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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横夭虎疫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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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鲁班头奋力一踹,那树冠也跟着晃颤起来,随着啪啪几声轻响,又震下两三枚青核桃。

    弘智大惑不解,“班头何苦跟这株老树过不去?莫非是恼它之前曾落果砸人?”

    “老子才没那么闲”,鲁班头将青核桃一一拾起,入怀中揣好。“带几个回去诓诓我那伙手下,嘿嘿,看他们瞧不瞧得出这是核桃。”

    弘智哭笑不得,“班头还真是个烂漫脾性啊。”

    冯慎深知鲁班头为人,当下也不多话,只是会心一哂。

    “行了,”鲁班头扑了扑手,道:“大和尚你回吧,我们哥俩儿这便下山去!”

    “恕贫僧不远送了,山路崎岖,二位施主多加小心。”

    冯鲁点点头,转身离去。弘智目送良久,直至瞧不见二人身影,这才慢慢回到寺中。

    约几炷香的工夫,冯慎和鲁班头下至半山腰,见天边已升起一弯新月,二人忙解马骑了,继续赶路。

    晚风拂面,带来丝丝凉意。待行过险要地段,鲁班头这才揉了揉酸软的脖子。“今儿算是白忙活喽。原以为能从那摩崖寺查出些什么来,谁知人家那庙里也毫无异常嘛……”

    “毫无异常?”冯慎反问道,“大哥就没发觉半点不对劲儿的地方吗?”

    “怎么?”鲁班头神色一紧,“老弟瞧出什么来了?”

    冯慎道:“大哥不妨从那些哑罗汉身上想想。”

    “哑罗汉?”鲁班头极力思索道,“他们除了蛮横些也没啥两样吧……哎?不对!是不对!”

    冯慎笑道:“看来大哥也想到了。”

    “嗯”,鲁班头道,“他们头顶上溜光一片,唯独缺少了那几个点!”

    “点?”冯慎怔道,“什么点?”

    “就是那几个小点啊”,鲁班头在脑袋上比画,“叫什么来着?哦,香疤!他们头顶上没有香疤,定然不是真和尚!”

    “原来大哥是说这个”,冯慎摇头道,“然而只凭这点,尚无法定论。烧那种香疤,仅是受戒与否的辨识,原非禅家的金科玉律,如今的寺庙中,不灼而皈的僧侣也屡见不鲜。况且就算是受戒,也未必点在头顶位置。依楞严、法华诸经中所载,爇身、烫臂、燃指等俱可为戒。若那伙哑罗汉的受戒处被衣物所隔,外人自然也瞧它不见。”

    鲁班头挠头道:“那我可真寻不出毛病了……”

    冯慎提示道:“有句老话,叫作‘十聋九哑’。”

    “十聋九哑?”鲁班头催促道,“哎呀老弟,你就别卖关子了,竹筒倒豆赶紧说吧!”

    冯慎道:“似那种天生失语者,十之八九是因为耳聋,而并非是口不能发声。他们打小听不见声音,自然也学不会言语。”

    鲁班头忙道:“然后呢?老弟你接着说。”

    冯慎又道:“在山门前,那伙哑罗汉正与咱们放对,结果被弘智在背后喝止一声,他们便齐齐停手回望。若他们真的双耳失聪,又岂能听到身后的动静?”

    鲁班头皱眉道:“那他们是在装聋作哑了?”

    “怕是如此,”冯慎道,“并且对于他们的身世,弘智的解释也未免牵强。就算是再凑巧,一时也找不齐十几个年纪相若、又都流离失所的聋哑之人吧?别说是全部收留,等闲也难遇见啊。”

    “没错!”鲁班头道,“确实是巧的离谱。唉,我只当一切如常,不想还有这般疏漏。”

    “疑点不止这一处”,冯慎再道,“记得入地藏塔之前,是由弘智持钥匙从外头开的门,再从入塔后那二人的言行举止来看,我感觉那方丈不似闭关,倒有些像受人拘禁。”

    “不能吧?”鲁班头道,“那老和尚要真是被人关在塔中,见到咱们为何不求救?听他说话的口气,还处处维护着摩崖寺呢。”

    “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冯慎顿了顿,道,“总之那寺中虽有这两处异样,可也说明不了什么。细思之下,反是村里那名老妪更加令我在意。”

    鲁班头道:“那老太太?”

    冯慎点头道:“弘智所说不无道理。若真要将乡民捉入寺中,为何偏偏留她一个?”

    “嗯”,鲁班头也道,“咱们也搜过寺了,根本没寻见什么乡民嘛。看来那老太太是有问题!”

    冯慎道:“为今之计,唯有再去凤落滩一探。”

    “好,”鲁班头道,“谅她一个半瞎的婆子,也闹不出什么妖蛾子来!”

    “不可轻心,”冯慎面色严峻。“像那伙粘杆乱党,便会使些易容之法。我们须要留神,那老妪是歹人假扮!”

    二人议毕,当下疾夹马腹,逾云、黄骠齐嘶一声,奋蹄奔驰。

    愈往下行,山道便愈加宽阔,可毕竟是夜间纵马,二人不免受些颠簸。冯慎牢牢把控着缰绳,一颗心却跟着马身起伏不定。此次来平谷,原是追查那名垂死汉子留下的线索,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各种扑朔迷离的事件接二连三,直教人疲于招架……

    待二骑越过错河,天已完全黑透。看着河畔田中乌压压的一片庄稼,鲁班头大为光火。“他娘的,这庄稼明显是动也未动,瞧我不收拾那姓娄的!”

    冯慎左右一顾,道:“附近没见他们的影子,应该是离开了。”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鲁班头气得一拨马头,“老子这便去县衙打他一顿出气!”

    “大哥!”冯慎赶紧挡下,“出气事小,咱们先得去村中查探。”

    “我给气糊涂了,”鲁班头恨道,“不过这顿拳脚,那姓娄的定逃不掉!走吧老弟,进村瞧瞧。”

    说完,二人又恐马蹄声惹耳,便寻了处地方将马匹拴了,悄悄摸入了村子。

    借着月光,二人找到了那老妪所居的小院。立在门外,鲁班头突然“咦”了声,“院中怎没个光亮?这更次也不到睡觉的时候啊……嗐,我这破脑袋真是不转弯,她一个半瞎婆子还点什么灯?”

    冯慎悄声道:“相貌可以假扮,眼盲自然也容易假装。待会儿进院后,咱们要小心为上。”

    鲁班头也压低声音:“那干脆别叫门了,我从外头把门闩拨开,咱们偷偷潜进去?”

    冯慎想了想,将头一点。“也好。”

    见墙角堆着些枯枝干柴,鲁班头便去掰了根细长的过来,他刚想推出条缝隙好将细枝探进,不想那紧闭的院门,居然又是应手而开。

    二人心中一紧,继续朝院中走去。小院中漆黑压抑,静的有些怕人。鲁班头极力辨认着方位,又轻手轻脚地向屋内探去。

    方推开屋门,鲁班头便觉脚下一绊,他以为有什么埋伏,惊得后纵出老远。

    听着动静不对,冯慎忙问道:“大哥,怎么?”

    鲁班头喘着气道:“屋门口有东西,踩着还肉乎乎的。”

    事态有变,冯慎也顾不上些许,从怀中急取了火折吹亮,移近屋门照去。

    一照之下,二人全傻了眼。横在门口的,正是那名半瞎老妪。她脖子被人扭断,脸歪在一边,浑浊的眼睛怒睁着,显然死不瞑目。

    冯鲁面面相觑,脑中一片茫然。过了良久,冯慎这才平静下来,他找了些引灶的灯油,拿只粗盏点了,开始在屋中仔细验看。

    屋中摆设如常,除去破旧些倒也不显凌乱。摸了摸那老妪的面皮,发觉亦是货真价实。想来那凶手应该身怀武艺,趁那老妪不备,以擒拿手法轻松拧断了她的颈骨。一招内便致人死命,是以屋中没留下打斗、挣扎的痕迹。

    心念之间,冯慎闪过几个假设。可思来想去,那摩崖寺的嫌疑,又变的最大。

    “还想什么?”鲁班头恨道,“这老太太之前说的必是真话,定是那伙贼秃恼她多嘴,这才赶来灭口。是了,咱俩入塔后那伙哑罗汉便不见了,这么久的时间,足够他们行凶杀人!”

    “怕是不然”,冯慎摇头道,“这凤落滩是下山的必经之路,就算他们真想下手,也起码会等我们离开村子。况且进那七层宝塔前,那帮哑罗汉……”

    “老弟你先等等”,鲁班头打断道,“什么七层宝塔?我数过的,就六层!”

    冯慎奇道:“大哥没记错?”

    “错不了!”鲁班头笃定道,“前后我数过两回,定是六层无疑!”

    “这倒怪了”,冯慎眉头紧皱,“为何我数的却是七层?”

    “统共就那么几层,掰着手指头也能算过来啊。”鲁班头道,“老弟你怎么数的?”

    冯慎道:“我数的不是塔,而是影子。”

    “影子?”鲁班头怔了怔,“影子怎么数?”

    “大哥听我说”,冯慎道,“咱们离寺时,那地藏塔的阴影刚好投在了不佛殿前,使得塔刹的轮廓清晰可辨。我曾留意过,刹影中一共有七处凸显,这便说明,那顶上必有相轮七盘。如此布置,也与地藏王菩萨的规制暗合。”

    见鲁班头还是满脸迷惑,冯慎只得择要解说。

    原来这塔刹之上,多竖着一根幢杆。幢杆上环贯有数枚圆盘,便唤作相轮。相轮并计,乃称露盘,是为浮屠表相,下应着塔层之数。

    依禅制果位,转轮王享相轮一盘,须陀洹受两盘,斯陀含为三,阿那含为四,阿罗汉为五,至于缘觉、菩萨、如来等上乘圣证,则各用六、七、八盘。

    地藏王位列菩萨阶,自然以七级浮屠供奉。故而冯慎单凭着刹顶轮影,便认定那寺中塔层有七。

    鲁班头听完,道:“照这么说,菩萨塔是该有七层,可他们怎么偏偏漏掉一层?修塔时疏忽了吗?”

    “不像”,冯慎沉吟半晌,“大哥你且容我想想……”

    见冯慎沉思,鲁班头也不好打搅,索性走到屋角,找了把椅子坐了。

    话声一停,屋里顿时鸦雀无声。油灯滋滋燃着,将门口老妪的尸体映的有些瘆人。鲁班头不敢再看,干待着也无聊,便掏出怀中青核桃,低头揉捻着解闷儿。

    又等了一阵,冯慎还是望着尸体怔怔出神。鲁班头心下焦躁,手里不由得加了劲。那青核桃生脆,经这一捏,难免会皮裂汁流。感觉到掌心黏腻,鲁班头忙扔了核桃,撩起前摆揩手。

    听到响动,冯慎回过头来。“大哥怎么了?”

    “捏破个核桃”,鲁班头歉然笑笑,“吵着你了吧?”

    “反正也没想出什么来……”冯慎才摇了摇头,突然一凛,“大哥刚说什么?”

    “啊?”鲁班头道,“我问是不是吵到你了。”

    “上句!”

    “捏破个核桃啊。”

    “核桃?对!就是核桃!”冯慎叫道,“大哥,快将那些核桃给我瞧瞧!”

    鲁班头虽不明他用意,可还是拾了送来。“就拿了这仨儿,还被我捏烂了皮……”

    冯慎不搭话,抓过一个几下剥去厚皮。待那硬壳露出,冯慎心中猛地一沉,他手未停歇,又将剩下两枚剥净。

    见冯慎脸色越来越暗,鲁班头道:“这核桃有问题?”

    “唉!”冯慎一拳捶在门框上。“我早该想到的……这是‘闷尖狮子头’啊!”

    “焖……狮子头?”鲁班头咂了咂嘴,咽了口口水。“别说,还真是有点像。不过不像干焖的,倒更像红烧的……嗯,个头也小了些……”

    瞧鲁班头垂涎欲滴,冯慎知他想歪了。“大哥,此‘狮子头’非彼‘狮子头’,是一种供人把玩的核桃,只因这种核桃筋圆尖钝、形似狮首,故而得了那么个雅号。”

    “原来是这样,”鲁班头道,“可那又怎么了?”

    “大哥有所不知”,冯慎道,“这种闷尖狮子头,现已鲜见的很。可那粘杆匪首曾三手里却有这么一对。他曾跟我说过,那对核桃是十年之前,他亲自来平谷抓的!”

    鲁班头惊道:“该不是摩崖寺那株吧?”

    “极有可能!”冯慎道,“听弘智说,山门后的那株是百年老树,恐怕整个平谷境内,也仅存一株。所以我才隐约感觉:摩崖寺与粘杆余孽之间,必有什么牵连。还有,大哥还记得临别前,觉忍方丈所说的那些偈语吗?”

    “我怎会记得?”鲁班头道,“听都听不懂啊。”

    冯慎道:“当时听了那些‘明心见性’的禅论后,我虽然不解,可总觉得觉忍方丈是意有所指。现今想来,那‘智慧音里’、‘吉祥云中’等语,很可能是他给出的暗示。云居高处,相轮又代表智慧,合在一起,不正是要咱们留意高处的相轮吗?”

    鲁班头道:“可这也太绕了点吧?要不是误打误撞,谁能察觉那破轮子跟塔层不符?”

    “的确”,冯慎道,“或许那觉忍方丈真的是受制于人,当着弘智面上不敢点的太明显,只得寄托希望于一线了。”

    鲁班头道:“那咱杀回寺里瞧瞧吧?”

    冯慎道:“寺中好手不少,若说僵了动起手来,对咱们大为不利。回京调人也来不及……这样吧,咱们去平谷县衙借兵围寺!”

    “就这么着!”

    二人刚欲动身,院门外突然闪过一个黑影。

    “什么人!?”

    冯鲁齐喝一声,双双追出门去。

    见有人追来,那人没头便跑,冯慎与鲁班头哪肯放过?当即跟在后面穷追不舍。

    村中巷路错纵,那人也怕闯进死胡同,便绕了几绕,朝河滩边的林子奔去。一路上踉跄狼狈,有几次还险些摔倒。

    见那人步伐笨重,全然不似会武,冯鲁心下好生纳闷儿。可在这关口,二人也无暇细想,憋足了力气,直追到河滩。

    河滩上沙石遍布,坑洼难行,那人又奔了一阵,终于力尽精疲。只见他双手撑膝,喘的上气不接下气。

    “跑啊!有能耐你倒是再跑啊!”鲁班头叫骂着欲上前。

    冯慎刚要开口,忽见那人脸上闪过两道寒光,他以为那人藏奸耍诈,忙将鲁班头一把推开。“大哥小心了!”

    不想等了良久,仍未见有暗器袭来,冯慎定睛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那人戴着副圆边眼镜,被月辉一映,镜片反出光来。并且,他身穿燕尾洋服,脚着尖头皮鞋,原本紧抿在脑后的短发,这会儿也不免有些凌乱。

    “魔鬼!你们这两个害人的魔鬼!”那人刚缓过劲儿来,便拾起脚边的小石头乱扔。只是他出手无力,即便打在身上,也不觉有什么痛楚。

    鲁班头避也不避,迎着那人走去。“就冲那副不三不四的打扮,老子瞧你倒像是鬼!怎么着?辫子剪了,洋服穿了,就翻脸不认祖宗了?呸,你这假洋鬼子!”

    那人怔了,“我……我……”

    “你什么你?”鲁班头说着,一把逮住那人。“乖乖让老子绑了,你也少吃些苦头!”

    那人挣扎了几下,眼睛突然大亮。“怎么是你?”

    “啊?”鲁班头也愣了,“你……你认得老子?”

    那人使劲儿点了点头,“你是顺天府的鲁班头,我认得你!”

    “哟嗬,”鲁班头道,“看来你小子还是个惯犯啊,不过老子抓过的泼皮太多,倒不记得有你这号人物……”

    “不,”那人正色道,“鲁班头误会了。我不是坏人,几天前,我曾给你送过一条字条。”

    “字条?”鲁班头看看冯慎,“什么字条?”

    冯慎接言道:“那字条上可是写着‘平谷大疫,十万火急’?”

    “是的”,那人点点头,松了口气,“既然你们是官府的人,那位老夫人,想必也不是你们杀害的了。”

    “嘿?”鲁班头道,“你小子还倒打一耙啊?那老太太不是你杀的吗?”

    “当然不是”,那人整了整衣领,伸出一只手来。“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伍连德,很荣幸认识两位官差先生。”

    见伍连德探手,鲁班头还以为他要耍江湖上考校膂力那套,当下想也不想,握起伍连德右手狠命一捏。

    鲁班头铁掌似钳,直捏的伍连德呼痛不迭。冯慎见状,忙将二人分开。

    伍连德揉着右手,冲冯慎勉强笑了笑。“鲁班头真是位大力士……多谢这位先生解围了。”

    “无须客气,”冯慎摆了摆手,冷冷道,“听阁下口音有些奇怪,就算是留过洋的,汉话也应该说得利落。由此观之,阁下应该是个东洋人吧?”

    “什么?”鲁班头惊道,“他还是个小日本?”

    “说来惭愧,”伍连德叹口气,摘下眼镜擦了擦。“我虽不是大清子民,但确实是炎黄子孙。我伍家祖籍广东新宁,后因行商便定居了南洋。我生于南洋槟榔屿,自小以英文与当地人交流。就这点汉话,还是家族中老辈人教的。长久不说,发音吐字难免有些怪里怪调。”

    鲁班头将信将疑,“那你不好好在南洋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走亲戚吗?”

    伍连德摇头道:“前几年,我在英国剑桥大学攻读医学博士。学成返回的途中,突然萌生了看看祖国的念头,所以到南洋后我没上岸,而是转搭一条货船绕道北上。”

    “博士是个什么?”鲁班头道,“又弄剑又修桥的,你学的玩意儿倒是不少啊。”

    伍连德道:“剑桥是英国一所学堂的译名,不是修桥弄剑的地方,我在那里,只学习医术。”

    “学医?”鲁班头恍然道,“原来你还是个治病的大夫啊。”

    伍连德想了想,道:“也可以这么理解。不过我研究的方向是西方的病毒与细菌学,与中医大不相同。”

    冯慎见伍连德年纪轻轻,对他之言颇有些不信。“伍兄方才说什么菌……病?”

    伍连德更正道:“是细菌和病毒。”

    “毒?”鲁班头惊道,“好哇!人家大夫都是治病救人,哪有琢磨着炼毒的?看来你这厮定不是什么好人!”

    伍连德急忙分说,可他口中皆是洋派新词,冯鲁一时间哪听得明白?解释了半天,伍连德直累得口干舌燥,二人还是一头雾水。

    突然,伍连德心中一动。“我带两位去个地方,你们见了应该会弄清楚的。”

    “去就去,”鲁班头哼了一声,“不过你可别妄想着耍什么花招!”

    “不会的,两位放心就好。”

    说罢,伍连德便引着冯鲁二人,转朝村尾走去。

    走了好一阵,三人停在一处老旧的院宅前。

    冯慎问道:“这是何处?”

    “里面是凤落滩的宗祠,”伍连德边说,边将院门推开。“这里平时应没什么人来,村中出事后,更如荒弃了一般。我这几天,就在里头落脚。”

    待二人入院,伍连德又将院门反掩,从内墙上摘下只气死风灯点亮,快步跨进祠厅。

    厅上一条宽大的供桌,桌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灵位,鲁班头只瞧了一眼,不禁踞蹐起来,瞅了瞅伍连德,心中暗道:“这小子胆量倒不小。”

    伍连德招了招手,往供屏后转去。冯鲁二人见状,忙紧紧跟上。

    原来这供屏后有半厢矮堂,堂中横着张破案,案上胡乱堆着些器皿,散发着一股股浓烈的药气。

    “嚯,”鲁班头一捏鼻子,“这他娘什么怪味?怎么还有股死鱼烂虾的腥臭?”

    伍连德道:“这是我做实验的地方。”

    “做实验?”冯慎心中不解,见那些器皿中盛着几条剖开的河鱼,便欲上前瞧个究竟。

    “别碰它们!”伍连德急忙阻止,“这些鱼都是实验体,曾染上过病毒!”

    冯慎一惊,缩回手来。“这鱼有毒?”

    “就……就当是毒吧,”伍连德道,“若将这鱼身所携的病毒提炼精制,仅用一点,便可使整村人畜死绝!”

    冯鲁舌挢不下,“这么厉害?这是什么毒?”

    伍连德面色严峻,“虎烈拉!”

    冯慎目光似刃,直逼伍连德双眼。“凤落滩横遭大难,想必就是受这虎烈拉所害吧?”

    伍连德脱口道:“不错。”

    “承认就好!”鲁班头勃然大怒,挥拳砸向伍连德。“老子毙了你这害人精!”

    “大哥慢来,”冯慎架开鲁班头的拳头,“且听听他怎么说。”

    伍连德愣了愣,道:“二位以为那虎烈拉是我下的?恰恰相反,我研究这种病毒,正是为了救人。”

    鲁班头犹疑不决道:“事情到底如何,你从头至尾的讲一遍,可不许有半句虚话。”

    “好,”伍连德道,“我前几天路过此地,却发现这村里有不少人染上了传染性的疾病。我意识到事态严重,当即去平谷县衙报信。岂料县衙中的官员得知消息后,竟说我是在危言耸听,不但不采取任何措施,反而派人跟踪我。”

    冯慎道:“所以你才会越级上报?”

    “对,”伍连德道,“当时我不明白他们的意图,但毕竟人命关天,我不能不管。于是我一面与追踪之人周旋,一面急急北上。到了京城一打听,才知顺天府有位鲁官鲁班头。我刚想去面见详陈,那跟踪我的人又出现了。为了躲避他们的视线,我只好写了张纸条,匆匆塞到鲁班头怀中。将疫情上报后,我又回到了凤落滩。那时村里染病者已死掉不少。可经我查探后,却发觉一个共性,那就是同样的疫情,村西头却比村东头严重的多。”

    冯鲁齐问道:“这又是何故?”

    伍连德道:“水源!村西临河,居民多汲取河水饮用。而村东距河较远,故而多使井水。我随身备着些器具和药剂,便急忙抽取河水检验,一验之下,却发现那根本不是普通的疫菌,而是变异的虎烈拉病毒。弄清了症结所在,我便躲在这个祠堂里,开始研制杀灭虎烈拉的疫苗。可由于药剂不全,一时也无法成功。正当我一筹莫展的时候,丫髻山上下来几个僧人,给那些病患喝了些东西后,竟将他们医好了。”

    “没错”,鲁班头道,“那会儿我在场,那伙和尚给他们喂的是圣水。”

    伍连德摇头道:“并不是什么圣水,那正是抑制虎烈拉的疫苗。”

    “伍兄拿得准吗?”冯慎道,“僧人们怎可能有那种东西?”

    “不会有错,”伍连德道,“那些僧人临走时,将竹筒随手丢弃,我偷偷捡来,发现里面还有一些残余。我连夜化验过,那确是疫苗无疑。”

    鲁班头奇道:“那伙和尚有点神通啊,连这类洋玩意儿都懂?”

    伍连德道:“当时我也弄不清楚,但想到他们毕竟救了村民,应该不是坏人。可谁知第二天,他们又回到了村中,连骗带拐,将村民全带上了山。”

    鲁班头道:“不是还剩下个老太太吗?就是今晚被杀的那个。”

    “嗯,”伍连德道,“记得那名老夫人很执拗,无论那伙僧人如何利诱恫吓,她都不肯离开村子。后来,几名僧人商量了一下,这才单将她留了下来。”

    鲁班头一拍巴掌,“这就对上了!那老太太说的果是真话。只是那伙贼秃留了活口,不怕她张扬出去吗?”

    “当然不怕,”伍连德道,“他们走之前,已偷偷在老夫人家的水缸里,投入了虎烈拉。”

    “啊?”鲁班头矍然失色,“那口水缸上是不是锔着块锡皮?”

    伍连德想了想,道:“好像是的。”

    “完了老弟,”鲁班头惊道,“咱俩可都喝过那缸里的水哪!”

    “鲁班头放心吧,”伍连德笑道,“那水里的病毒,早已被我解了。”

    冯慎道:“伍兄现能化解那毒了?”

    “是的”,伍连德道,“有那些僧人所留下的残液作参考,研制起疫苗来便大为省力。不过在当时,我并不确定是否能成功,又担心那老夫人会对我产生误解,便学那些僧人做法,背着她偷偷把疫苗投在水缸里。”

    鲁班头喜道:“怪不得那老太太怀疑有人在她家附近转悠,原来是你小子啊!”

    “唉,”伍连德叹道,“可惜那老夫人最终还是难逃厄运。”

    “伍兄,”冯慎又道,“若再有人染上虎烈拉,你有把握医得好吗?”

    伍连德道:“问题不大,相关的分子式我已掌握,只需条件齐全后我再进一步改良……”

    鲁班头打断道:“你说这些我们也听不懂,只要能救人就成了。”

    “这倒是实话,”伍连德道,“只是我不解的是,研制这类病毒,在西方尚属先驱范畴,那寺中的僧人为何能运用自如?”

    冯慎道:“他们不过是按命行事,研制病毒的,应另有其人。”

    伍连德问道:“这话怎讲?”

    此时冯慎对伍连德已无戒心,当下把之前的经历,连同自己的推断说了一遍。

    听到粘杆处与东洋人勾结时,伍连德道:“这就是了。如若有日本人参与在内,研制病毒之事便不足为奇了。冯先生,那接下来我们怎么打算?”

    “我看这样”,冯慎冲鲁班头道,“大哥你持腰牌去县衙调兵,我与伍兄再去那老妪家瞧瞧,说不定找出些线索。”

    “成,”鲁班头道,“我这便动身!”

    冯慎又嘱咐道:“大哥到了县衙后,多挑些好手来,那伙忍者可不好对付。”

    “忍者?”鲁班头愣道,“哪里来的忍者?”

    “大哥还没想到吗?”冯慎道,“那寺中的‘哑罗汉’,就是那东瀛的忍者啊。”

    “啊?”鲁班头傻了眼,“这话怎么说的?”

    冯慎道:“那伙忍者曾跟我打过照面,当时他们头戴鬼脸面具,我瞧不到他们模样,可他们却能记得我。在摩崖寺前,他们可能是怕我认出,便有意变了招式。联系到寺里种种,再加上那重伤汉子身上所受的爪击,我这才断定那伙哑罗汉便是忍者假扮。”

    鲁班头又道:“可他们扮什么不好,为何偏要充和尚?”

    冯慎道:“一来是因他们在要寺中藏身,扮成僧人自然方便些。这二来嘛,是因他们除此身份,也扮不成别的。”

    “不能啊”,鲁班头道,“庙里有俗家弟子也是常事。”

    冯慎指了指伍连德,“与伍兄一样,他们日本人并无蓄辫之风,若顶着满头短发,岂不是更惹眼?”

    “也是”,鲁班头道,“剃光了头发才都一样。”

    冯慎又道:“还有他们装聋作哑的真正原因,就是不会汉话。既听不懂,也说不得,只好缄口不言了。”

    “着哇!”鲁班头摩拳擦掌道,“那正好把他们一窝端!还等什么?咱们赶紧的吧!”

    说罢,鲁班头催促连连。伍连德见状,从案底拖了只皮箱拎在手上,同冯慎等人一同出了祠堂。

    三人刚走到老妪家,便发现村头影影绰绰的围了一群人。鲁班头以为是寺中恶僧,当即便欲上前拼命。

    “大哥慢来,”冯慎一把拦住,“那打头的,好像是下午与娄师爷同来的一名捕快。”

    “哦?还真是官差。”鲁班头定睛一瞧,心下大喜,“哈哈,这下可好,省得老子跑趟腿了!”

    听得动静,众官差齐齐瞧来。

    鲁班头放声大喊道:“喂!兀那捕快,快给老子滚过来!”

    谁知话音刚落地,竟“嗖”的一声,射来一支利箭。

    冯慎当机立断,夺过伍连德皮箱将箭支格开。“你们做什么?”

    那捕快话也不搭,冲身后高喊道:“兄弟们,快将这伙害命的恶徒拿了!”

    “作死吗?”鲁班头大怒,一把扯出腰牌,“你他娘的说谁是恶徒?都瞧清楚了,老子是顺天府的人!”

    那捕快冷笑道:“你这厮伪造腰牌、冒充公差,本已犯下重罪,现还勾结同党残害村中老妪,更是罪不容诛!”

    “放屁!”鲁班头骂道,“你让那姓娄的出来说话!”

    那捕快道:“娄师爷公务倥偬,哪有工夫理你?兄弟们,别听恶徒啰唆,给我上啊!”

    鲁班头还欲喝骂,却被冯慎止住:“大哥别费口舌了,他们与寺中恶人怕是一路的!”

    鲁班头恨道:“他娘的,我瞧也是!老弟,这下可真麻烦了!”

    冯慎将皮箱朝伍连德怀中一塞,急道:“伍兄,你身负重任,绝不能有半点闪失!这里有我们顶着,你自己快快逃命吧!”

    伍连德道:“两位先生有难,我岂能独自逃走?我……我来给你们帮忙!”

    “别添乱了!”鲁班头气道,“就你这样的连个鸡也杀不死!赶紧逃吧!一会儿打起来,我俩可顾不上你!”

    伍连德涨得满脸通红,“逃跑不是绅士的做派,我也要战斗!”

    说完,伍连德从地上捡起石头,不住朝前投打。

    眼见官差冲到切近,冯鲁二人也无暇管他,双双大喝一声,出招迎敌。

    走了几合,冲在前面的几名官差便被冯鲁打倒,可二人怕伍连德出什么意外,始终不敢离他左近。

    然官差人多势大,马上变换阵型排布围夹。冯鲁二人招架不迭,只好护着伍连德且战且退。最后,三人退至一堵院墙下,这才稍解了腹背受敌之势。

    见有官差背着铁胎弓,冯慎恐他们放箭,便冲上去近身黏打,不给官差可乘之机。鲁班头久经阵战,当下心领神会,依着冯慎模样,赶至另一侧抵挡。

    二人使出浑身解数,一人守住一端。官差多半用的是长兵刃,被他俩靠近逼欺,一时也施展不得。

    激斗间,冯慎飞脚踢开一名官差,步法陡变,又将搠来的两杆缨枪并夹在肋下。

    使枪的两名官差大惊,忙急抽回夺。冯慎挥臂向缨枪上一击,枪杆骤然大震,二差拿捏不住,齐齐撤手。

    冯慎双枪虚刺,周围官差急急后跃,趁这工夫,冯慎分其一梃,朝着鲁班头投去 。“大哥,接家伙!”

    “好咧!”鲁班头一抄,紧紧接牢。缨枪在手,鲁班头豪气大生,把枪杆舞动成一圈圆环,奋力抡砸。兵刃相接,一通“噼里啪啦”的乱响,几名官差被撞得踉跄倒退,只觉虎口生疼。

    见二人勇猛,伍连德也不甘人后,从墙壁上抠了些残砖硬泥,又向人堆里打去。

    谁知伍连德又慌又急,投出的三块里,倒有两块砸在了鲁班头身上。挨了几下,鲁班头疼得龇牙咧嘴,一面苦苦拒敌,一面回身大骂:“老伍你他娘是哪儿头的?怎么净往老子身上招呼?”

    伍连德赔笑道:“对……对不住……”

    “瞅准些再打!”鲁班头大吼一声,复向官差杀去。

    伍连德又抠下两块砖,瞄了半晌这才投出一块。说来也巧,那砖块一脱手,居然又朝着鲁班头后脑飞去。

    砖块棱角分明,击在颅后少不得要头破血流。可鲁班头只顾着对敌,于身后凶险全然无觉。万幸冯慎察觉到不妙,急忙横枪纵跃,及时将那砖块截打在地上。

    鲁班头回头一瞧,立即明白了什么事。“老伍,你跟老子扛上了是吧?快老实待着,别他娘的总帮倒忙!”

    “哦……好……”伍连德喏喏连声,攥着剩下的砖块不敢再动。

    伍连德的目光隐在镜片后,冯慎心头却划过一丝不安。然不等他细想,官差们又拥了过来。冯慎与鲁班头忙抖擞精神,专心与官差周旋。

    众官差功夫虽不济,却皆是锲而不舍,被冯鲁二人打散数次,还是不肯退缩。渐渐的,冯慎心生疑窦:粘杆余孽多行暗杀刺探之举,他们拳脚上虽有高低,但练的皆是轻巧灵便的路数。而这些官差步法沉重,出招又奋不顾身,明显是受过行伍操训。

    虑其此处,冯慎出手便暗留了分寸,只将枪攥倒转,避开头胸要害,专攻官差下盘。鲁班头粗枝大叶,于酣战之时哪会虑及细微?只是甩开膀子,一味地猛攻猛打。

    见鲁班头难缠,众官差便合力攻他。几条长枪凌空一挑,齐齐向鲁班头砸压。鲁班头扎个铁马,忙横枪去格。不想那缨枪被他又抡又敲,木杆上早已裂出一条缝隙,这会儿拼受了数枪之力,没撑多久,便“咔嚓”一声断成两截。

    有道是一寸短一寸险,鲁班头兵刃一断,即刻相形失色。他一手握着一截短杆,将压来的数条枪头勉力拨开,可劲道、招式却大不如前。而官差仗着枪长,频频突刺,鲁班头左支右绌,险些被他们扎中。

    冯慎见状,急抖个枪花,忙猱身来助。可这样一来,虽暂解了鲁班头之危,却使得阵圈骤缩。二人拼命拆挡,奈何众官差还是步步逼来,用时一久,慢慢陷入了鏖战。

    正当这难解难分之际,村头突然传来一声洪亮的马嘶。那声音有如龙吟虎啸,直听得众官差打了个激灵儿。黑暗之中,一匹神骏昂首扬蹄,宛若一团疾风,破尘奔来。

    “是逾云!”

    冯慎与鲁班头瞧清了那马模样,不由得大喜。心知定是逾云听到动静,挣断了缰绳驰来救主。

    见逾云冲来,众官差所乘的坐骑纷纷躲避。逾云径直腾跃,如踏无人之境。发觉冯鲁被围,逾云猛甩红鬃,照着众官差便横冲直撞。

    众官差大惊,发喊逃散,逾云来回冲了两趟,这才在冯慎身旁停下,不住舔蹭以示亲昵。

    冯慎拍了拍马头,心中有了计议。“大哥,你先骑着逾云走!”

    “什么?”鲁班头气道,“老弟你这么说,可是把我给小瞧了!”

    “不是”,冯慎急道,“我前番用的是假名,这些官差应该认我不出。只要没捉到你,他们暂时不会拿我怎么样。”

    鲁班头道:“万一他们就是粘杆余孽呢?”

    冯慎道:“那也不打紧。粘杆处有图于我,我亦无性命之忧。眼下情急,大哥莫再推辞了,去搬救兵要紧!”

    “好,我听你的!”鲁班头刚要上马,又朝伍连德一指,“那他呢?”

    冯慎原想让鲁班头负了伍连德同走,可突然想起方才那幕,一时踌躇难决。伍连德身份未明,冯慎实不敢去冒这个风险。

    犹豫间,伍连德道:“二位不需担心我。到时候,我或有脱身之计。”

    听他要主动留下,冯慎稍感歉仄。“难为伍兄了……大哥,快走吧!”

    “保重!”鲁班头说完,翻身上马。逾云又是一声长嘶,越众而出。

    见鲁班头要逃,众官差连声呼叱,可他们脚步再快,又岂能追上飞驰的逾云?方才激斗时,只有那捕快还骑在马上指挥,这时他也没奈何,只得要过一张铁弓,纵马追出。

    那捕快引弓搭箭,瞄着鲁班头射去。鲁班头脑袋一偏,来箭擦鬓而过。

    鲁班头暗道惭愧,忙将手中半截枪杆回掷,那捕快在马背上一伏,矮身躲开,又嗖嗖回了两箭。

    逾云颇具灵性,故意左驰右跃,使得箭支落空。那捕快大怒,拉满了弓弦,反朝逾云射去。

    待利箭射来,逾云后蹄扬蹬,箭头撞在蹄铁上,竟被生生踢飞。可就这么一停一踹,那捕快又追近了几丈。

    逾云虽踢开了来箭,可马背上的鲁班头却被剧烈一颠。他身子急振,怀中露出了一个铁疙瘩。

    “怎将这短铳忘了?”鲁班头一把抄出,对准身后。

    与此同时,那捕快也搭箭欲放。鲁班头想也不想,狠狠扣下扳机。

    “轰”一声巨响,那铳口喷出的铅丸,尽数打在那捕快胸前。那捕快惨呼一声,坠下马去,不想左足嵌进了马蹬里,被头下脚上地拖曳在地。

    那捕快坐骑受了惊,吓得调头回奔。鲁班头趁机拨马,加鞭趱程。

    等那坐骑狼狈奔回,众官差赶紧截住,将那捕快七手八脚地解将下来。

    被鲁班头当胸一铳,那捕快登时身亡,又在地上拖了半天,尸首上尽是血污,已然没了人样。

    见众官差恨恨相视,大有敌忾之意,冯慎心下不禁一凛。这种神情,若出现在舍身报国的将士身上,自是顺理成章。可换成那伙粘杆余孽,断不会如此决然划一。

    正思量间,一名官差指着捕快尸身道:“弟兄们,这王兄弟虽入咱们快班不久,可大伙也拿他当生死之交对不对?”

    众差齐喝道:“不错!只要进了快班,都是一样的好兄弟!”

    那官差又道:“现今歹人已逃走一个,咱这么多人,要连剩下的同党还拿不住,能对得起死去的王兄弟吗?”

    众差红着眼道:“纵豁出性命不要,也得将他们缉拿归案!”

    听到这里,冯慎再忍不住,他避开几名官差的攻势,将枪头向地上一插。“大伙且住!我有话说!”

    见了冯慎此举,众差敌意稍减。“你们若束手就擒,我们也不来为难。可要想耍什么诡计,那却万万不能!”

    冯慎朗声道:“之前我们一再声明,杀害老妪的另有其人。你们无凭无据,为何诬陷我等为歹?至于我们是否为顺天府的公人,更是一查便知,又为何上来便痛下杀手?”

    “这……”众差一时语塞,“我们只管拿人,哪知道那许多?傍晚娄师爷回到县衙,说凤落滩有歹人行凶,这才让王兄弟引我们过来。我们刚到村里,便发现那老妇人被杀,而你们正鬼鬼祟祟地躲在附近!”

    冯慎道:“这么说,诸位并没有亲见我等行凶了?”

    官差道:“杀老妇时我们确是没见,可害我王兄弟须不是假的!跟你没甚好说,乖乖与我们回去,自有娄师爷发落!”

    冯慎暗忖:那娄师爷必与粘杆处有瓜葛,若依言就范到了县衙,只怕要凶险无幸。可眼下官差众多,硬生生拖耗下去也会迟早不敌……

    冯慎正权衡着,身后伍连德突然道:“我来跟他们解释清楚。”

    “伍兄快回来!”

    冯慎大惊,赶忙去拉。可伍连德脚步甚快,早越己而出。

    伍连德方待开口,众差便一拥而上,捂嘴锁喉,将他死死擒住。

    冯慎急道:“他只是个文弱书生,你们将他放了!”

    众差以此为挟,只是冷笑不答。

    到了这地步,冯慎也别无他选,长息了一声,将缨枪掷在地上。“罢了,陪你们走一遭就是!”

    几名官差取了绳索,将二人绑了个结结实实,连同伍连德那只皮箱,一起缚于马上。

    一路上,那些官差对冯伍二人倒没打骂,只是不住地催马回奔。也不知颠簸了多久,终于抵至平谷县衙。

    众差一入衙,一名公人便急急来问:“怎么样?拿住几个?”

    一差回道:“拿了两个……”

    “好好,回头少不了你们的赏!”那公人喜滋滋地拨开众差后,笑意突然大僵。“那姓鲁的呢!?”

    “让那恶徒给逃了……”那差说完,又指了指马上那捕快的尸首,“王兄弟去追,也被他害了……”

    “老王死了?”那公人一怔,又向众差怒骂不迭。

    冯慎冷眼相观,已认出他便是下午在娄师爷身旁的另一名捕快。然听他骂来骂去的意思,倒不是因同袍身死,反是怪众差漏抓了一人。

    又骂了一阵,那公人这才罢休。他踢了伍连德一脚,哼道:“我当是谁?原来你这假洋鬼子跟他们混在一处了,哼哼,也好,省得再去寻你了!”

    “我也猜出你是谁了,”伍连德挺了挺腰,眼带寒意,“这一脚,你绝对会后悔的!”

    “是吗?”那公人冷笑着提过绳索,将冯伍二人一拉。“走吧,待会儿老子上些手段,瞧你还是不是这般嘴硬!”

    官差追问道:“王兄弟的尸首怎么处置?”

    “随便刨个坑埋了就是,你们去看着弄吧,我和娄师爷还有要事!”公人言毕,拿刀抵住冯伍后心,持二人朝西首走去。

    冯慎一言不发,暗筹应对之计。伍连德神色自若,倒似是胸有成竹。

    三人绕过仪门后,又沿刑房后的一条甬道走。走出一段,迎头赫然一座砖石壁垒。

    见门侧雕着两只狰狞的狴犴,冯慎知是内监到了,还未及多想,已被那公人推进监去。

    不知为何,这内监里没关囚犯,就连那禁子狱卒也没见一个。狭窄的过道里潮湿阴冷,只听些虫鼠窸窸窣窣。

    过道尽头,是一间大监室,油灯昏黄,牢门大开,门口立着一人,正是那师爷娄得召。

    得知鲁班头逃走的消息,娄得召叹道:“万幸统领有先见之明啊。”

    听到此处,冯慎心已了然,他佯作不知,开口道:“不知我马某人何处得罪了娄师爷?”

    “马某人?”娄得召冷哼一声,“都这个时候了,冯巡检还要跟我装模作样吗?方九,把他俩儿推进监里,先在刑凳上绑了!”

    “是”,那方九答应着,将二人按在刑凳上捆牢。

    那凳上索套皆是牛皮扣,冯慎挣了几下反将手脚箍得更紧,没奈何,只好作罢。“看来二位果是粘杆处的人了。曾三爷呢?何不出来一会?”

    “哈哈哈,”娄得召狞笑道,“冯巡检神通广大,我们统领得知你来,也只好先行避开了。”

    冯慎苦笑道:“阶下之囚,还说什么神通广大?唉,此番我们来平谷,原是藏踪蹑迹,不想还是被你们给碰上了。”

    “你当那是巧合?”娄得召道,“实话告诉你也不打紧,从你们踏入平谷的那刻起,我们便接到了线报。姓冯的,在凤落滩初遇时,我们就认出了你。只是当时打你们不过,索性卖个乖罢了。”

    冯慎道:“那会儿若你们多带些人手,这便没有晚上这番周折了。”

    “说得轻巧”,娄得召又道,“除了我们几个,县衙其他差役皆是正经吃饷的,万一出了什么马脚,我们的身份岂不要暴露?”

    冯慎恍然道:“难怪我总感觉衙役们不是你们一路……看来那老妪也是受你们所害,故意栽赃我等,才好名正言顺地带人去‘捉凶’。”

    “没错”,娄得召道,“只可惜让那姓鲁的逃了。”

    冯慎道:“这么说来,本县陈知县也并非回籍省亲了?”

    “陈晋元吗?”娄得召皮笑肉不笑道,“那摩崖寺里有个老和尚,不知你们瞧没瞧见?”

    冯慎惊道:“觉忍大师?他竟是陈知县?”

    “哈哈哈哈”,娄得召大笑道,“姚七他们装得倒像,居然连你冯大巡检都瞒过了。哦,说姚七怕你不知,法号弘智的便是。”

    “我能猜个十之八九”,冯慎道,“那摩崖寺里一半是你们粘杆余孽,一半是些日本人,而所谓的瘟疫,其实是你等恶徒研制的‘虎烈拉’病毒!”

    “哟?”娄得召与方九相视一怔,“怪不得统领常说你可怕,你连这些都查出来了?”

    听得二人自认,冯慎不禁怒道:“你等勾结外寇残害同胞,还有何颜面存于这皇天后土之间?”

    “哼哼”,娄得召两眼一眯,嘲讽道,“咱又不是你冯巡检,要那么大颜面做甚?不过老实说,开始那毒,还真不是我们有意下的。”

    “一派胡言!”冯慎斥道,“那病毒只有你们有,不是你们还能有谁?”

    “算了,”娄得召道,“冯慎,我敬你是个人物,这才跟你啰唆了这么久。你一个将死之人,问那么多有什么用?”

    “怎么?”冯慎反诘道,“这就想杀人灭口?那‘轩辕诀’你们统领不想要了?”

    “要又怎样?”娄得召道,“你会乖乖交出来吗?说真的,我们现在怕你怕得紧啊。一听说你到了凤落滩,我们统领恐生差池,当即带了二魔使远避。统领临走时说了,宁可‘轩辕诀’不要,也要先除了你这大患!”

    “不错!”方九也恨道,“若不是那姓鲁的逃掉,我们还有得周旋。”

    “周旋?”冯慎哼道,“就算将我们尽除,上面追查下来,你们又作何解释?”

    娄得召道:“自然是推在‘瘟疫’身上。就说你们染上急疫,连同整村人全部暴毙,谁还能验出什么?行了,时候也差不多了,打发你上路后,咱们还得连夜转移呢。方九,拿‘加官贴’来!”

    方九在怀里一摸,掏了叠厚纸递给娄得召。

    娄得召抽出一张,屈指轻弹,纸上竟铮铮有声。“冯巡检久在公门,认得这东西吧?”

    冯慎点点头,“那是桑皮纸。”

    “不错不错,”娄得召邪笑道,“将这桑皮纸浸水后,一层层覆住头脸,只待一时半刻,便要‘加棺进绝’、呜呼哀哉了。哈哈哈,用这加官贴,死后验不出半点痕迹,原是给你和姓鲁的准备的,现在就让你独享了吧!”

    娄得召说罢,把桑皮纸在备得的水桶里浸湿。方九怕冯慎挣扎,将他手脚死死摁牢。

    冯慎拼命反抗,可身体哪还动得了半分?面红气短,眼睁睁瞧着那桑皮纸贴来。

    就在这时,角落里忽然发出一声厉喝:“好大胆子!这姓冯的还有大用,谁准你们杀他的!?”

    冷不丁吃了这一喝,娄方二人登时愣了。回头一瞧,才知说话之人是伍连德。

    娄得召走上前,扬了扬手中湿漉漉的桑皮纸。“你这假洋鬼子瞎叫唤什么?上赶着投胎吗?”

    伍连德傲然道:“曾三养的好废物!你们可知我是何人?”

    娄得召怒道:“当我认不出吗?那日就是你这假洋鬼子来县衙报疫,哼哼,那会儿没能截下你小子,今天你可是逃不掉了!待解决了姓冯的,也让你尝尝‘加官贴’的滋味,你俩儿黄泉路上搭个伴吧!”

    “饭桶!猪猡!”伍连德骂道,“我是大日本军部的防疫专家,你们这两只支那猪居然敢绑我!?”

    “什么?”不止娄方二人,就连冯慎也惊诧万分。“伍兄你……你当真是日本人?”

    “哈哈”,伍连德大笑道,“冯先生的才智,可与那传闻中大不相符啊。我原是随口乱编,不想你竟深信不疑,真应了你们那句老话: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啊……哈哈哈……”

    冯慎沮然长叹,“今夜对敌之时,我曾对你起过疑心……唉,只恨我当时寡断不决,上了你这小人的恶当!”

    伍连德道:“冯先生不必妄自菲薄,你还是有些妇人之仁的。见我被官差擒住,你居然放弃了抵抗,哈哈哈,单凭这一点,我也是感激的很哪。”

    冯慎闭上双眼,怅然道:“冯某没能识破你的把戏,真可谓是有眼无珠,罢了罢了,你们快动手吧!”

    “我说过,你还有用,先不急着杀。”伍连德转朝娄方喝道,“支那猪!还不快给我解了绳子?”

    “是是。”方九满头冷汗,慌不迭地要去解。

    “急什么?”娄得召一把拉住,将伍连德从头至脚,又自脚而头地打量了不知几遍。“他红口白牙的胡诌几句,就成了东洋人吗?”

    “八嘎!”伍连德舌头一卷,突然叽里咕噜地嚷了起来。语调激昂,抑扬顿挫,似乎是在厉声叱喝。

    方九蒙了半晌,朝娄得召道:“他说了些什么?”

    “我哪里知道?”娄得召紧皱双眉,低声道,“不过听起来……是跟姚七那边的东洋人说话腔调差不多……”

    “我听着也像,”方九道,“哎呀,他会说东洋话,那定是东洋人了,咱给他解了吧……”

    “慢来”,娄得召拦道,“你我都不懂东洋话,怎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怎么?”伍连德斜睨道:“还不信吗?”

    娄得召虽拿捏不准,可言语中也不禁客气起来。“阁下若真是我们一伙……为何定要将‘疫情’上报顺天府?这里的事一旦遮掩不住,对你们东洋人也大为不利吧?”

    “这都想不明白?”伍连德面露不耐,“那凤落滩的事闹得太大,透出风声也是迟早的事。与其等上面来查,还不如主动去报,设个障眼法蒙混过去。让顺天府的人亲眼见了‘化劫’,他们还能疑心什么?”

    “原是这样……”娄得召又问道,“那方九他们跟踪拦截时,阁下又为何不将身份说个清楚?”

    “糊涂!”伍连德道,“我若不那样做,如何引得那冯慎过来?就凭你们这群草包,能这么顺利拿住他吗?我之所以不透露身份,就是为了让你们‘追杀’的逼真些,冯慎何其警觉,那种蹩脚的苦肉计诓得住他?”

    冯慎叹道:“为了对付冯某,你伍兄可真算是挖空心思啊!”

    “承让了,”伍连德笑道,“冯先生,还有一件事要让你知道,‘伍连德’是我的化名,我其实叫作星联五郎!”

    冯慎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见娄得召尚在半信半疑,伍连德又道:“光靠我说你们看来是不能尽信,这样吧,将我那皮箱取来!”

    “皮箱?”娄得召怔道,“什么皮箱?”

    方九忙道:“我知道在哪儿,我这便去拿。”

    伍连德道:“那里面有要紧物什,要是磕了碰了,我唯你是问!”

    方九缩了缩脖子,唯诺去了。

    娄得召眼珠转了几转,口气也软了下来。“我等身负要任,不敢不小心行事……委屈星联阁下再等个片刻,待查明之后,我等定会赔罪。”

    方九蒙了半晌,朝娄得召道:“他说了些什么?”

    “我哪里知道?”娄得召紧皱双眉,低声道,“不过听起来……是跟姚七那边的东洋人说话腔调差不多……”

    “我听着也像,”方九道,“哎呀,他会说东洋话,那定是东洋人了,咱给他解了吧……”

    “慢来”,娄得召拦道,“你我都不懂东洋话,怎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怎么?”伍连德斜睨道:“还不信吗?”

    娄得召虽拿捏不准,可言语中也不禁客气起来。“阁下若真是我们一伙……为何定要将‘疫情’上报顺天府?这里的事一旦遮掩不住,对你们东洋人也大为不利吧?”

    “这都想不明白?”伍连德面露不耐,“那凤落滩的事闹得太大,透出风声也是迟早的事。与其等上面来查,还不如主动去报,设个障眼法蒙混过去。让顺天府的人亲眼见了‘化劫’,他们还能疑心什么?”

    “原是这样……”娄得召又问道,“那方九他们跟踪拦截时,阁下又为何不将身份说个清楚?”

    “糊涂!”伍连德道,“我若不那样做,如何引得那冯慎过来?就凭你们这群草包,能这么顺利拿住他吗?我之所以不透露身份,就是为了让你们‘追杀’的逼真些,冯慎何其警觉,那种蹩脚的苦肉计诓得住他?”

    冯慎叹道:“为了对付冯某,你伍兄可真算是挖空心思啊!”

    “承让了,”伍连德笑道,“冯先生,还有一件事要让你知道,‘伍连德’是我的化名,我其实叫作星联五郎!”

    冯慎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见娄得召尚在半信半疑,伍连德又道:“光靠我说你们看来是不能尽信,这样吧,将我那皮箱取来!”

    “皮箱?”娄得召怔道,“什么皮箱?”

    方九忙道:“我知道在哪儿,我这便去拿。”

    伍连德道:“那里面有要紧物什,要是磕了碰了,我唯你是问!”

    方九缩了缩脖子,唯诺去了。

    娄得召眼珠转了几转,口气也软了下来。“我等身负要任,不敢不小心行事……委屈星联阁下再等个片刻,待查明之后,我等定会赔罪。”

    话未说完,伍连德突然猛挥一拳,方九只觉鼻梁一阵剧痛,两行鼻血簌簌流下。

    “你做什么?”娄得召吃了一惊,大声质问。

    “哼,”伍连德瞥了眼方九,“我被这小子踢过一脚,打他一拳,已算是便宜他了!”

    娄得召狐疑道:“方九,是这样吗?”

    方九捂着鼻子,恨恨地点了点头。

    “该死该死,”娄得召立马换了张脸,“这方九当真糊涂的紧,小可替他给星联大人赔罪了。”

    说完,娄得召上前两步,冲着伍连德一揖到地。

    伍连德一声不吭,趁他弯腰低头,又是一拳击出。这一拳去势更狠,结实砸在娄得召唇齿上,连伍连德自己都被硌破了手皮。

    娄得召满嘴血腥,不由得怒道:“接二连三的,你待怎样!?”

    “你们将我又踢又捆,一人赏一拳,我才能多少消些气。”伍连德揉着手背,冷笑道,“怎么,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是想着打还回来?”

    娄方忌他身份,皆敢怒不敢言。“不敢!”

    “料你们也不敢!”伍连德走到皮箱边,俯身翻找。

    娄得召怕他又要耍花招,忙急道:“星联大人找什么?还想……还想变着法儿拿我们出气吗?”

    伍连德一抬手臂,道:“刚才被你牙齿一硌,这拳头也破皮了,我找些药水涂抹下伤口。”

    说着,伍连德择出一个小瓶,将瓶中的透明药液倾在一团棉絮上。

    方九忍不住道:“星联大人……你倒的是药酒吗?怎闻不见酒味?”

    伍连德回头,见他俩儿一个鼻歪,一个唇肿,面上似乎也有些不忍。“这药水消肿止痛的功效,可比你们那种治跌打的药酒强得多。唉,方才我正在气头上,下手便重了些……算了,你们先拿这个擦擦吧。”

    伍连德说罢,将那蘸药的棉絮扯成两份,递给娄方二人。

    方九闻了闻,喜道:“嘿,还有股甜味。”

    “快些用”,伍连德提醒道,“这药水易挥发,耗久便不灵了。”

    方九鼻痛难耐,赶紧在鼻底上抹个遍。“味还挺冲……啊啾……啊啾……”

    娄得召刚欲抹,见方九突然打起喷嚏,心下陡然警觉。“星联大人,他这是怎么了?”

    “毛手毛脚的乱抹一气,自然要打喷嚏,”伍连德笑着走近娄得召,“拿过来,瞧我怎生用法!”

    娄得召不虞有他,当即伸手递出。

    就在这时,那方九摇了几摇,竟然一头扎倒在地。娄得召稍一愣神,却被伍连德用棉絮死死按住了口鼻。

    娄得召大愕,照着伍连德当胸一掌。伍连德踉跄倒退几步,一屁股跌在地下。好在惊惧间,娄得召出掌不甚有力,伍连德心口虽一阵翻涌,但也没受什么内伤。

    娄得召甩掉满嘴棉絮,还欲再度追打,忽觉天旋地转,才迈出了两步,便头重脚轻地栽地昏死。

    伍连德爬起来,掸了掸衣上尘土,又从他那箱中拣了把小刀出来。那小刀刀柄很长,短短的刀头上寒光四耀,显然是异常锋利。

    待跨过地上的娄方,伍连德便将那小刀朝冯慎虚划一下。“哼哼,他们已被我解决,现在轮到你冯先生了!”

    冯慎没搭话,直直地瞪住伍连德双眼。伍连德也不多言,只是笑眯眯地望着他。四目相对了半晌,二人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等笑声歇止,冯慎面色不改。“伍兄还犹豫什么?动手吧。”

    “好,请冯先生别乱动,我下手也能利落些!”

    伍连德说完,手里小刀陡然割下。

    那小刀似能吹毛断发,霜刃所及处,无不寸寸裂除。但听“唰唰”几声,箍绑冯慎手脚的牛皮扣和绳索,俱被割挑开来。

    冯慎起身一抖,断绳碎皮纷纷落地。“伍兄这刀虽小,刃口倒快。”

    “这是解剖用的手术刀,我随身还携带着几把。”伍连德收好小刀,又笑道,“不过冯先生当真好胆识,我原想再吓你一吓,岂料冯先生依旧视死如归。”

    “惭愧,”冯慎亦笑道,“伍兄这场戏演得太真,开始的时候,在下也误信了伍兄是东洋人。”

    “哈哈”,伍连德道,“难怪对付他二人时你便不言不语,原来冯先生早就识破了。哦,方才为了骗过歹人,我说话颇有不敬,这里向冯先生致歉了。”

    “哪里,”冯慎忙道,“此番在下料事不周、躁妄冒进,若非伍兄大智大勇,在下绝难逃脱恶徒毒手。实不相瞒,在下先前对伍兄尚怀猜忌……”

    “是因扔砖那事吧?”伍连德赧然道,“这也不赖冯先生疑心。说来也真当奇怪,那会儿明明是瞄着敌手,可砖头掷出后,却全飞向了鲁班头,到现在我都没弄明白。”

    其实投砖掷石的手法,与使那暗器大同小异。要是靶子不动,只需瞄定投打便可。然若以活人为的,则要预估出那人下步的落脚动向。当时众官差将鲁班头包在垓心,必会游走寻机。而鲁班头要拒守门户,桩马自然稳扎如磐。这动静相殊下,鲁班头难免多挨上几块。

    念及伍连德不懂武学,这通道理冯慎便不欲详说。他目光一瞥,又指着箱中器皿道:“有道是大恩不言谢,在下也不多空腔虚套了。那瓶底‘星联’二字,想必是伍兄台甫吧?”

    “不错”,伍连德点头道,“我表字正是星联。”

    “失敬了”,看着地上的娄方二人,冯慎又感慨道,“也合该如此。幸而他俩不懂东洋话,否则只凭伍兄随口诌凑的几句奇腔异调,只怕还骗他们不过……”

    “哈哈哈”,伍连德笑道,“冯先生有所不知,我这‘东洋人’虽不真,可说的‘东洋话’却是不假!”

    “哦?”冯慎怔道,“那真是东洋话吗?”

    “是啊,”伍连德道,“在英国求学时,我有个同窗是日本人。在那金发碧眼的国度,我们两个黄种人倍感亲近。相处的那几年间,我时常听他谈论起故乡风物,渐渐的,我也跟着学了些东洋话,发音吐字虽然不大地道,言谈交流倒是不成问题。”

    冯慎恍然道:“难怪,难怪。”

    伍连德拾起箱中笔记,似有所思。“那同窗长我几岁,去年学成后便返回了本土。这册子是他临行前赠我的,那扉页上的几行日文,也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说罢,伍连德摩挲着册子怔怔出神。冯慎见状,道:“看来伍兄与这人的交情匪浅。”

    伍连德将头一点,“他与我志向相若、惺惺相惜,后来我二人便结为了挚友。他回国后,我也曾往日本寄过几封书信,可皆无回复。唉,也不知他现今如何了……”

    听出伍连德语带感伤,冯慎忙把话头引过:“伍兄莫愁,有缘自会有相见的一天。眼下我们身处险地,应当暂摒旁骛。”

    “说的是,”伍连德回过神来,开始收拾他那只皮箱。“瞧我这人,这当口上还在想七想八的。”

    见娄方兀自昏厥,冯慎又问道:“伍兄给这二人下的是什么迷药?”

    “迷药?”伍连德一愣,继而反应过来。“那是乙醚,西方拿来作麻醉之用。”

    听说是西洋药剂,冯慎也不再细问,只是道:“中了这药如何解救?冷水激淋能管用吗?”

    “怕是不能,”伍连德摇摇头,“只有等药力慢慢消退。”

    冯慎追问道:“那他们多久才能醒来?”

    “不好说,”伍连德道,“当时太过仓促,我无暇控制剂量。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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