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待到城门已然从视野中消失时, 陆晔立刻下令，叫马夫开向一处隐蔽的土路上去。

    至于理由, 顾念也猜到了。

    她叹了声气，道：“陆晔, 你觉着这消息到底是怎么传出的？”

    胡国边境处的村民，竟是知道‘女军师’将要前来于此的消息——从名为赵奕的胡国少年口中，他们已然发现事态不妙。

    陆晔也并不慌张，平静地分析道：“我猜到了。”

    “猜到？”意料外的回答，让顾念皱起了眉，“难道你已经知道是谁泄的密了？”

    陆晔反问道：“小念，我们此战打的是何国？”

    顾念乖乖地答道：“胡国。”

    她刚说完, 便看着陆晔的侧脸微微一沉，像是想起了什么值得令人皱眉的讨厌事似的。

    顾念心下忽然有了答案，但还是试探地问道：“你, 不会又要说是……”

    陆晔丝毫不犹豫，斩钉截铁道：“秦墨之——怎么看都是他做的！”

    果然。顾念在心中叹了口气。

    秦墨之, 似乎对外称自己曾是胡国的军师。如今金国伐胡, 加之陆晔原本就与他有些纠葛, 会对他有所怀疑也是正常的。

    只有顾念的心里清楚，那人的真实出身……

    “小念，我让你少和那姓秦的来往, 就是因为这个。”陆晔眉间泄出怒意，“我早说了，他既然背叛过胡国一回, 那就必然会有再犯，只要时机到了，也一样会背叛我们！”

    顾念听着他怀着怒火的一番话，思索片刻，忽然好奇地问道：“陆晔……秦墨之那人，当真曾是胡国的军师？”

    依照顾念的了解和猜测，秦墨之原本应是唐甄古国的贵族之一，惨遭灭族后，才去了金国，走上了一条复仇之路。

    可是，其中却有许多矛盾的地方。

    他是如何走到今天的位置的？一个来路不明异国武官，又是凭着什么获得了圣上的青睐？

    ——而他又为何会救她？

    这些事，任顾念怎样猜，都不会有结果。

    陆晔虽然不喜这人，但既然听她问了，还是乖乖答道：“他此前确实是胡国的武官，听说是因为犯了什么事，才逃去了顾青城那儿。”

    “……我爷爷？！”

    顾念原本听得认真，可听见爷爷的名字忽然出现，还是被吓了一跳。

    陆晔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应道：“他是你爷爷一手提拔的，你……不知道？”

    在她紧皱眉梢，努力在记忆中搜寻了好一阵子后，顾念终是摇了摇头。

    她险些忘了，原主可是一个死记硬背的功力足足有十级的狠人，哪里会关注什么异国武官？

    就算是自己的亲爷爷带出来的也不例外。

    见顾念脸色微恙，陆晔以为她终于是发现这秦墨之就是个卑鄙小人了，立刻道：“他就是那样恩将仇报的人，打从他被纳入顾青城门下后，恐怕就没想过要报恩！……当初顾青城想要让他成为大太子手下的力量，可他立刻变了脸，说是……”

    陆晔说至此，忽然一顿，才发现自己无意间抬高了声音。

    顾念发觉，每每提及这人，陆晔都是最为愤怒的。

    这两人，莫非在她认识秦墨之以前就有所瓜葛了？

    陆晔轻咳两声，道：“……因此我们此次的位置关键，他会从中作祟，我已经猜到了。”

    顾念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

    有一件事，她更加在意。

    顾念装作自然地问道：“陆晔，听你说的，你们是不是之前就认识？”

    她话音刚落，陆晔便神色一愣，那神情——就像是想起了一些旧时的往事似的。

    顾念心道：难道她猜中了？

    但那模样又并非怀念，而是一些更加沉重的……类似于悔恨的情感。

    顾念聚精会神地瞧着他缓缓张口，等待着听到那些自己所不知道的事。

    然而就在此时，车队忽然就驶到了一处极为陡峭的乱石滩上，前前后后十几辆马车，就这样连人带车，剧烈地颠簸起来。

    位置靠后的马车中载得都是一些仆从和货物，最初的这一下颠簸，害得他们一下在车里摔了个东倒西歪，嘈杂的撞击声和喊声于四下频频响起。

    而陆晔反应极快，自然不会受此影响，他倒下的身子迅速撑起，抬眼看向怀里蜷缩的女子：“小念，你没事吧——”

    男子温热的吐息打在脸颊上，害她都不好意思将脸正过。

    “……没事，你，你先回座上去。”

    陆晔倒是颇为喜欢这个姿势，便动起了坏脑筋，道：“你把脸转过来，我就回去。”

    顾念起初还不做声，想等他等烦了，乖乖坐回去，谁料陆晔耐心足得很，在她身上迟迟不肯下来。

    此前，他们挨得这样近，可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可那时，她还只将他们的关系当做是青梅竹马罢了……

    拗不过他百般催促，顾念脸涨得通红，终是放下了羞耻心，妥协地正过了脸来。

    可这一回，却是陆晔那边没了声音。

    他原本发觉二人的姿势暧昧无比，只是想趁势来戏弄一下她的。

    可是她转过脸来时——那脸颊两侧泛上的红晕，竟是在她清丽的面上显出了几分妖冶。

    他怔然地下移视线，看向女子唇上露出的淡色粉光……

    看着男子在自己上头迟迟不做声，顾念试探地问道：“……陆晔？”

    听见这一声唤声，陆晔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睁大了眼，收回了自己濒临决堤的理智。

    那一夜过后，陆晔曾暗暗发誓——在真正迎娶她的那一刻前，他一定会坚守自己作为男子的底线。

    他希望自己能给她的亲吻，是能够在青天白日之下，能够在往后的日子给她予美好的回忆的。

    ——而非是在这个狭小的马车。

    陆晔心下思绪起伏，却仍然装作是一脸无事的平静，转而正色道：“从前他还师从顾青城时，我见过几回他，那时……我还不知那人的本性如何。”

    顾念靠在望窗边，看着窗外空无一人的村庄，默默听着耳边的话。

    “我还以为，这秦墨之定是个有着真本事的武人，还以为他选择屈尊为文官，是为了帮助太子大人拉拢文官那边的人……”

    “后来呢？”

    “他不比我大多少，我那时性子直，想同他多来往，恰好他也来过好几回陆府，可……”

    说至此处，陆晔未再说下去。

    “可什么？”顾念好奇地问起来。

    “可他不是来见我的。”陆晔缓缓开口，重新看向她，“小念……秦墨之那时是来找你的，你是当真不认识他？”

    “……见我？”

    顾念像是听说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的怪事似的，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陆晔与秦墨之初识的年纪，想必都未到弱冠之年，可那时对于原主的记忆来说不算遥远，若是他们真的相识，她又怎会不知道？

    “我当真未见过他。”顾念自然是诚实地否认，“我和他初次相遇那一回，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从湖里上来那一回。”

    也是她穿越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

    在这个陌生的空间醒来，她第一眼所见到的，就是在湖边巧遇她的秦墨之了。

    不知为何，顾念总是莫名其妙地与这人不断偶遇，若非是她有着原主的记忆，不然结合起陆晔这番话，她都要以为原主和那人暗中有着什么奸.情了。

    见到顾念摇头否认，陆晔并没有一点怀疑——毕竟在很久之前，他就是顾念身边与她最为亲密的人了，若是他们有所来往，他不可能不会知道。

    陆晔不悦道：“还好他每次过来拜访，你都恰巧不在——他心思太坏，一定是想借由你于顾青城不利。”

    若真是这样，也不至于这样复杂了。

    秦墨之——这人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就连她这样的脑子，都猜不透他究竟是打着什么样的算盘。

    “不提这人了。”陆晔不想再回忆那些令他不悦的往事，话题一转，道：“小念，拜他所赐，如今连区区一名平民少年都知道我们要途径此处，那原本拟的计划，是不是就行不通了？”

    “不必。”顾念摆摆手，“如果胡军真知道了我们的行踪，方才在那城门口时，就一定会把我们拦住。”

    城门的放行再过草率，倘若得知此事，为了找出那传闻中蒙面示人的女子军师，也绝不会松懈检查。

    真到那时候，别说是他们藏在货车中的一些以备万一的刀.枪了，只要顾念藏在座位底部的——装着面具的木盒一被发现，他们必定是全员覆灭，不存在一点侥幸。

    也是因此，车队还未到边境处的城门时，她便吩咐了几名侍者绕道而行，观察卫兵的检查程度——结果自然而然，并未对任何女子有着什么特殊严苛的检查。

    顾念思索片刻，对他接着道：“还是得问过赵奕后再下结论。”

    陆晔颔首认同。

    赵奕的村子受难，与他们偶然得知此事，一定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待到下车后，一定要好好问问那孩子。

    恰值此时，行在土路上的马车外，已是不知不觉中挤满了人……从马夫烦恼的侧脸来看，想必他也没有料到这种情况。

    她好奇地由望窗向外探去，才发现根本不必担心——这些胡国人，个个面带愁苦，哀怨声不断。

    他们背上都扛着沉重的行囊，即使被疲惫压弯了身子，也依然没有一个敢停下脚步去歇息的。

    ——逃难。

    顾念的脑海里，一下就蹦出了这两个字眼。

    而陆晔忽然整个人探出车外，看向了人群所前往的方向，不禁出声喊道：“……坏了！”

    “怎么了？”顾念还未明白现状。

    陆晔坐回位上，紧握着的拳中甚至渗出了汗丝来。

    “……那个方向，是我藏兵的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十二月份啦，文文竟然连载快三个月了，有点激动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