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深蓝色的夜幕下，繁星闪烁。有月光从玻璃窗透入，落了一地的安宁。

    窗外车水马龙，不时有汽车的喇叭声响起，屋里却是安静得吓人。

    高楼大厦之间，只能依稀看见对面楼层的点点星火，还有天际边的一轮明月。

    男人静静站在落地窗前，修长的手指端着酒杯的一端，轻轻晃动着。

    酒红色的液体随着男人的动作轻轻晃动，好几次都从边缘一跃而过，最后又重新滑回杯底。

    男人下颌紧绷着，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棱角分明的侧颜隐在阴影中，忽明忽暗，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液体随着男人的动作持续晃动，终于，只听“砰”的一声，玻璃高脚杯从男人手中滑落。

    哐当一声。

    玻璃碎了一地，在男人脚边落了花。

    杯中的液体随着溅了一地，有好几滴落在男人脚背上。

    男人微微垂眸，扫了一眼脚背上酒红色的液体，又淡淡收回了目光。

    男人的目光渐渐上移，最后落在桌角出的一抹艳红上。

    是半边的玻璃枫叶。

    另外一边自然被他送了人。

    想到那一人，傅修轻轻勾了勾唇角，眼底掠过一地笑意。

    他弯了弯唇角，漫不经心地越过地上一地的碎片，往前边的酒柜走去。

    男人赤着脚，脚心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玻璃碎片，有刺痛感出现。

    月光下，玻璃碎片泛着苍白的月光，隐隐有血丝的光影。

    男人却仿若未觉，脚下的动作没有停歇，依旧面不改色的朝前边走去。

    袖子被他往上卷了两卷，露出干瘦的手腕。

    “哒”的一声，玻璃橱柜被他拉开。

    黑暗中，有酒杯碰撞的声音响起，液体从瓶口缓缓流出，落了一整杯的嫣红。

    待重新为自己斟满一杯酒后，傅修终于重新抬起头，男人的一双眼睛深邃如明玉，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他轻轻晃了晃酒杯，又垂首啜了一口，辛辣的酒精从喉咙滑过，终于唤回了一丝理智。

    男人半眯着的眼慢慢睁开，抬眸瞥见被风吹起的一角窗纱时，又慢慢踱步至窗边。

    顺手将那半片玻璃枫叶握在手心中央。

    温热的手心贴着玻璃的沁凉，傅修微微垂下眼帘，轻薄月光下，枫叶的纹理清晰，是他特意让人打造出来的。

    她最喜欢枫叶了。

    想到那个人，傅修轻轻扯了扯嘴角，眼角难得掠过一丝柔和。

    他喃喃念道：“温、渺。”

    男人声音温润如玉，握着枫叶的手指又紧了紧，像是攥着什么心爱的宝贝一般。

    他笑出声。

    从第一次见面，傅修就知道了他们是同一类人。

    在黑夜中踽踽独行的人，总是分外渴求有志同道合的人能陪着自己。

    傅修和温渺是同一个高中，只不过大了她几届。那时他还是以优秀校友的身份回学校演讲，原本以为只是例行公事，却没想到会碰到那么有趣的人。

    只是匆匆见了一面，傅修就记住了温渺。

    她就像是傅修过去的影子，一举一动都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傅修轻轻挑眉，夜色下，男人轮廓的清晰。

    他和温渺都一样，明明恨透了自己，却不得不咬着牙活下去。

    活得……像个笑话。

    思及此，男人又笑了几声。

    静默中，他的笑声极为骇人。

    然而慢慢的，笑声渐止，傅修脸上的笑意又渐渐收敛起来，最后只剩下一丝淡漠。

    屋里越发的安静，良久，终于有敲门声在屋外响起。

    傅修收回视线，脸上又恢复到往日的平静。

    有人推门进屋，看见一地的碎片，助理眸光微变，没有再往前走。

    他站在门边，垂首道。

    “傅先生，过几天是老夫人的寿辰，你……

    他欲言又止，抬眼稍稍觑了一眼傅修的面色，默默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地板上的玻璃碎片还没收拾，泛着白光。

    窗边的男人眼眸微阖，半晌没有言语。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抚过玻璃的一侧。

    末了，他终于开口道：“她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助理摇头。

    自从温渺被陆珩接回家后，傅修就很难得到她的消息了。

    那天去接温渺的司机现在还在医院昏迷不醒，陆珩虽然对外道温渺安好，然而傅修却对此持了怀疑之心。

    他慢慢转动着酒杯，眸光掠过一丝阴翳。

    安好么。

    那他怎么查不到温渺的住院记录。

    温渺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她轻轻皱了皱眉，昨晚做了一夜的噩梦，起来人还是晕晕沉沉的。

    梦里的一切模模糊糊的，温渺只记得最后自己大哭了一场，醒来后就什么也记不清了。

    白皙的手指轻轻按转着太阳穴，片刻，温渺终于惊醒，哐当一声差点从床上摔了下来。

    “……干什么？”

    陆珩及时将人抱住，宽厚的胸膛还紧紧贴着女孩的后背。

    他昨晚忙了一夜，天刚亮才睡，现下还迷糊着。

    男人的声音带着嘶哑，温渺急急将陆珩的手拍开，探过身子想要去找桌上的手机。

    经历一整晚历劫的手机已经彻底没电，等温渺重新找了充电器充上时，已经是十分种后的事了。

    果然如她所料一般，刚一接通电源，就看见手机屏幕上几十通未接来电的消息，还有999+的微信信息。

    温渺抿了抿唇，迟疑了半晌，终于还是点了进去。

    意想之中的谩骂早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屏的致歉和愧疚。

    温渺拢了拢眉，手指上下滑动，这才发现昨晚的帖子早就被人删除。

    而重新被推上热度的，是许韵因贿赂导师而获得保研资格的事。

    论坛上骂骂咧咧的都在痛骂学校的不公，温渺才看了一半，手机蓦地响了起来，是导师打过来的电话。

    温渺在学校一向低调，所以没有人知道她背后的温氏，更不会有人知道她是陆珩的未婚妻。

    从医院醒过来到现在，温渺还是第一次受到这么多人的关注。

    车子在行政楼前停了下来，陆珩侧身去看身边的女孩，沉声道。

    “不想去别去了。”

    反正他都已经安排好了，许韵贿赂导师的证据俱在，没有人能跑得了。

    温渺闻言，摇头拒绝：“我想自己解决。”

    她侧身朝陆珩笑了笑：“你先去上班吧，我没事的。”

    说着，人已经下了车。

    陆珩果然没跟着她一同上楼，行政楼和教学楼只隔了一栋楼的距离，一路上温渺还遇到几个同班同学。

    都是昨晚在群里慷慨激昂为许韵抱不平的人。

    看见她的时候，几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又默默低下头，刚想上去和温渺搭话，就看见温渺默不作声从自己身边走开了。

    有女生心生不满，愤愤道：“什么大小姐脾气，真当我们喜欢巴结她？”

    “你小声点，她可是陆氏未来的……”

    余下的话温渺没有听见，只是跟着电梯上了楼。

    还没进门就听边办公室一阵嘈杂的吵闹声，温渺皱眉，刚一开门，里边立马噤了声，所有人都别过脸看向门口的人。

    许韵愤愤不平地站在中间，看见温渺进来，她不满地哼了一声，朝温渺翻了个白眼。

    因为被揭发贿赂的事，许韵的保研资格已经被撤销，能不能顺利毕业还是问题。

    她恼怒地瞪着温渺，贝齿紧咬着下唇。

    “温渺来了，快进来坐。”

    说话的人是温渺的导师，见她进门，忙不迭将她拉到一边，俯身帮温渺倒了温水，递到她面前。

    和以前对待温渺时判若两人。

    见温渺面色平静，导师一颗提着的心稍稍放下，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温声道。

    “温渺，昨晚的事许韵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她自己也做了反省，你看是不是……”

    “对对对，我们家韵韵昨晚哭了一晚，就想着今天过来和你道歉。”

    一个中年妇女附和着，温渺抬眼扫过去，这才发现对面的许韵身边坐了一男一女。

    见温渺望向自己，女人连忙道：“我是许韵的母亲，今天特地陪着她过来道歉的。”

    见温渺只是小女生的模样，许母渐渐放宽了心，口不择言道。

    “温同学，你家境好不知道，我们家韵韵为了这次保研有多拼命。她比不上你一毕业就嫁了那么好的人家，我们韵韵……”

    “妈！”许韵忍不住，斥责，“你胡说什么呢，我怎么就比不上……”

    “闭嘴！”许母朝女儿使了个眼色，看向温渺时，又恢复到刚才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而且那些礼物，不过是朋友之间的往来而已，根本算不上贿赂。”

    “温同学，”许母笑了笑，道，“阿姨是个粗人，说话直白些，你别嫌阿姨说话难听。俗话说得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觉得呢？”

    导师也跟着附和，点头道：“温渺，得饶人处且饶人，许韵已经知道自己错了，你也被追究下去，闹大了你也不好看。”

    “我有什么不好看的？”

    温渺终于抬头，她轻轻笑了一声，眸光蕴满冷意：“做错事的是她，又不是我。”

    “而且，”温渺抬眸，朝许母的方向扫了一眼，淡淡笑道，“我们的差距太大了，以后也不会有相见的机会了。”

    “温渺！”许韵再也忍不住，赤红着眼睛道，“你别太过分了！”

    被逼着来道歉本来就不是许韵所愿，她狠狠瞪着温渺，咬牙切齿道。

    “狗急了还会跳墙。你若是逼急了我，我就……”

    温渺懒懒地掀起眼皮，不语。

    看见她淡然自若的模样，许韵气不打一处，她猛地冲到了窗边，作势要跳下去。

    “我就从这里跳下去！我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

    话落，屋里乱成一团，许韵父母边忙着劝说女儿别想不开，一边还愤愤不平地咋怒过头，对着温渺控诉道。

    “温同学，你家里边家大业大的，这点事对你来说没什么，可是我们家韵韵就不一样了，这要是闹大了，以后她还怎么找工作呐！”

    屋里哭闹的声音混杂在一处，吵得温渺头疼。

    窗边的许韵一脚已经踏出窗外，她推搡着母亲，道：“妈你别管我，我倒要看看，我要是死了，她还能……”

    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办公室的门猛地被人踢开。

    一瞬间，办公室陷入了死寂。

    陆珩阴冷的面孔出现在门口，他抬头，余光瞥见沙发上面带倦容的女孩，陆珩大跨步走过去，俯身将温渺拉起。

    温渺茫然地盯着突然出现的男人。

    只见陆珩眼皮微掀，他淡漠地朝窗边闹成一团的人扫了一眼，薄唇微微勾起，慢条斯理道。

    “许小姐想跳的话就尽管跳。”

    男人压了压唇角，一字一顿道。

    “只是我敢保证，没有人会有胆子敢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