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带小程出了趟差回来，领导脸色很不好，耷拉得跟头驴似的，身后好似燃烧着一团灰蓝色的烈火，火焰飙高到天花板，整个办公室的人都不敢靠近他。

    我悄悄问小程发生了什么，小程说不出个所以然：“昨天查你货的时候，QC师傅把他喊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样。”

    哈？查我的货？按照惯例，扔点钱就能糊弄过去的，能发生什么大不了的事……而且，这不已经出货了吗？

    倒是小程，我打量她，难道在不经意间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把领导给惹怒了？不不不，小程的分量还不到那个程度，我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咬着笔头坐在电脑前战战兢兢，领导情绪敏感的时候，我格外小心尽量不让他点我的名。

    “小徐——”

    传闻中的墨菲定律。

    谁来救救我……

    “嗯，领导，什么事？”我回头扯出一抹灿烂的笑容，不去看旁人的眼光。见多识广的我完全可以想象到同事们此时此刻给我投掷了何等同情的眼神。

    “以后再把货做成这样，你就不用干了。”他沉声道。

    我：……？？？

    这样的话，已经整整两年没有听到了，我的心乍一惊，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至于吗？在众多同僚面前这样数落我？不用干了？我这么差的吗？

    办公室里凉气阵阵，我一时间竟愣住了，不知该回答什么。耻辱感膨胀堵住了我的思路。

    “看来你对自己做的货一点了解都没有啊，”他推了推眼镜，拧着眉头看着我，“有时间坐着发呆不如多去几趟工厂。”

    “哦，好。”就像被泼了一整盆冷水，他既然这么说，那我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顶嘴。

    我回身，刚要坐下。

    “小徐，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你真的知道自己毛病在哪吗？”他追问。

    这时候谁会回答不知道。

    我像个机器人一样动作卡顿，哽了哽，说：“我知道。”

    “你知道个屁——”随着一声巨响，领导脚边的电子秤被踢飞摔成粉碎。

    小程小小尖叫了一声，抱头缩了下去，大概别的同事也是这样吧，反正我已经僵了……为啥发这么大火？需要动腿？黑 | 帮？

    我想不通啊：“领导……昨天的货不是顺利出了吗？”

    “出了，你只知道出了，你这点破单子做这点破利润，还要我塞一万块钱给他？别人的单子做出来毫无漏洞，怎么就你的单子毛病一堆让他一抓一个准？”领导站起来，嘶哑的嗓音在我耳后巨响：“你什么时候能别让我给你擦屁股啊？”

    我：？？？

    日他妈的，骂人骂上瘾了？我这暴脾气：“领导！所以我昨天说要自己去的，是你不听非要去啊！”

    “我去还是你去，有什么区别吗？你那堆货就这么个德行，你去了就能变成精品了？”

    领导黑着脸，就差没指着我的鼻子骂我辣鸡。我看他这模样，没准儿下一秒真要骂我辣鸡，这样一来我台柱子的见面往哪儿搁？

    “这一万块钱反正是从我的利润里扣的，影响的是我个人业绩。”我咬牙切齿地说。

    潜台词是：不关您老的事儿。

    “你的利润不是公司的利润？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么没责任心地办事，咱们公司还不得完蛋？！”

    领导眼里布满恐怖的红色血丝，骂我骂得声嘶力竭。我最后选择放弃挣扎。跟一个刚刚通宵加班回来的人争什么争，还完蛋？完蛋是不会完蛋的，我跟领导吃的都是铁饭碗——这是国 | 企啊！

    “咳咳——”领导剧烈地咳了几声，背过身去，旁边小黄颤颤巍巍给他递了瓶水。

    我以为他会把我叫到小黑屋继续骂的，然而并没有，可能骂我骂累了吧。他喝完水就坐下继续办公，其他同事开始疯狂对我挤眉弄眼，顺带微信围劝我：

    领导看不见的小黑群：

    “忍一时风平浪静啊小徐姐！”

    “惹了领导没好果子吃，三思而后行啊小徐姐！”

    “要不要先跟领导承认一下错误，再解释一下？”

    “今天领导疯了。”

    “……但小徐姐你不能疯啊！”

    我高冷地甩出去一个表情包：“男人真让人头大。”

    领导尤其让人头大。

    看见大家都是站在我这边的，我心里舒服多了，没想太多，好吃好喝，中午午休还趴了一会儿，睡醒过来一点多钟，领导不在，我美滋滋地去泡了杯咖啡，为下午和晚上的战斗做准备。

    一整个下午，我都没见领导人影。领导不在，办公室气氛活跃多了，点奶茶的点奶茶，吃零食的吃零食，一边敲键盘一边聊天，这才是办公室应该有的氛围啊！每天搞得那么死气沉沉做什么？

    傍晚，五点半，财务科固定下班的时间。一个个会计同事拎着包从我们科室走廊经过，我总向他们发射十级羡慕。尤其是小张，我的高中同学，同一个公司她却下班那么早！

    我竖了个中指给她，她嬉笑，回了我一个大大的爱心。

    就在我们热情互动的时候，领导逆流而来，裹着长袖外套，戴着口罩我都认得他！

    我迅速收回动作坐直板凳，思路回到手头的邮件上。

    他绕到小孙那边，简单地问了几样进度，接着我耳朵便传来他特有的打字声——恨不得击碎键盘的暴力声响，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打地鼠。

    怪里怪气，这是我今天对他的定义。我每天对他都会有新的定义。就像昨天他不在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他真是好人。

    我怎么能如此眼瞎。

    晚上十点，人未去楼未空，公司大楼还剩我和领导两个人。

    我的耐心每次都能被客户系统消磨到极致，打开一个网页需要三分钟，我困了，真的困了。最近咖啡不怎么起效用，但我还是坚持喝完了杯子里最后一口。苦哈哈。

    不知道背后的领导在想什么，没有键盘声，但是他确实在。事情做完了还不下班，有病？

    网页缓冲的时间里，我插上耳机，点播一首动感的歌，试图唤醒我消沉的意志：

    “Cause I know that pleasures gotta come with pain,

    and I know that things won't always go my way，

    and I know life is gonna suck some days，

    But I can't complain,

    I can't complain……”

    我拼命告诉自己：I can't complain，要忍，我是忍者。

    “小徐——”

    嗯？我摘下耳机，好像有人叫我？

    一转身，领导直挺挺站在我身后，威武地俯视着弱小的我。

    他不会又想骂我吧？这么变态？

    “对不起我不该在上班时间听音乐。”我冷着脸跟他道歉。

    当时我就做好了准备，要是他还骂我，我就趁着夜深人静无人知晓，打死他，就像上回揍黄小狗那样！

    可他的一句“没事”立刻让我软了。

    唉。

    办公室规则我都懂的嘛，要不是因为他早上把我自尊心伤得太过分，也不会跟他吵架的嘛。

    现在，有点尴尬。

    “怪不得叫你三遍你也不回应。”

    “啊？哦。”

    我把耳机收好，没话找话：“我把系统做完就走。”

    他没动弹，问：“最近系统还快吗？”

    我摇头：“不快，你看，它很慢。”

    我把鼠标挪到缓冲中的那个圆圈圈上，指给他看。

    他倏地俯身到我耳侧，口罩后面的呼吸在我耳边听起来很沉重。他浏览我的网页后说：“我找技术工再来帮你看一下。或者，把单证工作交接给小程。”

    我惊喜地问：“可以吗？小程可以吗？”

    他斜眼近距离看我：“业务方面完全不可以。”

    我眨巴眨巴眼睛，什么意思……

    他直起身，大步饶过我，叉开大长腿坐到小程桌上，说：“她在业务方面没什么潜力，说话办事，教了三遍都还不会。单证方面死板一点，应该能教会。”

    “哦。”

    总之我是喜悦的。一直以来不知道该拿小程怎么办，现在可以让她来做系统啊！而且领导亲口说的，他以后总不见得会挑刺……

    “你在计划什么？”他问。

    “我？我没计划什么。”

    “我看你眼珠子转得好快。”

    “呵呵呵，我比较机灵。”我嘴上卖乖道。但心里想的却是：

    上午还狠狠骂我，现在居然有一搭没一搭跟我聊天？在拍魔幻片吧！

    领导坐着不动弹，手机也不玩儿，静静地看着自己的鞋尖。有一瞬间我产生了错觉：难道他在等我下班？

    不会的不会的，我飞快敲完最后一个字，从抽屉拿出包包，关机。

    “领导我下班啦！”

    “真巧我也下班了。”

    “……”

    “走吧，我关灯。”

    “……”

    我先上电梯，他后面进来站在我前面，按了一楼后问我：“什么时候买车？”

    我摇摇头：“我不买车，骑电驴骑惯了。”

    “现在骑车还好，冬天骑车的时候不冷吗？你家不近。”

    密闭的空间，我一时间思绪万千：领导在关心我？

    “不冷，习惯就好。”我挠挠头说。

    “这样啊，”他轻轻咳了一声，笑出来：“怪不得你身体这么好，一年到头都不感冒。”

    我本没发现他在笑，只是侧着看他的时候，发现他略显浮肿的眼角弯弯的，颧骨也微微抬高，这才发现口罩下的他，也许是在笑，笑的幅度还不止一点点。

    我有点懵，上班的时候，哪里见他笑过啊……

    领导这个人，真让人捏不住。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一首歌：Relient K的can't complain ，洗脑神曲。