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们渺渺呀， 她怕生。”

    男人声音极轻， 裹挟着笑意：“所以我陪她一起过去。”

    陆珩轻描淡写的几个字，无一不昭示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

    温渺不知道陆珩是怎么厚颜无耻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反正等她反应过来，她人已经到了沈家。

    还是在温渺一再推辞之下， 沈母才没坚持让她住小女儿的房间，而是换了间客房。

    温渺靠在墙上， 身子瘫软无力， 她双手绞在一起， 目光惴惴不安地在四处打量。

    心下惊诧。

    短短几天， 她接连换了好几个地方， 而且还都是陌生的。

    她虽然没有陆珩说的怕生，然而突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她还是难免会不安。

    房间安静无声， 温渺几乎可以听见窗外小小的虫鸣鸟叫声。

    临近早春，湖泊破冰后，鸟雀也渐渐多了起来。

    外面天色已晚， 有明月悬在半空中， 晚风吹起一角的窗纱， 露出外面一隅的景色。

    夜色安静。

    浴室中水汽氤氲，热气缭绕， 温渺却一直站在浴缸前，迟迟没有动静。

    思忖间，门口有敲门声传了进来。

    温渺一惊， 忙不迭收了思绪，往门口跑了过去。

    怕温渺不适应，刚才沈母沈父已经来了好几趟。温渺下意识以为还是他们，然而一开门却看见门口轮椅上的陆珩。

    女孩一怔。

    只见男人身子懒懒地坐在椅背上，他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点着膝盖。

    听见开门声，陆珩终于抬头，朝温渺的方向瞟了一眼。

    两人相对无言，片刻，温渺终于开口，她喃喃道。

    “你……你房间在隔壁。”

    话落，女孩又再度垂首，温渺绞着双手，避开了男人炙热的视线。

    恢复记忆后，温渺对着陆珩总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之前失忆还不觉得，现下却只觉得奇怪。

    连她也说不上来什么。

    女孩垂眸掩去了眼底的思绪，见陆珩半晌没有说话，温渺终于小心翼翼抬起头，对上男人戏谑的目光后，温渺又慌忙垂下头。

    良久，男人终于嗤笑出声，陆珩低声笑道。

    “过河拆桥？”

    他挑眉，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轮椅又往前挪了挪。

    男人声音喑哑，蕴着笑意：“嗯？”

    温渺抿唇不语，心下不安更甚。

    走廊上还有他人经过，时不时有视线落在自己和陆珩身上。

    温渺禁不住，先一步将陆珩推进房，顺手将房间的门关上。

    沈母帮她准备的房间不小，然而才刚关上门，温渺明显感觉到房间的逼仄。

    还没恢复记忆之前温渺在陆珩面前一向是坦然，然而记起往事后，她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从容了。

    她身子抵着门板，怯怯地抬起眸子。

    温渺眨眨眼，怯生生道：“你，你有事吗？”

    女孩还是之前的模样，然而看向自己的目光却始终带着警惕。

    想到之前景宜传达过来的话，陆珩心下不满更甚，他皱了皱眉，正想着说话，余光忽的瞥见浴室中的水雾时，男人瞬间改了主意。

    他沉声道：“有事。”

    陆珩扬起头，面色平静，他淡淡道：“我想泡澡。”

    “哈？”

    温渺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她瞪大了眼睛，一双黑眸圆溜溜的，又听男人大言不惭地重复了一次。

    “我想泡澡。”

    “……”

    尴尬在两人之间弥漫。

    温渺无声咽了咽喉头，犹豫片刻，她终于迟疑地开口道：“所……所以呢？”

    说着，女孩已经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想要从旁边溜走，然而男人只轻飘飘扫了自己一眼，温渺立马停下了动作，笑呵呵的，看向陆珩的目光多了一丝讨好。

    却见男人依旧面色坦然，陆珩平静出声：“你帮我洗。”

    “你说什么？！！！”

    温渺几乎失声，她双目圆睁，身子紧紧贴着门板，目光惊恐地盯着眼前越来越近的男人。

    轮椅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却见陆珩只是不慌不忙扬了扬唇角，他低声笑道。

    “渺渺，你忘了么？”

    男人唇角噙着笑意，陆珩推着轮椅，慢慢往温渺靠近，声音鬼魅一般在耳边响起：“我们之前还一直泡过澡的。”

    温渺脱口而出：“你骗我！”

    胸前剧烈起伏，温渺压抑着怒火，她直直瞪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反驳道：“陆珩，我想起来了！”

    “车祸之前的事我都想起来了！”

    话落，房间陷入一片安静。

    男人唇角的笑意终于敛住，他漫不经心朝温渺瞥了一眼，声音极轻极轻，慢慢道。

    “想起来了啊。”

    男人轻描淡写，他刻意拉长了声调，扬眉看向温渺。

    温渺倏然闭了嘴，她目光怔怔，对上男人戏谑的目光时，温渺讷讷道。

    “你早就猜到了，是不是？”

    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察觉到不到她的惊慌和不对劲。

    男人淡笑不语，只抬手支着下巴，略一颔首。

    “温可馨……也是你救的？”

    男人没有否认。

    温渺一时失神，也难怪温可馨出事不久立马会有人发现，原来是陆珩的人一直跟在后面。

    想到那天晚上突如其来在酒店出现的景宜，温渺半眯起眼睛，狐疑道。

    “景小姐，也是你……”

    “不是。”陆珩倏然开口，斩钉截铁地否认道。

    “她只是碰巧在那而已。”

    那时查到温渺的下落，陆珩原本想要赶过去，却偶然听见景宜也在那一处，所以他才会改了主意，没有亲自过去将人逮回来。

    温渺和景宜的对话自然也落入他耳中，包括——

    她想去海城的事。

    思及此，男人唇角笑意更甚，他慢条斯理推着轮椅，往温渺的方向逼近。

    直至温渺退无可退。

    轮椅和温渺之间已经无了间隙，女孩整个人像是被他圈在怀里一般，陆珩稍稍抬眸，和温渺平视。

    男人声音卷着笑意，他抬手，动作轻柔地抚过女孩颊边的一缕碎发，置于指尖把玩。

    诱哄一般，轻声笑道：“所以渺渺，你想去海城……找谁呢？”

    最后一个声音落下，男人唇角的笑意也消失殆尽，只掀眉望着身下的女孩。

    男人清冷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情绪，温渺却莫名感觉到男人话里的危险之意。

    温渺身子僵住，她红唇嗫嚅，支吾出声：“我，我……”

    逼仄的气息越来越近，温渺双唇抿得更紧，女孩纤长的睫毛轻.颤，瞳孔之内，几乎被男人的面容所填.满。

    温渺肩膀颤抖。

    却见陆珩只是勾了勾唇，他稍稍俯身，温.热的气息悄无声息落在女孩脖颈处。

    低低吐出三个字：“薛言吗？”

    男人气息极轻，然而那三个字被他捻在唇齿间，却像是要咬碎一般。

    温渺身子抖得越发厉害。

    男人倾.身而下。

    耳垂有齿.印出现。

    ……

    静默间，身后的门板突然传来一点异动，门口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屋子的寂静。

    “渺渺，你在吗？”

    沈樾试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温渺心下一惊，慌忙推开身前的男人。

    陆珩终于从女孩身上抬起头，饶有兴趣抿了抿唇，似是在回味什么。

    温渺面色潮红，恼怒嗔了陆珩一眼。

    却见男人只是慢条斯理推着轮椅，往后退开一步。

    只在温渺一步之遥，对女孩眼底的为难视而不见。

    “……渺渺？”

    沈樾再次出声。

    见陆珩不欲妥协，温渺无法，只能先开了门，又眼疾手快将门掩上。

    才刚开了门，就看见沈樾吊儿郎当抱着手，倚在对面的墙上。

    男人狭长的桃花眼半眯着，唇角微扬。他眼角稍稍上挑，眸底掠过一丝了然。

    “有……有事吗？”

    温渺佯装镇定，身子却还是不由自主往身侧挡了挡，彻底隔绝了沈樾的视线。

    沈樾终于收回目光，不再执着于里边的人，他放下手，朝温渺走了过去。

    “你有空吗，妈妈想找你说话。”

    “妈妈？”温渺还是对这个称呼不习惯。

    沈樾点头，下巴往前边不远处的房间抬了抬，“左转第二个房间就是了，你过去就知道了。”

    温渺应了声：“好。”

    然而才刚往前走了几步，却听身后的沈樾突然叫住了自己：“等等。”

    温渺狐疑地转过身。

    沈樾已经大步流星走到自己面前，男人面色凝重，将一瓶喷雾塞到自己手上。

    他郑重道：“差点忘了，这个给你。”

    温渺好奇摊开手：“这是什么？”

    话音刚落，眼前的男人已经先笑出了声，沈樾耸了耸肩，目光在女孩脖颈处的红.痕掠过。

    沈樾忍着笑意：“杀虫剂。”

    只一瞬，温渺立马明白了他话里意思，双颊红晕更甚。

    沈樾已经笑得身子发颤，温渺明显感觉到他刻意拔高了音量，沈樾转身，朝屋内喊道。

    “特别是对付那种巨型的，效果更好。”

    温渺到了沈樾所说的房间时，果然看见沈母已经坐在里边，正面色温和地望着眼前的小木马，唇角噙笑。

    看见温渺过来，沈母眼前一亮，慌忙站起身，将温渺拉到自己身边，“囡……渺渺，你来了？”

    除了刚开始在医院的失常，沈母现在已经恢复了理智，只是偶尔看向温渺的目光还是多了几分柔和。

    房间是之前小女儿住过的，这么多年，地板上还都是小孩子的玩物，就连婴儿床的位置也纹丝不动。

    地面上铺着柔软的地毯，沈母拉着温渺坐在一旁，从小女儿出事后，沈母就不肯让旁人收拾这间屋子，里边的一事一物还维持着小女儿离开那日的模样。

    “囡囡那时还那么小，”沈母比划着，眸光渐渐变得柔和，她目光穿透温渺，像是要从她脸上找到昔日孩子的影子一样。

    “我给她买了好多好多玩具，想着等她长大一点点，再一点点，我就可以带她出门，可以给她穿好多漂亮的裙子。”

    “可是我没等到，她才那么小……那么小的一个小人儿，就被人带了出去，我怎么找也找不到。”

    说着，沈母喉间已经有了哽咽，她低声啜泣道。

    “他们总说她已经不在了，可我不信，她还没真正见过这个世界，怎么就不在了呢。”

    从小女儿被偷走的那一刻开始，沈家从来没有放弃寻找过。

    然而一次次的失望落空，到了最后，就连沈言也不抱任何希望，觉得小女儿大抵已经如人贩子所说，已经先一步离开了人世。

    只有沈母一直没有放弃。

    每年她都会记着小女儿的生日，好像她还在这世上一般，帮她准备着礼物，准备所有的东西。

    从幼儿园到小学，再到初中，高中，大学，甚至连嫁妆，沈母都准备了一份。

    怕自己忘记，沈母每天都有写日记的习惯，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幻想着女儿若是还活着，她会如何生活。

    日记中的“囡囡”会有喜怒哀乐，她会像所有女孩一般有着少女的心思，对生活的美好有着憧憬，也会有对学习的厌倦。

    虽然她所有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沈母幻想出来的。

    她从来就没有走出来过。

    ……

    一直到回了房间，温渺还是恍惚的。

    人生二十余年，温渺第一次感觉到母爱为何物。若不是沈言过来接妻子回去，沈母还会继续说下去。

    甚至于到最后，沈母已经完完全全将温渺当作自己的“囡囡”。

    回房的路并不长，温渺却像是走了一个世纪一般。

    步履沉重。

    平心而论，在医院那会，温渺并不觉得多了一对父母有何稀奇和期盼。

    她早就习惯了孑然一身，对亲情所有的期盼早就麻木，止步于那个伤痕累累的夏天。

    可是就在刚刚，她心底的火焰又稍稍点燃了一点。

    浴缸中水汽氤氲，热水漫上心间，通身的困倦终于退散了些许。

    泡了会澡后，温渺心头的愁绪终于消散些许，然而人才刚踏出浴室，蓦地手腕处被人一攥，整个人往外扑去。

    “——啊！”

    短暂的一声惊呼打破了温渺所有的思绪，男人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

    温渺睁大着眼睛，目光直直和陆珩对上。

    男人薄唇紧抿着，宽厚的手掌抵在自己红唇处，将她唇角的惊呼尽数咽下。

    呜呜.咽咽过后，温渺终于从男人手中逃离，然而身子却还是被陆珩紧紧在怀里。

    “你你你……”

    温渺衣裳单薄，又加上刚才泡了澡，双颊还泛着红晕。

    两人距离极近，她几乎可以听见男人胸腔处铿锵有力的心跳声。

    温渺艰难地从男人怀里探出脑袋，却又被陆珩轻而易举压了下去。

    男人声音清冷。

    “……心情不好？”

    陆珩稍稍一扬眉，女孩还趴在自己心口处，他轻声道，“伯母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

    提起沈母，温渺脸上又多了几分落寞，她三言两语将刚才的事解释了一遍，末了终于扬起头，盯着陆珩的眼睛道。

    “如果是真的，你希不希望我做回沈嫣？”

    沈嫣是沈母小女儿囡囡的大名，温渺也是刚刚从沈母口中得知的。

    女孩难得乖顺地趴在自己身上，小脑袋毛茸茸的，只睁着一双水雾杏眸，湿.漉.漉地望向自己。

    陆珩唇角一勾，大手在女孩发顶处滑落，最后落在她粉.嫩的耳垂处，轻轻揉.捏了几下。

    那上面他留下的痕.迹已经不在，只有还未干透的水汽。

    男人薄唇轻启：“都一样。”

    他俯身凑近，在那一处小巧处轻咬了一口，低声笑道。

    “反正在我眼里，你都只能是陆太太。”

    “——我的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