭哥列医务部副部长卡蕾的心情也像外头的天色那般灰暗。她此时正坐在办公桌前，用她引以为傲的冷静和隐忍，翻阅着十二月财务报表。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右手中的钢笔一下下敲击桌面，然而，越翻下去，敲击声就越沉重缓慢。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咄！

    钢笔突然直直插进木桌之中，以极快的速度相互摩擦而冒出一丝黑烟。

    ——医务部正式宣告财政赤字！

    “干部们统统都是混蛋啊啊啊啊啊啊！”

    忍无可忍了，一向自诩为医务部最冷静之人的卡蕾爆起怒吼。

    “那些混蛋老是仗着干部的身份随时随地肆意发泄过多的精力，也不替我们这些为他们收拾善后的可怜人想想！就算他们的身体壮得被打到口吐鲜血内脏破碎第二天就痊愈下床，也不代表其他人也跟他们一样啊！其他人都是正、常、人！明明都知道因为平安夜骚动而进行的清除行动而让现在医务部人满为患，为什么还要到处搞无意义的破坏！混蛋啊啊啊啊！”

    无止境的抱怨伴随着庞大的怨念散发出来，整个西栋里的人不约而同抖了三抖。

    “那只小猴子首领也一样混蛋！晴之火焰是拥有治愈能力没错，但不是怪医黑杰克的附加技能，不能瞬间医治好病人完全没留后遗症！大伤小伤要耗费无数药品，手脚断了要躺上几个月，治病养伤是要钱的！我现在最需要的才不是一脸纯良地笑着却冷血地说‘虽然我很想分担属下们的负担但是你也清楚彭哥列目前的情况吧财政赤字不算什么难题我相信卡蕾的能力’，真的相信我就给我钱！”

    “那个……呃，卡蕾副部长……”

    门外响起一道怯弱的声音，一个医务部的新人躲在门后，瑟瑟缩缩地露出半个脑袋。

    “干嘛！”卡蕾回头，双眼都快要透出红光来了。

    “呜呜，我错了我不该打扰您的请不要杀我！”新人被她的凶狠眼神吓得登时跪地求饶，不过身为医护人员的职业道德让她鼓起了最后一丝勇气，发着抖直面魔王，“副、副、副、副部长，5号病房的病人……”

    还没等她说完，卡蕾就抢先拍桌而起，立刻拔足狂奔出办公室。只消一分钟，就从一楼爬到了五楼的病房。

    “那家伙又干了什么啊啊啊啊！”

    病房里唯一一个人影闻声回头。蓝紫色的长发，单眼骷髅眼罩，妖艳的美貌，修长的身材，玲珑凸凹的曲线，手里还提着探病用水果篮。自然不会是这间病房的原住客。

    看到突然出现在病房里的卡蕾，库洛姆先是眨了眨眼，停顿了几秒，接着像是想明白了什么问题似的，不紧不慢地向卡蕾鞠了一躬，“卡蕾小姐，你好。”

    “那家伙逃跑了？她居然逃跑了？”濒临暴走的卡蕾似乎开启了某个开关，激动的怒吼变成了阴恻恻的碎碎念，“看样子她还真喜欢捉迷藏啊，没关系，适当的运动对复健很有帮助，身为医生也有义务帮她一把呢。”

    卡蕾的无视完全没对库洛姆造成影响，她依旧不紧不慢地按照自己的步调问道：“请问这间病房的千司十雾小姐去哪了呢？”

    “整个医务部都装有摄像头，那家伙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它们的眼睛，不如现在开始想想抓到她后该怎么整治她吧。真愉快啊，心情变轻松了。”

    再次被无视。

    库洛姆稍稍歪了歪头，唤了一声，“卡蕾副部长？”

    “把她的头骨敲碎后做大脑切片好呢，还是先来解剖全身好呢？不，还是先拿去做药物试验好了，这么珍贵的实验品怎么能轻易杀掉。呵呵呵。”

    库洛姆又往另一边歪了歪头。

    卡蕾副部长好像疯了。

    库洛姆静下来思考，记忆中骸大人似乎教导过她在这种情况下该怎么做。努力思考，努力思考，努力思考。

    正当卡蕾准备越过她冲出病房时，库洛姆忽然“啊”了一声，凭空出现的黑雾瞬间幻化成三叉戟，然后——朝卡蕾的后脑勺狠狠抽了下去。

    卡蕾像凝固了一样整个人顿住了，一缕鲜血滑下前额。

    库洛姆毫无愧疚，不紧不慢地说出接下来的台词：“请冷静下来。”

    高品质的寂静占据了五号病房好一会儿，终于有道颤巍巍的声音响了起来。

    “……抱歉，劳烦库洛姆大人亲自动手让我恢复理智，我实在是失礼至极。”卡蕾回过身向库洛姆致歉，正常状态下的她即使满脸鲜血，也是一幅精明女强人的强悍模样。

    “请问这间病房的千司十雾小姐去哪了呢？”库洛姆又重复了一遍。

    “很抱歉，正如你所见，医务部暂时无法掌握到她的行踪。需要我在找到千司小姐后通知你吗？”

    “不了，我明天再来。这个送你。”库洛姆将水果篮塞到卡蕾手里，便要转身离开。

    “咦？”从身后传来卡蕾似乎有些惊讶的话，“明天来的话，应该是见不到千司小姐的。”

    库洛姆停住了脚步，回过身，蓝紫色的独眼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卡蕾，“请问这是为什么？”

    “今天兰斯洛特先生来为千司小姐办理出院手续，听护士们说似乎是要一起去旅行什么的，大概明天就会出发。”

    库洛姆像是放空了一样，整个人静止了一秒，然后又动了。

    “原来如此。谢谢。”

    在卡蕾眼中，以不紧不慢的步速走出病房的库洛姆的背影，看起来好像有点烦恼的样子。轻得快要听不清的话语也不紧不慢地飘了过来。

    “回去该怎么向骸大人解释好呢……”

    “库洛姆大人，欢迎回来……”

    库洛姆推开雾守办公室的大门，在助理室坐着的女部下就像幽魂般飘到库洛姆身边。

    “请务必小心，骸大人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女部下有气无力地劝告，活像被施与了攻击力极强的精神攻击似的，满脸憔悴双眼无神。

    “辛苦你了。”库洛姆地朝她点点头，在女部下担忧的目光下，敲响了骸办公室的门。

    “进来。”里面传来的声音毫无起伏，足以昭示声音主人的极度不愉快。

    “骸大人。”库洛姆搜索到坐在沙发上的蓝发男子，唤了一声。某人转过头，那张脸阴沉得几乎滴得出水来，脸上只差没写着「我的心情很不好别来烦我」，跟拉上了百叶窗而异常阴暗的房间交相辉映。

    岂止“不怎么好”，分明就是“一点都不好”。只要视力还正常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的心情指数跌破负一万点，简直是乌云罩顶雷鸣电闪。

    “骸大人心情不好吗？”对骸的脾气免疫的库洛姆不怕死地问道。

    骸笑得阳光灿烂，“我的心情很好。我没有为那个金毛混账生气，也没有为村紫一雅生气，更没有为设下阻拦限制不让我找他们麻烦的彭哥列和阿尔科巴雷诺生气。”

    骸大人你这是不打自招。

    库洛姆没吐槽，稍稍停顿一下，说道：“骸大人，如果你的心情真的很不好的话，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吗？”

    “不需要可爱的库洛姆为我做这些事。击溃敌人这种事，一定要是亲自完成才有成就感和满足感。クフフフ……光是想象就让我心情好转。”

    骸大人这是精神胜利法，没想到你跟卡蕾副部长一样。

    库洛姆再度沉默。她想起了先前卡蕾说过的话。

    ——「明天来的话，应该是见不到千司小姐的。」

    ——「今天兰斯洛特先生来为千司小姐办理出院手续，听护士们说似乎是要一起去旅行什么的，大概明天就会出发。」

    非常为骸着想的好孩子库洛姆还是决定要为骸想办法。

    “骸大人，请务必在今晚对十雾小姐进行夜袭。”

    “啊？”骸望向她，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卡蕾小姐曾经说过，积累过多压力必须要发泄出来，否则对身心健康会造成不良影响。更何况，那种事根本不能压抑过久，不管是未遂还是精神层面的已遂，请你赶快解决一下吧。”

    库洛姆是非常认真的，但是骸却一脸像是看到云雀变成踩到只蚂蚁都会伤感落泪的圣母一样，混杂着震惊、黑线和恐惧的复杂表情。

    “听说只要造成既定事实，就万事ＯＫ。所以，骸大人，请你现在就出发吧。”

    过了好一会儿，骸总算能够开口说话了：“……我为什么要去夜袭那个笨蛋？”

    “吗？可是，到昨天十雾小姐醒来为止，骸大人不是一直都在十雾小姐病房里吗？还挑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我睡觉的时候透过梦境都看到了。”库洛姆丝毫不觉自己说出了惊人之语，握起拳头，非常诚恳地望着骸，“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帮上骸大人的忙，但是我会想方设法阻拦兰斯洛特先生的！要不是十雾小姐现在不知所踪，或许我们可以从十雾小姐那边下手，派个能让她消除戒心的人过去，然后敲晕带走。要是骸大人不忍心的话，就由我来动手。”

    库洛姆的神情看不出她在说笑，骸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这孩子的人格好像扭曲了。

    “……谢谢你，库洛姆。”骸摸了摸她的头，正要继续郁卒，却猛然反应过来刚才听到的关键词，“你说她现在不知所踪？”

    见骸终于“醒悟”过来，库洛姆赶紧说出在医务部听到的消息：“再不做的话，十雾小姐就再也见不到了。今晚是最后期限了。明天十雾小姐就要和兰斯洛特先生私奔了！”

    ——Ｐ．Ｍ．7：00——

    骸觉得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哎呀，你怎么一副暴晒过后的鱼干那样的凶狠表情，两只眼珠都快要凸出来了。”

    装潢华丽的客房里，相隔一张圆桌，兰斯洛特正坐在椅子上啜饮着红茶，对于突然出现的骸一点也不意外，反而笑眯眯地注视着他。

    “竟然会认为你有让我动手的价值，真是傲慢至极。”骸缓缓勾起一抹笑，异色双眼里满是警告，“别试图挑拨我，泽田纲吉和阿尔科巴雷诺的限制对我无效，只是现在没心情送你下地狱而已。不过，若是你真的很想死，我会不计前嫌很大方地送你去轮回。”

    面前这个男人的脸连看一眼都嫌恶心，现在更是想一戟戳烂。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找虐？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

    「明天十雾小姐就要和兰斯洛特先生私奔了！」

    库洛姆的那句话还在脑袋里阴魂不散地回响。

    ——不爽。

    “怎么有心情来找我？不去探望千司小姐好吗？我可不像公主大人那般铁面无情，不会阻止你的。”

    一提起十雾，骸的心情就朝着负方向义无反顾地跌落下去。

    看到骸突然变差的脸色，兰斯洛特似有所觉地笑了：“该不会是找不到她吧？”

    哔哔哔——瞪着兰斯洛特的眼神凶狠程度达到最高限。

    骸深呼吸一口气，面部表情恢复正常的微笑状态。在温柔微笑的表皮下，满肚子黑水在不停地晃荡晃荡。

    揍这男人一顿一定会变得心情舒畅。

    “可以不要用这么可怕的眼神瞪我吗？”兰斯洛特放下茶杯，笑意不改，“其实就我个人而言，并不讨厌你，反而有点喜欢。只不过没办法，谁让你被她讨厌了。”

    骸反唇相讥：“再也没有比被带着两个女人私奔的家伙更令我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了。”

    “哦？你已经知道了？不愧是偷窥狂。”兰斯洛特并没有刻意隐瞒，耸耸肩，毫不在意地将一雅禁止他说出来的消息告诉了骸，“公主大人决定的事连我都没办法更改，只好请你在明天前跟灰姑娘道别。”

    兰斯洛特停顿了一下，带着某种别样意味的目光扫视了骸的表情，坏心眼地笑了起来。

    “奉劝你一句，最好带着永别的心情去跟灰姑娘告别。说不定，明天之后，你永远都不会再见到她了。”

    嘎吱——兰斯洛特手边的茶杯忽然出现了一条裂缝，随即一下子延长至整个杯面，杯子就这样一分为二，红褐色的茶水弄污了洁白的桌布。

    这个突然之间发生的小插曲没有让兰斯洛特产生丝毫的神色变化，他从容不迫地站了起来，拍了拍西装外套，“还好没弄脏我的衣服。”

    “啧，可惜没弄瞎你的眼睛。”

    兰斯洛特摸了摸下巴，“总觉得你今天怨气特别大，我做了什么吗？”

    “我只是纯粹对你看女人的眼光感到无比质疑而已。”骸扬起下颌，一脸蔑视，“无论再怎么窝囊，狗就是狗，是会认主人的。擅自偷走别人的狗，要有被反咬一口的心理准备。”

    “……你在说什么啊？”

    骸用最通俗的话翻译了一遍：“你将千司十雾塞到哪个旮旯里了？”

    兰斯洛特像是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似的，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呆愣表情。静静地盯着骸看了几秒，忽然间爆出了很愉悦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太有趣了，这绝对是我来到彭哥列以来听到最有趣的笑话！”

    骸皱起眉，一语不发地看着他捧腹大笑。兰斯洛特那忍笑忍到浑身抽搐的痛苦模样一点也没给骸带来幸灾乐祸的快感。

    过了好一会儿，兰斯洛特总算是笑够了，擦拭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说道：“我是王子没错，但不是灰姑娘故事里的王子，而是荆棘公主故事里的王子。”

    骸眨了眨眼，一秒后，想明白了。

    这一瞬间，如果不是在兰斯洛特房里，他早就趴倒在地作失意体前屈状了。

    ……库洛姆，以后说事情不要用你的理解进行高度概括，只要复述原话就行了。

    郁闷之后是止不住的耻辱感。

    他果然是大脑出问题了！

    “担任对女儿带回来的男朋友没好脸色看的爸爸角色的人不是我哦，从头到尾都不是。不过，被「女儿命」父亲欺负的男朋友的表现倒是取悦我了。”兰斯洛特毫不客气，继续嘲笑骸。

    骸额角青筋蓦地突了突，登时利落转身，扭住了门把。

    “别这么经不起打击。”兰斯洛特犹带着笑意的声音阻止了骸，他露出无比纯良的微笑，说出的话却像恶魔的低语，“作为取悦到我的回报，免费告诉你一个无价情报，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骸不置可否地等待他说下去。兰斯洛特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轻声说了一句话：“有个死去的人从地狱深处爬回人间了哦。”

    异色瞳孔难以觉察地收缩了一下，骸依然平静的脸看不出任何想法。

    “既然能将他打入地狱一次，就能将他再次打入地狱。”

    “我期待着呢。”兰斯洛特回以一笑。

    两人相视无言，室内气氛出现了短暂的凝固。没有再看他一眼，骸的身体渐渐化为了丝丝雾气，穿过窗户飞散到空气之中。

    在骸的身影完全消失之前，兰斯洛特朝着房内的残影用唇语说道：“放心，我会帮你的。”

    雾气飘出了兰斯洛特的房间，一路飘到了漆黑的南区，雾气渐渐聚集起来凝结成人的形体。不知是不是天色的原因，骸的脸色可以说是黑漆漆一片。

    被库洛姆带来的消息惊到，找不到那个笨蛋，又被那个金发混账嘲笑了，最后还得到了让人讨厌的消息。出门一趟，心情反而更差了。

    “……总之，还是先出去收集情报吧。”

    衡量了一下，骸决定先去解决最麻烦的事。

    闭上眼，正准备再一次雾化，头顶上方蓦地传来树叶摇晃摩挲的窸窸窣窣声响，不由得抬头望去。就在这时——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下面的人赶快离开啊——！”

    尖叫声伴随着重物在树枝间坠落的嘎啦嘎啦的声音一起响起。

    似曾相识的情景。

    骸下意识伸出手，接住了掉落下来的人。

    “呜……差点就摔死了……”怀里的女人揪着一张脸，头上身上满是叶子和折断的树枝，似乎很痛苦地抚着后腰。也许是痛楚消退了一点，她终于抬起头来。

    “谢谢你……救……了……我？”

    看到他的脸的瞬间，原本谦恭的感谢突然往上变调，拉成了奇怪的音调。

    奇怪的脸。

    骸忽然想笑。他确实也这么做了。

    “遛狗时间早就过了哦。还不赶快把脖子伸出来，让我套上项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