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5章 魔主

    顾长月见过抽尸踏骸的杀伐, 见过血渐三尺的屠戮, 亦见过马革裹尸十里坟场的争斗, 却没有任何一刻, 心中是这般强烈的悸动。

    那哀鸣不休的鬼哭声里，已然不仅仅只是死亡的不甘，还有生命止息之前的眷恋回首。

    她仿佛在那冲天的黑雾与血光中看到了种种悲欢，种种离合。

    那些死于魔道阴谋当中的无辜者，会是谁的父母, 又会是谁的子女？

    大风瞬呼来去, 岁月的流沙染着血的色彩, 没有人给出答案。

    然而善有善终, 恶有恶报, 因果循环, 终有应时。

    顾长月屏息敛声, 静静注视着那场怨魂与魔众的厮杀，却不料就在这个时候, 一道赤练横空而来, 半空一声长啸迎头罩下，竟是生生将漫天鬼气压下。

    那赤练亦不知何物, 明明如同红色布绸, 却无形无质, 触之即散，但这满洞天的鬼物又都纷纷避之不及。

    它方一展出，黑压压的怨魂便都闪身避去, 有的入了地底，有的藏身洞穴中扭曲的尸骸，都不敢动了。

    吵嚷喧哗的洞天一时安静下来。

    魔道九主俱是狼狈不堪。

    兽主求无方的蚀骨兽卧在地上，死死护住主人，不肯挪开分毫，本就坑坑洼洼的身体已然白骨森森，看样子是不行了。

    赤焰魔君背靠着后的石壁，嘴角染血，苍白的脸色，眉心那一朵红莲更显妖娆。

    徐徐风过。

    虚空境域静静躺在洞天中央，泛了血光，阴森戾气。

    魔道九主身负重伤，碰不得它，便都纷纷借着法宝迎向宽敞偌大的暗道，俯身跪下。

    暗道之中，众魔修死伤大半，手中的河灯落在地上，却并未熄灭，反是照亮四周。

    不知是赤练光芒的缘故，还是河灯火光的缘故，暗道的顶端歪歪斜斜挂了不少的魔修，已经死去，没有血，但一片猩红，触目惊心。

    幸存的魔修都已经跪在地上。

    暗道尽头，有什么缓缓靠近。

    赤练漂浮在暗道上头，又形成虚渺光雾。

    渐渐的，雾气之中，走出两个人。

    为首者是一名布衫男子。

    男子长发高挽，面含笑意，目光熠熠，形貌如十七八岁的翩翩少年郎，生得贵气，又有几分温润怅然，眼瞅着并无怒色，所过之处，众魔修却无不颤栗。

    便是魔道九主亦都不敢抬眸。

    男子身后，是一白衣男修，徐徐若风，温顺静好。

    顾长月认不得那男子，却认得那男修，正是顾长风无疑。

    顾长风为男子撑着一柄油伞，随他一同，慢慢走进洞天。

    油伞上飘着那条赤练，如烟如雾。

    待男子与顾长风走得近了，魔门九主便都齐齐喊道：“门主。”

    暗影门门主。

    顾长月往前没正面遇见过他，没曾想其原貌竟是如此眉清目秀。

    暗影门门主并未理会魔道九主，反而气定神闲的抬起头，望着高不见顶的洞天上空，开口道：“苍穹台斗法之时，你们用过的那句话，本座原封不动送给你们，桥归桥，路归路，你们在下境要做什么，有什么意图，本座不管，但是本座要做的事情，也望你们不要插手。”

    他停了一下，也不打算等任何人回答，又道：“影王。”

    这声影王，应是在喊古道玄。

    顾长月先时没曾觉察洞天之中有任何气息，及至那暗影门门主说话之时，她才感觉到数道不同的气息，其中有两道颇为熟悉，应是血凤歌和血凤鸣。

    紫灵儿不在其中，也不知晓先前血凤鸣与其说了什么，又或者对其做了什么。

    果不其然，那暗影门门主话音刚落，洞天上空便就落下了数人。

    正是古道玄，血凤歌，血凤鸣以及另外四名带了面具的玄衣人。

    那四名玄衣人都带了面具。

    顾长月自然亦见过四人，知晓他们是与古四一道下来寻找鬼修的古洲长老。

    此外，众人之后还有个寂无声息的男子。

    那男子面罩淡紫轻纱，瞳孔空洞，唯两点白芒，诡异莫测。

    他身形远比众人挺拔，却寂寥无声，好似一抹云霞。

    几人落地之后，他像是感应到什么般，朝着顾长月与叶释寒的方向望过来。

    不同与赤焰魔君的漫不经心，他看得极其仔细，眸光中那点白芒缓缓动了起来。

    顾长月看着那团白光，心里微微一怔。

    即便已经是元婴后期的修为，也不禁心神恍惚，仿佛有无数双苍白的手将她拽住，要将她拽入皑皑白骨当中。

    幸得这个时候，一只手遮住她的眼睛。

    叶释寒一手揽过她的身子，一手挡住她的视线，却并未说话。

    白瞳男子看得认真，身为女长老的古五心思缜密，不由出口问道：“莫先生可是发现了什么？”

    被称作莫先生的人抬手示意她不必多言，然后单手一挥，自衣袖当中卷了个算珠出来，另一只手抬起，修长五指飞快的滑过算珠，噼里啪啦数下。

    顾长月听到算珠的声响，心下不由一怔，想那莫先生的身份应当正是与刑老前辈斗得死去活来的莫遗策。

    莫遗策自来便算无遗策。

    他修为虽不及旁人，但偏偏却多了一窍不同于常人的感应，对于风吹草动便显得更加敏锐。

    叶释寒力量不弱，结界也布得不俗，却也没有可能不被天机策师莫遗策觉察。

    思索之间，血凤歌飘渺的声音轻轻响起：“莫先生且慢，会伤了我的傀儡。”

    话落，顾长月感觉到阴气四射，继而看到两边的洞穴跳出几个影子，是雪玲珑等人。

    顾长月知晓，早在之前，雪玲珑等人已经死了，也都被血凤歌做成了傀儡。

    傀儡方一落地，便垂着头和手，端端正正的站着。

    莫遗策微怔，“你将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做甚？”

    血凤歌道：“他们用死人练成，自然要寻死人的气息，这噬魂无间阵法里头都是炼尸，它们不会避讳，都是自己来的。”

    莫遗策皱眉。

    却闻古二道：“噬魂无间之阵？怎的如此像鬼道之术？”

    古二自来便甚是怀疑魔道之术与鬼道之术相通。

    血凤歌知他心思，笑了笑：“二长老当问问暗影门门主。”

    暗影门门主与顾长风立在洞穴与暗道交界处，后面是明晃晃的血光，两人却都是一副温润儒雅的样子，看起来教养极好，只含着笑默默无声的看着古洲众人说话，不插一语。

    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暗影门门主身上。

    暗影门门主依旧和善的笑。

    倒是古道玄开口，缓声道：“阵法并无问题。”

    他是古洲少主，他既然说没有问题，古洲众人自然不会多言。

    他的目光从莫遗策等人身上掠过，看向暗影门门主：“至于门主的意愿，请门主宽心，我等会遵从原则，不会干预正魔之事，只这些时日因着要事需留于幻灭平原，还望门主方便方便。”

    暗影门门主点了点头：“也好，你既已保证，我便信你。”

    古道玄倒像是习惯了暗影门门主这副模样，缓缓道：“只是，影王之位……”

    暗影门门主和善的道：“当初你来暗影门时，我便知晓你并非有意于影王之位，上境古洲的仙君，又如何甘心于此？”

    古洲众人似乎都没曾想到他竟然一早便知晓古道玄的身份，俱是一怔。

    地上跪着的魔道九主也都愣了愣，显然并不知道，暗影门影王，竟然是古洲仙君。

    古道玄也顿了一下。

    暗影门门主道：“我亦知晓，你是为了地下那东西。”

    古洲众人看着他，一股杀意腾腾升起。

    古五不客气的道：“一个下境修士而已，如何能够窥探这些秘密？”

    暗影门门主道：“自家基业下的东西，哪能不清楚？”

    这话倒让古五噎了一下。

    洞穴之中，顾长月不由动了动。

    他说的那东西，应是死魂面纱之瓣。

    古道玄为的就是镇守死魂面纱之瓣。

    顾长月将几人的对话思虑一番，近些日子古洲众人欲留于幻灭平原，想是莫遗策算到了她近期会来寻找死魂面纱之瓣。

    天机策师果然不容小觑。

    现下她可不就是指他面前么？

    只可惜比起刑无悔，少了一些火候与契机，否则她也不会在他面前了。

    古道玄不欲与暗影门门主冲突，便道：“望门主行方便。”

    古五不屑道：“下境贱修，无需少主这般客气。”

    众人一怔，随后反应过来，她不是说剑修，而是贱修。

    暗影门门主倒也没有怒色，似乎根本不曾注意到她，只对古道玄道：“你注意分寸即可，本座出门这些时日，你莫要毁了本座的魔宫。”

    古道玄道：“门主且放心。”

    说完了话，暗影门门主便欲请走古洲众人。

    古洲众人又从洞天上空离去。

    走之前，古道玄回过头来，看了眼地上的虚空境域，对暗影门门主道：“门主，那件事情，你觉得值么？”

    他并未说明哪件事情。

    暗影门门主脸上的笑意有一瞬僵硬，不过很快就恢复如常。

    古道玄道：“若是可能，你来了上境……”

    暗影门门主道：“时候不早了，该分道扬镳了。”

    古道玄不说话了。

    反是莫遗策叹了口气：“可惜了，是个将才，偏偏命数不济，要走上这条路。”

    古洲众人皆有些惊讶，古道玄便罢了，若要莫遗策评价一个人，当真是不一般的。

    古五自来不屑于下境修士，有些不服气的冷哼一声。

    众人也都不理会她。

    暗影门门主则没有听到古道玄的话般，抬起手，摆了个请的姿势。

    他的身后，血红的光芒燃放，那赤练轻轻飘动，有些虚渺，有些空濛，晃晃悠悠。

    顾长月低下头，看到顾长风的影子，看到魔道众修士的影子，却没有看到他的影子。

    他没有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