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2)
    误会了。”
    他腰还没弯下去三郎便扶住了他,道:“哪里,哪里。举手之劳罢了。”
    抬起头,谢怜微微困惑。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红衣男子虽看似一本正经,眼角眉梢却都是笑意。料想是自己乱七八糟的狼狈之态都被对方尽收眼底了,又有些难为情。
    说来也奇怪,在同龄人中,谢怜已经算是很稳重的了,谁知一看到这男子便没法镇定,教他好生不安。三郎却似乎没注意到这些,道:“既然解决了,那,我就走了。道长,后会有期?”
    谢怜下意识道:“嗯,后会有期。”
    三郎摆摆手,转身走了。情不自禁的,谢怜居然也跟着他走了几步。
    可能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往哪里走,也可能稀里糊涂了。三郎一回头,谢怜一惊,这才清醒,赶紧停下,假装看向别处。然而,已经迟了。
    那边传来几声轻笑,谢怜窘得耳垂都红了。
    硬着头皮望过去,三郎抱着手臂笑道:“我看还是别等后会了,我觉得现在就是有期之时。如何?道长现在愿意跟我一起去喝一杯了吧?”
    ·
    还是原先那座华丽的酒楼。
    这位刚刚才结识的红衣男子十分大方,上来就把酒楼里最好的酒菜点满一桌,居然不比皇宫御膳逊色,并且许多做法都十分新奇,谢怜从未见过。饥肠辘辘的他吃着吃着,才发现三郎一直在对面一手支腮,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在把他当下饭的菜。
    “……”
    谢怜被这种目光盯得再次如坐针毡,确信自己方才没有因为饥饿食相失态,这才放下筷子,轻咳一声,道:“……见笑了。”
    三郎道:“嗯?这有什么见笑的?不要在意我。请,请。继续。”
    然后他拿出两人刚才抢了一阵的那个馒头,面不改色地吃了起来。见状,谢怜越发窘了。
    他正襟危坐,看了看那条白绫,决意谈正事了,道:“这邪物到底为何会藏在我身上?我居然完全没发觉它的存在,简直就像是……”简直就像是已经在他身上揣了许久,揣习惯了。
    那白绫不断摇头摆尾向他游来,若不是被三郎牢牢定住,只怕早就把他缠成粽子了。看上去倒像是……挺喜欢他的。
    三郎用一根筷子压死了它不让它向谢怜扑去,微笑道:“看来这邪物习惯非常不好呢,须得好好教训一番。”
    谢怜道:“比起教训,还是先查清它的来历吧。”
    二人天南地北说了一阵。谢怜从小长在仙乐皇宫,后来修行于皇极观,从未见过谈吐如此有趣、见闻如此丰富之人,听三郎说话听得双目发亮,展颜不止,差点什么烦心事都抛之脑后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起眼下正处于一个诡异的漩涡之中,正色道:“三郎,能向你打听一个人吗?”
    三郎把那白绫扔到地上,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它软趴趴地跳不起来,道:“谁。”
    谢怜道:“是这样的。我在找一个人,名字叫做花城。”
    听到这个名字,三郎挑了挑眉。
    他道:“嗯。我能问问,你找这个人,是想做什么吗?”
    谢怜诚恳地道:“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听三郎语气,他猜他一定知道花城是谁,又道:“也许你会觉得我在瞒你,不过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我找他能干什么。今天一醒来,我就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很古怪的境地。”
    他一口气说了来龙去脉,只略去了那些羞于启齿的事。最后,谢怜道:“所以我想,此人应当十分重要。如果三郎你知道他是谁,方便告诉么?”
    三郎笑道:“啊,没什么不方便的。道长你我一见如故,我自然是要帮你的。花城此人么……”
    谢怜聚精会神地听着,道:“如何?”
    三郎道:“是个狂人。”
    谢怜道:“如何狂?”
    三郎斟了一杯酒,执于手中,道:“他是个信徒。”
    “谁的信徒?”
    “仙乐太子的。”
    “咳咳咳——”
    谢怜赶紧把一口茶咽了下去,才咳了出来,道:“等等、等等。我——我国仙乐太子谢怜,还没成神呢,哪来的信徒?”
    三郎无所谓地道:“迟早会成神的嘛。况且神么,就那么回事,你说是神就是神,你说不是就不是。他觉得是,那就是了。”
    谢怜啼笑皆非,道:“这也太随便了!”
    顿了顿,他又道:“……不过,他真的那么相信,太子殿下一定会成神吗?”
    三郎缓缓地道:“不是相信。”
    随即莞尔:“是坚信。”
    谢怜也随之莞尔,心道:“那我可绝不会辜负此人期待的。”
    他也抱起了手臂,道:“所以,在哪儿才能见到这位花城呢?”
    三郎道:“道长,你真想去见他吗?”
    谢怜道:“是啊。”
    三郎似乎不太赞同他这个想法,道:“花城这个人可是非常坏的。”
    谢怜微微蹙眉,道:“非常坏?哪里坏?”
    他可不大愿意相信,一个坚信他会成神的信徒是个坏人。三郎道:“这个嘛……”
    正在此时,谢怜注意到了一样东西。
    此前他一直小心翼翼,没怎么直视三郎。现在两人相处了一阵子,有些熟了,他才稍稍放松,放任了视线。
    三郎的一只手一直搁在栏边,手指不轻不重地敲打着栏杆。五指修长,第三指上,系着一道细细的红线,仿佛明艳的缘结。
    谢怜立即想起了差楼上,那歌女唱歌时,他脑海中闪过的凌乱画面:纱帐之下,两只手,十指紧紧相扣。
    覆在上方的那一只手上,就系着这样一道红线。
    248|太子殿下的奇妙记忆漂流 3
    谢怜双眼猝然睁大了。
    他一脸不可置信, 三郎道:“怎么了?”
    谢怜哪里说得出话来, 被欺骗、被耍的团团转的羞恼、难过混着热血齐齐冲上脑门,一掌拍上桌面,一字一句咬牙道:“……原、来、是、你!”
    那桌面根本承受不起他这一拍,当场四分五裂,幸好酒肆二楼除了他们并无旁人, 否则定然被吓得惊惶四窜。谢怜手中并无兵刃, 又是一掌劈出。三郎仍是坐在椅子上, 只是微一侧首。
    那一掌劈进他身后墙壁里,碎石簌簌下落, 他却纹丝不动, 抱着手臂,浅抬眼帘, 道:“道长, 这是何意?”
    谢怜脸上烧得厉害,不知此刻面上红成什么样了, 另一手骨节咔咔作响,沉怒道:“你……休要再装。你对我做了什么……你心知肚明。”
    三郎眼帘又抬起了几分, 道:“很不幸,我的确不太清楚, 我对道长究竟做了什么, 教你这样生气?可否指教一二?”
    “……”
    这人居然一脸无辜地让他自己说,要他怎么说?光天化日之下,说那种事情吗?!谢怜哪见过这种人, 气得从肩头到心尖都在发抖,脸却越来越红,语无伦次地骂道:“住口!你这个……我,要打死你这个无耻的……下|流的……卑劣的……你……”
    三郎叹了口气,道:“道长,没想到我一腔真心,却得你这般回应。我究竟是何处无耻下流卑劣?”
    谢怜好容易找回了一点镇定,道:“不要想再骗我了!你手上红线已经证明了,你就是那个……那个……”
    “哦?”三郎却不慌不忙,举起自己的手,道,“你说这个?这红线有什么问题吗?”
    谢怜看到那红线便仿佛被刺了一下,道:“我看到了。那个时候,你……手上就有这道红线……”
    三郎道:“哪个时候?”
    “……”
    一瞬间,谢怜真的想打死他了。
    明知故问,太恶劣了!
    可不知为什么,就算他心里再气愤,手上也动不了。而且并不是受制于人才动不了,是他自己身体不让他动!
    正在此时,有几人咚咚咚跑上楼,道:“两位客官这是干什么?!怎可胡乱打砸!”
    谢怜回头道:“这里危险!你们先……”谁知,这一看,他又愣住了。
    那几个人手上,居然全都系着一道红线!
    谢怜脱口道:“你们手上红线是怎么回事?”
    一人道:“红线?红线不就是红线嘛,有什么稀奇的,不是怎么回事嘎……呃不是怎么回事啊。”
    谢怜糊涂了。难不成在此地,手上系红线,是一种很普通的装扮风潮?
    他回头,三郎仿佛看穿了他在想什么,道:“道长猜得不错,指系红线,乃是此地风俗。不信请看下方人群。”
    谢怜向酒楼下望去,果然,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有好些个手上都系着一道红线,有的还系了好几道。他道:“这是什么风俗?”
    三郎微微一笑,道:“这个嘛,说起来也和那位花城有关。”
    “啊?”
    “因为,他和他心爱之人手上就系了这么一道红线。所以许多人也纷纷效仿,意在求姻缘,或表钟情。”
    谢怜听得怔怔,道:“这么说……那位花城,还是一位颇了不得的人物?居然有这么多人热衷于效仿……”
    三郎道:“了得不了得,看要对比谁了。对了,道长,地上好像掉了东西,能让我捡起来看看吗?”
    谢怜这才反应过来,他一直维持着这个攻击的姿势,原来又是一场乌龙,气尽数消了,连忙撤了手,道:“抱歉抱歉,三郎,我真是……实在对不住,是我急躁了,又误会你了……”
    三郎始终从容,弯腰捡起一样东西,道:“无妨。道长,这个是你掉的东西吗?”
    他从地上一片狼藉里翻出来的,是一片金叶子,大概是方才谢怜出手时从他袖中滑落的。谢怜正要说话,却见三郎将那金叶子举到眼前,眯了眯眼,道:“咦,这金叶子看上去,略眼熟啊。”
    说完,他不紧不慢地从腰间取出了一样东西。也是一枚金叶子。
    两片金叶子,居然一模一样!
    谢怜脱口道:“原来这个是你的吗?”
    三郎道:“唔,我的确是掉了一点东西,所以才返回去找……”
    听到这里,谢怜生怕他误会,忙道:“三郎听我解释。”
    三郎道:“不必紧张,我自然是会听道长你解释的。”
    谢怜松了一口气,道:“是这样的。这金叶子,是我方才在路上捡的。原是想等失主回来还给人家的,但我等了一个时辰多,也没人过来找。我又实在……”
    说到这里,他有些羞惭,低下了头,低声道:“所以,就……自作主张,先借了一点,想去买点东西吃,就是那个馒头……本打算日后以倍数奉还,但无论怎么说,终归还是,不问自取了。抱歉。”
    三郎却笑眯眯地道:“道长何必如此?这岂非人之常情?且不说我原本便有意邀你共饮,那一个馒头,最后不还是我吃了吗?这般小事,别放在心上了。你不觉得很妙吗?巧的是我遗失了的东西,拾到他的人就是道长,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
    谢怜得他谅解,心下一宽,道:“不过,三郎你也要小心啊。那么明晃晃掉在路上,你居然也没看见,下次可别这般粗心了啊。”
    这时,在一旁缩头缩脑的众伙计道:“两位客官,你们冷静了没有嘎?冷静了的话,就来算一下砸坏的桌子的钱吧嘎!”
    谢怜:“……”
    若在以往,赔多少当然都不在话下,但现在,他可是连一个馒头都买不起。三郎却道:“无事。都算我的吧。”
    方才分明是他先对三郎动的手,三郎却主动要帮他赔他砸坏的东西。谢怜被他的温柔体贴感动到说不出话来,喉结动了动,道:“你……”
    众伙计也不知怎么回事,被砸了店还乐呵呵地过来帮他们换了一张更华丽的桌子。两人重新坐下,谢怜难免内疚又感激,只觉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三郎又关切地道:“道长,方才听你言语,似乎内有隐情。怎么回事?道长,你究竟被谁做了什么?”
    “……”
    那种事情,谢怜如何说得出口,刚刚才平静下来的脸色又羞红了,嗫嚅道:“……没什么,没有什么。”
    三郎却道:“不介意的话,可否告知一二?三郎说不定也能帮上几分。”
    他虽是好心,谢怜却被他追得无路可逃,坐立难安,无奈道:“……真的没什么。三郎你,你可不可以不要问了……”
    难以启齿。
    既然如此,三郎也不勉强了,道:“好吧。方才我们说到哪里?你想去见花城是吗。”
    谢怜敛了心神,正色道:“嗯。三郎知道办法吗?”
    三郎道:“自然知道。不过,这几天,花城不好见。”
    “为何?”
    三郎用筷子把盘里的青菜摆成一张大大的笑脸,道:“据说最近几日他心爱之人微微有恙,所以他要作陪。除此以外一概没空。”
    谢怜心想,果然,这位花城还是个性情中人,十分重情,更为欣赏,道:“原来如此。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
    “多则五天,少则三天。我建议,道长,不必焦急,在那之前,不如先安心歇着。”
    谢怜心中刚想到他没有落脚之处,又听三郎道:“如果道长没有落脚之处,不如到我那里去暂歇如何?反正我屋子大,也没几个人住。”
    谢怜再也忍不住了,轻声道:“三郎,你可真……真好啊。”
    他第一次用如此直白的言语夸人,有点不好意思,但除此之外,实在找不到更贴他心情的话语了。听了这句,三郎仿佛十分受用,笑眯眯地道:“谁让我与道长你一见如故呢?哦对了,还有个问题,忘了问,道长今年贵庚?”
    谢怜道:“十七。”
    三郎道:“啊,十七,那是比我小了。”
    的确,他看上去约莫二十岁左右。三郎似是随口道:“那这么说来,道长是该叫我哥哥的了。”
    谢怜乃是皇族,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本不该与旁人称兄道弟,没几个人消受得起。但这位三郎实在给谢怜感觉很好,他也不曾对旁人以兄长相称,十分新奇,便笑道:“原来是三郎哥哥。”
    “……”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叫了这一声“哥哥”后,对面三郎的笑容忽然变得有些诡异。
    实在很难形容,三郎那只左眼目光仿佛忽然烧了起来,炙热得谢怜简直感觉皮肤发烫,眨了眨眼,道:“怎么啦?”
    那阵恐怖的炙热转瞬即逝,三郎随即恢复如常,笑道:“没什么,太高兴罢了。我家中没有比我更小的,还从没听谁这么叫过我呢。”
    谢怜道:“若三郎不嫌弃,那……我便如此唤你好了?”
    三郎笑得目光闪动,口上还是推辞:“哦,我当然绝对不会嫌弃,那要看道长介不介意了。”
    谢怜道:“不介意,当然不介意。三郎哥哥,我们现在就回你家还是?”
    ·
    三郎的住所,是一座极为宽敞华丽的大宅子,谢怜进去,只觉比起仙乐皇宫某些宫苑也不遑多让,更加坚定了这位三郎非是常人。
    晚间,独自一人躺在床上,谢怜辗转反侧。
    他总觉得旁边少了什么东西,翻来覆去也不安稳。加上身体隐隐不适,仰面躺着,压得腰酸;翻身趴过去,又觉得好像有什么压在背上。
    迷迷糊糊间,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他想动,但被人牢牢压制住,那个声音又在他耳边低语,有时是男人,有时是少年;有时唤他哥哥、哥哥,有时喊他殿下,对他说别怕,殿下。
    温柔至极,邪恶至极,却也珍重至极。
    猛地一觉醒来,衣裳全都汗湿了。谢怜一边喘气,一边握紧了拳,气愤又无力地在床上狠狠锤了一下,手指插|入微湿的头发,心道:“……这种东西,什么时候才能忘掉!等我抓到这个无耻混蛋,我一定……”
    这时,他发现枕边不知何时放了一套衣服。虽然也是白衣,样式却是他喜欢的。谢怜如蒙大赦,赶紧去屋后迅速沐浴。
    除去衣物,泡进水里,他忽然发现,自己脖子上戴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子。
    链子末尾坠着一枚晶莹剔透的指环。不知戴了多久,反正他完全没觉察,还奇怪:“我有这样一条坠子吗?”
    这枚指环实在是太漂亮了,看得他几乎入迷,但并未丧失警惕,突然,觉察一旁有银光闪过,立即喝道:“谁!”
    一击拍水,水花飞溅,犹如钢珠,打得墙面噼里啪啦作响,而被他打出来的不是什么人,而是……一把刀?!
    谢怜抓着那把硬邦邦的刀,十分疑惑,忽然,那刀柄上一条银线分开,仿佛一只眼睛睁开,眼珠骨碌碌乱转起来。谢怜更惊。
    这是什么奇怪东西?!
    那弯刀刀身修长,若有生命,十分热情地往他怀里扑。谢怜冷不防让它得手,被冰得“哇”的叫了出来,浑身一个哆嗦。
    但大概因为没感应到杀气,他直觉这弯刀并不危险,除了艰难的推拒,并不想对它做更粗暴的举动,比如一巴掌把它呼到九霄云外之类的。这时,一道红影闪来,一把夺过那弯刀,森然道:“原来你在这里……”
    定睛一看,三郎已站在浴池边,手里掐着那刀,虽仍是面带微笑,额头却隐隐有青筋浮起,手上十分不客气地啪的拍了那道一巴掌,道:“我不是说了现在不许过来吗?”
    谢怜道:“三郎,这刀是你的……法器?”
    三郎转向他,额上青筋瞬间消失,又是一派气定神闲,道:“不成器的东西罢了,哥哥……哥哥我让你见笑了。”
    谢怜却是肃然起敬,眼睛都亮了,抓着他红衣的衣摆道:“不不不,三郎哥哥,你好生厉害!居然能练出这样有自己灵识的法器!”
    那刀方才被三郎打了一掌,委委屈屈地皱起了眼,听谢怜夸奖,眼珠又骨碌碌乱转得意起来,偷偷摸摸想往他那边蹭。三郎十分冷酷地又是一掌。
    这下它可不干了,“咚”的一下子倒在地上,滚来滚去滚来滚去,仿佛被大人打了就在地上打滚放声大哭的小孩子。谢怜耳朵旁边简直像是能听到它哇哇嚎啕的声音似的,看得有点心疼,忙起身道:“等等三郎!算了,你不要打它了,我想它只是一时顽皮,想来示好,不必如此苛责它啊。”
    但一出水,这才记起自己水下的身体是赤|裸的,脸莫名又红了,尴尬地沉了回去。三郎却早已十分自然地转过了身,出去了。
    谢怜匆匆爬出水换了新衣服,感觉贴身衣物的料子十分精细,终于不再被磨得肌肤难受了,心中更为感谢。出了屋子,来到会客的雅厅,三郎已在上座等着了。
    不知如何他教训那刀了,现在它老老实实佩在三郎腰间,不乱动时,竟十分冷峻肃杀,全然想象不出方才那副在地上打滚撒赖的模样。见谢怜来了,三郎笑道:“起来了?昨夜睡得可还好?”
    谢怜如实答道:“前半夜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做梦……后半夜倒是睡得好了。”
    三郎道:“是太累了吧。”
    二人随口说了几句,小小切磋了几回,这一天也差不多过去了。大概在那位花城有空之前,他们都会如此相处下去。
    可是,晚间,谢怜一个人躺在床上,又做了那令人燥|热难安的梦。
    他在梦里被翻来覆去弄得忍无可忍,猛地醒来,又是一身大汗淋漓,气愤无奈,只得起身出去,想走几圈冷静一下,却忽然听到远远另一侧屋子里传出声音。
    那是三郎的主人间。屋子隔音甚佳,那声音极小,但谢怜五感绝灵,捕捉到了。他屏息凝神,无声无息来到那屋子外。
    透过门缝,向里望去,只见三郎坐在屋中座上,手执一管紫毫,似乎在写字,神色是与面对他时截然不同的冷肃,一旁还有一个黑衣鬼面人,正弯着腰,低声汇报。
    不知怎么回事,那鬼面人的存在感实在很低,一不小心可能就没注意到了。谢怜正要细听,那人却已经报完了,他只隐约听到零散语句,“那怪物作乱多时”“想来是接到祈愿前去处理,出了意外”“这是刚探查到的方位”什么的。
    他正慢慢梳理,只听三郎道:“我现在要陪他,抽不开身。明晚之前给我把那怪物拿下送来。”
    那鬼面人低声道:“是。您要留它一口气吗?”
    三郎搁了笔,看了一眼自己写的东西,似乎不太满意,揉成一团,扔了,这才慢条斯理地道:“多留几口,让它把东西吐出来,再慢慢把它的狗头碾碎。”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和语气,都令人不寒而栗。但谢怜居然并不怎么反感警惕。那鬼面人应声便要离去,谢怜立即闪身藏了回去。
    回到自己的屋子,谢怜更睡不着了,来来去去走了几回,心道:“三郎究竟是什么人?他说的是什么怪物?”
    听起来,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一个作乱为祸多时的怪物吞了,三郎颇生气。但因为眼下要陪他,才抽不开身去打烂那怪物的头。
    想到这里,谢怜便觉十分不好意思。这位三郎,待他当真是赤诚至极。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他为什么要这样干坐着?反正暂时见不到花城,他也一直想为三郎这位好哥哥做点什么,不如,就去帮他把那怪物擒来?
    说走就走。谢怜打定主意,当即留书一封,写下三郎哥哥莫要担心,怜去去便回云云,飞身一跃,悄无声息地出了这座华丽的宅子。
    249|太子殿下的奇妙记忆漂流 4
    那鬼面人说的方位并不复杂, 就在往南走数里的某山某洞府内。谢怜也有信心, 普通人的速度赶不上现在的他,他一定比三郎属下到得快。
    果然,一个时辰后,他就杀到了那地方,冲进山里就是一阵狂拆乱打, 打得山魈夜猫鬼哭狼嚎, 终于, 找到了那某山某洞。
    虽然那妖怪派头不小,三四百个喽啰给它守门, 对谢怜来说, 却跟三四个喽啰守门没区别。他先还担心敌方实力了得,并未轻举妄动, 但在洞府附近耐心守了一阵, 听喽啰们闲聊编排,才知原来那妖怪这几天也过得够呛。
    “……是啊是啊, 山主好容易才从一个臭道士手底下逃走,吓个半死, 带伤回去的,一回去就屁滚尿流地弃了原来的洞府, 逃到这里来了。”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突然就把大家伙都召走了呢。原来是怕道士来报复啊!”
    “用不着怕呀, 那道士被山主啃了几大口,现在就算能醒,肯定也是稀里糊涂的找不着北呢。”
    “那怎么能不怕呢?山主毕竟是几百岁的知名大妖了, 据说那道士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两掌把它打得鼻歪眼斜,要不是那道士好像身上哪儿有伤给他钻了空子啃了几口,只怕山主就回不来了。”
    “妈耶,哪来的野道士这么厉害!”
    听到这里,谢怜觉得差不多了,就从从容容地走了出去,温和地打了个招呼:“你们好。”
    众小妖喽啰大惊,跳起来道:“什么人!”
    “哪里来的小白脸?”
    谢怜微微一笑,并没有时间解释,直接就往洞里杀去。他随手一抓就是好几个,随手一丢就是几十丈,就算没有法力,也吓得众喽啰尖叫不止:“这个小白脸怎么回事!!!长得忒也斯文!怎么下手忒也粗暴!!!”
    就这么一路拔野草一般畅通无阻地踏进了洞里,谢怜本做好了与一只知名大妖大战一场的准备,谁知进去后,就见一只化成人形的妖怪在地上打滚,抱着肚子哎哟哎哟,哇啦哇啦。
    谢怜先还以为它装模作样,再一看,不似作伪,它肚子隆得老高,仿佛吞了什么好生厉害的东西,于是谢怜蹲下道:“你怎么了?”
    那妖怪大概是痛得神志不清了,一看到谢怜就大叫一声:“来得正好!你!我不吃了!我不敢吃了!再也不敢了!我把我吞掉的东西还给你!消化不了、消化不了呀!”
    谢怜道:“你认错人了吧?你又没吞我的东西,还给我什么?”
    那妖怪却是痛得满地打滚,根本顾不上回答他的话。谢怜不明所以,随手先画了张符,先它收起来再说。十分神奇的是,那符一拍上去,那妖怪居然变成了一只圆滚滚的不倒翁,肚子比别的不倒翁还大上一圈,十分滑稽。谢怜又好笑又惊奇,看了看自己画的那张符,不知怎么会变成这样?是哪里画错了吗?
    但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这一战简直轻松至极,谢怜出了深山,天色已明。他把不倒翁收进袖里,往城里赶回去。
    自己总算为那位三郎做了一件事,谢怜心情愉快,已经开始想待会儿要怎么把抓到的妖怪拿给三郎看了。他暗暗告诫自己,如果三郎露出惊讶的神色,也要矜持,不可面露喜色。奔波一夜,腿脚略疲,于是,谢怜随便找个摊子坐了,弄了碗不要钱的茶水来喝。
    喝着喝着,忽然听到有人在背后冲他喊:“谢怜!”
    谢怜立刻放下了茶碗。
    谁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在大街上直呼他的名字?要知道,就算是皇族中人,也鲜有如此不敬的,谁不是毕恭毕敬诚惶诚恐唤他一声太子殿下?
    回头一看,那人居然是个平民,提着一只大木箱子,大步走来,喊道:“等等!快等等!你忘了谢怜了!把他也带上!”
    原来不是唤他,只是有个人和他同名。谢怜却更奇怪了。虽然他并不在意避名讳什么的,却也讶异,居然有人敢和他取一模一样的名。
    马上他就知道了,那人说的“谢怜”并不是人。
    谢怜附近还坐着一个汉子,抱着箱子那人走到那汉子旁边坐下了,拍了拍木箱,道:“我把谢怜带来了。记得今天就给你家中供的那位送去!可别不信这个邪,这两位不摆在一起,那可是要倒大霉的!”
    “那是那是。我自然晓得……”
    谢怜实在忍不住了,开口道:“请问……”
    那两人齐齐转头望他。谢怜道:“恕在下冒昧了。请问,这箱子里的是?”
    那人道:“我不是说了吗?里面是谢怜啊。”
    谢怜不解:“可是……谢怜不是太子殿下吗?”
    那两人仿佛觉得好笑,道:“没谁说他不是太子啊,本来就是。你看!”说着,把那箱子揭开了。
    谢怜的眼睛睁大了。那木箱,居然是一个小神龛,神龛内供着一尊灰扑扑的神像,乃是个背斗笠的白衣道人。
    他并不认识。
    “……”谢怜完全无法理解,道,“你们是说,这尊神像就是仙乐太子,谢怜吗?”
    “不然呢?”
    其他人也纷纷围过来了,一半是看他这个稀奇的:“你这年轻人真奇怪,看起来还是位道长呢,如何连这么简单的事也不知道?”
    一半是看这尊“神像”的:“哇!这尊破烂仙人雕的不错嘛!够丧的。”
    “是啊丧里丧气的,一看就觉得是一副倒霉相呢!”
    “好好好!现在看上去越难看,等那位帮他破开了就越好看,最多摆在一起八天就能见效了。”
    “……”
    谢怜茫然道:“破烂仙人?怎么又成了破烂仙人??”
    众人道:“这位道长你真的好奇怪啊!谢怜本来就是个收破烂的呀!”
    “……”
    谢怜并不是很容易生气的人,此刻却微微有些着恼。
    任谁听到别人嘲讽自己是个收破烂的,也不会有多高兴的,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沉声道:“诸位是对仙乐皇族有什么不满吗?就算有,你们这样侮辱太子,也不太合乎礼仪吧。”
    众人面面相觑,都笑他道:“说什么呢,合乎哪国的礼仪啊?仙乐国打八百多年前就灭了呀!”
    ……
    一个时辰后,谢怜走在大街上,还有些浑浑噩噩。
    太可怕了。方才接收到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可怕了。
    “仙乐国怎么会灭?我父皇母后分明还活得好好的啊?而且怎么会是我灭的?我打了败仗?我灭了国?我还被贬两次?我成了一个收破烂的?”
    他一遍遍质问自己,又一遍遍告诉自己: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啊!
    他想说服自己:“这些根本不是真的,一定是什么幕后黑手在搞鬼。”
    可是,所有一切隐隐的不对劲,那些古怪的口音、古怪的装束和古怪的建筑,还有古怪的风信和慕情,都在告诉他,这不是一场噩梦,这里也不是什么幻境。没有任何妖魔鬼怪能创造出这么庞大逼真的幻境。
    真的已经过了八百年了。
    怎么就过了八百年了?
    怎么八百年后的他,变成这样了?
    仙乐国灭了;父皇和母后死了;风信和慕情飞升了。他变成了一个收破烂的。
    怎么会这样?
    不会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怜越走越快,最后跑了起来,仿佛背后有无边无际的黑暗逼过来要将他吞噬。忽然,一道红影闪现,一个颀长的身影拦在他眼前,道:“道长,你上哪儿去了?可叫我一阵好找。”
    正是三郎。他还是笑眯眯的,说着就要过来牵他,而谢怜一看到他便浑身寒毛倒竖,大喝道:“你不要过来!!!”
    一喝即止。三郎身形一顿,神色不变,道:“怎么了?”
    谢怜双拳紧握,冷冷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想干什么?”
    三郎道:“我以为,昨天我们已经谈的不错,不在意这些小问题了。”
    谢怜道:“你骗我。”
    沉默片刻,三郎道:“你已经知道了吗。”
    谢怜道:“我已经知道了,现在已经是……”八百年后了。
    他本来不会这么迟才觉察到那些不对劲的,但这人一直刻意在瞒着他,把他迷得找不着北,否则,他怎么会过了一天才发现真相?
    三郎朝他走了一步,道:“殿下。”
    谢怜又往后退了好几步,喝道:“你别过来!!!再过来我打你了!”
    他的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谢怜害怕极了。
    怕的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是面前这个亦仙亦邪的男人,而是这一整个陌生的世界。这个世界里,他没有骄傲的荣光,没有忠心的下属,没有疼爱他的父母,没有自己的国家,没有爱戴他的信徒。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三郎却还是向他走了一步,道:“别怕,殿下。”
    “……”
    听到这一句,谢怜脸色变了。
    他忽然想起,那些零碎的片段里,那个在他耳边低语“别怕,殿下”的男人。
    他怎么就没发现呢?
    他们的语气和声音,根本就一模一样!
    谢怜气得发抖,道:“是你……真的是你……”
    想到这人把自己骗得团团转,他还对他感激涕零,满心好感,一口一个叫他“哥哥”,谢怜便无法忍受地怒火上涌,一掌劈出,道:“你这个骗子!”
    这一掌劈去,正正打中三郎胸口,谢怜还待再打一掌,却发现自己怎么也动不了了。
    是他自己的身体,阻拦住了他!
    谢怜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三郎却抓住了他的手。谢怜一惊,随即一字一句道:“别碰我!你这个骗子,骗我。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你……”
    三郎却沉声道:“殿下,信我。”
    谢怜怒道:“我不信!!!我!……”
    可是,和被止住的攻击一样,后面的“不信”,怎么也喊不出口。
    这个男人眼里的关切和痛是千真万确的。任谁看到一个人对另一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都不会再怀疑他的真心。
    仿佛要把谢怜和这个让他恐惧的陌生世界隔开一般,三郎终于把他揽进了怀里,唇在他发间轻吻着,柔声道:“别怕,殿下。已经过去了。殿下。你已经挺过来了。”
    “……”
    良久,谢怜的身体终于软了下来。
    现在,抛开羞恼,仔细想想。梦里那些零碎的片段里,这个男人呼唤他的声音,一直是温柔至极,没有半分强迫。
    至于他自己……虽然的确有求饶和啜泣,但他听得出来,并没有半分不愿意。只是他此前一直不愿意正视,所以也就没发现罢了。
    谢怜总算知道为什么他一看到这个男人就忍不住想信赖他了。恐怕八百年后的他,和三郎的关系……并不简单。
    他彻底放弃了抵抗自己的身体,任由自己顺着心意,把脸埋在三郎怀里,闷声道:“我们……”
    三郎道:“嗯。”
    沉默许久,谢怜喃喃道:“为什么……我突然把这八百年间的事都忘光了呢?”
    三郎道:“是我不好。前天你深更半夜突然接到祈愿,走得太匆忙,我没帮你恢复法力,也没来得及告诉你被那妖怪咬中就会被他吞掉记忆。”
    谢怜道:“那这根本就不是你不好,是我自己不小心。”
    三郎道:“殿下永远不会不好。”
    谢怜勉强笑了笑,又低落地道:“那,三郎,我怎么会……让仙乐灭国呢?”
    他明明那么珍爱他的子民们,曾有雄心壮志让仙乐再延绵千年的。
    三郎将他抱得更紧,笃定地道:“不是你的错。”
    谢怜喃喃道:“我怎么会这么失败呢?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谁一开始不是想做一番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流芳千古。哪怕一百万个人里都未必有一个能真的达成所愿,谢怜却从来都不怀疑自己就是那百万分之一。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三郎不让他发现现在已经是八百年后的原因。
    三郎道:“你没有失败。”
    谢怜摇了摇头,道:“可是我没有信徒了。”
    三郎道:“你有的。”
    谢怜想起来就伤心,道:“我是破烂仙人,是个收破烂的,根本没人当我的信徒,也没人把我当神啊。谁会尊重一个收破烂的神仙啊?”
    这和他的梦想根本不一样啊。
    三郎却道:“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有一个信徒。”
    谢怜抬起脸,三郎对他微笑道:“殿下,我说过你很快就会见到花城的。现在,你见到了。”
    “……”
    谢怜抬起头,凝望着他的脸庞,略带迷惘地道:“三郎,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花城道:“从很早很早以前,当你还没有飞升的时候。”
    谢怜迟缓地眨了一下眼。
    花城又道:“殿下,也许现在的你,会觉得八百年后的你很失败,也许你会失望,无法接受,但请你相信我,不是这样的。”
    他那一只明亮的左眼凝视着谢怜,目中光采和声音一般的低柔。
    他道:“你救了我。我一直看着你。
    “这世上有无数人比你‘成功’,但他们没有一个能像你一样救我,也没有一个能做到你做到的那些事——
    “你不知道你给了我多少勇气,才使我成为今日之我。
    “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唯一的神明。”
    谢怜道:“而你永远是我最忠诚的信徒。”
    话音刚落,他便反应过来,方才这一句是他恍惚间下意识接的,仿佛在哪里听过这样珍重的诺言一般。花城却笑了,拿起他的手,在手背上亲了一下,道:“是。”
    “……”
    良久,谢怜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从袖中取出那只妖怪的不倒翁,道:“就是这只妖怪吞掉了我的记忆吗?”
    花城接过那妖怪,道:“果然是殿下你把他新巢给端了。”
    谢怜点点头,道:“要恢复记忆,就得从它这里下手对吧。”
    那不倒翁在花城掌中,长大了嘴,口中飞出几点萤火虫一般的光点,围绕着谢怜飞舞。花城道:“捉住它们,就可以拿回殿下这八百年的记忆了。”
    谢怜听了,向它们伸出手去。然而,即将触碰到时,却又止住了动作。
    恢复这八百年的记忆,就仿佛要再一次穿越八百年,再一次历经所有一切,那些百剑穿心的痛苦,一败涂地的耻辱,无能为力的愤怒。
    虽然他知道那其实只是一瞬间,可指尖还是微微颤抖。
    花城站在他身后,让他仿佛背靠着一堵坚实的墙壁。他听到花城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不要害怕,殿下。”
    谢怜微微侧首,花城搂住了他的腰,道:“信我。无论多久,我会一直都等着你。你还会再遇到我的。”
    是啊。还是会遇到的。
    于是,谢怜向着那些光点伸出了手。
    点点星芒融入他指尖,他感觉眼前十分明亮,仿佛有什么灼热的事物正在靠近。在那亮光到来之前,谢怜道:“我很高兴,遇见了你。”
    这一句后,点点光芒便融入了他的身体,消失了。谢怜缓缓向前倒去,被花城接住。
    好一阵,谢怜才悠悠转醒。一睁开眼,花城便低声道:“哥哥?”
    谢怜慢慢绽开一个淡淡的笑容,伸出了手,抚上花城的脸,道:“……又遇到你啦。”
    花城也笑了,道:“我说了,信我。”
    谢怜叹道:“我们这算是,又等了彼此一轮八百年吗?”
    花城道:“不是说了吗,无论多久,我都会一直等你的。不过……”
    他将谢怜拉了起来。两人面对面站着,花城握紧了他的手,笑道:“我现在可是一点儿也不想再分开片刻了。”
    过去是无法改变的。
    八百年前,十七岁的天之骄子谢怜还不知道,在未来等待着他的是什么。天命给了他两扇门。神武道惊鸿一瞥,一念桥逢魔遇仙。他全都打开了。
    在那之后,他将在无力回天的狂澜中孤身一人,挣扎着渡过漫长的煎熬岁月。痛苦,愤怒,失望,憎恨,绝望,癫狂。心如死灰。
    然后死灰复燃。
    但是,那些都已经过去了。
    ·
    “哥哥,欢迎回来。”
    “嗯……”
    “看,我说你还会遇到我的,我没骗你吧。”
    谢怜瞄了花城一眼,道:“是吗?”
    花城微笑道:“当然,我何曾骗过殿下?哥哥我……”
    “……”
    “……”
    谢怜把手伸进花城怀里,拿出了一张纸,念道:“‘承蒙三郎哥哥照顾,怜无以为报,愿略尽绵薄之力,为哥哥排忧解难,暂离。三郎哥哥莫要担心,怜去去便回。’”
    花城挑起一边眉,负手不语。谢怜念完了,学他的样子挑眉道:“三郎哥哥,好哥哥。你可真是好啊。”
    花城哈哈一笑,道:“我好不好,哥哥不是早就清楚了么?”
    谢怜的脸微微一红,含糊道:“……不清楚你在说什么。总之,你这两天太过分了,反省一下。”
    花城严肃地道:“哥哥,你可不能这样。我这两天可是一直以礼相待,忍得好生辛苦。”
    谢怜道:“你哪有以礼相待,你明明……明明就……”明明就耍他耍的很开心。想到这两天变成天真烂漫、傻里傻气、娇生惯养的十七岁的小笨蛋,给花城翻来覆去地玩弄,谢怜现在又把过程都记得清清楚楚,简直无法直视自己,不禁呻|吟一声,捂住额头。花城则一本正经地道:“真的。就算被哥哥骂了是卑劣无耻下|流的混蛋,三郎也无怨无悔。”
    “……”
    “哥哥不高兴的话,还可以再骂我的。三郎没关系。”
    谢怜实在听不下去了。
    他捂着额头悄悄溜走了,花城一侧首,人没了影,道:“哥哥?别跑,好吧,我的错,哥哥!”
    不要再叫哥哥啦!
    250|鬼王的床边故事
    花城生病了。
    虽然只是一点小病, 但原来鬼王也会生病, 这实在是很神奇。
    所以,当谢怜回到千灯观,照例去检查花城练习的字帖、却看到面色微红的他时,大是担忧。
    把花城按到神台上后——不错,他俩成天就在这宽敞的神台上打滚, 反正也没放神像, 谢怜探出一手, 试了他面颊和额头,越发忧心:“好烫啊。”
    花城笑道:“见了哥哥自然烫。哥哥再碰就更烫了。”
    谢怜先是一愣, 赶紧努力假装自己自己脸是给他气红的, 道:“生了病嘴巴还这么不老实。”
    花城无辜地道:“我说什么了吗?我老实得很。哥哥,别担心了, 一点小事, 无碍。”
    但谢怜听得出来,他声音比平时低沉沙哑, 眉宇间也微显倦色,道:“那你好好修休息吧, 这几天我就在这里陪着你,等你好了。”
    说完, 他就把练字的笔墨纸砚都拿到了神台边, 花城拍拍身边,道:“哥哥不上台来陪我么?”
    一上台还下的来么,这几天就别想休息了, 谢怜婉言道:“不了,我怕累着三郎了。”
    花城笑道:“哪里,若是哥哥,三郎怎惧操劳?”
    谢怜不跟他闹,专心致志写起了字帖。花城翻了个身,一手托腮,盯着他的脸看。
    无论多少次,谢怜都会被他这种目光看红了脸,颇不自在地道:“……三郎,看字帖,不是看我。”
    花城叹道:“哥哥,实不相瞒,我一瞧见这玩意儿就头疼,但是是哥哥写的,又舍不得不看,我这病说不定就是字帖看多了得的。”
    谢怜道:“哪有这种病。”
    花城嘻嘻地道:“不如看哥哥,哥哥比字帖好看多了,说不定多看两眼我就好了。”
    谢怜无奈又好笑,搁了笔,摇了摇头道:“你现在怎么越来越爱乱讲了……嘴上没个正形。好啦知道了,听你的,不看帖子了,那做什么呢?”
    花城道:“其实什么也不用做,你这样陪着我,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好了。”
    谢怜再一次摸摸他的额头。这人虽是一张俊美男子的面容,现在却这样撒娇,让他想到了冬天里窝在暖被窝里、探出红扑扑的脸蛋的小孩子,心中甚是爱怜。想了想,他道:“这样,恰好,我今天收到一个东西。”
    他在袖子里掏了掏,掏出一样事物,道:“这是我今天收来的人家不要的旧书,正准备读读看。我念故事给你听吧。”
    他手里的是一本很久的小册子,破破烂烂,书页泛黄,带着奇异的书香墨气,一定被人翻了无数遍。
    花城却道:“不听。”
    谢怜奇道:“为什么?”
    花城懒懒地道:“反正也是编排来编排去的都是别的神官的故事,他们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到底怎么回事我一清二楚,有什么好听的,还要劳哥哥特地念给我听?”
    也对。毕竟花城可是掌握了三界诸多大能黑历史的男人。花城道:“哥哥真要念,不如念点别的。比如,你自己的故事。”
    谢怜笑了,道:“我的事,还有人比你更清楚、看得更多吗?”
    花城道:“再多告诉我一些吧,我想听。听多少都不够。”
    谢怜知道他说的是认真的,细细为他理了颊边发丝。无意中又扫了一眼,忽然奇道:“三郎,这里面好像真的写了你和我啊。”
    “是么?”
    谢怜又翻了翻那册子,道:“真的。写了好多红衣大鬼王和破烂仙人呢。这就是你和我吧?”
    花城也来了兴致,道:“哦?写的什么?”
    谢怜也很好奇民间百姓会怎么编排他和花城,于是他打开那本故事集子,给花城念了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爱穿红衣的大鬼王。虽然大鬼王极为厉害,还坐拥几座金山银山,但他却很不快乐。因为他十分寂寞,很想念自己的妻子……”
    “……”
    谢怜“噗”的笑出声,有点念不下去了,道:“寂寞鬼王空巢待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花城挑眉道:“也没说错。那时候哥哥不在,我是很寂寞。”
    谢怜脸一热,继续念了下去。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爱穿红衣的大鬼王。虽然大鬼王极为厉害,还坐拥几座金山银山,有花不完的钱,但他却很不快乐。因为他十分寂寞,很想念自己的妻子。
    但他等了几百年也没有等到他的心爱之人,于是便去请教一位算命十分厉害的老仙人,我的妻子在哪里?
    老仙人告诉他:“你和等的那个人会重逢在一座山上。你的妻子会穿着嫁衣、乘着花轿来嫁给你。”
    大鬼王决心一定要找到他的妻子,便到了那座山上,耐心等待。
    而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还有一位破烂仙人。
    破烂仙人是收破烂的,所以他是神官里最穷的,比很多凡人还穷。
    但是他虽然很穷,却很善良。有一天,仙人收破烂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姑娘在路边哭,便问:“姑娘,是什么事让你这么伤心啊?”
    姑娘边哭边道:“我要嫁人了,可是送亲那天要翻过一座山,山上住着一个鬼新郎,专门抢夺过路的新娘,只有几个被救了出来,我会被抢走杀掉的!”
    破烂仙人十分同情,也决心为民除害,便决定代替姑娘出嫁,杀掉那只怪物。
    破烂仙人有两个好朋友,因为一个暴躁,一个小气,所以分别是暴躁仙人和小气仙人。他们一边殴打对方一边告诉他:“那个鬼新郎是一位大鬼王,脾气很坏,还很狡猾,而且最讨厌神仙,你不要去冒险,不然一定会被吃掉!”
    但是仙人一定要去,于是,他们给仙人做了一顶轿子。到了出嫁那天,仙人穿着从风师娘娘那里借来的漂亮嫁衣,假扮成新娘子坐进了花轿,被两个一路都在互殴的朋友抬上了山。
    黑漆漆的夜里,妖风大作,花轿抬到山上,一个人也没有了,仙人等啊等,终于等来了接他的新郎。
    撩起盖头一看,仙人发现,大鬼王竟然是个极为俊美的少年,十分吃惊。
    更让他惊奇的是,这个少年新郎十分有礼貌,看起来教养很好,温柔体贴,既没有褪下人皮露出青面獠牙的真面目,也没有强迫他做什么不好的事,根本不像是那传说中恐怖的大鬼王。
    这座山很大,鬼王把仙人带到了他的洞府,对他道:“从此刻起,我便是你的夫君,你便是我的爱妻了。这整座山都是我的,也是你的,你可随意到处看。但是记住,后山有两个山洞,千万不要去。”
    仙人便问:“为什么呢?”
    鬼王新郎答道:“那是我的秘密,你不必知道。不过,就算你想去也去不了,因为那两个山洞前都设了屏障,必须有我身上的东西才能穿过那道屏障。”
    仙人继续问:“什么东西?”
    鬼王答道:“一个山洞里面藏了肮脏的废物,要用我身上碰得到、而且很多的东西才能打开;一个山洞里面藏了厉害的法宝,要用我身上摸不到、但是很烫的东西才能打开。”
    仙人当然没有听他的话。虽然他在大鬼王面前假装很乖巧,但他飞檐走壁,悄悄去了后山。
    果然,他听到从那个藏了肮脏废物的山洞里传来恐怖的嚎叫声和呼救声,仙人怀疑那些失踪的新娘就关在这里,于是,他决定偷走大鬼王身上的一样东西,打开山洞。
    但是,要偷走什么东西呢?
    大鬼王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有时披散着,有时歪歪束起来。仙人先想每天偷走他几根头发,便问:“请问,我们可以住在同一间屋子吗?”
    鬼新郎很有礼貌地道:“当然可以。我们是夫妻呀。”
    就这样,他们住进了同一个房间。虽然睡在同一张床上,仙人却不让新郎脱他的衣服,大鬼王便也很有礼貌地不碰他。
    可是,仙人很快发现,他的新郎一根头发也不掉。无论每天无论早上起来帮他梳头,还是晚上睡觉,枕头、床上、地上、梳子上都见不到一根头发!
    这下可伤脑筋了,仙人拿了一把剪刀,想趁大鬼王睡觉时偷偷剪一缕头发下来。但大鬼王十分警惕,他一靠近立刻睁开双眼。仙人被他抓了个正着,也很镇定。为了让大鬼王不怀疑自己,立即剪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送给了他。
    大鬼王收下之后很高兴。
    很快,机智的仙人又想到了别的办法。他对鬼新郎道:“请问,我可以亲一亲你吗?”
    鬼新郎欣然道:“当然可以。我们是夫妻呀。”
    于是,仙人主动抱住了鬼新郎,用力亲了他很久,终于尝到了一点点鬼新郎的味道,赶紧闭上嘴跑到后山的山洞里。
    可是到了才发现,这样还是不行。因为要很多,但是他得到的太少。他整个人还是进不去,只能把头伸进山洞里,身体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
    破烂仙人有点沮丧。他本来以为要偷走鬼王身上的一样东西很简单,没想到如此艰辛。
    他想到了好朋友风师娘娘,于是去拜访风水庙,问道:“还要怎么样才能从大鬼王身上得到一样碰得到、而且很多的东西?”
    风师娘娘道:“呔!太简单了,你化个女相,跟他洞房不就有了!”
    破烂仙人赶紧摇头。他修习的仙法有一个规定,一旦破身,便会法力大损,这个办法怎么行?
    这时,水师大人回来了,刚好听到这句,大怒喝道:“岂有此理!你怎可说如此伤风败俗之话!”
    水师大人一生气就会用钱把人砸死,破烂仙人赶紧跑了。跑着跑着,他又想到了另外两个好朋友暴躁仙人和小气仙人,便去找他们问怎么办。
    暴躁仙人和小气仙人又在互殴,一边互殴一边告诉他一个不得了的消息:因为太多人被抓走了,神官们马上要攻打这座山,捉拿这个鬼新郎了!
    仙人吃了一惊,忧心起来。因为经过许多日的相处,他现在觉得这少年鬼王不会做那么坏的事,也许其中有什么误会,也许后山关着的不是那些新娘,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可是,因为破烂仙人很穷,也就没有地位,没有人听他的。仙人很着急,再不查明真相,也许大鬼王就要被神官们围攻了!
    没有办法,仙人只好跑回去问鬼新郎:“请问,你可以和我洞房吗?”
    鬼新郎笑眯眯地道:“啊,当然可以。我们是夫妻呀。”
    于是,仙人便和大鬼王洞房了。
    途中,仙人生怕大鬼王不把很多很重要的东西留给他,便紧紧抱住他叫道:“你可以全都给我吗?可以多给几次吗?”
    鬼新郎十分温柔体贴地道:“如果你想要。”
    仙人答道:“我想要……”
    于是,机智的仙人如愿以偿得到了他一直在找的很多很多的东西。一晚过后,他全身上下都是鬼王的气息了。
    第二天,仙人带着从鬼新郎那里求来的东西来到了藏了肮脏废物的山洞,这一次,终于进去了。
    在山洞里走了一段路,仙人发现里面关着许多蓬头垢面的人,身穿喜服,竟然真的是那些失踪的新娘!
    希望落空,但仙人也来不及难过,他正准备去救这些新娘,却忽然发现前面还站着一个人——大鬼王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那里了!
    仙人大惊。他想起暴躁仙人和小气仙人告诉他,大鬼王非常狡猾,而且非常讨厌神仙。现在他没有法力了,难道大鬼王其实早就看穿了他的身份,只是一直在骗他?
    仙人又气又伤心,拔腿就跑,越跑越快。谁知跑到山洞前,他却又被拦住了。原来他跑得太快,鬼王给他的东西又落下了,这才没法穿过屏障。
    鬼王追了上来,一把抱住了仙人,终于说清了来龙去脉。
    原来,鬼王并没有抢走那些新娘,他只是在这里等着自己的命定之人。有一天,一列送亲的队伍无意间冲撞了正在山里散步的他,原本并不想找他们麻烦,但队伍里的新郎却抛下了新娘,自己逃走,留下了哭哭啼啼的新娘坐在原地,以为自己要被吃掉。
    大鬼王放走了新娘,新娘说她不想嫁给那种男人了,便没有回去,而是自己一个人走了。后来又遇到了几次这样的事,鬼王干脆在此一边等待,一边考验新人。如果新郎敢在妖魔鬼怪们前挺身保护自己的新娘,他便不为难,让他们回去。
    而如果有新郎把自己的新娘推到妖怪们口里给自己争取逃跑时间,这样的恶人便被他抓来关进这山洞,小施惩戒。那些穿着喜服的都是男人,只是因为蓬头垢面,仙人方才看错了。他们的新娘子们则是有的回家了,有的和情郎一起逃到远方了,并没有被吃掉。
    鬼王道:“我等了你几百年呀,哥哥,终于等到你了。”
    仙人这才解除误会,谁知道这个时候,天上轰隆隆作响,原来神官们忌惮大鬼王许久,抓住这次机会,终于开始对他发动攻击了。破烂仙人冲出去一轮|暴打,打退了一圈神官,但整座山都被神官们轰塌了,把大鬼王压在了山下。
    山太高了,仙人生怕压到了大鬼王,拼命用肩膀扛住。正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想起来还有一个山洞没有打开,这个山洞里有厉害的法宝,一定可以把山推翻,于是他冲进了山洞。果然是厉害的法宝,大鬼王破山而出!
    两人一起把来捣乱的神官们打跑了,并肩坐在山顶上看神官们逃跑时留下的云霞和星星。
    仙人问:“你不是说,藏了法宝的山需要你身上摸不到、但是很热很烫的东西才能打开吗?”
    鬼王笑眯眯地道:“是呀。那样东西,哥哥不是早就拿到了吗?”
    仙人知道,那样东西,就是鬼王的心。
    于是,破烂仙人与大鬼王又一起高高兴兴地去洞房了,他们再也没有分开。
    “……”
    “……”
    故事念完了,谢怜还是懵的,道:“这写的都是什么?这个故事编的太过了吧?不不不,这……”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这能叫个故事吗???
    而花城已经笑倒在榻上。谢怜百思不得其解:“完全不对啊!这个故事的原型是什么?与君山那件事吗?那事才不是这样的呢……完全扭曲了啊?而且,这种故事给小孩子看真的可以吗?不太合适吧。谁写的啊???还有这些看起来很眼熟但又有点微妙不对的人物又是怎么回事……”
    仔细一看,这册子上的故事虽然乍看都一派天真烂漫之态,仿佛是给小儿的睡前读物,内里却十分过火,这比单纯的火辣劲爆更令人难以直视。可是读到结尾,又有一种诡异的感动,另谢怜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花城道:“嗯?也没有完全扭曲。至少有几点是对的。比如,我的确唤哥哥为‘哥哥’,再比如,与君山的确是我去接了哥哥的花轿,再如比,哥哥在洞房那晚,的确……”
    花城见怪不怪,道:“定然是有知情人漏了一星半点出去,被人一番编排,两分附会,再三臆测所成的吧。”
    虽然知道很多瞎编的民间故事和原型差了十万八千里,经过无数次加工变成什么样都不奇怪,但亲眼所见还是震惊得无以复加。中间有好几次他都羞耻得念不下去了,却被花城强逼着继续读给他听,万般无奈。谢怜以为自己这么多年已经修得脸皮够厚了,谁知在花城面前还是常常脸涨得发粉,道:“除此之外,根本没有一样是对的啊……”
    花城却抚掌道:“写得好,有才。我听了哥哥念这故事,感觉精神百倍。”
    谢怜把那本故事集一丢,道:“不要看这种乱七八糟的闲书了,好好休息。”
    花城却要求道:“哥哥,再念一个吧。”
    “不要了。”
    “哥哥,我头疼。”
    “这……”
    “哥哥。”
    “……好吧。”
    花城也是难得小病一场,谢怜平时就对他千依百顺、有求必应,这个时候怎么还抵挡得住?饶是再羞耻,也只得按捺了,重新捡起那本黄黄的小册子,躺到花城身边,被他揽了腰,硬着头皮念了下去。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英俊年少的太子殿下在深山里修行,有一天夜里,他遇到了一位神秘的客人……”
    251|哎呀!万神窟
    笑着将压得自己快喘不过气的花城从身上推了下去, 热意情潮尚未褪去, 谢怜忽然想起一事,随口道:“对了,三郎,万神窟……”
    花城的手臂又搭上了他的胸口,一边不知在玩弄些什么, 一边懒洋洋地道:“嗯?万神窟怎么了。”
    谢怜道:“没什么, 我只是忽然想起来, 铜炉爆发,万神窟里那么多神像会不会有事?”
    若是如此, 那便太可惜了。毕竟那里面每一尊神像都是花城的心血之作, 他都很喜欢。花城道:“不会。我早就设了界,哪怕是整个铜炉都塌了那石窟也不会有事。”
    谢怜兴头上来了, 道:“是吗?太好了, 那一定没事了。我想去看看,可以吗?”
    花城似乎凝滞了片刻, 但随即便笑道:“好啊。哥哥想看便去看,有什么不可以?”
    谢怜兴致更高, 道:“那就明天吧。反正铜炉已经开放了,随时可以进去。”
    花城挑起一边眉, 道:“明天吗?好吧。”
    他没表示反对, 也不多说,但下一刻,又翻了上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 后半夜的花城折腾他越发狠了,没过两轮,谢怜便被逼喊了哥哥救命,然后迷迷糊糊昏睡过去。
    原本是可以一觉安安稳稳睡到天明的,但过了一个时辰不到,谢怜沉睡中感觉身旁一轻,睁开双眼一瞄,人已不见了。
    谢怜一怔,睡意尽散,一下子坐了起来。
    随便清理了一下,他慢吞吞下了榻,推门出去,心道:“三郎去哪儿了?”
    睡到半夜忽然失踪,这可是头一遭。他在极乐坊绕了一圈也没见着人影,想起极乐坊内有一间屋子是传送所用,过去一看,果然,那屋子的门被人打开过。
    他记得上次门上的阵法不是这么画的。而此刻,门上新阵的朱砂还尚未干。谢怜不假思索便推门进去。再出来时,门外已不是极乐坊,而是漆黑一片。
    谢怜关了门,托起一团掌心焰,照亮四周。看到眼前的景色,他不禁一愣。
    这缩地千里阵通往的地方,竟然是一个阴森森的巨大石窟。
    万神窟!
    花城为何深更半夜一个人来万神窟?他们不是约好了明天一起来吗?为何他今晚就先来了?
    摇了摇头,托着那一点火焰,谢怜在阴凉凉的石窟内缓缓走动起来。
    足音森森回荡,那些神像上遮面的轻纱都被取了下来,四面八方的黑暗中,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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