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捉虫）

    “小念, 作战的方案大体我们也都讨论过了，其他的……”陆晔警惕地瞥了眼远处坐于石凳上的男子, “我们回帐里说。”

    顾念跟上他的脚步，待到两人进到远处的将军帐中坐下后, 她才放下心，道：“陆晔，那叶家的小姐身上有问题。”

    “我知道，但那女子手不能提的样子……姓秦的想用她来做什么，我还不清楚。比起这个，暂且解决掉眼前的麻烦才是真的。”

    顾念点燃一盏铜盘底的油灯，火光融融。

    她眯起清明的水眸, 道：“是说那徐烈的事？”

    陆晔点点头：“小念，我听吴晟说，你已有对付徐烈的办法了, 此事当真？”

    “当真。”顾念将案上的厚卷平铺展开，正色道：“徐烈打过的所有仗——至少在大金书库中能寻得到记录的, 我都汇编到一起了。”

    卷轴之中密密麻麻的文字相互拥挤, 争抢着去陈述这徐烈如何如何心狠手辣, 诡计多端。

    顾念认真地依照着笔记解释起来：“徐烈原是胡国万人大将之一，后来据说在战争中瘸了腿，这才改做军师去了……善攻又善守, 是胡国难得优秀的大军师，但他只有一个弱点。虽说兵不厌诈，但徐烈的弱点, 就是在使诈上。”

    陆晔来了兴趣。

    “你继续说。”

    “徐烈的作战风格在于一击毙命，颇为喜欢将敌军诱骗至一处进行围剿。”

    ——也是因此，倘若中了这徐烈的套，必定是九死一生。

    顾念接道：“要拿下他，必定不能先让他知道我们的行踪……这一点已经有些困难了，我在想，若是他得知我们的方位后，必定先手围歼我们的营地，此时便只有一计了。”

    “什么计？”

    顾念向他那边靠了过去，小声道：“你把耳朵凑过来。”

    虽然在帐中了，但要是帐外有人在偷听……万事小心为妙。

    然而。

    “……叫你把耳朵凑过来，不是要你把整个身子都凑过来。”

    “陆晔……我说正事呢，你把你手挪开。”

    “……”

    翌日，趁着秦墨之还未起，陆晔早早地将这百人小队召集至一处背坡后——好在这精兵队只有百余人，不然陆晔要是声音一抬，还不是让坡上那些秦墨之那些亲信听得清清楚楚了。

    副将吴晟带领着这些兵卒围坐在顾念两人身边，形成一圈厚实的人墙。这样，就是秦墨之的那帮亲信再怎样偷听，都不会漏几丝声音出来了。

    陆晔简短地将昨日顾念——这些士兵不知道姓名的女军师所提的作战解释了一遍。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他下令让这百人队拆为六连，其中五连埋伏在将军帐附近五里的山坡下，等待篝火与浓烟制造出的信号——信号一起，五连齐发，以围制剿！

    虽然大部分兵卒仍对这女军师不太放心，但听完陆晔的解释，不免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吴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净找顾念麻烦的家伙了，见她一直昏昏欲睡的样子，不免担心地问陆晔道：“军师大人怎么了？一大早就这么没精神，要是能再鼓起点劲来，对士气也好啊！”

    陆晔无奈道：“她没睡好，嗓子哑了。”

    顾念人迷糊着，耳朵却还好使，她愤然抬头，往这罪魁祸首身上剜了一刀。

    ……昨晚，要不是陆晔一直闹腾着，害她大半夜才睡着，她也不至于会被凉风吹得嗓子都哑了。

    虽然陆晔确实并非有意，事后见她身子竟然坏了，也诚恳地反省了一番，但……她作为军师，作战第一日居然连话都讲不了，还算什么指点千军的军师啊！

    闹着别扭时，顾念视线拐向一边。

    “陆晔，我有些事，去去就来。”

    “行。”陆晔边答应着，边抬起了头，却已不见女子的影子了。

    他颇为无奈地笑起来：“走得倒挺快。”

    吴晟见那女军师离开，又小心翼翼地挪着身子，看向陆晔——换做是他人，这样的举动倒算是正常，但放在人高马大的吴晟身上，让他活像只笨拙的熊类，样子又可笑又可爱。

    吴晟眯起眼，咧嘴笑道：“……将军啊。”

    陆晔惊异地看着这位雄壮的老友献媚的样子，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怪恶心的，有话直说。”

    吴晟尴尬地挠了挠头，试探地问道：“陆晔，那女军师……到底和你什么关系？只有你见过她不戴面具的样子吧。”

    陆晔沉默着，露出了一副‘哦！原来是要问这事’的表情。

    “只会娶她的关系。”

    “哦！我果然是误会了，这不是看你们……”吴晟善解人意地拍了拍他的肩，又忽然猛地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陆晔见他慌里慌张的样子，无奈地重复了一遍。

    “我说，我要娶她。”

    男子目光坚定，丝毫没有犹豫或是迟疑。

    吴晟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满脸震惊，甚至都手舞足蹈起来：“慢着慢着！那，那那那……那个小念呢？！你总跟我提的那个，那个顾青城的孙女小念呢！”

    陆晔动作顿了顿，忽然笑出了声。

    “……啊，你在问那个啊，不妨碍，放心。”

    吴晟眼瞪得大大的，惊道：“不，不妨碍？”

    “嗯。”

    吴晟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像是没能明白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迷茫了半晌过后，吴晟又把陆晔拉过来，也不说话，就是暗中冲他比了一根小拇指来，在他眼前直晃悠。

    陆晔有些烦了，索性直接问道：“吴晟，你到底想问什么？”

    “陆晔，你小子有福气啊！就是……那两女人，谁是做，做妾的啊？”

    陆晔：“……”

    天凉了，把副将拖出去打一顿吧。

    男子之间闹腾得很，而顾念那边，却并没有这样热闹了。

    简陋的军帐搭在山崖旁的一处边角，日日夜夜都是迎着风吹，显然是最不舒适的地方了。

    而这里，却是叶允住的帐子。

    顾念走进帐中，唤出声道：“……叶小姐。”

    相比以前，叶允穿得算是十分寒酸了，身上套着的袍子，全都是城中普通人家都穿的起的料子。就连原本她最爱惜的一头如瀑的秀发上，都因缺少保养而显得黯淡无光了。

    她双瞳凹陷，疲惫地瘫坐在软毡上。

    顾念试图在她身上寻到从前美丽骄傲的影子，却终以失败告终。

    叶允无力地扯了扯嘴角：“顾念……你是来嘲笑我的？”

    她眸子一亮。

    “你认得出我？”

    明明都以这张戴着面具的相貌示人了，叶允还是能一眼认出她？

    顾念不知道，别说戴着面具了，就算她化成土灰，叶允都是认得出她的。

    ……这个让她嫉妒得如置炼狱的女人。

    如果在最初，在叶家还未陨落至此时，她就能嫁给陆晔的话，也不至于沦落为如今这般田地了。

    如果在那时，她攀附的对象不是秦墨之，也不至于穿着一身别的女子的衣裳，来到这鬼地方蒙受羞辱了。

    如果这个顾念……根本就不存在。

    心口处骤然凉得发疼，叶允冷哼一声，没再说话。

    顾念并未察觉她身子的微颤，继续问道：“叶小姐，那位秦大人待你如何？”

    叶允忽然笑了。

    “怎么？顾小姐是收了陆家大少的宠爱还不够，还想觊觎别人来了？”

    “并非如此。”

    顾念摇了摇头。

    也许是她心软了。

    那个从前骄傲无比，几次三番想来挑衅她的叶允竟然这样变为了这幅样子，她也稍稍有些不忍。

    “秦墨之待你不好，如果是我误会了，还请你多包涵了，但……叶小姐你，也并非真的对他动情吧。”

    叶允不语。

    顾念解释道：“其他各家对叶家给的帮助也不少，你也不必这样委屈。”

    叶允不悦地侧过头。

    “顾念，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不是同情，只是同为女子，我不希望看到你这样被……当做一个物件。”

    顾念的语气真切诚恳——她是真的在为叶允考虑。

    虽然从前她们二人多有过节。

    对于她来说，叶允也确实没有什么讨人喜欢的性格，但顾念也不希望叶允遇见这样一个待她不好的男子。

    此前在那小镇迎春会上，虽然秦墨之与叶允挨得近，笑颜搭伴在一起，可顾念却能隐隐察觉到——围绕在二人周围的疏远与冰冷。

    “可以跟我讲讲吗？秦墨之到底是……让你来做什么的？”

    叶允久久未开口。

    可女子的话语，却让叶允再一次回忆起了当初她与秦墨之相遇的点滴。

    ……

    那时，叶家刚倒。

    仅一夜之间，叶府就天翻地覆地变了样子。

    她的父母一夜白头，而兄长也收起了往日的温柔与微笑，嘱咐她要懂点事理，今后不可再任性胡闹。

    从前，叶允身后侍女成群，为她举扇捧茶，个个都卑微地低着头，满足她的一次次任性。

    而现在，她们陆陆续续地收拾行囊，搬出了叶府。

    家产倒了以后，有许多大家的家长都来拜访过她的父母。

    不论是他们曾经瞧得上，还是瞧不上的那些家族，如今前来拜访时，她头发花白，憔悴不堪的父母都需弓着身，礼貌客气地将他们接近门。

    那时，叶允彻底认清了——她为之骄傲的那个叶家，已经没了。

    她第一次想为劳累的父母按按肩膀，可她被生养得太过娇贵，一下手，反倒是自己的指节红得发疼。

    一夜间老去了的母亲眼里闪着泪花，道：“小允啊，算了吧……要不是那秦墨之，我们哪需要你来麻烦呀！”

    ‘秦墨之’——那是叶家家财败光以后，她听到最多的一个人名。

    叶允对政事丝毫不闻，不知秦墨之地位如何高，名声如何显，她只知道，是这个人害得叶家落得这般卑微的境地！

    在又一个父母争吵哭泣的夜中，叶允抚去茶杯盖上的积灰，一夜未睡。

    她发了誓。

    纵使名声败坏，被万人所不屑，都要将秦墨之从云端拉下。

    可叶允终归是个只懂女工的闺中小姐。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她主动踏入虎穴，却终是被吞噬入腹，成了秦墨之所操纵的巨大棋盘中的一枚棋子。

    老实说，这时，她已是想坦白的，然而……

    长久的沉默过后，在顾念甚至想要放弃时，叶允终于开了口。

    “顾念，跟你讲也无所谓，但……”她释然地叹息了一声。

    “说来可笑，就连我自己也不知，他到底想利用我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一半，发现外面竟然下雪了0v0

    今天没有意外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